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月光之下，孑然一身，唯有痴痴呼唤你的姓名。

（一）

“小姐，您看这月亮，真好看。”侍女正给烟罗扇着扇子，池塘里的荷花正盛，微风吹过，轻轻摇动着。

烟罗叹了口气，刚刚父亲告诉她，明日一早进宫去陪皇后娘娘赏花，烟罗还是挺讨厌入宫的，但想到有可能碰见明舒，倒有点儿小开心。

那是三皇子，当今圣上最爱的儿子，有着漂亮的眼眸和挺拔的身姿，像是小时候看到的住在月亮上的神仙一样，虽遥不可及，可还是想偷偷仰望。

“明儿把那件我最爱的淡蓝色襦裙找出来，搭件白色披帛吧。”既然是去见皇后娘娘，必然要穿的正式且漂亮些，只不过在烟罗眼里，一件做工精美的裙子就是极美的了。

“是，小姐您没别的吩咐，奴婢就伺候您歇息吧。”

第二天，烟罗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口，管事姑姑一路上都在教导她要如何行礼，如何说话，虽听得不耐烦，但临了了，烟罗偷偷给了几锭银子，算是感谢。

见过了皇后娘娘，陪她在池塘边站了许久，烟罗想着，府里的荷花也不比这儿的逊色多少，她习惯自己侍弄些花草，也算是打发时间。

快晌午时，皇后娘娘留她在宫里用膳，烟罗不好拒绝，便应了下来。

“这园子里还有些珍品，你既然爱花，就去看看，本宫身子乏了想早点儿回去，午后再叫叫陈姑姑送你出去。”

“谢娘娘。”烟罗对这些还是挺感兴趣，听到这里不由得有点儿雀跃。她是将军之女自然无法上战场带兵，但倒是被逼着学会了琴棋书画，父亲说就算是女子，也要做女子中的典范，除了学习就再不许出门，烟罗平日里的乐趣就只剩下看看花了。

明光远远地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倚在亭下，他不由得走进了些，那女子穿着蓝色襦裙，头上的飞蝶簪子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她轻侧着头，纤细的手正托着一朵娇艳的牡丹，鼻尖贴近着花瓣，看来是正在细闻花香。

明光突然想到，自己年少时也是对这个背影一见钟情，对沈烟罗一见钟情。现在，他是太子，未来的皇上，如果有这样恬淡的女子陪在身边，也不失为一种锦上添花的美事。

明光叹了口气，原想着上去说两句话，可他还有件要事想和父皇请教，不过是偶然路过了后花园。瞧见明舒进了亭子，想着自己肯定更插不上话，他俩从以前开始，就有说不完的话题，而明光对那些都不怎么感兴趣，若是讨论兵法和政治，他也可说上三天三夜。

“烟罗可是在赏花？”明舒走进了亭子，烟罗行了礼，抬头看着那张俊俏的脸，说不上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很好看，恍若天下所有美人都该生着这样一张脸。

“小女看这牡丹甚好，便想赏玩一番。”烟罗整了整衣袖，抬头看着来人。她看着他那双眼睛，像是月亮一样澄澈且平静，让人深陷其中。

“我最近叫奴才们在玉镜阁植了几株雪夫人，你见了，一定喜欢。”明舒手里的折扇晃动了两下，扇面是一幅漂亮的墨竹图。

烟罗前些日子听说，宫里种了白色牡丹，像雪一样清冽，她一直想来看看，只是没找到机会。

“好啊，谢谢三皇子。”

“还是叫我明舒吧，这样听着舒服些。”明舒的眼睛略微弯了弯，带着热度的风吹过烟罗的脸颊，她觉得有些发烫。

到了玉镜阁，烟罗才发现整个园子里都是各色牡丹，豆绿、烟绒紫还有桃花飞雪，个个都是极品，但是都不如那几株白色的好看。

“这雪夫人可是我费了好些时候养起来的，”明舒稍稍叹了口气，“皇兄为太子，我不用如他那般忙碌，就侍弄些花草，看看书罢了。”将来还要辅佐明光的朝政，虽然闲适些，但也不能太荒废了。

“它可真是像雪一样，但更像洁白的月光呢。”烟罗的嘴角向上扬了扬。

（二）

几年的时间很快过去，自从先皇崩逝，烟罗便不再进出皇宫了，明舒常来府上看她。

明光顺利登上了皇位，明舒常上书政事，但两人的关系不知为何已大不如前。

传闻两人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在先帝面前争执不休，惹恼了先帝。这并非空穴来风，明舒请求先帝赐婚他和烟罗，却被明光拦下，两人争着想娶，先帝便不许他们再与烟罗往来，加紧给他们安排别的亲事。

