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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原本不是“她”,而是林梦弦心爱的萧景煜,可当他换上新的面孔后,便只能是叶南熙。
此时,她已无了男人的特征。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头上别着蓝色绸带将长发束成一团。她的细眉也和先前的柳叶眉不一样,而那双深邃的眼睛嵌在这张面皮下,保留他最初的模样。
她看着镜子里的新面孔,心想,林梦弦定认不出来。
千面狐轻咳一声,从另一间房间拿出一套衣裳:蓝色长衫和褐黄色的花间裙。
她捡起铜镜旁的一块假皮贴在喉结凸起的地方,用早已练好的女声说道:“如今,我当真像画中的女子吗?”
“把这个穿上,站在门外的桃树,让我瞧一瞧。”千面狐把衣裳递给她,望着墙上的女子画像:女子站在白碧桃树下,捂住嘴笑了笑。
她当着千面狐的面,换上衣裳,那隆起的胸部,是千面狐用一团假皮制作而成。
“不知羞耻,别忘了,你已是女子。”
千面狐抚着长须,转过身,再次盯着墙上的画,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换上衣裳,“这衣裳,我穿……恐怕不适。”
“你就当还我一个人情吧。”千面狐指着墙上的画,“她是我女儿,叶南熙。”
叶南熙竟是千面狐之女!
千面狐的易容术极少有人能分辨出来,关于他的一切也只是道听旁说。
她曾在府衙当捕快时,追捕过千面狐,但从未听说过他有个女儿。
“你一定很惊讶吧。”千面狐缓缓地走出外面。
门前的白碧桃已开满花,她像画中女子站在桃树下,却笑不出来。
千面狐看向她,“你不是想知道林梦弦的消息吗?只要你笑一下,我便告知于你。”
她与林梦弦已不见数月,不知她此时如何?
罢了,不是一笑吗?就当圆了千面狐一个心愿。
她笑了,不过有些勉强。
千面狐皱纹泛起,眼泪溢出来,“南熙在几月前死于北荒军的手中。”
“怎会……”她看向千面狐,与他相处数月,还是头一回见他落泪。
“那时南熙还在幽州城,可城被北荒军破了之后,他们开始屠杀……”千面狐顿了顿说,“罢了,都是往事,只求你别辱了我女儿的名节。”
“自然不会。”
她瞧见千面狐叹了一口气,心想,千面狐把她易容成叶南熙,恐怕是为了解思念之苦。
千面狐再次盯着她的脸,“别忘了,换一张面孔的代价。”
她点头,“无妨,只要能守着她。”
“你当真这么爱她?”
她再次点头,“我已答应你的要求,你答应我的,可否告知?”
“郑氏镖局。”千面狐拍了拍她的肩膀,“把这身衣裳换了吧。”
她回到房内,换上一身黑色轻纱衣裙,腰间束白绫,再将一把短刀别在腰间。原先她是萧景煜时,用的是长剑,可怕林梦弦认出她,便换成短刀。
千面狐从兜里拿出一瓶药丸递给她,“把这个带上,以免你脸上的伤恶化。”
她接过药瓶,朝千面狐鞠躬,便走了出去。
2.
夜笼罩整个柳州城,镖局门前的灯笼散发着光。林梦弦将自己关在房中,那原本清澈的双眼变得暗淡无神。她坐在床头,手里紧拽着一把匕首。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
“是我,郑书远。”
数月前,林梦弦被府衙的人一路追杀,若不是郑书远救了她,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她在镖局这几日,只想将父亲生前留下的锦盒交给巡抚大人,可最近都没有巡抚大人的消息。为此,她只能在镖局里苦等。
“林姑娘,方便吗?”郑书远敲门。
林梦弦起身开门。门缝透进一束光,待门打开之后,林梦弦瞧见那张清秀的脸。
郑书远瞧见林梦弦,嘴角上扬,“收到巡抚大人消息了,三日后他会经过南城。”
“当真?”林梦弦眼前一亮,许久未笑的她露出一丝微笑。
“当真。”郑书远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梦弦,“只是……不知你见了巡抚大人之后,有何打算,不如……”
“不如怎样?”
