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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白怜青,我死了。
我睁开眼时,世界一片茫然模糊,我只能看见一轮在我眼前不断放大的圆月,感受着溪水从我的周身缓缓流过。
我动了动许久未曾转动的头颅,望见远处,溪水蜿蜒流淌,直至汇入河流,聚集于大海中。我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月光下,我的双手闪着金色的光芒。
忽的,一股极大的悲哀将我浑身上下所填充,我想哭泣,却没有眼泪滑落。
脑海中浮现出他的模样,白玉冠、白长衫,桃花落满一席衣,他满脸温柔,“露来玉指纤纤软,”他把玩着我的手指,嘴角噙着一抹宠溺的笑容,“世上再无人可以与娘子的双手相比。”
如今,我跪坐在溪水边,水面上倒映出我的模样,却只剩下森然的白骨。
我抬起双手,掩面哭泣,无人的旷野里,回荡着我的哀嚎,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安静到仿佛吸收了世界上所有的声响。
我没有双眼,再也无法流出眼泪;我没有唇齿,再也无法唤出他的姓名。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记得他。
二.
我记得他的模样,我记得他的名字,我知道他在何处,我要去寻他。
自第二日起我便开始勤加修习,我坐立于没有声息的洞穴中,一切从头开始。我食尽雨露花粉,吸收天地间无穷无尽的灵气,我受尽妖魔鬼怪的欺辱,接受虫蛇咬噬的疼痛,忍受千万年来寂寞无声的等待,终有一天我迎来了天劫。
天空似是裂开了一般,滚滚天雷劈打在我的身上,我迎着雷电,向那座金殿飞去,催心毁骨的疼痛从我的全身传来,我听到寂寂无声的天空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妖畜,为何而来?”
我大喊着:“为了见他而来!”
“修仙之人当弃绝情爱,你这般执着于爱恨,必当遭到反噬!”
“削皮挫骨我都不怕,反噬又能如何?”我扛着天雷,咬牙喊道。
天空中的声音突然消失,只余下我那不断回荡的声音,是啊,千万年的痛苦寂寞我都不怕,反噬又能如何?
忽的,雷电汇聚于我的身上,长出的皮肉全然化为灰烬,随风而逝,疼痛仿佛扩大了般,我听到我的脊梁上传来‘嘶嘶’的声音,有人在我的白骨上刻下了字符。
转而,天地在顷刻间倒转,我再没了声响。
三.
我醒在一片花海中,桃花簌簌飘落,落在我的森森白骨之上,桃花的香气萦绕在我的鼻尖,我抬起那白骨的双手,折了一支盛放的桃花。
远处,一对人影自那桃花林中相携而来,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在那二人之上。
近了,我看见那二人中,女子身穿金丝长裙,头戴琉璃玉冠;男子身穿九章法服,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男子温柔地拂去女子头上的落花,笑意晏晏。
我仿佛在那个远远的身影里看见了他,他似是与那个身影重合,只是我看不见他的模样。
那女子似是望见了我,她脸上的红潮在霎时尽褪,她指着我,“那……那是何物?”
男子护着她朝我走来,近了近了,我感觉我的肋骨间仿佛出现了那怦然跳动的心脏,我的头颅外长出了那层粉色的面皮,森然的骨指上再次有了血肉。
男子一笑,“别怕,这是刚刚修炼成仙之人,你看,这不是已然成仙了吗?”
