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海

作者: 张三的诗 | 来源:发表于2023-06-11 17:5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一期“家”写作活动。

    (一)

    沈依佳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时是十九岁。

    那时她读大二,读的是她并不感兴趣的金融专业,但没有办法,只为了将来好找工作。高考填报志愿时,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让她放弃文学。班主任说,你的家庭条件自己也清楚,学文学的都是家里有底子的,你学那个出来也没有对口工作,将来怎么养活自己?

    老师话糙理不糙,她是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的,沈依佳这样想。

    虽然读了这个专业,但沈依佳却贼心不死,依然锲而不舍地写东西,不知不觉间“沈依佳”这个名字悄悄登上了几个不大不小刊物,渐渐地小有名气起来。

    她灰败的内心里这才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来。

    现已是阳春三月,柳絮虽还未飘,但绿意早已萌动。阳光温暖却有些刺眼,沈依佳把眼睛眯了看向窗外。

    杂志社要她一篇关于春天的文章,但写起来却有些纠结。难倒不难,却是易流于俗,大半天了竟连个像样的题目也想不出来。盯着空荡荡的稿纸,沈依佳更加坐不住了,索性撂下笔,走出了自习室。

    一出门便迎来一股暖风,是浓浓的大地气息,花红柳绿、草长莺飞,是色香味俱全的春天。

    女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走过,她们活泼娇艳像盛开的繁花,沈依佳则是这姹紫嫣红中一笔不起眼的烟灰色。

    她穿一件男士针织衫,十分落拓。她习惯低头,额前的头发留得很长,小时候因为意外在右脸颊留下了疤痕,不是很深,随着岁月的流逝已不明显了,可她却依然很在意,不愿意让人直视她的脸,仿佛那道疤刻在了心里,永远都抹不去。

    草坪里不知何时钻出了小草,草尖上吐出了紫色的小花。沈依佳心头一阵欣喜,蹲下身来细细观赏。

    “依佳!”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沈依佳抬起头,又下意识地将头低了。

    竟然是他,一袭干净白衣的男生迎面走来,朝气蓬勃,笑容灿烂。

    “你好。”沈依佳浅浅一笑。

    男生是校文学社社长翟宁,他们在社团活动中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翟宁一直对沈依佳的作品赞不绝口。事实上他比她资历老得多,在上大学之前就已出版过几本个人文集,这是沈依佳所望尘莫及的。

    “最近没见着你,忙什么呢?”翟宁说。

    “没什么,最近懒得看书,也没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活动都不好意思参加了。”

    “别太谦虚了,一定是在闷头搞创作,哪天让我拜读一下呀!”

    沈依佳极不习惯与人谈创作,她说:“我刚刚见你在那边打乒乓球,打得真不错。”

    “是吗,过奖了。”他挥着手里的球拍扇风。

    沈依佳笑着说:“那我先吃饭去了,再见。”

    她转身就走,脸上却有些火辣辣的,却忍不住笑了。

    又是怡人的黄昏,桔红色的余晖淡淡笼罩着世界。沈依佳一路上都在想着翟宁,一直都忍不住想笑,她使劲吸了几口气,终于清醒了些。

    沈依佳的家离学校不远,只需乘坐一班公交车,再步行一段。即便如此她也经常住在宿舍,不肯轻易回家,父亲嫌多交一份住宿费,为此生了好一阵气。

    到家门口时,沈依佳终于止住了笑,看到那扇隐在一半阴影中的防盗门,再欢悦的心也会沉下来。她取出钥匙拧开门,屋里一如既往的阴沉零乱,父亲又不在家。

    沈依佳开了中厅那盏惨黄的小灯,灯光寂静,下水管道不时传来呜咽之声。

    她看看墙上的镜框,小声地说:“妈妈,我回来了。”

    然后放下包,到厨房里系上围裙收拾饭菜。

    将近半夜父亲才回来,他一进门就说:“依佳,你回来了。”

    沈依佳打开卧室的门,忍受着扑面而来的酒气说:“我在电视柜下面放的那些钱呢?怎么找不到了?”

