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不配合，我会让她结束治疗，治疗中心有三个治疗师可以选择，我不喜欢勉强，病人如果不配合，那就算了。
没错，算了，工作三年后我下定决心，以后所有的治疗对象由我来选择，如果不喜欢，就算了。中心领导当然对此非常不满，但碍于情面又不好意思将我辞退。久而久之，过去五年，六年，到了第十一年，我已经是不能被轻易辞退的治疗师。只是流言蜚语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
有人聚在一起的地方就有是非，谁也无法幸免，你能不说别人，难保别人不在背后说你。有人天生是流言蜚语的主角，有人生来喜欢把别人捧为主角。
要么抬头看着天空，像听不到夏日不绝的蝉鸣，要么就躲起来。
大部分时候，天空远得永远都够不到，蝉鸣从不停歇，仿佛只有死亡能让它停止。躲起来，是唯一的路，却是死路。
这样的病人很多，他们小心翼翼，躲来躲去，躲到治疗室的沙发上，躲到治疗师递给他的一次性白茶杯后面。
病人接过茶杯后，立刻分成两种，带你绕远路的，跟着你走的。
晓芸接过茶杯后，把茶杯放到沙发旁的绿色矮桌上。桌子旁是一包清风原木色纸巾，我非常讨厌的原木色，好像提醒使用的人，你抽出了我的生命，看不到吗？
我看到了。晓芸放下杯子后，顺手拿了一张纸巾，捏在手中，左手不经意地在右手拇指两侧有规律的刮磨。
“我想问老师一个问题。”
这句话这样说出口，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
“你问。”
“算了，我还是不问了。”
“那么说说下周的计划吧，还是按照上周的治疗方案，保持放松，专注在你的学习上，不要去听周围人的话可以吗？”
“可以。但是，老师......”
我不回应，她在试图带我绕路。
“老师，我想要你的电话，微信或者老师用什么社交软件。”
“下周如果没有变动，我们还是这个时间，周四下午三点半，没什么人会在平时想要联系自己的治疗师啊。”
“不，我只是担心，我怕这周我太快乐了，下周情况没有那么好该怎么办，我担心，我是什么双相障碍。”
我悄悄深吸一口气，原本前倾的身体缓缓收回，半靠在沙发上，这个动作会让我看上去很放松，好像治疗很顺利，接下来我们只要约好下周见面时间，然后就不需要浪费彼此时间了，尤其不要浪费治疗师的时间。最后几分钟，最好的方法是大家放松下来，聊点无关治疗的闲话。
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演出，或者喜欢什么运动之类。
沉默，喝水，等待。如果真诚地想要配合治疗，她会礼貌地把想说的话留到下一次，如果她执意继续话题，很可能是个难缠的病人，这类情况很常见，原因很多。晓芸没有忍住。她开了口。
“双相障碍，老师，是不是这么说的？我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是说我会一会很快乐，一会很压抑吗？我觉得我好像有一点。那么接下来我是不是又要抑郁，会不想起床，不能准时上课，会和之前一样糟糕。”
“谁告诉你的？”
“什么？”
“双相障碍。”
“这个，我在百度上看的，感觉和自己症状很像。”
是个好说法，百度生百病。我见过的病人里十个有五个被百度吓到来找治疗师，疑病症，强迫症，精神分裂，还有近年来无端流行的双相障碍。
“最近睡眠如何？”
“还可以，最近和我一起住的女孩经常不回来，她不在我就会晚睡，她回来的话我的睡眠会好些。”
“你一直说最近情绪不错，不必太担心。”
无休无止。
傍晚的声音已从窗外钻进房间。
她眨着那双年轻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身后的墙。等待我紧张和随紧张而来的担忧。她想让我为她做更多，先是咖啡，后是在意。
不得平静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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