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闷热,低云密布,校园是几个潮湿的人影。
暴雨将至,尘土堆积在天上,落下后满世界都不会干净。
不会干净了。不论紧跟着的大雨多么努力,不论用多长时间,泥土沾到的地方就生了根,画了印记,永远都不会干净。
即使雨水冲破皮肤,也回不去。
即使躺在车窗玻璃上用雨刷不停地冲刮,也只会留下一道道灰色圆弧。
当年的情形,后来每一次用力回忆时都模糊不清,苏州河校园桥上腥臭的河水味,似乎只是一代人曾经的错觉。今日再也闻不到往昔的味道。
一切,干干净净。
香樟树依然占据校园每个角落,也霸占着城市三分之一的天空。另一些交给梧桐和银杏,童年时栽在地里,如今早已不需要木棍支撑,城市里再大的风也卷不走它们的笃定。
而我的记忆既没有扎下根,也没有飘在天空,它们是落进池塘的雨,难辨模样。
“方侑信什么呢?”
“我信你。”
不觉得是一种错。我不信什么——我信你。一个用尽全力保护自己的人。我信这个人,胜过记忆本身,胜过时间里流过的真相。
由此,我不信记忆,它既不能把人带到明天,也不能让一个人过得更好。确切说来,我只是不在乎记忆正确与否,不在乎一个人的过去对一个人的现在有多大的影响。
我试图用婉转的方式告诉晓芸,她不必告诉我过去的事情。她的父亲如何家暴母亲。她如何从小住宿见不到父母,又是如何被男友抛弃,被同学排挤。
种种过往,我都不想知道。
记忆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你,你却要我相信你告诉我的过去,和那样的过去造就了一个此刻坐在我对面的人。
必须一一对应,正因为曾经这样,那样,于是后来这样又那样,最后,我就是现在这样。
精神分析可怕的游戏。
“为什么你不催眠我?”
晓芸问我这个问题时,正留着眼泪,脸上的妆微微有些掉落,她用了比原本肤色更深的粉底。奇怪的口味。
“之前的治疗师会陪我回忆童年的事情,为什么你没有带我做这些事?”
真是该早早把晓芸转给别的治疗师,喜欢精神分析的治疗师中心有很多。
“认知行为疗法对你更合适。”
我冷淡地说。心里已经有了最后一次的打算。认知行为疗法需要来访者对治疗师有充分的信任,才可能在行为上逐渐改变,甚至做出跳跃式的改变。
晓芸不喜欢。
她喜欢精神分析。
她想要被催眠。
可怕的来访者。
“我觉得我很严重,虽然我看起来在朋友面前特别开朗,但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我。我经常会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一整天,什么事都做不了,然后想着没有人会真正理解我,我也许从小就没有过过一天正常的生活。”
眼泪。纸巾。喝水。左手不停刮摩右手指尖。深蓝色食指边缘挤着不适宜的粉色长条,像搁在黑板槽里断了的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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