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安潜
文/安潜
我的房东小姐是个五十岁左右的泰国女人，个子不高，体型微胖，染着过时的大红色短发，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我称呼她为小姐而非太太，因为她至今未婚。
房子位于清迈大学后校门，属于旅馆式公寓，租客通常分为月租客和日租客。月租客多半是各国留学生，日租客是游客，极少有本地人入住。
房东小姐每天9点上班，5点下班，主要负责与外国人沟通，平时多待在后台，如果房客有事找她就按响前台的提示铃。那时候我刚搬到清迈，每天早出晚归，见着她的机会并不多，即使见面也都是些简单的问候语，有时会向她学几句泰语，她也会问我一些中文。不过，每月的一号至三号，她必会全天守在前台――那是交房租的日子。
房东小姐是个精明的女人，而且这种精明总是与钱有关。同等级的公寓中，她的房租最贵，面积最小，双人间的配置只有床、桌子和木凳。如果问她要个垃圾桶，她便指着旁边的杂货铺说请自行购买；如果要带朋友来借宿两天，她就说要另付三百株租金。
等我们稍微熟识了些后，房东小姐就开始关心起我的学费，问中国人的工资水平，分析香港人最低工资标准是否能够负担起生活费；她抱怨着普吉岛因游客而炒起来的高昂物价，并对清迈30株一碗的米粉表示十分满意。后来，当她知道我兼职教汉语的工资数目时，一双深凹的眼睛惊讶到放光，并竖起拇指大声感叹：“Rich woman!”
所以，我一度认为她是个财迷，一个狡猾的财迷。
有一次，我拿着账单去前台缴费，房东小姐正在给一对中国夫妇开退房收据，听他们的对话，似乎在沟通上出现了问题。我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男人指着桌上的付款二维码，问能不能向旅馆兑换三千泰铢，我把他的请求告诉房东小姐，她同意了。五分钟后，夫妇俩换钱成功，并以合十礼作答谢。
等他们离开后，房东小姐开始算我的房租，她突然抬起头，问：“埃琳娜，‘Tip’这个词用中文怎么说？”我告诉她发音，又好奇这样问的理由。她说：“我帮助了他们，应该得到小费。”
第二天，我在前台见到了一个透明塑料箱子，上面贴了中英文标识的纸条：“Tip（小费）”。
摄影|安潜
租房合同到期那天，我早早地收拾好了行李，然后去前台交钥匙，还说了些感谢的客套话。她检查了下房间，确定没有任何损失后退还了押金，我一数，少了四百株，她说，那是清洁费。
下午两点，帮忙搬家的朋友迟迟没有来，她把我招呼到柜台旁，两个人聊些天打发时间。
“新房子离这里远吗？房租多少？”
“房租差不多，也在这条街上。”
“那怎么不继续住下去？”
“那里离学校近点，也想换个新环境。”
这样的开头倒挺符合她的风格，可我并不想直说搬家的理由――新房子更大更便宜，还有我喜欢的阳台和日落。
她又问我要在清迈待多久，我说，三年。然后，她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去瑞士和印度留过学……”
我从未听她谈过自己，说起这话时，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我知道她是想说些什么了，便不做声。
“我年轻的时候在印度当过护士，看不出来吧，那时候真是什么也不怕。回国后，做过护士，也找过其他的事，后来因为旅游业赚钱就开了这家旅馆，等老了，我就找个远离清迈的地方生活。”
我问她为什么不住在这里，她说：“这里太吵闹了，游客快要比本地人还多，我想去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
“嗯，一个人，我没有结过婚。”
“为什么？”
我以为这个年纪的女人应该更渴望和丈夫孩子一起度过晚年。她沉默了，我也感觉到这个问题的唐突。
“你知道，在这里，有些男生并不是很好，我是指感情方面。但是，你可以选择过自己的生活，不用靠别人。”她说的是选择，而不是因为顺其自然。
“我妈妈曾这样说，如果你是一个不依赖他人，在经济和心理上能够独立生活，并且能够忍受住由此带来的流言蜚语时，那你就可以选择单身。”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她从未有过认真。
我没有再往下问，总觉得这个女人必是经历过什么创伤，至少有一次来自男友的背叛，也有一次受伤后的挣扎。
我明白这句“不是很好”背后的无奈，泰国一直是个男少女多的社会，很多适婚女性都是单身状态，性别比例失调让男人天生就拥有选择权。这样的社会风气让很多女性，特别是接受过高等教育，有能力养活自己的女性宁愿选择不婚。可即便是这样，她们还有可能会因此受到非议，人言可畏这件事，无论在哪个国家都存在，比起有家庭的女人，她们的晚年生活更难得到保障。
但是，房东小姐说，她很享受现在的生活。下班后，她可以去练瑜伽，跑步，然后见见朋友；休假时，她会去旅游，曾经去过中国三次，到过山西、上海、广西。以后，她还想再去日本和欧洲，等再过几年，等存够了钱，她就会卖掉这里的一切，去能看得见日出的地方安个家。
最后，她很主动地给了我一个拥抱，并祝福我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现在，我开始能够理解房东小姐爱钱的特性，她计算着那些最低生活标准，叨念着物价的起起落落，因为那是她自由的保障，总有一天，她要去寻个远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从公寓搬出去以后的第二个月，我偶然在街上碰到过房东小姐一次，她正和一群女性朋友在一起。我想，她们应该是要去练瑜伽了……
――2017/12/07 ChiangMai.
（L03E01好中文十万字写书计划）
《你好，陌生人》是一个人物故事集。有些人一生见一次，有些人遇一次便是一生。一人一世界，一世一本书，我们都在彼此的世界里相逢，那即是人生。你好，陌生人，期待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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