    “什么钱,我不知道。”

    “是我在饭店打工赚的,要当下个月生活费,你给我弄没了,我下月喝西北风啊?”

    父亲一听,酒立马醒了,他把酒瓶子往地下一摔:“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给你弄没了?我供你上学还不够吗,还跟我要这要那?”

    “我跟你要什么了,那是我的钱!”

    “什么你的我的,你个小白眼狼,现在就会跟我明算账了!”父亲眼睛鼓瞪着向她冲来。

    沈依佳尖叫一声,逃回卧室,她闩上门,忐忑不安地摸着侧脸,那道疤痕隐隐作痛,沿着脖颈一直痛到心窝里去。

    “你个小杂种,会跟我算账了!”酒气熏天的男人在门外骂骂咧咧,“跟你那短命的娘一模一样,整天唧唧歪歪念书,能念出个鸟来?”

    沈依佳浑身瑟缩着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那道疤痕像火一般灼烫,烫着她木然的神经,虽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那伤口还是那样痛呀。

    黑暗中她看见了妈妈,她浑身是血,却还在冲她笑着,血液浸透牙缝,牙齿仿佛一颗颗红石榴籽。她冲过去,挡在她前面,小小的身体颤抖着:“不要,不要打妈妈了……”

    可他并没有停下,把一本书砸在她脸上,厚实的、砖头一样的书,在她眼角戳出一个血洞。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本《红楼梦》,是妈妈最喜欢的书。

    妈妈是那个时代的文艺女青年,但是却因为家里思想不开化不让她考大学,而进了工厂成为一名纺织女工,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放下手中的书,依旧读书写作,她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诗人。

    而父亲却是市井间随处可见的男人,大大咧咧,以出卖劳动力为生。他们的婚姻是她陨落的开始。从此她陷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和他的殴打之中。

    沈依佳的出生使局面略有好转,然而他仍是不满,他想要男孩。后来沈依佳长大,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他更加不满,有时喝醉酒,连沈依佳一起打。

    妈妈虽然早就知道她的早慧,却丝毫没有培养她的意思,她说才华带给女人的是不幸。在沈依佳十五岁那年的一个夜晚,她对她说,女人就不该读书,若是不读那些书,我大概能和他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可是现在,我太清醒了,就像做手术没有打麻药那般清醒,疼痛,无可奈何。

    她放弃了和他的斗争,提前退出了生命的舞台。

    这个家从此变得更加阴暗,她父亲似乎有些懊悔,但他并不愿意清醒,反而更变本加厉,把自己麻醉在酒精里。每天无所事事,喝得烂醉后回来,把家里搞得地覆天翻……

    沈依佳不能理解妈妈为什么会嫁给爸爸那样的男人,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她在暗夜里描画出一个温柔高贵、才华横溢的男子。想着想着,她的眼前浮现出了翟宁的影子,她不禁笑了,她想着有一天可以与他一起牵着手,在海边看日出日落,一起在沙滩上漫步,诵读古诗……

    她把幻想带入了梦境,在睡梦中笑了。

    (二)

    每次在学校遇到翟宁,哪怕是简单地打个招呼,她的心都如烈火烧过草原。她珍惜他们的每一个瞬间,哪怕只是远远望见他的背影。

    沈依佳有种想要表白的冲动。她惊叹于这个想法。但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她喜欢他,所以要让他知道。

    在生命十九年的时光里,她从没体会过什么是爱,可如今她却因为他而无可救药。

    甜腻的语句在她的文字中弥漫,驱散了原本的凄清。当她读到“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心为之抽搐,不禁潸然泪下。

