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城周报》曾以《世界上谁最快乐》为题做过一次调查,统计数字显示,排在前列的有四种人:刚发表长篇小说的作家,刚生下小孩的女人,刚顺利做完一个大手术的医生,玩沙子堆砌成功的小孩。
看到这个调查,《甘城周报》的一个刚入职的小编辑王一之找到主编说应该弄个活动,把这几种人凑成一个圆桌晚餐,让他们来讨论一下谁最快乐。主编欣然应允派王一之筹划此事。编辑部的新老编辑都知道王一之揽了一个大活,但都在观望。因为它的风险系数很高,主编对这个提案给予了很大的资金支持。可以说,主编将苟延残喘的《甘城周报》的四分之一的资金都砸在了这个活动上。妄图在一个小编辑提出的一个新颖的活动上将编辑部曾经的标靶报重整旗鼓,这本就很冒险。很多有经验的老编辑都避而远之。
王一之找不到帮手,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低声自言自语道“人之常情呐常情呐,哼”。然后拿一只红色的铅笔在白纸上胡乱地勾画蓝图。王一之只是在白纸上写了一个类似标题的东西:《世界上最快乐的三种人坐在一起会聊什么?》
王一之把那个玩沙子的孩子扔掉了,他不符合圆桌饭局,这是一个成人的世界。王一之在白纸的中央画了一个圆圈,在它周围画了很多箭头朝向圆心,另一头是问号——王一之要去寻觅的投资者。即使编辑部主编给了王一之启动资金,但这个活动要想宣传出去必须要找到更大的投资者,该去找谁呢?计划的第一步总是显得很容易,王一之用嘴叼住了红铅笔。
正在王一之愁楚的时候,刘青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旁,悄声说:“为什么要把小孩子划出去呢?”王一之被吓了一跳,回神看到刘青,一个也是刚入职的年青编辑,她应该是与王一之前后脚进入《甘城周报》的。王一之还记得当时的面试官在询问刘青的时候,那些问题都很苛刻,询问她有无男朋友,有没有要孩子的计划等等。这些琐碎的问题与那些本职位的专业问题对半,而到王一之的时候全问到他的是专业问题,难度也很大,王一之差一点就应付不过去了。好在当时的所有面试者都在同一个屋子里,其中一个较难的问题被已经坐在一旁面试完毕的刘青回答了。王一之也觉得刘青回答得很好,在相应的岗位上,刘青是比他更好的。
但好在这次招聘的笔试成绩王一之考了第一,在综合分数的叠加下,王一之还是以总分第一的成绩入职了这家报社。但仅仅工作了一个月的王一之就发现,这家报业已经是苟延残喘,与之对标的《兰城周报》每每都有创新举动,把《甘城周报》的销量挤得够呛。所以《甘》的主编才会对王一之这个创新的筹划很感兴趣,对于那些吃公粮而成了老油皮的职工,主编也是无可奈何。这些老编辑占着坑位,在那里稳稳地完成每日定量的工作,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完全是在等着《甘城周报》死掉后好投奔下一家。事实上,主编也了解到有些人已经开始准备跳槽到《兰》那边。
因此,这个活动一开始本身是秘密进行的。但没成想,第二天整个编辑部就都知道了。这让王一之很讶异。因为这本就是《兰》策划的活动,版权创新属于他们。后续的项目开展《甘》名不正言不顺。主编本想玩一把阴的,但现在全部阴到了王一之头上。王一之虽然看到主编明面上在支持自己,暗地里却打算如果这个筹划活动有任何不利因素,王一之就是主编借磨杀驴的炮灰。这个秘闻是刘青告诉王一之的。听到这个,年轻的编辑表示很淡然。王一之对刘青说:“我刚入职,还没有体会到工作带来的快乐就马上要体会它的艰难了。有趣,真有趣啊。”
“怪不得那个调查报告里咱们这个职业没人入选。”王一之接着说。
“那你该怎么办?我听说现在已经有一些老滑头将这个消息流出给《兰》那边了。”刘青说。
“真是一群烂人呐。”王一之骂道。
对于这个活动的筹划提案,在会上就已经分成了两个派别,有人认为主编盲目动用大量资金去支持一个很冒险的活动,虽然活动很新颖,但是风险也是极高。很可能钱会打水漂。尤其还委任给一个刚入职的小毛头,这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主编表示自己确实有些冒进,但是《甘》如果再不冲锋,归宿进堡垒,只能等到《兰》打到老家按着咱们的鼻子踩了。另外得尊重首先提出这个想法的同志,鼓励年轻人的工作热情。这时也有一批人站在了王一之身边,但尽说一些进可攻退可守的话,没有任何实质性建议。最终怎么落实,怎么找投资还是落到了王一之头上。虽然王一之对于自己这个提案很有信心,但是这么多不确定因素堆积在王一之的头上,王一之也很犯怵。
