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留下了

那一夜，我留下了

1

青黄交接的叶子被秋风轻轻吹拂着，飘零，旋转，飞舞，慢落。在空中舞出一场生命的钟别舞。尘埃落定。

我抱着一沓沓作业本往办公室走，到了办公室之后，冲了一杯花茶。我品着花茶，慢慢批改作业，学生的作文。

洛洛，有没有茶叶？

耳朵传来男性特有磁性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我在抽屉里拿了一包茶叶，递过去。他伸出手接住，手干净纤长，说了声谢谢。他对我笑了笑，有种少年独特的青涩感。白皙的皮肤，坚毅的轮廓，清澈的眼睛，一眉一眼，骨子里都有的温柔。

我批改作文，看到好的文章会拿出来和他分享，遇到有意思有深度的话语会与他分享，难得的是，在文学的探讨上有种默契的，观点几乎一致，我说出上一句，他就接下一句。对接天衣无缝，灵魂的默契度十足，他触动了我的灵魂。

他看着我的时候，我一脸娇羞的低下头。手不停地搅在一起，微微捏着发汗，心里砰砰直跳，就像砰一声巨响，烟花炸开了那般，五光十色，绚烂至极。

我的心里，悄悄开出一朵花儿，它的名字叫爱情。悄无声息，慢慢绽放。

2

他是周森，人品极佳，广受学生和老师的好评，翩翩才子，带领的班级年年是优秀班集体，成绩斐然，升学率极佳，桃李满天下，恩施尽四海。

办公室的老师平时讲一些教学经验，或者学校有趣的事，我最感兴趣的就是她们话唠周森。

周森喜欢穿白衬衣。

周森喜欢喝水的时候翘一翘小指。

周森写字的时候喜欢用左手。

周森用粉笔时喜欢拧一点下来，然后写，他的粉笔字很好看。

周森周森，他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他结婚了，有一个孩子，小男孩。

我低着头慢慢批改作业，看着眼花缭乱，他怎么就这么快结婚，风华正茂的年纪，事业有成，人品极好，为何，为何，就不能等等我？

我在暗想，他的妻子是怎样的？才华横溢，柔情似水，不食人间烟火？

3

校长把文件狠狠摔在我眼前，他看着我，满脸愤怒，牙齿咬得作响，眼睛里散发着光，张牙舞爪，似乎要把我吃掉。

洛洛，你做的什么东西。亏你是名牌大学生，还985呢。呵呵。

我默默捡起文件，低头说对不起。放下所有的不满与委屈，小声的说对不起。

滚。

我推门而出。

我慢慢走在路上，天空中慢慢飘着小雨。他慢慢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雨伞，他帮我挡着雨。

洛洛，没事，校长就那脾气，你不要在意。你认真工作就可以了。

我低着头不说话，眼睛红红的。瘪瘪嘴。

我好差。

洛洛，没事，一步一步来，我们都是从你这一步开始的。没关系，你还小。

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抱着他失声痛哭。

为什么校长要批评我，我做的很认真了。难道真的是自己不够好。

从来都没有这么委屈，他紧紧抱着我，怀抱温柔有力，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洛洛，你很棒，别怕，有我在。

我哭的泣不成声。

等到我哭够了，他就带我去外面吃饭。暖光的灯光打在桌子上，外面刮着冷冷的风，里面却是无比的温暖。

我喜欢吃牛肉面，大碗大碗的那种，吃的时候热气腾腾，脸上出一层汗，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

老板做好后，他端过来。帮我加好一些咸菜和香菜，我闻着好香，吸溜吸溜吃着。

他看着我笑了笑，慢一点，别噎着了。

我朝他灿烂一笑。

暖暖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暖暖的。

4

我们一起回去，回教师宿舍。教师宿舍在学校里，他和我住一栋楼。他是班主任，平时跟班紧，只有周末才回家。

路灯将我们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我和他聊天，什么都说，文学，音乐，艺术。他对事情都有独特的见解，侃侃而谈，礼貌而又温柔，风趣而幽默。他比我年长，对很多问题理解比我深，却又能照顾了我的感受，像父亲照顾小孩子那般。

我絮絮叨叨说着学校的有趣经历，他静静听着，微笑着。有时候会风趣的打断我，说一些他的事情，聊天很轻松愉快。似多年重逢的好友，却恨遇太晚。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他也会讲，讲儿子点点滴滴，儿子成长的事件，讲妻子却讲的很少，一笔带过。甚至是不提。