我望见了他,可他却不是他。
二人从我的身侧走过,一方丝帕落在了花海里,我拾起那帕子,帕子上的绣花让我的心头在那一瞬停止了跳动,雾气迷蒙了我的双眼。
帕子上赫然绣着他的名字——萧玉卿。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我瞥见了男子耳后的伤痕,一阵颤栗从脚底升腾,我无法控制住地朝那两个身影奔去。
他们转过身来,我却没有了言语。
女人朝我走来,“呀,那是我的丝帕。”
我忍着窒息般的痛苦,“这怎么是你的丝帕。”
男子皱眉解释道:“这位小仙,不好意思,这本是我的丝帕,但我将它赠与了我的娘子,烦请你归还。”
我望着他,垂落于腰间的手却突然没有了力气,手中的丝帕随风轻轻摇曳,忽的,一阵大风卷起了满地的桃花,我与他之间被层层桃花阻隔,再也望不见他的模样。
渐渐,风停了,我手中的丝帕也没了踪影。
男子安慰身边的女子,“算了,之后再补送娘子一条。”
至始至终我只是望着他,他却没有一眼落在我的身上。
他们走后,我如同疯魔般到处寻找那方丝帕,我跳入了那银河中,最终在一颗星子里找到了它。
夜晚的风吹来,寒意包裹我的全身,我紧紧地攥着那方帕子,望着不断流动的星河,星河倒映出我的样子,却不再是我的样子。
眼泪滑落,这次我终于流出了泪水,唤出了他的姓名。
我记得他的模样,我记得他的名字,我知道他在何处,我要去寻他。
可他却不是从前的模样,不再拥有从前的姓名,我知道他在何处,却无法寻到他。
四.
后来我知道,他自飞仙后便改了名字,换了样子,娶了上任天帝的女儿,当上了这天宫的掌控者,化名为张百忍,听别的仙人说,玉帝经历百苦,方成这天上人间的帝王,我多想问他一句,白怜青可是你百忍中的一忍。
我多想告诉他,我就是白怜青,可是我却做不到,因为他看到了我的原身,他明白我只是一具白骨,他知晓了我只是一个妖畜。
而我,也已经明了,他已有发妻。
可我却无法控制我跟随在他身后的脚步,我总是不自觉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每当我回过神时,他就已经在我的面前,他问我,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我叫白青。
一日,在璀璨的星河前,他负手而立,夜风吹拂他的衣袖与黑发,他说,“你可知千年后将会有一位僧人踏上西行之路,修成金身,取得正果。”
我茫然摇头。
他转过头,我的目光与他的目光交汇,第一次,我看到我落在了他的眼中。
他的眼里尽是悲伤与哀求,“阿青,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霎时间,我周身的晚风突然温柔起来,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响,我看到了他眸中的爱慕与请求,银河里的星子一颗一颗从水中尽数飞起,围绕在我与他的身边,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一夜,我只感受到了销魂入骨的快乐,他进入了我的身体,我与他融为一体,那一夜,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记得他的双手抚过我身体的颤栗,我只记得他在我耳边的喘息。
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是爱我的,我知道。
五.
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坐立于山路之中,浑身上下只用了一层青色的薄丝缠绕,雪白的玉足露在草丛中,我的手指轻抚古琴,一位僧人从远处行来。
他望见我,面色突地一红,破了色戒。
我轻启朱唇,吐气如兰,“僧人,要去何方?”
他垂手,双手合十,“师傅命我下山化缘,此时…此时……”
他说话时,我就已经丢下了古琴,走到了他的身边。一双胜于天山之雪的藕臂缠绕上僧人的脖颈,我在他的耳边轻轻吐气,“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我们二人把酒言欢,共度良辰?”我媚眼如丝,语气慵懒,丰润的双肩掠过他的全身,我用仙术控制了他的心神,他醉倒在我的怀里。
一夜尽缠绵,我听着男人的喘息声,天空中的一轮圆月在我的眼前不断地放大,我轻启双唇,白色的雾气从我的口中飞散而出,在空中幻化成烟。
圆月里,我仿佛可以看见他,不是张百忍,而是萧玉卿。
我看到那满园的桃花纷飞,他摸着我的发,对我说,“怜青,怜青,”他的眸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可我不爱芳草青,只能望见你的绿罗裙。”
此时,我的衣衫褪尽,青色的薄纱被撕成了碎片,我想念他,想念萧玉卿。
六.
僧人醒来时一脸惊慌,我笑意盎然,当我以为他要慌张逃离时,他红着脸说,“我叫金蝉子,姑娘,昨夜之事是我的错,我会…会对姑娘负责…负责的。”
我一愣,笑道:“你怎么对我负责?”
