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囚的遗书

作者: 红耳 | 来源:发表于2017-10-16 13:37 被阅读623次

    尊敬的王管教:

    您好。

    首先声明,我并不想在临死之前再对您有任何奢望。之所以把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些话说给你听,只是因为,我已经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倾诉了。

    所以还请您不要多想。这几页字,不是开脱,不是卖惨,更不是想拉您下水。

    曾经认识一位医学专业的朋友。她和我说:一个人将死之时,生命中最为重要的记忆会如电影般在脑海里播放。现在的我,可能就是如此吧。

    我父母早亡,从小和两个哥哥一起长大。哥哥们对我很好。为了让我有钱念书,将来谋一条生路,大哥出去打工挣钱,除了过年,平日里难得一见;二哥守在老家,洗衣做饭,打理庄稼。有时候我也会想起已经记不清面貌的父母,可能,大哥二哥,正如父母一样吧。

    可怜我的两个哥哥,在男孩子最为洒脱,最为狂野的年纪,却被生活的重压压得透不过气。

    二年级时,同桌丢了橡皮。偌大的班级,她却一口咬定我就是偷橡皮的贼。我气不过,向老师打小报告。老师的答复令我至今难以忘怀。

    那是一名女老师,我去找她时,她正靠在门边,用涂满指甲油的手指敲着门框。她耐着性子听我讲完后,用满是油漆味的手摸摸我的头,说:我知道你家里穷,所以缺什么东西和我说就行,最好不要偷拿其他同学的。

    那位老师还以开除相逼,让我在全班人面前承认错误。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羞辱”的意思。

    我气不过,跑回家冲着二哥大哭一场,求二哥让我跟着他在家种地做饭。

    二哥伸手一个耳光。说人穷志不穷,宁可被开除,也不能承认自己没犯过的错。

    他带我返回学校,一字一句地责问老师是否有证据证明是我偷了橡皮。他还找校长理论,让校长主持公道。

    最后的结果是校长勒令老师道歉。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在村里的地位稳步攀升,村里人狗眼看人低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毕业,学费的日益增长,让大哥的工资来不及暖热,就被我拿去学校。自然,借钱,成了唯一的出路。

    有借必有还。我曾见过债主登门是如何不可一世,盛气凌人。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好似我们是他们的奴隶,是他们养的看门狗。

    幸运的是,我还有我的二哥。

    面对债主的羞辱,他并没有做出丝毫的退让。曾经有一位债主穷凶极恶,满嘴肮脏的话语,一直把我和两位哥哥,还有已经入土为安的父母都羞辱了一遍。甚至扬言,说要把我卖到城里的发廊。

    二哥默不作声,从墙上取下镰刀,刀尖直指债主喉咙。他洪亮的男中音随后响起:欠下的钱我下星期会还给你,但你要再满嘴喷粪,我现在就断了你的嗓子。

    秋风吹打着落叶,二哥手持镰刀站在那里,如一尊威猛的金刚。

    当然,获取尊严的同时,也意味着必须要还钱。二哥给我备足饭食,跑到县城大哥的工地上连夜和大哥捡拾废弃的钢材。一周后的早上,他亲自登门,将所欠数额,尽数还清。

    后来到了大学,我凭借自己的努力,已经足够自己承担些学费的压力。大哥的收入也随着工龄日渐丰厚,生活天天好了起来。我也不再是儿时那个满身泥巴的丑小鸭。谈不上漂亮,但至少在这所男多女少的工科院校,倒也不缺人追。

    可能是自小而大的贫困形成阴影。对那些手捧鲜花,满嘴陈词滥调的白面小生们,我丝毫不来电。甚至觉得,他们有些近乎白痴的疯癫。

    明子也是那时候出现的。他温厚老实,身上带着泥土里特有的稳重感。或者说,他像极了我的二哥。

    和大多数情侣不同,我们并不流连于电影院、咖啡厅等小资情怀爆棚的地方。我们喜欢夜市上的路边摊,喜欢二手图书市场的旧书屋。

    偶尔会有其他人对我们这对穷情侣嗤之以鼻。那个时候,明子会走上前,慷慨激昂地和他们辩论一番。

    他挽起袖子,挺起胸膛,为了我和别人据理力争。我喜欢那样的他,如二哥一般铁骨铮铮。

    他在我面前很拘谨,全然没了学生活动时的洒脱。我曾以为大学的男男女女全是欲望过度的纵欲者,可他似乎是个例外。他对我一切故意为之的暗示置之不理。对他而言,简单的牵手,已是男女婚前的极限。