这个时候却是另一个年轻的编辑刘青给他鼓励。王一之对此表示很惊奇。给他鼓励的本应该是一个有经验有资历有水平的老编辑,王一之其实想等待着这么一个人的出现。但是整个编辑部似乎被冻住一样。他们的世界与王一之的世界中间隔着厚重的墙,这是王一之来到这里之前怎么也想不到的东西。一切并不是一根绳子,而是很多根,像影子一样,编辑部并不存在一个太阳光一样的人物将所有的影子融成一处。似乎主编都有自己的打算。因为王一之在找投资的时候偶然间看见主编跟另一个人边走边笑,而后来了解到的情报是这个主编身边的人恰是《兰》的主编。这使得王一之很迷惑。
刘青对于为什么要给王一之鼓励说得好像是经历过战争的战友一样,把那一次面试自己为什么要替王一之答题当成是替战友挡住了飞驰而来的子弹。刘青把自己说成是壮烈般的英雄,而王一之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一样。这使得王一之就这个问题嘲弄了刘青很久。刘青说自己在开玩笑,王一之觉得自己有点喜欢刘青了。
王一之把自己在甘城机场寻觅投资者时看见两家报业的主编正谈笑风生地走在一起的事告诉了刘青,这使得王一之感到困惑。刘青问王一之为什么要去机场找投资。王一之说自己不仅想在人流量巨大的机场宣传这次活动,还想把活动直接安置在机场大厅的中心,搞个机场行为艺术什么的设想。刘青说王一之这个想法简直太有创意太酷了。然后刘青才留意到王一之话语中两个主编合体的这个事儿。
刘青问王一之是否看错了,因为多年敌对的两家报业怎么可能会那样。刘青怀疑假如是真的,那就是《兰》要收购《甘》,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也是一件奇闻。王一之说商战上互相收购本属正常,何谈奇闻。刘青说奇就奇在《兰》是曾从《甘》分出去的,因为干得好,后来直接独立单干了。王一之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这些事,问刘青是怎么知道的。刘青以王一之不是本地人,并不十分了解为由搪塞过去。
王一之说如果这样的话那两家报业的主编碰到一起也并不是什么怪事。刘青否定了王一之的看法,并说《兰》的主编曾经是《甘》的副主编,他们曾经关系很好,但是自从分裂出去且独立后,两个人就势同水火。甚至有一次曾经的副主编来找《甘》的主编一起合作一个什么项目,结果两个人因为一些琐碎的事情在编辑部大打出手。这是事件被称作《甘城周报》编辑部围殴事件。“围殴?”王一之疑问。因为据说有很多老编辑也眼红分出去的《兰》发展得那么好,而自己在这一家老的报业日渐颓圮,实在是心理很不平衡。所以就形成了围殴曾经那个副主编的事件。
王一之陷入了沉默,一会儿,对刘青说:“或许这只是他们的一场作秀行为?”“作秀?”刘青疑问道。王一之解释说假如两家并没有你们所说的那么巨大的矛盾,但主编轻而易举就同意由一个年轻的编辑操刀这件事的背后就有了蹊跷的意味。主编放任那些老油条终日浑水摸鱼的工作,得过且过的。如果真的是一场秀,是不是主编在背后正在下一盘大棋,然后打算对编辑来一场大清洗?刘青被王一之的设想吓到了。连忙对王一之说了好几遍不可能,示意王一之可能是想多了。王一之觉察到了刘青眼神里几分异样的神秘色彩。
刘青问王一之接下来什么打算。王一之说自己已经与甘城机场大厅的经理商谈这件事,经理听了自己的这个活动策划,觉得很有创新意味,且如果放到机场来举办势必对机场是一个独具创意的宣传。如果这个活动做得好的话可以抵得上机场每年投入到广告中那么多的钱了。机场经理已经提前允诺了王一之,并说自己一定说服公司来承办这个活动。圆桌晚餐的征集广告投放在机场这边,毕竟机场人流量大,让尽可能多的人都参与进来,扩大活动的影响力。机场经理连活动大厅中心位置都已经选定了,说已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证这次充满灵感的活动了。
