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01
要问这王家屯的“名人”都有谁？王伟排第二，恐怕没人称第一。提起王伟，还得从他小时候说起。那年代，谁家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甚至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情况也常见得很。王伟兄弟姊妹六人，他老大，一个弟弟四个妹妹。小时候家里穷，有一次，王伟坐在自家门口，遥望着好朋友赵鹏喊道：“你来我家玩吧。”赵鹏招招手，“还是你过来吧。”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对方谁也坐着没动，为啥？没力气呗！
有一年夏天，红军路过王家屯，年仅十一岁的王伟拉住红军的衣袖问道：“我能参加红军吗？我也想打鬼子。”红军摸着他的头大笑道：“好小子，等你长到我肩膀这儿，我就收了你。”十一岁的王伟因为营养不良，身高不过一米三，再加上骨瘦如柴，看起来不过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可王伟不放弃呀，明的不行，咱就来暗的，王伟躲在暗处偷偷跟着红军的队伍离开了家，王伟的娘在家哭了两天两夜。
王伟还真就跟着红军打鬼子去了，战场上刀枪无眼，能不能活命全看自己的造化。王伟命大，十年后奇迹般地站在了自家门口，不缺胳膊不少腿的，人反倒变得高大壮实，如果不是王伟对着春花喊“娘”，恐怕连他亲娘老子都认不出来。十年杳无音信的大儿子就这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这下给春花高兴的，逢人便说，见人便讲，说儿子打鬼子时多么的英勇无畏，讲儿子回家后多么的孝顺能干，更让全村人两眼发光的，是王伟那羡煞旁人的工作：食品加工厂车间主任。
那年月，填饱肚子是第一要务，有个“铁饭碗”就足够在人前趾高气扬的了，更何况有这么个油水肥差。二十一二岁的王伟成了香饽饽，再加上他老子娘满大街的吹嘘炫耀，三里五村的适龄姑娘哪个不耳里听着眼睛馋着，生恐自己落了后，被别的姑娘抢了去。王伟家那小木门仿佛是镶上了磁铁，吸引着一波又一波的媒婆，可谓门庭若市。王伟他娘眯着眼儿，翘着二郎腿儿，歪斜在她家那把诉说着岁月沧桑的太师椅上，听着媒婆们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推销着自己手里的姑娘，她感觉自己就是那替皇帝选妃的高高在上的老佛爷。王伟他妈忽然得意起来，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她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捧着、巴结着、看得起过，这感觉太舒爽了。
可这舒爽的滋味没尝几天，就戛然而止了。那天，王伟领着一姑娘进了家门，扯着嗓子喊话道：“感谢各位媒婆的厚爱，以后不用再来了，我有媳妇儿了，请回吧！”这姑娘什么来头？谁家千金？没人知道，她那一口蹩脚聱牙的外地方言，让所有人明白：这女人并不属于他们这儿。
这女人名叫柳絮，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信息。家在哪儿？家里还有谁？怎么来到这儿的？和王伟怎么认识的？无从得知。即便是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柳絮家愣是没一人出现。王伟讲排场，用八抬大轿把柳絮从一个小旅馆接回了家。这场婚礼除新娘子柳絮外，都是王伟这边儿的亲戚朋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吹吹打打、风风光光，唯独王伟他妈把个老脸拉得老长老长。
02