郑书远转过身,看向皎洁的月光,“不如,留下。”
林梦弦猜出郑书远的心思,叹道:“实不相瞒,我曾深爱过一人。”
“后来呢?”郑书远露出好奇的目光 。
“他骗了我……”林梦弦如鲠在喉,捂住自己的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郑书远紧握拳头,愣住原地。
一阵风吹来。
郑书远脱下玄色披风披在林梦弦身上,“夜里,凉。”
郑书远在这数月内,早对林梦弦生了情愫。
林梦弦感觉到身上的暖和,看向郑书远,“这几个月若不是郑公子收留,恐怕……”
“还是叫我书远吧。”郑书远打断林梦弦。
林梦弦想到萧景煜,将披风还给郑书远,“我先回房休息了。”
3.
数月前,正逢林梦弦生辰,秋风从萧景煜和林梦弦身边拂过。林梦弦拽着萧景煜的手,含情脉脉地看向他,“你几时向我爹提亲?他呀,早盼着你搬进林府。”
萧景煜眼神瞥到别处,从兜里拿出一把匕首,“这是我在铁匠那里特意为你打造的匕首,上面有三个开关,如按下第一个开关,就会涂上毒药,匕首若刺向敌人,便使敌人中毒伤亡;如按下第二个开关,就会涂上麻药,匕首刺向敌人,便使敌人昏迷一个时辰;第三个开关用来装毒药或麻药;如不按,便与一般匕首相同。”
林梦弦推开萧景煜,“我才不要什么匕首,我要你护我一生。”
萧景煜把匕首塞在林梦弦手里,“日后……如果你发现我有事瞒你,你会如何?”
林梦弦拔出匕首,打趣道:“那我便杀了你,看你还敢不敢瞒我。”
林梦弦瞧见萧景煜愣在原地,噗嗤笑了一声,“骗你的,还当真了?”
“把匕首收起来,别伤着自己。”萧景煜眉头紧锁,似乎有心事。
“你该不会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萧景煜叹了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
“你等等,你定有事瞒我。”林梦弦在萧景煜身后紧追不舍。
萧景煜路过一家客栈,里面围着一群人,在讨论千面狐昨夜盗取秦相夜明珠的事。萧景煜失望地摇了摇头,“大敌当前,他们只顾着议论这等小事。”
“你呀,莫不是在担心北荒那边?”林梦弦自小与萧景煜相识,他心里藏着什么,都能大致猜出来。
“一月前,幽州城已经失守,下一个很有可能就是柳州城。”萧景煜望着北面的幽州城,深叹一口气。
“等等……难不成你要从军?”林梦弦说,“我可不许你从军,不然我便成了寡妇。”
萧景煜摇头,往林府走去,“我送你回府。”
4.
翌日清晨,叶南熙穿过街头巷尾,站在郑氏镖局门前跺脚。昨夜,她到处打听郑氏镖局的消息,得知镖局原先的镖头姓郑,可因为帮助我军将士押送军粮死于北荒军手中。如今,镖局由郑镖头的长子郑书远打理。她一路走来,多数人都夸郑书远为人坦荡,有大侠风范。听到这些消息,她才松了一口气。可该以什么身份接近梦弦,又是一个难题。她在门口徘徊,想了想,不如以“镖师”的身份。
她敲了敲镖局的大门。
一会过后,有一名粗汉走出来。
叶南熙连忙朝他招手,“这位大侠,请问你们这边还招镖师吗?”
这是叶南熙第一次以女人的身份去见第二个人,所幸千面狐早把她训成真正的女人。
“你一女子当什么镖师?”粗汉上下打量着叶南熙,“细皮嫩肉的,不去学女工,还想当镖师?”
“怎么……瞧不起女子,不如咱们比试比试。”叶南熙眼里透过一道寒光,手放在刀鞘上面。
“我还怕你不成。”粗汉从腰间拔出剑。
两人站在镖局门前对视着,一阵微风袭来,“咣当”一声响,刀与剑产生碰撞。
叶南熙轻挑起短刀,移到粗汉背后,迅速踹开门,心想,能不与人纠缠更好。
郑书远听到门“轰”的一声响,从院子里走出来,恰巧看到粗汉将要拔剑刺向叶南熙,“曾墨,住手。”
原来这粗汉叫曾墨,名字还算不错,叶南熙心想。
曾墨把剑插进剑鞘,“少主,你有所不知,这姑娘家竟然想当镖师。”
“哦?”郑书远看向叶南熙,“为何要当镖师。”
叶南熙想了片刻,“为了填饱肚子。”
“只因如此?”郑书远笑着看向叶南熙,她不像是坏人,而且府里多个女人陪着梦弦,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叶南熙挥了一下刀,一股犀利的风朝郑书远袭来,“还有……我这刀下极少会出差错。”
郑书远感觉到一股犀利,“竟如此,你帮我护住一个人。”
难不成是梦弦?叶南熙强忍着心中喜悦,立刻问:“谁?”