刘青对机场经理的迅速果决感到十分讶异,对此王一之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当自己跟机场经理把这个活动策划的投资方案说了才四分之一时,经理就已经满脸笑容地允诺了。王一之感到这一切进展得太快太顺利了。王一之对刘青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曾经我一直以为一旦什么事情开始变得更好,那它离变得更糟糕就仅一步之遥了。”刘青询问了王一之这样的悲观主义究竟是哪里来的。
王一之说源自根深蒂固的自卑。刘青询问王一之这自卑感是哪里来的。王一之说是由于自己多年来的讨好行为。刘青说怎么讨好。王一之说:“用不去做很多事情来讨好。”刘青让王一之举个例子。王一之说:“如果这件事不做比做了有更小的风险,如果做了会惹到人不高兴,我就不会去做。即使这件事是自己超级想去做的。”刘青说:“举个例子嘛,你总是用另一句话模棱两可的话回答另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比如对喜欢的女孩子表白”王一之说。
“因为不做这件事不会让很多人拿住自己是因为谈恋爱导致成绩下滑,成绩下滑只是下滑,只是理解力与能力的问题,自己并不想与自己之外的事情牵扯进来,如果一件事情是因为另一件事牵涉的缘故,那这件事永远就搞不清。因为另一件事情里还会有新的事情,事情的托词就在叠加,事件的起因就会变得扑朔迷离,一次很简单的事情就变得极其复杂了。其本质上不过是我喜欢那个姑娘而已,仅此而已。这件事并不取决任何其他的事情,只是关乎喜欢本身。如果这件事情人们关注的焦点是学习成绩,那他会只让人们关注到成绩,而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会有喜欢的女孩。”
“你说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个暗恋嘛。”刘青说,“你说你说得这么复杂干嘛?”
“可很多人就是这么理解这个问题的呀?事情确实很简单,简单的很过分。过分结果是这样锁闭自我最终导致了我不会表达了。就像面试官问我的那个问题‘你怎样看待这个职业’。像这种主观题,我一向都会回答的很消极。我认为并没有什么积极的因素充斥在我的周围。而当时你替我回答的这个问题就像百灵鸟一样充满了阳光。我似乎在那一刻爱上你了。”
刘青对王一之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呆住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这不像是一个从来不会表达的人啊。”
“人是唯一会变的生物。”王一之笑着说。
“那既然这样,我先同意着。”刘青说。
于是,王一之与刘青就谈起了恋爱。手牵手地出入编辑部属实令很多老编辑看不过眼去,有些老编辑竟然斥责着年轻人遑论爱以及胡乱地践行爱甚至都不知道爱为何物。他们斥责归斥责,但王一之和刘青有着他们的恋爱哲学。
圆桌晚宴的筹划进展很顺利。王一之说是因为有着爱恋使人有愉悦的心情推进,一切工作的进展变得五光十色的。但这个活动的难点是“刚”这个字,凑齐“刚刚”做完这件事的人们并不容易。因为只要“刚”一完成就变成了过去。找到的人们都已经是完成了一段时间的人们。但即便这样也很难找。因此,王一之与机场经理商量说先把圆桌晚宴摆在机场大厅,让来往的人们看到广告后勇敢地入座,让来往的游客参与进这场行为艺术中。参与本身就变成了活动本身。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说。
圆桌已经于盛夏时分立在机场大厅的中央,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与此同时,《兰城周报》和《甘城周报》竟然同时发布头版头条的调查活动征集,题目就是王一之在白纸上写下的《世界上最快乐的四种人坐在一起会聊什么?》面对这件事,王一之感到十分奇怪,奇怪一是自己上报给《甘城周报》的主编的是“三种人”,把那个孩子拿掉了;奇怪二是为什么两家敌对的报纸会同时发布这则消息呢?莫非真的是要收购?