    沈依佳谢绝了所有约稿,用三个晚上写了一篇以柳永词《雨霖铃》为主题的爱情故事。用笔朦胧,十分凄美,结局也很完美,除了那深厚的笔力,完全不是沈依佳的风格。

    校刊很快便刊登了出来,沈依佳表面很平静,内心却七上八下,校刊每一篇文章都有社长翟宁的短评,她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那正是写给他的。

    当校刊传到她的手上,她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她掠过所有文字去找他的评语,就像穿越人海要与他相见。

    他的评论只一句话,是李商隐的诗,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第二天,沈依佳少有地去了文学社,见到翟宁,她的心又“嗵嗵”跳了起来。

    翟宁一如既往地跟她打招呼。

    “昨天那个文章写得很不错,”翟宁说,“没想到你还会写爱情故事。只是这种爱情不太主流,所以特意用李商隐的诗句作评,《诗经》中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觉得还是让男子丢魂落魄些更好。”

    沈依佳怔怔地听着,为自己的浅薄而脸红了,她说:“不愧是社长,真够毒舌!”

    翟宁笑得更灿烂了:“你怎么也学会取笑人了!”

    沈依佳没有理他,转身走开了。她觉得自己又失态了,脸颊烫烫的,久久无法冷却。

    回到家,沈依佳仔细地照镜子,小心地遮盖了那道疤痕,她把头发梳理整齐,穿上合体的衣服,对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

    “也许他会被吓一跳。”她知道他是个含蓄的人,“但是只要亲口告诉他我爱他就行。”沈依佳想。

    她认为一个“爱”字可以力敌千军,可以无所不能。但在最后的斟酌中她把“爱”改成了“喜欢”。

    在又一个可人的黄昏里,夕阳淡暖的斜晖下,沈依佳在花坛边等他。她并没有约他,但肯定他一定会经过。花坛里是大朵盛开的花,花冠太沉了,倒伏在地上,浓烈放肆。她心跳得很厉害,她的人生也即将开满鲜花,鲜妍奔放,尤如盛夏。

    他出现了,清爽的衣着,暖如落日的微笑。

    “依佳,你在等我?”他说。

    “嗯,有话要对你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喜欢你。”她看向他,眼睛里闪烁着落日的光芒。

    而他微微一惊,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笑了笑:“是吗?”

    他拿出了长辈的姿态:“你现在才上大二,好好学习是最重要的。我马上就要毕业了,说不定明年就走,而且可能永远也不会回这个城市。所以……”

    “你这算是拒绝我吗?”她说。

    他温柔而深沉地说:“依佳,你是个很有灵气的女孩,我不及你。我是个庸俗的人,做文学社社长也只不过是为了多修学分而已,而你不一样,你是真正热爱文字的人,你应该……”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她说着,转身就走。

    她不想回家,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春末夏初,天气干燥而温暖。风掠过头顶,树叶哗哗作响。她闭上眼睛,是灵魂在震颤。

    在这片灿烂的阳光中,沈依佳遇上了阿明。不经意间地一抬头,他正直直地冲她笑。

    “好久不见了,佳佳!”阿明亲切地和她打招呼。

    她盯了他半晌方说道:“是啊,阿明哥,好久不见。”

    阿明是沈依佳暑假打工的一家快餐店的小伙计。他穿着白里透黄的厨师服,戴着高高的白帽子,在案几上麻利地切肉。只几秒钟就把大块驴肉切碎、过秤装到大饼和火烧中。

    “大饼一两四、火烧一两二,一点都错不得。”他说,沈依佳对此记忆犹新。

    阿明只比沈依佳大一岁,可看上去老成许多,她叫他“阿明哥”,他却管她叫“喂”,直到有一天店里要求店员每个人的餐具都写上自己的名字,阿明用剁肉刀在筷子上灵巧地刻下自己的名字,沈依佳把筷子也拿过去,他却问:“你叫什么啊?”