在我感觉中，妻子不是很理解周森。他们之间是有隔阂的，像是一堵无形的墙，看不见触摸不到，却是存在的。妻子为他照顾爸妈和儿子，他认真工作，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就是生活，没有爱情也罢。

日子一天天过去，上课备课，和周森一起讨论教学，他手把手教我怎么讲课，做文件，耐心仔细，说话声音温柔。我是实习生，我不知到能不能留在这里，我只能在实习的时候贪恋他的仅有温柔。

日子过的轻松愉快。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像梦一般不真实，如梦如幻。我渴望爱情，但我必须保持清醒冷静，他是已婚之人。他是为人父，要有责任与担当。

而我，只是实习生。

或许，只是路人。

5

期末考试结束，我们一起出去庆祝。一大桌老师，在一起谈话，喝酒，一杯一杯的酒喝着，头有点发晕。脸微微发红，却又不得不喝，左敬一杯，右敬一杯，我有些乏力。

吃好饭后，老师建议去唱歌。我有些发困，周森也有点头疼，我们提前离开了。

坐在出租车里，我头晕晕的，说话泛着酒气。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我靠在他的肩上，小声的呼喊着周森周森。

我在。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车里的空间很小，我能闻着他的呼气声，脸上有些痒痒的，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他送我回房间后，我身体软软的，对他着他傻笑。我抱着他，踮着脚尖，周森周森。我覆上去，软软的，甜甜的。

他推开我，洛洛，我们不可以。

我喜欢你也不可以吗？

我看着他，一脸深情。

死缠乱打，我吻了上去。如饥似渴，似是岸上的鱼濒临死亡，拼命吸吮着，一点一点。

我的身体渐渐软了。

洛洛，洛洛。

意乱情迷，缠绵悱恻。

夜慢慢黑了起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看着我。他的脸上有些黑色的胡子，渣渣的。眼圈黑黑的，一大圈一大圈。一脸憔悴，莫名让人心疼。

洛洛，我……

我自愿的，不怨你。

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只想要你。

我……

我愿意做你的地下情人。

不，你还小。

他一脸震惊和狐疑，我看着他离开，一步一步，留下的只是消瘦背影，我的身体仿佛被掏空，黑黑的洞，特别大。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批改作业，认真备课，他看我的眼神，有丝丝的怯意。似是心疼，似是不舍，似是怜悯。

我低着头，抄写着关于老师的各种规定，为人师表，为人师德，字慢慢在瞳孔里放大放大，无限放大，刺的眼睛疼。沙沙的疼，无情的讽刺与嘲弄。

我是老师，职业是神圣的，不可亵渎的，职业要求我为人师表，传递美德，传递善良，传递光和热，可我却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他有妻室。道德的枷锁压在我身上，我不能去爱他，我是小三。

小三，就是小三。我感觉上千只蚂蚁慢慢爬上心头，轻轻一爬，心就如刀绞般痛。我想像着被众人唾弃，背后一群人指指点点，你别看她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她是个小三。

我们的孩子怎么可以让小三教，学坏了怎么办？

她是小三耶，教的孩子肯定和她一副德性。

表面上白莲花，还不是妖艳贱货一个。

啧啧啧。

千言万语像利剑一般朝我射来，万箭穿心，我躲不过也不能躲。千疮百孔。

这是一个小镇，任何一件小事传的飞快，就像长了飞毛腿一样，一人知道全镇上都会知道。

不，我捂着头，这样会毁了他。他快要晋升了，身上不能有一点污点，任何一点都不能有，他应该是洁白无瑕的白纸，任何一点墨点在上面都会放大，刺眼，显眼。

我爱他。

6

看着他，我会慢慢躲避，看着喜欢的人，心里是欢喜的，却只能远远的看着。不敢去靠近，害怕一靠近，自己就会疯狂。

那天工作到很晚，加班完成上级临时布置的作业。我刚刚出办公室门，外面下着雨，雨哗啦啦地下，汇流成河。

我没有带伞。正在思忖着是否冲回去的时，一个身影朝我走来。他慢慢走近，我看着身影，就觉的是他。

洛洛，我们走吧。

周森。

我望着他，眼睛红红的，这么多天第一次和他直视。他搂着我，慢慢离开。

我贪婪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有洗衣液特有的清香。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弥漫。喜欢他身上的味道，那种气息，是属于周森的。