“跟我来。”郑书远说道,“只要你三日后护住那个人,你便可成为我镖局一员。”
叶南熙点了点头,跟在郑书远背后,心想,见到梦弦,她该说些什么。
郑书远和叶南熙走在院子里,看向迎面走来的林梦弦。
林梦弦瞧着叶南熙的双眼有些熟悉,“这位是?”
“新来的镖师,我想镖局里多一名女镖师也好,可以和你说说话。”郑书远看向林梦弦,总感觉她眼中藏匿着许多忧伤。
叶南熙看到林梦弦憔悴了许多,心如刀割,疼痛难忍。
林梦弦说:“郑公子有心了,只是……”
“唤我书远便可。”郑书远朝叶南熙使了一个眼色。
叶南熙长舒一口气,强挤出一丝微笑,“在下,叶南熙,请多多指教。”
“南熙倒是个好名字。”林梦弦有礼貌地朝叶南熙点了点头,“你唤我梦弦吧。”
叶南熙有千言万语,可都是萧景煜要对林梦弦说的话,而此时,她只能装作见面不相识,朝林梦弦点了点头。
5.
林梦弦生辰的一月前,萧景煜走在街上,许多小贩都在街上议论着北荒军攻破幽州城一事。其中一名小贩说道:“这幽州城向来易守难攻,如不是粮草不足,又怎会被攻破?”另一名小贩叹道:“也不知为何粮草迟迟不到?”萧景煜也感到疑惑,按理说,粮草不可能迟运,除非当中出了纰漏。
“师兄,师父有封信要交于你。”
萧景煜听到背后有人唤他师兄,心想定是楚文落。
他转过身看向楚文落。
楚文落正眯着眼睛,朝他笑了笑。
“什么信?”萧景煜狐疑地看向楚文落。
府衙总捕头只收了两名弟子,一名是萧景煜,另一名便是楚文落。
楚文落拿出一封信,“你可知幽州城为何失守?”
“难不成不是因为粮草问题?”
“这是其一,还有一个问题是有人通敌叛国。”
“谁?”萧景煜看向楚文落。
楚文落在萧景煜耳边说:“秦相。”
“竟然是他?”
“不仅如此,师父还收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你义父与秦相关系密切,所以师父想让你暗中调查。”
“此话当真?”
萧景煜自小被林府收养,而他的义父林怀远正是林梦弦的父亲。
“师父知道你无法相信,所以给你留了这封亲笔信。”楚文落把信递给萧景煜。
萧景煜接过信拆开,瞧见师父的字迹,内心十分挣扎。信上写着:“林怀远与秦相暗中来往已有数载,为师望你不要感情用事。”
萧景煜咬紧牙关,把信揉在手里。
楚文落眯着眼笑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6.
那一晚是林梦弦的生辰,她把萧景煜送给她的匕首别在腰间。
萧景煜与林梦弦走在巷子里,狗吠声从巷子里传来。门前灯笼亮起的地方,便是林府。
林梦弦远远地瞧见林子涵,“阿兄,你莫不是在等我?”