明光有了正妻和两个妾室，明舒还是一个人，整日陪着先皇逛花园散心。

“明舒，你上书请我赐婚给你和沈烟罗，但眼下战事吃紧，实在不宜讨论此事。”明光将奏折放在桌上，抬眼看着站在下面的明舒，那双的眼睛，当真如同月亮一般明亮。

“父皇还在时，他已有此意，请皇兄赐婚，臣弟什么都可以舍弃。”明舒直接跪了下来，烟罗是沈将军的女儿，皇兄是怕他拥兵过重吗？那索性他舍弃了皇家的身份，这样便可一辈子和烟罗相守，再无其他顾虑了。

如果可以，明光也很想放下一切，和烟罗在一起，尽管他见她的时候不多，但沈将军年事已高，烟罗也到了该婚嫁的时候。可是，如若婚嫁，为何新郎不能是他呢？为什么是那个明舒，天下的女人哪个不想嫁给皇上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先皇已逝，曾经的要求都可以不作数，他还有机会，眼下自己已经是皇上，一个女人，不愁得不到的。

“罢了，你若是能平定西北的战事，回来朕便给你们赐婚。”明光的话一说出口，明舒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臣弟过两日便出发，谢皇兄。”明舒行了大礼才出来，而明光此时已经想着无论用何种手段，定要把沈烟罗娶到手。

梦寐以求的东西最后一定要得到，这是明光的信条，虽然先皇更爱明舒，可最后还不是自己成了九五至尊，烟罗最后肯定也可以看清自己到底爱谁。

明舒晚上才来将军府同烟罗见面，每次他都是从池塘边的院墙翻进来，想到堂堂王爷像做贼一样，烟罗总是忍不住笑。

这晚月亮刚好，烟罗正开着窗户赏月。“烟罗。”轻轻唤了一声这个好听的名字，女子就像只兔子一样灵巧地转过头看着他，还带着满眼的笑意。

“皇兄说，等我此次平定了战乱，就给我们赐婚。”明舒站在窗下，摸着烟罗的头，她只戴了一只雕花木簪，乌黑的头发像水一样柔顺。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烟罗不止一次幻想过他们结婚的样子，她穿着红色的喜服，盖着喜帕，被同样身着红色的明舒挑开眼前的红色，两个人再紧紧相拥，这样的画面只有无数的感动。

“若你想我，就看着这轮明月，叫我的名字吧，这样就算我在万里之外，也会听见你的呼唤，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尽快赶来的。”明舒说完，双唇印在烟罗的额头，她的脸渐渐变成粉色，像是牡丹花一样好看。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明舒才离开，明日即将踏上征程，临走能见心上人一面也叫他放心些。

“我已向皇兄上书，请求增援，等我冲出敌围，战事不日可平，等我。”收到明舒寄来的信，烟罗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听父亲说，明舒被困，她希望明光可以立刻出兵营救。

“报，援军赶到，但端王爷已经……”

“听说了吗？端王爷被围在飞城半月，援兵前天才到，已经来不及了。”

“哎，飞城失守……”

“烟罗，皇兄已答应出兵营救，我们马上就可以成婚了。”沈烟罗打开最后一封信，寥寥几笔字，原来他独自半月奋战前线，求援的书信已经寄出去那么多天，可是明光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晚下旨出兵，只是因为他爱她吗？

“是啊，原来，他已经死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三）

“烟罗，皇上想纳你为妃，爹知道你喜欢明舒，可……”拿着圣旨，沈将军左右为难，不可辜负皇上圣恩，但又不忍伤了女儿的心。

“谁说我不愿的，我想尽快进宫陪伴皇上。”烟罗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彩，但是还是应下了，她想知道明光到底有没有早早收到书信。

穿上那件淡蓝色襦裙，她才想到曾经第一次入宫时的样子，虽然布料变成了上乘的云锦绣，头上也不再是单调的飞蝶簪子，乘坐的也变成了皇家马车，还有她的心，已然是随着车轮声渐渐死去，又或者已经死去了，这只是在燃烧成灰。