王一之看了看身边睡着的刘青,她的眼眨毛好长啊。“我们会不会进展的太快了呢?”王一之自言自语道。
“不会”,刘青忽然睁开眼对王一之说,然后俯身上前给了王一之一个吻。王一之笑着回吻。王一之揽住刘青的腰,刘青的腰没有一丝赘肉,细长紧致的触觉总会使得王一之的手在触碰的一瞬间感到人间值得。最值得的事莫过于紧紧拥抱着刘青,刘青滚圆的胸部挤压着王一之的鼻子,像深海里的水母,像阳光与丝绸的混合,像牛奶又像茉莉花香。刘青趴在了床上,王一之趴在刘青的背上,他们就这样叠着,叠着。忽然刘青问王一之:“你厌恶你的出生吗?”
王一之停滞了动作,刘青翻了身,“怎么,我这句话破坏了氛围了吗?”
“所以,如果这句话成立的话,那小孩子还堆什么沙子。沙子一吹就散了呀,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所以需要“刚刚”啊,这个词语使得那个调查显得成立。”刘青说。
“显得?”王一之疑问。
“刚嘛,一瞬间的事情。作家一旦发现句号没有点对地方就会很苦恼啊,接着就在想这个句号该点在哪里好呢,一旁的他的孩子尿在了床上,正肆无忌惮的哭着,吵闹着,使得他更加不知道这个句号该点在哪里。”刘青说。
“仅仅一个句号而已啦。”王一之说。
“所以现在你还有兴趣了吗?”刘青摸着王一之的腹部说。
“似乎被你的一句话打掉了呢?”
“打掉啥?孩子吗?”
“哈哈哈哈哈。”说完,王一之和刘青一起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接吻。然后王一之抓住刘青滚圆的屁股,刘青拦住王一之的腰。王一之刚要用力,没想到腰扭了一下,痛得王一之在床上打滚。刘青看到后一边给王一之揉一边笑。揉了一会,刘青趴在了王一之的身边。他们睡着了。
机场的圆桌晚宴活动一直持续到了12月份,零零散散地有很多人勇敢地坐在了那张桌子上,也凑够了好多次,他们坐在桌子上也聊了天,周围的摄影机也拍摄着,很多人都是冲着机场提供的免费的牛排红酒去的。其实那牛排很劣质,红酒也不怎么样。但人们似乎吃得很香,像喝水一样喝红酒。竟然有很多人因为喝太多而醉倒了。成了一时的笑谈。
饭桌聊天的内容也并不是谁快乐以及怎么感受快乐,而是很琐碎的事情诸如他要去哪里,写的悬疑小说的中谁杀谁,明天要赶去青城去做手术,另外两个人就催促这个医生飞机到点了,医生也是仅仅做了个秀而已,吃了一小块牛排和一小口酒,悬疑小说作家说他将一个女孩杀掉了一个老师是因为他发现了她在学校自慰的事情,一个小孩子听到后问妈妈什么自慰啊,这个妈妈瞅了一眼悬疑作家后对自己孩子说是一种游戏。
孩子问比堆沙子好玩吗,妈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时悬疑作家说好玩多了呢。这个妈妈又瞅了一眼这个悬疑作家,然后牛排吃了一半儿,抱起孩子走掉了,一边走一边听到孩子说“怎么玩啊妈妈怎么玩啊,你能教教我吗”
这是王一之在摄影机里看到的一幕,还有很多很多,只是他们讨论的并不是怎么快乐。因为这个话题很多人都不知道如何起头,所以谈话就变得很琐碎了。起码比快乐好聊一些。刘青也看到了这一幕,然后问王一之那个悬疑作家那样设置是否夸大了呢。王一之说这个问题应该问女人啊,问我一个男人我也不知道啊。刘青说可那个悬疑作家是个男人啊,他这么设计的啊。王一之说:“是啊,谁知道呢。可能合理吧。”刘青说:“所以那个妈妈回答错误了,那并不是游戏。”“那是什么呢?”王一之问。“我想应该是……是战争?”刘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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