“哪有,府里闷,出来瞧一下。”林子涵把院子里捡到的信藏在兜里,退了一步。
“爹呢?”林梦弦把头探进去。
“你还记得爹和我吗?恐怕你现在眼里只有景煜。”林子涵瞥了萧景煜一眼,他们两人自小认识,曾以“义兄义弟”相称。
“义兄说笑了,我与梦弦回来时刚好听到一些消息,所以晚了些。”
灯笼的光印在萧景煜的脸上,瞧上去有些白里透红。
“还义兄呢?该把‘义’字去掉了。”林子涵拍了拍萧景煜的肩膀。
“好了,别让阿爹等太久。”林梦弦推着林子涵进了林府。
林怀远听到脚步声,迅速站起来,望向门口。
林梦弦一进屋便闻到香味,顺着香味瞧去,桌子上摆满菜,仔细一瞧,都是她爱吃的菜。
林怀远抚着长须,朝林梦弦招手,“梦弦,快来,菜都凉了。”
“还是阿爹最疼我。”林梦弦跑到桌旁,搀扶着林怀远坐下。
林子涵打量着萧景煜,“去和我爹好好聊聊,有些事情也该提了。”
萧景煜紧皱眉头,想到林怀远与秦相的关系,叹了一口气。
林怀远看向萧景煜,“景煜,你爹娘走得早,你也算是我的儿子,如今你又和梦弦两情相悦,不如早日定下婚期。”
林梦弦扯着萧景煜的衣袖,朝他眨眼。
萧景煜很想娶梦弦,可秦相通敌一事让他耿耿于怀,“我心里也想早日娶梦弦,只是……”
“哪有什么只是,我看就这么定了。”林子涵听到这句话,便没有将那封信拿出来,以免扫了大家的兴。
“如此甚好,改日选个吉日把你俩的婚事办了。”林怀远脸上露出微笑,举起酒壶倒了一杯酒。
林梦弦缠着萧景煜的手,“往后你可不许欺负我。”
萧景煜点头,“嗯”了一声。
“他若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林子涵推了萧景煜一把,咧开嘴笑着。
林怀远和林梦弦也笑了,只有萧景煜静默在原地。
忽然,门口传来“轰”的一声,楚文落带着衙兵破门而入。
“文落,你怎么来了?”萧景煜不解地看向楚文落。
“师兄,你犹豫不决,不如让我帮你做决定。”楚文落抬起手,身后的衙兵纷纷举起弓箭。
几排衙兵举起弓箭瞄准林怀远他们。
“景煜,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林梦弦扯着萧景煜的衣袖晃了一下。
“把弓箭放下。”萧景煜朝衙兵吼道。
楚文落拔出腰间的剑,“林怀远通敌叛国,拒捕,格杀勿论。”
“住手。”萧景煜挡在林梦弦面前。
“放箭。”楚文落伸手一挥,箭朝萧景煜他们射来。
“快进屋里。”林子涵搀扶着林怀远说道。
萧景煜拽着林梦弦的手,“走。”
林梦弦甩开他的手,一句话也没说,往府里跑去。
“师兄,你要与他们站在一块吗?”楚文落说道。
萧景煜捡起地上的箭支,“为何要格杀勿论?”
“师父死了,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一个时辰前。”楚文落淡淡说道。
“什么,师父怎么会?”
“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办法 ,连师父都惨遭他的毒手,我不这么做,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楚文落叹了一口气。
“难不成是秦相?”萧景煜连退几步,“你与他狼狈为奸?”
楚文落眯着眼奸笑,“师兄,若不是你,我们也无法得知林怀远通敌呀。”
“你……”萧景煜拾起箭支朝楚文落丢来,便跑进屋内。
林梦弦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萧景煜。
“梦弦,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啪!”林梦弦扇了萧景煜一巴掌,“为什么要选今日。”
萧景煜站在原地,心如刀割。
“萧景煜,你狼心狗肺。”林子涵走出来骂道,“我阿爹收养你这么多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你倒好,勾结府衙的人,想置我阿爹于死地。”
“义兄,你听我说。”萧景煜紧握着拳头,此时他又该如何解释呢。
“梦弦,我们走,不要理这个白眼狼。”林子涵牵着林梦弦的手走进屋内。
林怀远走进书房,打开暗格取出一个锦盒,叹了一口气。
外面传来“哐啷”几声,无数坛酒撒在屋外边缘。
“给我放火,烧!”楚文落吼道。
箭如雨下,火势蔓延到屋内。
林子涵和林梦弦走进书房,把门关上。
林怀远拿出一个锦盒叹道:“爹走错一步,受了秦相的要挟,暗中与北荒军勾结,才使幽州城失守,而这锦盒里藏着我与秦相的书信来往。”
“爹,你当真通敌?”林梦弦的脸上挂着泪,不敢相信。
“唉,爹是罪人,这也许是报应吧。”林怀远叹了一口气。
忽然,烟透进书房。
“你们从书房的密道走。”林怀远转动着书架上的一本书,一条密道露出来。
“爹,我们一块走。”林梦弦拽着林怀远的手。
“不能走,只有义父才可以指正秦相。”萧景煜推开书房的门,外面已被熊熊大火包围。
“景煜说的不错,我要上京,当面指正秦相,这样才能弥补我的过错。”林怀远将锦盒递给林梦弦和林子涵,“你们两个是我的后盾,此次上京凶多吉少,如我不幸遇害,你们定要将锦盒交给巡抚大人。”
“爹,你不会有事的。”林梦弦看向林怀远,眼泪落了下来。
“走吧,梦弦。”林子涵接过锦盒,看向萧景煜,“我再信你一次,护送我爹进京。”
“萧景煜,我信得过你吗?”林梦弦眼里透过一道微光。
“只要我活着,定护义父周全。”萧景煜搀扶着林怀远,看向林梦弦,眼里尽是不舍,“你们从密道走,我与义父从屋檐上引开他们。”
“小心。”林梦弦看向萧景煜,“如平安,我们在何处相聚?”