“我愿意为姑娘还俗。”
突地,我笑了,整个山峦中回荡着我的笑声,森林中有飞鸟被惊起,齐齐朝天际飞去,我想起了那个金殿,我想起了那条缓慢流动的银河,我想起了他。
金蝉子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中传来了温热的触感,他说,“姑娘的手怎么这么冰?我曾听我娘说,手脚冰冷的姑娘心地都很善良。”
我的笑声停了,我怔怔地望着他,无法言语,半响,我望向天空,“你娘说错了。”
七.
金蝉子牵着我的手走入了寺庙中,要为我还俗。
方丈说,“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这是你进入庙中所发过的誓言。”
他不言语,只是跪着,请求方丈的原谅。
大殿里的僧人都在他耳边念起了佛语,他却捂着耳朵,静静地望着我说,“我只愿皈依青姑娘。”
我笑了,凡人果然是凡人,无法抵抗我术法的诱惑。
他因为‘惑于女色’与‘不听说法’的罪名而被赶出了寺庙,棍棒打在他的身上,可他却不言语。
他在山下为我搭了一间草庐,他说,“委屈你与我住在此处了。”
我望着他,却想起曾经,萧玉卿对我说,“委屈娘子与我住在这贫寒之处了。”
那时的我与此时的我重合,“不委屈,与你在一起,处处可清欢。”
七.
我又见到了他,张百忍。
在我浣衣的时候,他出现在我的身后,他揽住了我的腰,在我的耳边轻声道:“阿青,杀了他,”他的唇落在我的脖颈间,“杀了他,我就带你回仙界。”
我摇头,“我不愿。”
“你爱上他了?”他拉扯着我的头发,疼痛从我的头皮传来。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夜空中的那轮玄月,萧玉卿温暖的笑容浮现在明月上。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爱上他如何,不爱他又如何?”我淡淡道。
他在我的身后贯穿了我的身体,他在我的身上猛烈地运动着,我无力地喘息着,回应着他的渴望,我的口中流露出淫秽的叫喊声与求饶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那一刻,我不明白,我到底是仙还是妖,他到底是仙还是魔。
“你看,我们是多么契合。”他在我的体内,抬起了我的头,月光洒在我痕迹斑斑的脖颈上,远处,我看到了金蝉子。
我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我只看到了他满脸平静的模样与眼中的怒火。
顷刻间,张百忍消失了,金蝉子走到了我的面前,他捡起地上的衣物,披到了我的肩膀上,“今夜一别,此生再不见。”
他与我说话总是会结巴,可今日这句他却说得是如此的流畅,如此的简短。而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二日,我在山谷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只是当我发现他时,他就已经死了。
我无言地将他埋入了土中,我为他立了一块碑,可我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最终,我捧着他的墓碑,痛哭起来,我浑身颤抖,痉挛地哭泣着,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可我只能不住地哭泣。
昨夜一别,此生再不见,确实,再也不见。
八.
我因为诱惑僧人的罪名被除去了仙籍,堕落成妖。
张百忍说,“阿青,你在妖界忍一忍,我会来接你的,为了我,你在妖界要努力修炼,招收其他的妖怪,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力量。”
我望着他,只是不停地说:“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知道。”
说着,他将我推下了诛仙台,我望着他那平静的双眸,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
在人间,我成了妖,我回到了我修炼成仙的地方,为了活下去,为了拥有强大的妖力,我勾引了许多人类。
当他们走上了我的床,当他们的双手抚摸上我洁白的胴体时,当他们与我欢好交合达到极乐之时,我总会将他们杀死,再一个一个地吃掉。有时候当我满嘴血腥,望着眼前的尸体时我无法明了我到底在做什么,而我又到底是谁。
整整五百年,我都未曾见过他,可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我知道。
九.
