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来回忆儿时的年味的话,真是太多了,儿时的鞭炮,儿时的新衣,儿时的糖果,压岁钱,年夜饭,包括走亲戚,看戏、看电影、看新娘娘,看什么什么,数不胜数,丰盛有趣。但都不那么深刻,似在梦中。唯一不能磨灭的,让我难忘的,是第一次吃茴香豆的情景。
那年我大概十岁左右吧,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过年的准备。我家也是。但母亲很着急,因为还没买到豆腐。唯一一家豆腐店做出来的豆腐,大清早就被人抢光了。没有豆腐,就意味着过年没好东西敬菩萨敬祖宗,且豆腐又有“豆富”的寓意,母亲很是看重。
父亲说,我去哪里哪里买豆腐吧。母亲说,好。然他刚刚走出家门,就撞见了村干部,村干部看上去也是火急火撩的样子,他是来请父亲去村部帮忙写什么东西弄什么账目的。这样一来,父亲就没法去买豆腐了。
而母亲也走不开,她看着我对父亲说,让大丫去!父亲就显得有些为难,说,她才那么小。母亲说,碍什么?我像她这般大都能做什么什么啦。我就哭,不肯去。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也不认识那个卖豆腐的。但母亲很严厉,非叫我去不可。最后父亲用纸写下那个村庄和那卖豆腐人的名字递给我,也让我去,并关照怎么怎么走,遇见大人就询问什么的,我才不得不去。
那个村庄可真远,用现在的眼光来看,骑个单车还得四十多分钟才到。母亲用我的书包装了些黄豆让我背着,同时也给了我一块钱,说人家不收黄豆就用钱买,还说买回家就烧茴香豆给我吃。
我自然不是为吃茴香豆才去的,也不知道茴香豆是个什么东东,我只是害怕母亲骂,如果被骂了还不听话,还将要挨打的。我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走到那个村庄的,反正走了很久,到那个庄子后也拿着纸张问了几个人,才找到。
那户人家已经吃过午饭了,正在做豆腐。大概是头一次见到我的缘故,问这又问那的。最后问着问着两个大人都笑了起来,叫身旁的大姐姐做饭给吃。至此,我才知道,他们是我家的远房亲戚。
大姐姐不但做饭给我吃,还陪着我玩,去小店买糖给我吃。两个大人也好,他们叫我不要忙着回家,说庄子上晚上放露天电影,让明天再走。我就真的留下来放心地玩了。
可我玩着玩着,再看看西斜的太阳,就又害怕了。因为我又想起母亲来了。我一想起她就着急要回家,亲戚没法子,给了好多豆腐,还给了百页。豆腐用水养着,盛放在一个小铁桶里,百页则装进书包让我继续背着。他们把黄豆收下了,没收钱。大姐姐还送我一直到村口。
回来的路上真是刻骨铭心啦。因为不但豆腐重、走得慢了,而且天越走越黑,越黑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着快跑,一快跑铁桶里的水就荡得满身满脸的,豆腐也给荡破了不少。
最后为了驱赶害怕让自己放松,我就想到了唱歌。边走边唱,才好得多。记得当时也不会唱别的什么歌,只会唱《社会主义好》,是广播里常唱的: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反动派被打倒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
我唱着,走着,天又渐渐的有点亮了。在离村庄不远的路上,前面有电筒光向我这边扫过来,同时有人大喊,假――假(姐姐)――!我一听就知道是弟弟的声音,兴奋极了,立马大声应答。
待走近了,才发现不只是有弟弟,母亲也搀着最小的妹妹跟在后面。她一见到我就跺着脚,几乎是哭腔地说,乖乖,你早点嘎来(回来)呢,把人焦(担心)煞了。我的眼眶热热的,这才知道,在母亲的心里,我原来也是很重要的,尽管她平时让人害怕得不敢靠近。
回到家时,又才知道,他们都还没吃晚饭,而做好的晚饭早已凉了,母亲又给热了热。晚饭是稀饭,佐菜是咸菜和茴香豆。茴香豆真香,是蚕豆做的,好吃得不得了,我们都很爱多,而母亲还把它摆到了我的面前。
后来父亲回家,母亲说与他听。我听到他俩在议论说,大丫头有用呢。我就特别高兴。
那个年过得实在开心,母亲也比平常温和了许多,年里飘着的,都是茴香豆的味道。
如今父母依然健在,母亲每个春节也依然做茴香豆吃。我每年都回老家过年,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们,母亲会盛茴香豆给我吃,茴香豆也依然好吃。但我己吃得少了,我吃得多的,是回忆里的茴香豆,那才是永远都让人回味无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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