“三日后在摘星崖相聚如何?”萧景煜紧皱眉头,目送着林梦弦离开。
“好,三日后,摘星崖见。”林梦弦擦拭着眼角的泪,随着林子涵走进密道。
7.
那一晚,萧景煜始终无法忘记。
摘星崖漆黑一片,风吹过来,草埋在一边。萧景煜拖着被箭射穿的左腿,爬到崖顶,他没有瞧见林梦弦,只想起林怀远在昨日为他挡箭的场景。而此时,林怀远的尸身正挂在城门口,楚文落命人每隔一时辰抽打着林怀远的尸身,他还对外宣称:“萧景煜捉拿叛贼有功。”
萧景煜无法护林怀远周全,又担心林梦弦上了楚文落的当,便在摘星崖等了一宿。
此时,风透过草丛,一个影子从山顶延伸。萧景煜听到声音,连忙问:“梦弦,是你吗?”
月光照在崖顶,一棵枯树上有两只乌鸦在啼叫。直到林梦弦开口,乌鸦才从树上飞走。
“是我。”林梦弦的声音比以往深沉,她的纱裙上沾着血。
“义兄呢?”萧景煜只瞧见林梦弦一人。
林梦弦的脸上涂着一层碳,嘴唇显得格外苍白。
“难不成……”
萧景煜不敢往下想。
“萧景煜,你说过,要护我爹周全,怎么不算数呢?”林梦弦背着包袱,里面藏着害她家破人亡的锦盒。
“嘘,好像有声音。”萧景煜看了看四周,“你方才上来时,可有人跟随?”
“萧景煜,你别演了,他们都说,你是捉拿我阿爹的大功臣,是吗?”林梦弦从腰间拿出萧景煜送给她的那把匕首,“阿兄知道阿爹被挂在城门口,他不顾性命地护住阿爹的尸身却被乱箭穿心。你可知,他就死在我眼前。可当时你人在哪,是躲在暗处窃喜吗?”
“梦弦,你听我说,事情……”
“我本该信你,可这封信让我如何信你。”林梦弦从兜里拿出一封信,“这是阿兄交给我的,里面是你暗中调查我阿爹的记录,真是可笑,你明明早就知道,为何不救我爹一命。”
萧景煜看向那封信,的确是他给师父的信,上面确实记载着林怀远平日的去向。
没等萧景煜开口解释,悬崖底下便传来楚文落的声音:“师兄,若不是你,我们还真找不到这儿。”
林梦弦绝望地摇头,举起匕首刺进萧景煜腹部。
萧景煜倒在地上,头感到晕眩,看向林梦弦,“为何不信我?”
“你要我如何信你,我阿兄死前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可知他有多恨你。”林梦弦把匕首从萧景煜身上拔出。
“对不住,我无法护义父周全……”
萧景煜感到眼前昏厥,意识逐渐消散。
林梦弦把匕首插回刀鞘,“萧景煜,我们缘尽于此。”
“梦弦,我不该瞒你……”
林梦弦脸上挂着泪水,转过身离去。
月光印在萧景煜身上,血流出来。
楚文落带人爬上山顶,狠狠地踩在萧景煜的伤口处,“师兄,人呢?”
萧景煜疼得睁开眼,“卑鄙小人,是我看错你。”
“师兄,秦相开了好价格,若能取回锦盒,日后我便可当上大将军 。”楚文落大笑一声,瞪着萧景煜,身子晃动一下,抬起脚将萧景煜踹落悬崖。
这深不见底的悬崖,被雾缠绕成一团,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桃花香。
8.