平静的时光都在与人欢好与吃人中度过,逐渐我的妖力变得十分强盛,我想我一直等待的时机也到了。
我建立了我的洞穴——白骨洞,招纳了许许多多的妖怪于我的麾下,他们碍于我强大的力量不得不听命于我,时间久了,他们都称我为“白骨夫人”。
突然,有一天,一个小妖告诉我花果山的猴王孙悟空自封自己为齐天大圣,杀上了天庭,就连当今玉帝都无法抵挡住他。
霎时,一股恐惧感涌上心头,我从软塌上站起,跌跌撞撞地朝那小妖跑去,我扶住她的肩膀,“那玉帝呢?他有没有受伤。”
小妖怯生生地望着我,满眼的害怕,“没…没有…玉帝他受到天兵天将的掩护,现在还并未受伤。”
一阵呕吐感从我的胃部传来,我的咽喉处冒出一口腥甜,“走,我们现在就杀上天庭。”
天庭一片狼藉,甚至都没有天兵天将的把手,我带着我的手下与孙悟空所带领的妖怪厮杀,可是孙悟空又是多么强大的妖怪,我又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我为张百忍挡下了孙悟空致命的一击,却从此陷入了昏睡之中,在昏迷前,我听到他说,“阿青,有你真好。”
是啊,玉卿,有你真好。
十.
我昏睡了整整五百年。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躺在白骨洞的软塌上,张百忍坐在我的身边,我问道:“你何时来的。”
他替我将被脚拉起,“刚刚来。”
洞外一只小妖双手捧着一笼馒头,脚步徐晃着冲了进来,“客…客人请吃……”
说着,她将馒头放在了床前,张百忍拿起其中一个馒头,只是闻了闻就将它扔了出去。馒头顺着人皮地毯滚落,最终撞到了一架人骨,沾染了灰尘,落在了一个头颅之前。
他似是在看一个让人恶心的东西一般望着我,“你竟然吃人肉?”
是啊,我竟然吃人肉。
我一笑,“那又如何?”
他一脸诧异,“我没有想到你竟是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
‘哗啦’,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心底碎裂开来,我无法呼吸。
我曾经也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会为了死去的动物暗自神伤,为了生病的人类祈福祷告,我拥有洁白干净的身躯和纯善美好的心灵,可如今,我确实成了一个蛇蝎般的女人。
我笑着,眼眶却红了,我当着他的面拿起一个馒头,缓慢地咀嚼着,那些与我欢好过的人的气味在我的舌尖打转,我吞下最后一口,突然大喊道:“是啊,我就是这般恶毒的女人,如果我不吃人肉,我又能在哪为你招兵买马。”
霎时,我无法呼吸。
他的唇贴上了我的唇,温良的触感传来,他的呼吸萦绕在我的唇齿之中,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干净,时间似乎回到了生前的模样,我不过是一个纯善的姑娘。
夜晚,他躺在我的身侧,他与我十指紧扣,他望着我,星子似是落在了他的眸中,他说,“阿青,你可以帮我最后一个忙吗?这次结束了,我就接你回家,好吗?”
回家,一千年我都没有听过这句话了,我想回家,可我已经忘了我的家在哪里。
我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别皱眉,皱眉就不好看了,”我笑着,“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我也是。”他的嗓音低沉,温柔如水。
我抬着头,看着他陷入情欲的模样,内心却被阵阵的幸福填满,我感觉我不再是那一具白骨,不再是妖,而是活生生的人。
我知道玉卿是爱我的,我知道。
十一.