    有时候我也故作调皮,对观念陈旧的他暧昧一番。可暧昧稍微过度,他旋即脸颊烧红,像我考上大学那年,喝多了的二哥。

    大三那年的暑假,我和二哥打过招呼,去了明子家。

    和我想的一样。明子家里的贫苦,丝毫不亚于我家。

    我尚且有两位哥哥。他却只有一位母亲。

    明子母亲看到儿子带回来媳妇儿,自是高兴得不得了,张罗着要包饺子。弄到一半,又想起没买肉,跑到村里的肉摊上去买肉。

    我似乎很能理解她。就好比我和二哥说自己要去男朋友家时,二哥唠叨得像个老婆子,却依旧难掩内心的兴奋。

    明子去院子里提水。我在不大的老屋内转来转去。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我走出屋外,看到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男子正把脚踩在明子手里的水桶上,一手叉腰,另一只手轻轻在明子脸上拍。

    听得出来,男子是明子家的债主。一定是看到刚出去买肉的母亲,趁势过来要钱。

    我听二哥说起过,男人的尊严比生命还重。如此颓势,明子一定不想让我看到。我躲在半扇门的后面,把手机的音乐音量调到最大,假意在屋里听歌,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相信明子会妥善地处理这件事。他是我看上的男人,他是和二哥一样的男人。他一定会用自己的态度和能力,让男子相信他有能力还钱,让男子悻悻离去。

    我知道他可以的。他如二哥一般,纵使穷困潦倒,也能骄傲地挺直自己的脊梁。

    然而我错了。

    我分明看到,明子慢慢放下手里的水桶,两手轻提裤管,朝那个男子跪了下来。

    他言语卑微,像一个做错事被家长暴揍的孩子。

    我长大了嘴巴,看着眼前如二哥一般伟岸的明子,像狗一般趴在地上,乞求别人的宽恕。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把尊严看得如此轻贱?

    毫无反抗,毫无骨气。他竟是如此软骨头的孬种。

    他不是我的二哥,他不是!

    愤怒,如电流般快速袭遍全身。我摔掉手机,从屋里怒气冲冲地走向外面。

    明子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我。可能,他依然在担心自己的贫穷会露馅吧。

    我拎起地上的水桶,用尽全身气力,在明子头上狠狠地砸。

    明子应声倒地。我依旧不依不饶:为什么?你明明就是我的另一个二哥,为什么那么懦弱,为什么那么不堪,为什么还不如我?

    我不知疲倦地乱砸。那位要债的男子用手拉住我的胳膊。我顺势用水桶抡向他的脖子,冲他大吼:“欠下的钱我下星期会还给你,但你要再满嘴喷粪,我现在就断了你的嗓子。”

    男子大口喘着粗气跑出院子。我把手里的水桶重又转向明子。

    软骨头,孬种,怂!你的行为是对我二哥的侮辱!

    明子的脑袋瘪了下去。院子里四处是他飞溅的血滴。

    明子母亲是被那个男子喊回来的。同时回来的还有村里众多父老乡亲。他们或拿着镰刀,或拿着锄头,满是惊恐地望着我,像是望着一头凶猛的野兽。

    再后来,我来到这里,也认识了您。您是一名管教,却像一尊活佛。您从未对我所犯下的罪孽表示出任何兴趣,却一直对我这样的死囚保持开导和教育。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哥二哥知道我的事情后,已决定和我断绝关系。可能,现在想听我说话的人,只剩您了。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能做您的女儿,继续听您的开导。

    再次感谢!

                                                    孙小月

                                                    2017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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