柳絮长得标致，不像村里那些妇女一个个灰头土脸，皮肤粗糙，柳絮白静白静的，更是引得那些没吃上王伟这块“肥肉”的女人们翻白眼，背后嚼舌根。有一次，王伟下班回家，恰巧听到三五个女人围在一起拿柳絮“开涮”，那些个话儿真真是不堪入耳。王伟大踏步走过去，一脚踹翻了那个嘴巴最毒的，指着这帮女人的鼻子骂道：“谁以后再敢背后讲老子女人的坏话，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老子脚下的砖头可不是吃素的。”说着把脚边一块砖头一脚踹成了四块儿。此后，再没人敢把柳絮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王伟和柳絮有了自己的小家，那年月，兄弟姐妹多，结婚后都是要分家单过的。柳絮一连给王伟生了三个闺女。别人家的孩子吃不饱饭，又黑又瘦；王伟家仨姑娘却一个比一个白胖。守着“粮仓”好办事，王伟隔三差五就会把三个闺女带到自己厂的食品仓库，把门从外面锁上，让三个姑娘在里面吃够了吃足了，再开门放她们回家。村子里的娃子们那个羡慕呀，有事没事就往王伟家凑，美其名曰“找他家姑娘玩”，实则是想混几嘴零食吃解解馋。
王伟一家和乐融融，三个姑娘也一天天长大，柳絮则一心想着再给王伟生个儿子，七十年代的农村，没儿子还是会被人笑话“绝户头”，以后这一家就绝后了。
柳絮怀孕了，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意外却发生了。那天柳絮晾晒衣服，被地上洒出来的水滑了一跤，只有三姑娘在家。三姑娘哭着跑到路上喊人，路过的邻居把柳絮送到了卫生院，卫生院不敢接手，让送去市里的大医院。王伟赶过来了，借来一辆奔马车，“突突突”地把柳絮拉到了市里的大医院。电视上很扯淡的一幕发生了：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王伟不含糊，斩钉截铁：保大人。
急救室的门开了，王伟满脸期待地看着满手是血的医生，医生摇了摇头，“失血过多，准备后事吧。”大人孩子全都没保住，七个月大的一个男孩子。
“谁来摔盆？”悲痛归悲痛，后事也不能耽搁。在农村，出殡时必须由儿子头顶瓦盆，待料事的人号令一下，将劳盆摔碎在地面的砖头上，意味着让亡灵在黄泉路上喝了孟婆汤，忘却前世的一切，投胎转世。因为姑娘迟早要嫁人，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所以闺女是别人家的，不允许摔盆。可是，柳絮只有三个姑娘，没有儿子，怎么办？王伟思来想去，二弟家的侄子王军也已十六岁，算是关系最亲的人了，不如让侄子王军当这个孝子，接下这个摔盆的任务。
二弟王杰一口应承下来，毕竟自己的婚姻大事是大哥王伟一手操办的，就连自己现在的这处房产也是哥哥置办的，长兄如父，虽然王伟只比王杰大两岁，却一直如同一个父亲一样照顾着王杰一家。王伟带自己姑娘们去“饱餐”时，也必带王军。要说王军是自己的半个儿子，丝毫也不为过。
出殡那天，王军跪在队伍最前列，披麻戴孝，双手举盆，鼻涕一把泪一把。王军的眼泪不是装出来的，柳絮生前待他不薄，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亏待过他？亲儿子也不过如此。王军俨然一个大孝子模样，柳絮的殡葬仪式风风光光的结束了。
03
院子里的柳树发了新芽，蹲在柳树下搓洗衣服的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悲伤的气氛笼罩在王伟家院落的上空仍旧还未散去。王伟半躺在柳树下的摇椅上，顶着茅草窝似的长发，胡子似乎几年没有刮也没有理，整个人看上去衰老了十几岁。迷迷糊糊中，王伟家大门被推开了，一男一女走了进来，并转身把大门再次掩住。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杰两口子。王杰媳妇名叫张悦，隔壁村的“一枝花”，想当年也是十里八村多少男人心中的白月光，最后这“天鹅肉”能掉进王杰嘴巴里，全赖于大哥王伟出手大方，手里有钱好办事。
“大哥，你的工作不是可以顶班吗？你看你现在也不怎么去上班，万一被开除了多亏，不如让王军补你的职吧，这孩子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张悦开门见山，一脸谄媚地看着王伟。
王伟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嘴巴张都没张一下。
“大哥，王军也给嫂子披麻戴孝了，也算是你的儿子了，顶替你的工作也在情理之中，谁也不能说什么，是不是？”王杰被老婆拧了两把，赶紧往前凑了两步，陪着笑说道。