几阵鸡鸣声过后,光照在镖局门前。叶南熙一早便守在林梦弦门前,她摸着兜里的药,方才吃下两粒,压下脸部的疼痛。
林梦弦打开门,瞧见叶南熙穿着一身玄衣,双手抱着一把刀,背靠在墙上,不好意思地看向她,“其实你,不必这样。”
“为了当上镖师,我也只好尽职一些。”叶南熙看向林梦弦,心里隐隐作痛,心想,梦弦定受了不少苦。
“罢了,我也无法阻止你。”林梦弦把门关上,刻意瞧了一眼放在枕下的锦盒。
“其实我有些不明,为何郑公子让我保护你。”
林梦弦犹豫了一下,叹道:“实不相瞒,有人暗中追杀我,在数月前,我受到两批人马追杀,一是北荒的杀手,二是府衙的人。”
“他们为何追杀你?”叶南熙为了把话圆下去,明知故问。
“不提也罢。”林梦弦说,“话说,你为何要当镖师?”
“为了一口饭。”叶南熙又编了一个谎,但她不敢看向林梦弦的眼睛。
风从屋檐上吹来,瓦砾上露出一排陌生的脚印,栖息在树上的雀儿受到惊吓,飞过叶南熙头顶。
“嘘,檐上有动静。”叶南熙拔刀,环顾四周。
几名蒙面刺客从屋檐上一跃而下,举刀朝叶南熙劈来。
想必,是府衙的人寻到此处。
叶南熙以刀当剑,将剑法融入刀中,挥刀挡下刺客的攻击。
显然,刺客是为林梦弦而来。三名刺客围绕在林梦弦四周,相互瞧了一眼。叶南熙一跃,翻身,没有察觉到兜里的药瓶落下来,只顾着挡在林梦弦身前。
几名刺客对叶南熙没有那么客气,举刀砍向她。叶南熙腾空一跃,眼里透过一道寒光,速度极快,绕到一名刺客身后,举刀抹了他的脖子。其他刺客见那名刺客刀倒下,往后退了一步。
郑书远听到打斗声,连忙率领镖局的人赶来。
二十余人对七名刺客。刺客相互看了一眼,有默契地纵身一跃,纷纷离去。
郑书远立刻看向林梦弦,“可有受伤?”
林梦弦摇了摇头,看向叶南熙,“方才你的眼神像我一位故人。”
叶南熙没有转过身,眼角溢出泪,“姑娘,许是认错了吧。”
不知为何,叶南熙又感到脸上一阵疼痛。她生怕被人瞧出端倪,便挥手,“方才那几人定没有走远,我去打探一下。”
没等郑书远和林梦弦反应过来,叶南熙早跃上屋檐。
9.
摘星崖底下便是千面狐的茅草屋,那日若不是千面狐救了萧景煜,可能他早就命丧黄泉。千面狐发现萧景煜时,他正被树藤缠绕着,脸部被树枝划出一条缝隙,血从缝隙里流出,手脚也有多处被擦伤。
而此时,萧景煜顺着一条小路回到茅草屋,他绕到一条小河旁,用指甲轻轻往脖子下划出一个小口,将假面皮撕下,那左脸颊上的伤痕此时正溢出脓水,因长期戴假面皮的原因,伤口逐渐溃烂。
千面狐听到河水“噗咚”的声音,走出门外,看到萧景煜弯下腰洗脸。
千面狐长叹一口气,“你为她换了一个身份,连同自己原本的面貌都不要了吗?
河水倒映着萧景煜的影子,他抚摸着左脸的疤痕,“药丢了,他们在场我不便寻,你这可有多余的?”
“今日刚采到药材,制作也要等一两时辰。”
“来不及了,梦弦已经暴露行踪,必定会引来追杀,我得赶紧回去。”萧景煜感觉脸疼得快要裂开,紧咬着牙关。
“药可以等一两个时辰再服,可你的脸再不消毒,恐怕溃烂得更厉害。”
萧景煜走进屋内,取出一条手帕,坐在桌前,拿起桌上的药水。
“我帮你吧。”千面狐接过药水,拿起一把干净的小刀,将萧景煜脸上的血浓挑破。
萧景煜迅速将毛巾塞进嘴里,微闭眼睛,紧拽着桌子。桌子晃动几下,上面的药罐磕碰着。
“忍着点。”千面狐将药水涂在萧景煜脸上,裂缝冒出泡沫星子。
桌子又晃动几下,萧景煜见千面狐扭紧药水盖子,才松了一口气,将手帕取下。
“等药水干了,再将假面皮戴上。”千面狐摇了摇头,想起萧景煜这数月不仅学会女人说话的声音和举止,还学会他的易容术,只可惜,他学这些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药水干了之后,萧景煜重新戴上叶南熙的面皮。
这一刻,他又变成她,变成叶南熙。
10.