峰岩重叠,涧壑湾环。虎狼成阵走,麂鹿作群行。师徒四人走在那回环的山路上,待孙悟空离去化斋之时,我扯了扯蔽体的衣物,露出半裸的酥胸,提着一个装满桃花花瓣的篮子,向他们走近。
腰间玲珑玉佩‘叮铃’作响,我摇曳生姿,步步生莲,脚步轻巧,朝他们走去。
猪八戒望见了我,“师父,前方似是来了人,你与沙僧在此处坐着,我去瞧瞧。”
我看到他起了色心,便随着他的引荐见到了唐僧,那个前世与我纠缠不清的唐僧。可我也知道,那夜一别,终生再不见,此时的唐僧已经非彼时的金蝉子了,我现在要杀的是唐僧,不是金蝉子。
我拨开篮子上的桃花,将里面的馒头献上,“师父啊,我丈夫是个善人,爱老怜贫,如果他知道我这饭送给师父吃了,他定会十分欣喜。”
在我与唐僧的推搡之时,孙悟空突然回来,大叫道:“师傅,莫要信她,她是个妖怪。”
可唐僧怎么会信,他念起了紧箍咒,而我却升空逃离了此处。
我落在山坡上,化身成了一位老妇人,哭着找那师徒四人,说是要寻我那失踪的女儿。我骗过了猪八戒与唐僧却没能骗过孙悟空,他举棍便要打我,我化出了元神,留下了假的尸首。
我出现在草丛中,化身成一个老公公,哭泣着找师徒四人说理,声称他们打死了我的老伴和我的女儿,我再次骗过了猪八戒与唐僧,他们甚至与孙悟空决裂。
孙悟空愤怒地朝我冲来,气急败坏道:“你瞒了诸人,却瞒不过我。我认得你是个妖精!”
说着便朝我奔来,我躲到了唐僧的身后,他无法打到我,我痛苦地望着唐僧,“师父啊,您是出家人啊,为何要杀我家人啊。”
孙悟空喊着,“师傅,九九八十一难早已注定,这是您的一难啊。”
霎时,我突然怔住。我感觉我的周身仿佛被一层凉水浇透,我的脚步似是被人拉扯着,难以行走。
只在我愣神之际,孙悟空挥起了棍棒,将我打到在地。五百年前在金殿上的一战我输给了他,深受重伤,如今伤痕未愈,更无法逃离。
我承受着他对我施加的疼痛,却久久无言。
我终于明白为何一千年前张百忍会要我去勾引金蝉子再将他杀死,让我为他招揽妖怪;又为何会在几天前让我杀了唐。原来命数早已定好,我就是唐僧成佛之路那九九八一难中的一难啊。
我无悲亦无伤,我只是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这一千多年,我也累了、倦了,我对他的爱将我浴火焚烧,让我面目全非,如今这般,也好。
我轻声道:“玉卿,前路茫茫,生死难测,我便不随你走下去了,你要好好的。”
十二.
死后,我的魂魄被黑白无常勾到了阴间,我跪着,面无表情地听着判官宣读我在人间的罪状,最终被牛头马面带往十八层地狱。
在通往地狱的路途上,我被要求不断重复地看那业镜,我看到生前,我与他的初见,他轻轻拿起落在我发间的乱花,在我转头之时红着脸道:“姑娘,花乱了。”
只是他轻轻的一笑,我便将我的余生都搭在了他的身上。
我看到生前他娶我时,他与我发丝缠绕,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此后便由我,萧玉卿来照看怜青,如果我让怜青不开心,便不得好死。”
我看到他飞升之时,我为他抵挡了那滚滚天雷,挫骨削皮,我变成了森森白骨,他飞升成仙。
我看到我死后,他望着我的尸首轻声道:“你不是爱我么?那便为我去死吧。”
我看到那年我飞升,我的脊背被雷电刻上了字符——白骨夫人。
哦,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我被丢到了烈火油锅之中,浑身肌肤全部被炸成了焦炭;我被扔到了血池之中,鲜血侵蚀了我的双眸与双耳;我上了刀山,丛丛尖刀刺穿了我的身体……
终于,我的刑罚全全结束,我摸索着走过了奈何桥,我将生生世世投生畜生道。
我站在三生石前,生前记忆在我的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出现着,却又慢慢消失。
那年桃花雨,花乱了他的容颜,亦乱了我的心,他对我说,“得娘子真是玉卿此生之幸啊。”
玉卿,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的。
我也知道,他是骗我的,我知道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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