我想推开他，我舍不得。

雨很大，他把伞往我这边倾斜，雨水淋了他身体，一大半，都是湿的。他扶着我，小心翼翼走过去，我的步伐有点小，他将就着我走着很慢。一如平时的温柔。

到了宿舍后，他吻了吻我，转身离开。

周森周森，我是不是小三？

洛洛，你别怕，你再给我时间。

好。你不用离婚，在你身边，我就很开心。

他揉了揉我的头。叹了声气。

傻孩子。

我望着他的背影，慢慢离去。

日子慢慢过去，悄无声息。

最近有些不舒服，偶尔犯困，特别想吃酸的食物，我发现有些不对劲。

我偷偷买了验孕棒，看着红红的，顿时间傻眼了。我怀孕了。

我要当妈妈了。周森他是爸爸。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爱情结晶。

我跑过去，想要把消息告诉他。告诉他，他是爸爸。心里砰砰直跳，就快要跳出来了。开心占据了大部分，心里开出一大朵一大朵花。膨胀。

周森，我……

洛洛，我要去医院一趟。松松生病了。

他飞快的打断我，语气里都是焦虑。

我望着他焦急的离开，眼睛里都是焦急，他平时都是从容不迫的，淡定从容，今天却走的如此匆匆。

我追随者他一起去。快速到达医院后，医生确定为肺癌早期，我愣了愣。

梅子，她是洛洛，我的同事。

嫂子好。

她朝我笑了笑。握了握手。她的手有些粗糙，像是裂开的树皮一样，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我看着她，腊黄色的脸，眼睛浮肿，眼睛里满是焦虑。脸上有少许皱纹，她穿着红红的外套，蓝色的牛仔裤，穿着简朴。人却特别热情。像红衣服那般。

转手术转到市里，我跟随着他们一起去了市里的大医院。我一路安慰着她让她不要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到达市里面，小朋友安排在院里观察病情，我陪着她坐在病床旁，看着虚弱的小朋友，他闭着双眼，脸色有些苍白和虚弱。

时针一分一秒走着，嘀嗒嘀嗒，滴在我的心里。

7

送到医院后，校长一个电话，周森匆忙离开。

早上一醒来，小朋友吵着要爸爸，他的小脸红红的，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弱小。

爸爸，爸爸。

松松乖，爸爸会马上过来的。

妈妈骗人，妈妈一直都是这样说的。

妈妈不骗小松松，小松松最乖了。

爸爸心里只有学生，没有小松松。爸爸好久都没回家陪小松松玩了。

他撇撇嘴，红通的小脸上一脸傲娇与落寞。最后乖乖点头。

听妈妈说我是他爸爸的同事，他就一直缠着我问，大姐姐，爸爸在学校是不是很优秀？每天和不和小朋友做游戏？他问了好多问题。

提起爸爸，他的眼睛里闪闪发亮。我捏了捏他红红的小脸，笑着说。爸爸可厉害了。

他开心的鼓掌，他的爸爸，是超级大英雄。

他躺在病床上，一脸的开心，生病就可以看到爸爸了。爸爸就不会找理由不看他了。

我的眼睛微微湿润。

我小时候爸妈就离婚了，对爸爸的回忆只有无休止的争吵，瓶子破碎的声音，烟雾缭绕的味道。他的声音很低沉，像周森的声音一样，他的怀抱很温暖，像周森的怀抱一样，他的手干净纤长，像周森的手一样。

两个人重叠在一起，我所迷恋的周森，身上有他的气息。

在一个清晨，我吵着要吃糖葫芦，他说他去买，买最大的给我。一去就这样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我坐在门口，等到了天黑。

童年有很多同学欺负我，骂我是没有爸爸的小野种，朝我扔小石头，揪我的小辫子，把我的花裙子弄脏。我哇哇的大哭，爸爸，爸爸，你在哪里？洛洛也想有爸爸。

得到的却是妈妈一顿暴打。

她拿着鸡毛毯子，往我身上一抽。空气中刷的一声响。抽在身上好疼好疼，我嚎啕大哭，她指着我鼻子说，不许哭。叫你哭，你以后还说不说爸爸。

我吸了吸鼻涕，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鼻子酸酸的，咬咬牙，哭着说，不说了，洛洛再也不说爸爸了。妈妈不要打洛洛，洛洛听妈妈的话。我的心上抽上了一鞭，红红的烙印现在也没消退。回想起来心里阵阵疼。