王伟斜着眼睨了一眼自己这个“妻管严”弟弟，转了个身，仍旧一声不吭。王伟虽然颓废，但他心里明镜儿，自己要靠着这份工作养活三个闺女，大闺女眼看到了嫁人的年纪，如果想要招个上门女婿，可以顶自己的职也是最大的诱惑。张悦这个女人太过精明，恐怕从答应让儿子摔盆时就已经打上了王伟这份工作的主意。
“大哥，要不这几天你先带王军去厂子里熟悉熟悉环境？省得到时候正式上班了手忙脚乱的让人笑话。”张悦不死心，又开口说道，“大哥，我知道你还惦记着三个姑娘，她们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闺女嫁人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王军才是咱们王家的人，等你百年之后还不得指望军子给你披麻戴孝……”张悦滔滔不绝，越说越尖酸，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假笑转为了得意。
“出去。”王伟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张悦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王杰拽了拽张悦，指指大门。张悦抿了抿嘴，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大哥，这事儿您再好好儿想想，想想是谁给嫂子披麻戴孝的，既然当了孝子，这顶职的事也就非王军莫属了。”张悦的声音刺耳起来，“您先歇吧，我们明天再来。”张悦瞪了王杰一眼，“噔噔噔”地扭头走了。
王伟在摇椅上躺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来洗脸刷牙刮胡子，头发虽长，也梳得油光发亮，整个人焕然一新，夹着公文包朝厂子里走去。王伟不过45岁，离退休还有几年，他必须为自己的三个姑娘打起精神来。
04
王伟家大门上贴着两张大大的“喜”字，48岁的王伟又要娶媳妇了。
“你看，这男人哪，都一个样儿，死了一个怕啥，再娶一个就是了。王伟对柳絮那多痴情，还不是照样再娶一个？哼～”女人们围在一起就是八卦别人，这似乎是她们每天的“精神食粮”。
“快，给你大爸跪下。”屋子里，张悦边说边在王军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大哥，既然王军给嫂子披麻戴孝了，他就是你的儿子了，以后都让他喊你大爸。”张悦堵着王伟出去的路，这是在逼迫王伟妥协顶职的事啊。
这两年，张悦两口子没少来王伟家“软磨硬泡”，可王伟毕竟还年轻力壮的，现在就把自己的职位让给王军为时太早。但王军眼看着到了相亲的年龄，在家游手好闲的，说对象也拿不出手啊。张悦急切地想让王伟立马让位给王军，好让王军能说门好亲事。这不，顶职的事还吊在这儿呢，王伟竟要娶老婆了，最最关键的是，王伟这二婚老婆也是个二婚，还带着一个15岁的半大儿子。王伟要是有了儿子（虽然是不是亲生的），王军顶职的事就更没着落了。
张悦急了，她必须要在王伟把这个女人娶回家之前，让他承诺让王军顶他的职。张悦开始了她的表演，眼泪鼻涕全出来了，“大哥，你可不能没良心，嫂子死的时候，王军当了孝子，给你撑了场面，咱可不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王军这孩子老实，他不好意思喊你大爸，其实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亲爸一样孝顺了……”张悦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王军既然当了孝子，就应该顶职。
王伟堂堂七尺男儿，硬汉一个，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王军和涕泗横流的张悦竟束手无策。结婚的大喜日子，这是啥事儿？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接新娘子的时间到了，张悦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王伟环视一周，弟弟王杰不在现场，王伟重重地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我退休后让王军顶职。”王伟的声音不大，在张悦听来，却如雷贯耳，清脆悦耳。张悦立马转悲为喜，拉起自己的宝贝儿子，说道：“还不快谢谢你大爸！”王军木偶一般在母亲的拉扯下鞠了一躬。
