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间风月谈：茄氏物语

　  ——这样的老砖很沧桑也很家常，我经常和那些具有“茄子”禀性的女人们，坐在这里，聊着我们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心境，很像这块苔藓弥漫的青砖地面，有了很多斑驳的痕迹。坐在这里我胡思乱想，写下这篇《茄氏悟语》。

　　以前，面对一只茄子的时候，我通常把它当作静物来写生，我努力调出我需要的恰当颜色，或者我把它当作蔬菜摊位上林林总总的某一种，在看见它时并没有想到过它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但有一天，我被这样那样的人教会了种种茄子的吃法，我再也无法忽视茄子的重要了，再也无法看到一只茄子出现在眼前而我能无动于衷，它的存在使我觉得人生的踏实和温厚，茄子的禀性使我深深感动。

　　我喜好吃茄子，百吃不厌，它可以煎、炒、煮、腌、蒸、凉拌，茄子的性格是如此随和大度，因了这种品质而老少咸宜，上至贵族，下至草根，它的温厚品行都是被信赖的，富贵时它可以做成《红楼梦》里的“茄鲞”，用“十来只鸡”来配，贫穷时它可以随便切切就当凉拌菜。

　　在我眼中，茄子无疑是种伟大的蔬菜，把它放在我的面前，它的每一寸皮肤都被我的手指触摸着，都注入着我无法释怀的温情。当我躺在母亲这种身份里，我回味茄子的种种禀性都是母性化的，女人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禀性，有了茄子的禀性是做了母亲之后。

　　它是茄子，年轻的时候它的皮肤亮晶晶的，富有弹性，油光水滑，肌肉柔韧，浑身曲线饱满流畅，握在手中极为性感丰润；年老的时候，它皱巴巴的，缺失水份，显得苍凉落寞，但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看待它，它都保持着茄子的本性，甚至它生病了，开始腐烂了，也并没有扰人刺鼻的臭味，而是独自安静迅速的衰颓下去，无声无息走入坟墓。茄子蒂部的小小利刺是它身体惟一严厉的部分，有时候在我削掉它的时候剌伤我的手指，尽管我会有点疼痛，但是我不记恨它，它的优点还是属于茄子特有的，只和茄子有关，只和生活有关。茄子生来成为了茄子，无可选择的完成着茄子的一生，茄子的一切特性都像女人做了母亲之后的感觉，我做了母亲之后，我才真正懂得了“茄子”。

　　今天我用眼睛看着茄子，用手指触摸着茄子，脚下的盆子里放了一堆茄子。今年的茄子便宜，一元钱可以买三斤，我打算腌一点来吃。想起小时候母亲在每年秋天的某个早晨，坐在板凳上清洗茄子，让我帮助剥蒜捣蒜泥，她吩咐我在蒜泥里加把盐，好让蒜出汁，也让蒜在蒜臼里不打滑，然后她把切碎的香菜末和我捣好的蒜泥敷在蒸熟了控好水份晾凉的茄子上，把它们仔细装入一个瓷罐，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那些腌好的茄子，会成为秋天以后一段时间的下饭好菜。每次母亲拿筷子从罐子里拎起那香气扑鼻的腌茄子时，都会召来我汹涌澎湃的口水，那个时刻使我难忘，我总是那么馋，喜欢着母亲亲手操作的各种手工食品，她腌制的种种小菜，在讲究人看来是粗糙的，但在我记忆里是无法代替的美味，在我也当了母亲以后，还是念念不忘，想着去仿效她。

　　母亲是典型的具有茄子禀性的那类人，无论家境怎么样，她都能随遇而安，怎么着也能把日子过下去，把我们照料好，她没有自己的喜好，完全迁就着我们，随我们悲，随我们喜，正如茄子的容易入味一样，它的美味在于随和大度，和谁都相处的来，贫穷富贵毫不讲究。　　

　　世间万物在改变着，但我幼年吃到的那淳朴茄子们还在，它们无法从生活里消失，我无法想像它们消失的世间会是多么乏味冰冷。但少时，我万分不情愿成为母亲那样操劳终生的女人，我无法想像自己会那样粉身碎骨对家庭儿女付出一生！

　　当我懂得茄子的性格时，我开始由衷地敬佩那些活得比“茄子”还“茄子”的母亲们。可是懂得了“茄子”的内涵，我却不打算终生成为一只“茄子”，这是很多“茄子”用它的高昂代价换来的，很多被破碎被遗弃的“茄子”的故事告诉我，很多年老寂寞的“茄子”的故事告诉我，终生当一只“茄子”，无疑是伟大的，而这伟大有着悲剧的味道，随时准备着为他人“入味”，一旦无味可入了，只剩下它自己时，它的味道变得空虚苍白，寂寞蚀骨。人们可以空口吃一只苹果，但没有人打算空口吃掉一只茄子。世间没有什么是完美的，茄子也是。

　　当一个现代女人成为茄子之后，同时还拥有苹果的独特口味，草莓的鲜美颜色……那是不是更好？

2006.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