    沈依佳说:“你就刻‘佳’好了。”阿明把两支筷子都刻上了“佳”,此后他就叫她“佳佳”。

    这是沈依佳小时候的名字,很久都不被人叫了,她突然有点想家。

    沈依佳见到他,心头泛上一丝暖意:“最近都不见你,还在店里吗?”

    “不在了,换了一家。不过挣得还是不多。”阿明说,“你呢?”

    “我,还是在上学啊。”

    “还是上学好。”

    阿明只上到初中就辍学了,他不想上学,想自己搞出一番名堂来。只可惜是少年见识,在社会上摸打了两年才知道不行,却倔强得不肯回头。为了生计,只得在小店打工,凭着自己聪明伶俐各种精细活也都做得来。

    他很喜欢读书,曾多次让沈依佳把她的课本带给他看,他对计算机尤其感兴趣。沈依佳觉得他与众不同,她默默地祝福他有一天能够出人投地。

    他们一路走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一直走到她家门口阿明才主动告别。

    她看着他寂寥的背影,竟有一种难言的凄凉。

    他笑着说:“有事随时都可以打电话找我。”

    他的笑并不好看,甚至略显沧桑,可很亲切,像大哥一样。

    这时,沈依佳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条短信息。翟宁发的。

    “对不起,依佳。”他说,“我本不想伤害你,只是一直都把你当成很知心的朋友。如果你愿意,我们仍是好朋友,如果不行,就请你把我忘了吧。”

    沈依佳把短信删掉,拧开防盗门,进到屋中。夕阳渐沉,静默安详,只有暮鸟的长鸣滞留空中,那扇铁门沉寂在一半阴影一半残阳之中。

    (三)

    沈依佳依然像往常一样上课下课,她望着窗外大团绿着的树,仿佛看到梦境破碎,梦羽纷飞。

    她不想再见到翟宁,即使遇见,也会主动躲开。

    又到周末,沈依佳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中。

    那天父亲回来的并不晚,沈依佳正在打扫卫生,他就拖沓着脚步回来了。

    “回来了。”他摇摇晃晃地站定,抬起酒瓶又喝了一口。

    “你别喝了,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马上该交下学年学费了。”

    “那就别念了,最后不都要嫁人,念也是给别人家念的……”

    沈依佳默默地瞪他一眼,不发一言,只闷头扫地。

    可他却猛地将她推在墙上:“你瞪我做什么?”

    沈依佳毫不反抗,依然狠狠地瞪着他。

    “你……”父亲的脸扭曲起来,仿佛那过世的母亲正透过女儿的眼睛怒视着他。

    他抡起酒瓶打在她的脸上,沈依佳尖叫着一头撞到墙上,眼见酒瓶子又抡了来,她一个闪身冲到门口,身后是酒瓶子的炸裂声。

    沈依佳夺门而出,仓皇地冲到街上,夕阳正敛尽最后一缕光芒,她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得很累。

    城市里烟尘弥漫,车水马龙。沈依佳迷路了,不知道要去哪里。实在太累了,她倚在天桥的铁栏杆上,抬起头,听风吹过发梢的声音。

    她想起了阿明,拨通了他的电话:“阿明哥,我想见你。”

    他们在一座街心公园见面了。他匆匆赶来,身上还带着一股生肉味。

    “佳佳,你怎么了?脸上怎么回事?”他急切地问。

    “我没事,”沈依佳笑笑,“我还没吃东西,陪我一起吧。”

    他们在街角一家小饭店点了几个菜,又要了几瓶啤酒。

    沈依佳看着浅黄的液体注入杯中,不禁笑笑:“我还没喝过酒,听说喝醉了就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了,是吗?”