叶南熙回到镖局时,一条血迹蔓延到屋内,地上倒下许多人,有几个镖局的人,还有几个蒙面人。她扯下蒙面人面纱,发现几名是府衙的人,还有几名蒙面人的脖子上纹着奇怪的文字,想必是北荒的杀手。她担心梦弦有危险,寻了整个镖局,都没有发现梦弦和郑书远的下落。她连忙爬到屋顶,往远处张望,瞧见一辆马车正行驶在东面的小路上。顺着前去的方向,应该是奔向南城。而马车身后,跟随着几名蒙面人。她心急如焚,立刻跳下屋檐,跑了一段路,瞧见一匹马正拴在路旁,而马旁躺着一名蒙面人。她探了蒙面人的呼吸,已然断气,便从蒙面人身旁取走一把弓和数支箭。
“驾……”
她背上弓箭,骑着马,加速朝小路那边奔去。
地上扬起沙尘,她用弓抽打马背。马受到惊吓,跑得飞快,没一会功夫,就隐隐约约瞧见那几名蒙面人。几名蒙面人朝马车放箭,郑书远搀扶着林梦弦从马车跃下,曾墨举剑劈向袭来的箭。可箭密密麻麻地射来,其中一支即将射中林梦弦。林梦弦顾着检查背后的锦盒,没注意到眼前的箭。郑书远见状,挡在林梦弦身前,箭刺进他的腹部。曾墨喊了一声:“少主”,往他身边跑来。林梦弦搀扶着郑书远,“你为何这般傻。”
“能与你相识,是我的缘分。”郑书远腹部流血,温柔地看向林梦弦。
“给我醒过来。”林梦弦哭喊道。
“若我活着,你能否嫁于我。”郑书远嘴角上扬,眼中含泪,视线从没有离开林梦弦。
“林姑娘,你就答应吧,我少主平日里待你不薄。”曾墨挡在郑书远面前。
林梦弦想到了萧景煜,心里五味杂陈。
郑书远手臂下垂,“你有所不知,遇到你之后,我才有心动的感觉。”
曾墨斩下飞来的箭,催促道:“林姑娘,我少爷对你一片真心……”
林梦弦松了一口气,拽着郑书远的手,“只要你活着,我便同意。”
叶南熙朝前面射箭,将几名蒙面人射死在马下。
其余蒙面人连忙转身看向叶南熙,其中一个说道:“一女子也想多管闲事。”
叶南熙认得这声音,是楚文落,便朝他射出几箭。楚文落的马受到惊吓,从马上跌下来。
叶南熙与楚文落对视,一阵风刮来,地上扬起沙尘。
“你的眼睛像我一位故人。”楚文落盯着叶南熙。
“是吗,我倒觉得你的眼睛像我一名仇人。”叶南熙拔出腰间的刀,“不如就让你死在我的刀下。”
“好大的口气。”楚文落跃起,拔剑刺向叶南熙。
叶南熙骑着马穿过楚文落身边,朝曾墨说:“骑上马,送你少爷回去疗伤。”
曾墨说:“那林姑娘呢?”
