黑鸟（34）

第二天天还未亮，阿和就醒了，她穿好衣服就往码头走。这时候，大街上空寂冷清，除了她就没有一个行人，偶尔有一辆车呼啸着风一般从大街上疾驰而过，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不小心穿越过来，又疾飞快地穿越回去一样。快要到码头的时候，她在街角看到一位环卫工人，这是一位大概有六十岁的老妇人，她的头发藏在帽子里，落下来的几缕被汗水打湿，粘在黑红色的布满皱纹的脸上。老人刚刚扫完街道，坐在商店门口的石阶上喝水，见到阿和走过来，抬起眼皮漠然地看一眼，像是看到了一缕吹过的晨风，很快她又收回了视线，盯着水杯里的水，呼呼呼地喝着，发出很大的声音。

阿和从她身边走过去，来到空无一人的码头，摆渡的船还没有来，大海在她的脚边沉睡着，沉重的呼吸带动海水，轻轻地拍打着海岸线。在这静谧和宽广的大海边，阿和突然感觉到孤独，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鸟儿，整个城市都在她的身后沉睡，海鸟和鱼也全都睡着了，她一个人拥有着整片广阔无垠的天空和海面，她感觉自己被这样无边无际的孤独和寂寞包围着，淹没着。

她哭了起来，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的这样伤心。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试探性地，疑疑惑惑地哭，哭着哭着就变成了肝肠寸断的哭，她想起了阿妈，想起了只存在于画像中的阿爸。离家这么久了，不知道阿妈的身体怎么样了，对于能不能在黑暗之城找到阿爸，也还是一个未知数。万一没有找到呢？自从知道阿爸在黑暗之城，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走的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想快点来到黑暗之城。可是当她来到这里，和黑暗之城仅仅一水之隔的时候，她却又害怕了，犹豫了。一直被她逃避的问题，此刻与她狭路相逢，她避无可避。

如果没能找到阿爸，她只好原路返回，阿妈的时日不多了，她不能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等太久。她已经出来一年多了，阿妈等了那么久，要是没有找到阿爸，她该有多失望呢？阿和光是这样想着，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扭着一般，酸涩地疼痛。她呜呜地哭着，苦涩的眼泪从眼里涌出来，落进嘴里，她尝到了泪水的味道，咸咸的涩涩的，还有一点点苦。

小光来到码头的时候，太阳刚从天与海之间跳出来，洒下金黄与玫红色的万丈霞光，将天上的云霞和海里来的海水染成一汪璀璨的琉璃。灿烂的光芒在阿和身上笼罩着一层美丽的光晕，她就像是一个从天上坠落凡间的天使。

离得近了，小光才听见她的啜泣声，他的心一酸，涩涩地疼。他以为阿和是因为摆渡人没有到而哭，就安慰道：“阿和，你别哭，江姐姐不是说了吗？船今天没到的话，明天就会到的，不会等太久。”

阿和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看到了她满脸的泪痕，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从心脏传来，他的心里生出浓浓的不舍和怜惜。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掏出纸巾来想要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阿和把头往后一缩，红着脸接过他尴尬地停在半空的纸巾。小光用手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阿和，你别担心，等到了黑暗之城，我们大家都会帮你找，一定很快就找到你阿爸了。”

“可是如果我阿爸没有在黑暗之城呢？”

“如果没有找到，那黑暗之城也一定有人见过他，有关于他的消息，我们就循着线索去找他！”

“可是，我阿妈等不了那么久了！”更多的眼泪从阿和的眼里涌出来，划过脸颊，落到脚下的青石板上。

面对着她汹涌的眼泪，小光说足无措了，他语无伦次地安慰她：“阿和，你别哭，我们一定会找到你阿爸的，他不是说告诉过莫雪，他要去黑暗之城吗？既然是这样，他就一定在那里。就算没有在那里也没关系，天涯海角，我们总会找到他的，一定会尽快找到他。阿和，你别哭呀！”