05
王伟的二婚妻子名叫李丹，自儿子两岁丈夫去世后，坚持一个人扶养儿子长大。儿子今年15岁，在县城读高一，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个读书的好材料。李丹之所以愿意嫁给王伟，图的不过是王伟信得过的人品。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丹带着个儿子，就是最大的罪过。
张悦本以为王伟不会再娶，等他三个闺女嫁人后，王伟的全部财产都得归王军所有。现在不一样了，王军有儿子了，张悦恨得咬牙切齿。虽说大闹结婚现场，让她如愿以偿地为儿子争取到了顶职的铁饭碗，但她并不因此满足，她想的还有王伟的家产。
王伟家算是十里八村财力比较雄厚的，不但生活质量比一般人优越，还置办了两处房产。除自己现在的住处外，在村西头还有一处庄子地，柳絮在时打了地基，柳絮走后就扔那儿了，没再管它。张悦盯上了这处庄子地，她得为儿子再谋一处房产。
王伟52岁时，让王军顶了职。王伟本想干到55岁，可张悦一天都不想多等，她怕夜长梦多，万一哪天王伟变卦，自己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张悦这女人三天两头往王伟家跑，说三道四，撒泼打滚，把王伟两口子闹得简直没法好好过日子。王伟烦了，为了摆脱这个女人，他只能提前退休，让王军顶了职。
王伟以为终于摆脱了张悦，可以过几天清净日子，可他错了。张悦又来了，“他大爸，你看王军两口子跟我们住在一起多不方便，等王军媳妇生了，家里的地方实在太小，这一大家子扭个身都困难，村西头那处庄子地闲着也是闲着，依我看，给你儿子王军住正合适。想当初嫂子走时，王军摔盆当孝子的，哭得多痛，那是真把嫂子当亲妈了……”
王伟气坏了，他觉得他跟这个女人说不清楚，于是转身走了。张悦看了一眼李丹，她觉得这个女人最可恶，空手套白狼，领着儿子过来继承家产来了。“我说小嫂子，你可真厉害，怎么勾引住我大哥的？让他心甘情愿把自己一手拼下来的家业留给你儿子？你儿子跟他有半毛钱关系吗？我看他真是糊涂虫一个，王军才是他们老王家的独苗，身体里流的是他们老王家的血。”李丹比张悦还小两岁，所以张悦才这么阴阳怪气。
张悦知道，王伟不会那么轻易把庄子地给自己，她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王杰偶尔也会到场，但总是不怎么说话，最多不过附和张悦几声。张悦对王杰是“恨铁不成钢”，她觉得她这个男人太软弱，缩头乌龟一个。
王伟病倒了，被张悦气的。没有人知道，王伟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在战场上受过伤，也没有人知道，王伟之所以被安排这么个肥差，也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伤。这个家被张悦闹腾得乌烟瘴气，王伟身体底子本就有旧疾，急火攻心之下就病倒了。
张悦往王伟家跑得更勤快了，不是拉上王杰，就是拉上王军，不是去关切看望，而是去要庄子地。王伟一直没有吐口，也没力气和他们置气，任凭他们巧言令色，或是打感情牌，王伟只是闭眼躺着，一声不吭。张悦不悦了，她认为这是王伟的策略——拖，而这个策略就是李丹想出来的，是李丹的枕头风才让王伟这么坚持着，李丹肯定是想把这处庄子地给自己的儿子。
张悦出离愤怒了，她张牙舞爪地冲着李丹来了，在王伟病床前，张悦对李丹大打出手，骂得更是不堪入耳。“我告诉你，这处庄子地必须是我儿子王军的，王军披麻戴孝当了孝子有资格，你和你儿子算什么东西……”张悦仿佛失心疯一样揪着李丹的头发。
王伟看着眼前的张悦，再看看毫无招架之力的李丹，又想到已经离世的柳絮，他只觉得一股热流涌进喉咙，紧接着喷出一口鲜血，不省人事……
王伟的一生在这场闹剧中结束了，李丹与这个家再无瓜葛，她选择了离开，张悦如愿霸占了村西头那处庄子地。
恐怕王伟直至生命的最后一秒也想不通，亲情在金钱面前到底值不值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