后来我拼命的学习，老师对我很好很好，我成绩很优秀，我要努力学习，才能去寻找爸爸，离开妈妈。成绩好，老师喜欢我，同学喜欢我。我暗暗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好老师。像我的老师一样，给人带来温暖。

等小松松安定好情绪后，我慢慢退出病房。

我与嫂子告别后，搭上了回乡镇的车。

回到学校后，看见周森。

他瘦了。

他手里推着行李，匆匆忙忙离校。我朝他挥了挥手，你一定要多陪小松松。

他朝我笑了笑。

8

等到周末，我去医院看小松松。

他高兴地拍着小手，漂亮小姐姐又来了。我给他买了好多玩具。他开心的大笑起来。

嫂子一直对我说谢谢。

她的脸上却写满了焦虑。我问她，她支支吾吾说手术费不够，她的声音低沉，语言中满是伤心。

我安慰她，别伤心。我会想办法的。

她不停的说谢谢，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草一样。

我看见周森抽着烟，吐着烟圈，一圈又一圈。他在走廊里不停地走动。徘徊。

我想去抱抱他，我忍住了。

妈，我想要钱。

小狗崽子，你还知道给老娘打电话。

妈，紧急的，带我的实习老师……

废话少说，要多少，别吵着我打牌。

三万。

败家玩意儿，你说我当初怎么会生下你？

手机里传送着打麻将的声音，哗啦哗啦响。她挂了电话。中午吃饭的时候钱打过来了。我去取钱，准备把钱给嫂子。

远远看见两个人在阳台上，一高一矮，光线有些黑暗，男的在训斥女的。我往前走了走。

你找洛洛借钱了，她那么小，那会有那么多钱？我说了我会想办法，她一个小实习生，你这不是为难她吗？

我就是顺口说一说。

说一说，你能不能不要多事。

我这不是为儿子好吗？

她微微低着头，嗓音沙哑，微微带着委屈，声音里有些哭腔。

周森，你吼嫂子干嘛？我瞪了他一眼。

他看着我，不说话。目光温柔澄澈。

我快去走过去，把钱递给了嫂子。她的眼睛红红的，她愣愣的看着我，她没有伸手，手一直缩着，嘴巴紧紧抿着，不说话。

先拿着，救孩子要紧。我小声的说着。

她一脸狐疑的看着我。手一直没接。

没事，我妈给的。我也很喜欢小松松。

她的脸上慢慢绽放出笑容，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来，她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嘴里不停的说谢谢。

手术成功，小松松病痊愈了，出院了。

她一直邀请我到她家玩。周末的时候就去了，她挺贤惠的，把家里收的井井有条，老人生活很幸福。她识字少，和周森的交流不多。但是很会持家，打理家务，照顾老人和孩子。

我静静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她如此会持内，静静陪着他，照顾好儿子和老人。周森才无后患之忧，一心只在学术工作上，若是没有她，就不会有今天的周森。

原来我才是多余的。

尽管我爱他。

或许周森只是灵魂上缺少伴侣，他和梅子之间没有精神交流，遇见我，如同知己。

可是，小松松很可爱。

我喜欢他叫我大姐姐的样子。而不是坏阿姨。

9

雪花慢慢的飘下，我轻轻捧着一朵雪花。轻轻一碰，雪花就融化了。

我一个人偷偷去打胎。

冰冷的仪器，冰凉的手术刀，我咬着牙，眼泪慢慢往下掉。

是个没成型的婴儿，很小很小。

我闭着眼睛，他应该像小松松那样可爱，活泼开朗，偶尔有些调皮。

他问我，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他满脸委屈，眼泪簌簌掉下来。

我爱他，我不能让他没有爸爸，像我一样。

那个冬天，好冷好冷，彻骨的凄寒。

实习期满后，我离开了那个小镇。

天空湛蓝湛蓝的，云轻轻飘着，一如往常明媚。

再见，再也不见。

我年少时爱过一个人，他叫周森，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的手很干净，他的怀抱很温柔。像极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