    阿明倒酒的手突然停下了,他看向她,突然不自在起来。他给自己点了烟,靠在椅背上看对面的女孩皱着眉头灌酒。

    沈依佳给他打电话时正是饭点,他请假时老板老大不乐意,说要扣他三倍工资,他一边纠结一边懊悔,想见她,又心疼钱。但是现在,他一点也不心疼了。

    一个从未喝过酒的女大学生在他面前把整瓶酒往肚里灌,仿佛心里有无限哀愁,她因喝得太猛被呛着了。

    他赶紧递来纸巾说:“你慢着点,喝不了就不要喝了……”

    沈依佳接过纸巾擦泪,而那泪水却越擦越多:“我就要喝……为什么人喝了酒就像疯子一样,你别管我,让我疯了吧……”

    她喝得快要吐出来,脸颊火辣辣地灼着,新伤和旧疤痛在一起,夜风吹过,她头脑一阵恍忽:“阿明哥,哥……”

    沈依佳一头扎进阿明的怀里,阿明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哥”。

    当沈依佳清醒过来时是午夜的旅店,旅店狭小逼仄,一股潮热的气息。

    她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而阿明正在她身旁呼呼大睡。回忆如潮水般漫了上来,惊恐的、刺痛的、混乱的、麻木的……

    她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父亲毒打过母亲后就回到房间倒头大睡。闪电劈开黑暗,点亮了那具烂醉的肉体。若能一个闪电劈死他该有多好,沈依佳想。

    母亲坐在地上用抹布擦地板上的血点子,不能过夜,干涸了就擦不干净了。

    那是沈依佳第一次问母亲,为什么不离开他。

    母亲摇摇头,轻飘飘地说,好歹是个家。

    那横躺在床上的躯体怡然自得地打着呼噜,任凭电闪雷鸣,也不能撕裂这满屋的凝滞。

    她的手在他宽厚的脊背上滑过,好歹是个家,她轻轻说。

    “佳佳,你醒了……”阿明翻过身来,观察着她的脸,她很平静,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慌乱地解释,“昨天晚上喝多了酒,对不起,我……”

    沈依佳说:“你背过去,我要起床。”

    她在他身后将衣服一件件穿上,她突然觉得她成了她的母亲,她在上演着她的过去。太可怕了,像无解的循环,她飞也似地逃离了旅店。

    可是她又能去哪里?

    (四)

    沈依佳搬进了阿明的宿舍,那是间不足十平方的筒子楼。阿明成了她的男朋友,他对她很好,给她做吃的,送她上下学,还给她买些廉价的小饰品。

    那天他骑自行车带她到校门口时,却正好遇到翟宁。

    他看着她,他们四目相对,却又急忙避开,待阿明离去后,翟宁才出现在她面前:“男朋友?”

    沈依佳没有回答。

    “你在校外住?”

    沈依佳平静地看着他说:“我们以后就当不认识吧。”

    那天晚上,沈依佳躺在阿明身旁,他每天都很累,回来后倒头就睡,呼噜打得很响。他身上笼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肉腥味,沈依佳在他身旁也被这气味腌透了。

    她通过那扇狭小的玻璃窗,望见了星空,星空浩大仿佛睡着的海。

    她被冰凉的夜风吹抚,想到一些遥远且浩瀚的事,她看到母亲站在海边,披着满是星辉的长袍,淡淡地微笑。

    “我觉得你错了。”她对母亲说。

    “佳佳,你不懂,我只是个纺织女工,又怀了你,我只能嫁给他……”

    沈依佳摇摇头:“不管再难,人都应该有选择。”

    “不,我没有选择,我是爱他的……我只想我们一家人能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此去经年的美、走马兰台的痴只在诗词中,他虽然也失魂落魄,但并不是因为她,他满心满脑里只有自己,他酩酊大醉形影相吊,凭吊的也只是那个被她爱着的自己。

    这样的家不要也罢。

    沈依佳被冷风吹醒,她跳下床来,看见星辉之间升起了一轮皓月。

    再见,她对着四仰八叉酣睡着的阿明说,我想有个家,但不是这里。

    沈依佳把她所有的东西都装在箱子里,连夜离开了阿明的宿舍。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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