他说过，那件裙子最好看，大婚后，她要天天穿蓝色给他看。

明光按烟罗的意思，安排她住在玉镜阁，满园的牡丹花，雪夫人开的更好了。可是烟罗却是止不住的流泪，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说它像月光一样皎洁的，叫她想起那人漂亮的眼眸。

“叫花房多培育些新品种的牡丹，朕要赏给琼妃。”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像一块美玉，如果没有这张绝色的脸便好了，这样就可以和明舒相爱，再无他人爱她。

“皇上，臣妾从府里带来了陈酿，今晚想和皇上畅饮一番。”明光听到这话，还是有些雀跃的，烟罗已经有一阵子不近人，毕竟明舒才是她爱的人，现在终于也肯亲近他了。想来，这天下女子都是一般。

“好啊，爱妃今晚来勤政殿。”听着他爽快地应下，烟罗笑了笑，如果可以问出什么就好了，她就可以知道，这一切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酒过三巡，明光已经沉沉睡去，桌上还有尚未阅完的奏折，来时听下人说，明光从不许妃子来寝殿，因为他常在此看奏折。

烟罗是第一个进到这间屋子的女人，只因为明光已经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讨她欢心。

明光还睡着，烟罗下了床，走进书格，古书典籍整齐的排列着，若是明舒，一定会杂乱一些，因为他常随手抽一本来看。

“烟罗，你在干什么？”明光摇晃着从床上下来。

“臣妾……想看看这屋里的摆设。”迟疑了一会儿，烟罗才慢慢回答，明光还有些昏昏沉沉，只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就好。

“是吗？以前明舒偶尔会来找父皇讨论朝政，这屋子的布局，是他和占星官商议的，父皇很是喜欢。为什么你们都爱他，不爱我呢？明明我才是嫡子！”明光似乎忘了这是什么场所，直接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只有明舒永远的消失，这些人才会真正正眼看自己，虽然他早就是太子，可那不过是遵循规矩定下来的，若不是他事事小心，此刻坐在这儿的就是明舒了。

“所以你就假借出兵杀了他吗？”

烟罗双手颤抖了，原来他早已知道明舒求援，原来他只是不想明舒和自己成婚，原来他只是想逼迫自己爱上他。

（四）

玉镜阁添了几棵夹竹桃树，常年开花，样子很美，明光看烟罗喜欢，特意嘱咐要好好栽培。

这年冬天冷得早，宫里都生了炉火。

“拿些木炭来，皇上刚睡下，不能太冷，本宫要亲自把这房间烧暖些。”

摒退了左右，烟罗往炉里加了木炭，火苗生了起来，她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用了午膳就来玉镜阁见她，看来他真的很爱她，只是沈烟罗承受不来这带着鲜血的爱。

默默加了夹竹桃枝进去，盖上炉子，烟罗才从屋里出来，“跟本宫去取些梅花上的雪水来，本宫要做些点心给皇上吃。”

“是。”

过了一个时辰，烟罗才端着吃食进门，屋里马上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

“来人呐，琼妃娘娘晕倒了，皇上，皇上他……”

端木炭的奴才都被株连九族，烟罗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来人，掌灯。”

“娘娘，您已经昏迷数日，那奴才在木炭里混了夹竹桃枝，先皇中毒太深，已经去了。”

“什么？”烟罗惊得说不出话，可是内心却长出了一口气，数年的折磨终于到了头，自己这下不论是生是死，也没有其他要求了，自那天起，她就已经死了，这世间于沈烟罗，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意义。

“娘娘，太医说您的眼睛以后可能也看不到了。”侍女小声的说，烟罗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扶我起来，带我去见见先皇。”抽噎着，烟罗抹了一把眼泪，也许是眼泪吧，因为脸颊湿湿的。

烟罗没有坐轿辇，侍女在路上说了这几天的情况，新皇已经登基，还下旨叫太医好好治她的眼睛。

烟罗在祠堂跪了一天，眼前一片漆黑，但却能看清明舒的脸，然后眼睛便不受控制的流泪，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为谁哭。

“今天是满月吗？”回宫的路上，巷子里洒满了月光，像是酒一样倾泻而下。

“是的，娘娘。”

“一会儿，把那几盆雪夫人搬出来吧，我想看看月亮。”

坐在牡丹周围，月光飘在脸上，犹如一团轻烟，烟罗感受得到，有点儿凉凉的。

“明舒，明舒……”

如今我只能呼唤你的名字，倘若你听到，能不能现在就来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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