他焦急地安慰着她，却失望地看到她的眼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里涌出来，打湿了密长卷翘的睫毛，划过透着微红的小麦色脸颊，有些滚落到她玫瑰花瓣一样的唇边，有些落进她纤细优美的脖颈。他心里一慌，伸出手来将她揽入怀里，像母亲安慰伤心的孩子那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用温和的充满怜爱的声音对她说：“阿和乖，不哭了，不哭了啊！”

他们在码头等了很久，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回到旅馆。午饭的时候，阿和只吃了半碗米饭，因为想家的原因，她今天特别想念阿妈做的饼。小翠做的饼很香，以前在泽多旺村的时候全村就数她做的饼最好吃。她先是把面皮擀成薄薄的一层，在上面抹上由白糖花椒盐巴大蒜小葱做成的酱料，抹好酱料后再在上面加上一层薄薄的面皮，再抹上酱料，如此循环。面皮被她擀的像纸一样薄而透明，一张饼足足有二十多层。然后在锅里放上油，慢慢煎成酥脆的金黄色，香气可以飘到很远。

小翠把她的好厨艺传授给了阿和，阿和做的饼也和她做的一般无二。阿和放下碗筷后本想去厨房找老板买一点面粉，再借他的厨房做饼的，可是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她否定了。她想吃的是阿妈做的饼，在她的记忆中阿妈做的饼有着着特别的味道，她是做不出那样的味道的。

她怏怏地放下碗筷往街上走，她想船今天可能不会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虽然有些失望和焦急，却又松了一口气，隐约有些高兴。她有些不懂自己的心思了，心里乱糟糟的，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可是当她停下脚步的时候，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又来到了码头。

灿烂的阳光在海面上洒下明亮的光芒，一阵微风吹来，平静的海面泛起细小的波纹，水波荡漾起闪烁明亮的光芒，像是无数跳跃的精灵在水面上嬉戏玩闹一般。在海和天之间，那片蓝灰色的水域出现了一叶白色的帆船，一艘大船正从远处徐徐驶来。

阿和惊喜地看着白色的帆船缓缓而来，心脏激动地扑通跳跃着，她用手捂住衣领，像是在防止心脏从那里跳出来一样。从船出现在她视线中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用目光迎接着帆船的到来。

船停靠在码头上了，摆渡人抛下船锚，从上面依次走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阿和向前走去，摆渡人在船上收拾他的物品，这是一位中年男性，他赤裸着上身，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身材高大健壮。“大叔，请问这艘船什么时候出发呢？”

摆渡人抬起头看了阿和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明天早上出发。”

“那我明天早上就到这里来等您！”阿和欣喜地说。

“你要去彼岸？”摆渡人皱眉问道。

“大叔，我和我朋友要去黑暗之城，不是彼岸，彼岸不是在这里吗？我已经到了，不是吗？”阿和觉得大叔的话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住笑，认真说道。

“你要去黑暗之城做什么？你可要想好了，这船第一次坐很简单，第二次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可以了。”

“我要去找人，去找我阿爸，我听人说他去了那里，我要去找到他，带他回家。大叔，您为什么说这船第二次坐就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呢？第二次坐船过来会很贵吗？”阿和以为摆渡人所说的很大的代价就是船费，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如果太贵了，回来的时候她没有足够的钱来付船费，又该怎么回去呢？

“第一次坐船收钱，第二次做船，就要收坐船人最宝贵的东西了，所以，小姑娘你可要想好了。”

阿和还是很疑惑，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了江映画，听她的口气，似乎是经常坐这艘船了，如果真如这个大叔说的那样的话，那她岂不是在来来回回中早已失去了不少东西了，可是她看上去没有什么不一样啊！想到这里，她就觉得一定是眼前的这个大叔见她是个孩子，在逗她玩。她决定不和摆渡人多说话，告诉他自己明天一大早会过来之后，就回去了。

回到旅馆里，江映画还在睡午觉，她似乎是要将之前风餐露宿时没有睡好的觉都补回来，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她就一直在睡。饿了就起床吃饭，吃饱之后继续睡。小光和小诺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在他们门外敲了很久的门，想告诉他们船来了的消息，见一直没人应声，她就又回到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