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宅未拆前,我家的房门立在正南,是用几块灰白的树板凿钉成的,若来个狠角色猛踹几脚,怕是会瘫倒在地,来人便可大摇大摆地纳入。这大门还有另一个作用,敲起来,风尘仆仆的似在叫魂。
那日黎明未起,露寒霜重,睡梦中我恍惚听见有人在狠敲房门,爸爸当时还在外地做事,家里只我和母亲。母亲听那急促的敲门声恐是急事,穿衣而起。不消片刻,母亲回屋把我推醒,说:“穿衣服,去你姥爷家吃饭。”
“怎么了?”
“你爷爷殁了。”
“那你呢?”
“妈妈去你大伯家张罗一下。”
爷爷晚年住在大伯家的偏房,母亲作为家里的三媳妇儿,自是要去的。她简单叮嘱我几句后就匆匆离开了。我消了睡意,从衣柜里抽出一身我向来喜欢穿的黑衣黑裤,虽是邻居家的哥哥穿过的变小了不合身送我的,但我穿着贴身,就欢喜,爱穿。而后,洗了把脸,径自骑着旧市场淘来的二手自行车去姥爷家了。
清晨,凉风扑面,加上自行车的破风作用,分外清爽。我甩着自己不长的刘海,想了许多关于爷爷的事。柜子里那一大瓶醒目饮料,我终于可以染指了。饭桌上母亲拿手的蒜瓣茄子也可以多吃几口了。脑子里有一个责我不孝的声音跑出来,可我懒得想那些,就到了姥爷家。
姥爷接我入门,问道:“怎么来了?”
“我爷爷没了。”
姥姥对姥爷说:“给二毛再调一个山药糊糊菜,蒸锅里。”
我脱鞋上了炕,挪到锅头区,热乎。
姥爷在切山药蛋,姥姥倒了一杯橘子粉水给我。
姥姥说:“你娘去你大伯家了?”
“嗯,”我喝了一口橘子粉水,“我妈让我来这儿,中午也在这儿吃呀,下午放学才回。”
“中午给你做烧茄子。”姥爷插话道。
我素爱吃山药糊糊菜和烧茄子,尤其是姥姥做的,山药糊糊特别绵,油汁不腻不淡,蘸着馒头疙瘩吃,好吃极了;茄子则是切成肉丝状,混着西红柿和青椒,炒出来就跟肉似的。每次吃姥姥做的,我都能就着菜吃掉三个大馒头。
早饭后,我去上学了,没什么特别,我依然学得很认真,仿佛我身边不曾少了一个人似的。
下午放学后,才知爸爸已经从外地赶回来了,披麻戴孝,妈妈也是一身缟素,我作为孙子自然也是一身白衣白鞋,腰间还系着白腰带,穿着倒也别致,都是今天赶制出来的衣服。兴许是以前就备好的也不得知,毕竟我没拿这事问过母亲。
爷爷已经躺进棺材了,我不曾再见过。当晚,我的任务就是拿一个果盘,站在大伯家的门口,接待四方亲戚好友来祭奠时,手里所带的用白纸叠好的“竖纸”。这“竖纸”似香港电影里老大死掉后,小弟们上香时所持的香,大概是表明自己来看过了的意思罢。
每次收集够一定数量的“竖纸”后,我都会带点兴奋地走到妈妈跟前,说:“看,又收到几个。”
妈妈说:“傻的,悄悄的,再去门口站着。”
我就又去门口站着了,像贴在大门上的门神,听着放棺材的南房里大伯和爸爸的哭声,听着往来人群的窸窣的议论声,听着大伯家门对面几棵白杨树下喧嚣的蟋蟀,那夜,天上的月色不甚明亮,倒是大伯家里家外的灯火,分外明晰。
夜里什么时候睡的,我竟忘了,只是那天太过平静,我却不知为何记得这般真切。
网友评论
我觉得是这样的,小孩子是会跟着说话的。母亲一词,太生疏,妈妈含着小孩子的撒娇,用的地方,我觉得是不一样的,更迭什么的,我不懂,我只是模拟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