“我护她周全。”
叶南熙从马跃下,手里紧握着刀,站在林梦弦身前。
楚文落朝身旁的两名刺客使了一个眼神 。两名刺客挥剑斩向叶南熙,只见叶南熙一跃,挥出一道刀光,速度极快,斩倒两名刺客。那两名刺客身上冒出刀痕,血渗过衣服。
“一群废物。”楚文落失望地摇头,举起剑向叶南熙劈来。
刀与剑发出猛烈碰撞。日光照在两个人的身上,影子缠在一块,难以分开。
叶南熙往后退一步,脚微微踮起,他旋转着刀,力度全聚在手中,朝楚文落劈来。她看透了楚文落的剑术,嘴角上扬,移到他身后用刀刺向他的腰间。楚文落连退一步,用剑挑开刀,捂住腰间,手指缝上全是血。叶南熙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用刀往他脸上挑去,黑布被掀开,那张脸露出来。
果然是楚文落。
楚文落冷冷笑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如果你帮我杀了这个女人,我重金有赏。”
叶南熙举起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退了一步,即将退到林梦弦身边。
林梦弦瞧见楚文落那张脸,拔出匕首,“我阿爹、阿兄,都为你而死。如今,我要你偿命。”
“不,害死他们的人是萧景煜。”楚文落胆怯地看向林梦弦。
叶南熙没想到楚文落死到临头还要嫁祸于他,便用刀抹了他脖子。他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血滑下来。
林梦弦取出包袱里的锦盒,打开,仔细看了一眼,里面是内容依在,便露出微笑。
“我……”叶南熙伸出手,叹了一口气,“他刚刚提到的萧景煜……”
“一个仇人罢了。”林梦弦眼里溢出泪。
叶南熙感到脸上的刺痛,“他害死你父兄?”
林梦弦紧握拳头,“他欺我,瞒我,间接害死我父兄。你觉得这样的人,该信吗?”
叶南熙想到当初瞒着梦弦,便痛苦万分。
“他许是死了吧,那一晚,我亲手杀了他。”林梦弦双手颤抖,眼泪流下来,“我本想给他机会解释,可我心里却在抗拒。我以为他不会瞒我,可到头来,他一直瞒着我。”
叶南熙伸出手,想抚摸林梦弦的脸,帮她擦掉眼泪,可此时她心如刀割,叹道:“也许他已经后悔了。”
“你说,他会不会还活着?”林梦弦擦拭着脸上的泪。
叶南熙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疼痛的脸,“他如果还活着,你会见他吗?”
林梦弦蹙眉,“如果他活着,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那就……当他死了吧。”
叶南熙说这话时,语气很淡,不敢看向林梦弦。
林梦弦蹲在原地,抱膝痛哭。
叶南熙上前一步,又后退一步 ,进退两难,只好站在原地。
一会过后,林梦弦站起来,紧拽锦盒,看向叶南熙,“再护我一程吧。”
“好。”
叶南熙寻来一匹马,她让梦弦坐在她身后,“那个……郑公子待你,可好?”
“挺好。”
“你会嫁给他吗?”
“我不知道,兴许会为他留下吧。”
叶南熙的眼角落下一滴泪,她没有说话,望向南城的方向。
结尾.
三日后,秦相锒铛入狱,相府也被查封。
林梦弦得知这个消息,长舒一口气,靠在叶南熙的肩膀上眯了一会。叶南熙紧拽缰绳,让马跑得慢些,心想,若回到镖局,梦弦定会为了郑书远留下。
可她该以什么身份挽留梦弦?一个瞒住她,间接害死她父兄的萧景煜?还是一个刚识不久,护她一程的镖师?
罢了,让她自己选吧。
如果她选择留下,郑书远能给她幸福,那萧景煜便不会出现在她眼前。
马没到镖局时,叶南熙远远看到郑书远。
他没有死,叶南熙有些失落。
郑书远连忙跑过来,“梦弦,你可有受伤?”
林梦弦睁开眼看向郑书远,“你的伤……”
“无妨。”郑书远说,“你可还记得你答应我的。”
林梦弦点了点头,心情有些复杂。
叶南熙回过头看向林梦弦,“不如……”
林梦弦狐疑地看向她,“如何?”
“不如你们给我些盘缠,我想去从军。”叶南熙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下去。
她本想说,不如你随我浪迹天涯,随处可安。可她依旧说不出口,眼神移到林梦弦身上,只瞧见林梦弦和郑书远相对视而笑。
“曾墨,取些盘缠出来。”郑书远喊道。
曾墨从镖局里拿出一个包袱,递给郑书远,“里面有两串钱,不知够不够……”
“给我吧,够了。”叶南熙接过盘缠,止住眼中的泪,朝林梦弦挥了挥手。
“保重。”林梦弦说。
叶南熙点头,挥动缰绳,心想,该当回萧景煜了,而且是没有林梦弦的萧景煜。
她行了一段路,回头看,镖局门口已无人,只隐隐约约听到林梦弦的笑声。她跟着笑起来,叹道:“愿你此生能有一人与你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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