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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老家，过年是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节日，我们习惯于说“过年”，从不以“春节”谓之，且“过年”指的不仅仅是春节或除夕，而是从农历小年一直到二月初二之间的月余时间。其间的期待、兴奋、繁忙、欢乐、满足，任何其他的节日都无出其右。
从腊月初八开始，村民们就开始准备“忙年”了，我们那儿没有喝腊八粥的习俗，但这一天照例是要腌“腊八蒜”的。罐头瓶子洗刷干净，倒进半瓶老陈醋，当年的肥白圆润的大蒜剥洗干净，浸没到瓶子里的老陈醋中，仔细地封上口儿，腊八蒜就腌好了，只等过年时开封佐餐。腊月廿三，就是传统的小年儿，中小学一般都在腊月下旬放寒假，这时候我们已经在家里待了好些天，早就等不及要过年了。我属于心里藏不住活儿的，初中以前寒假作业也少，一般也就是一本《寒假生活》，为了能安心过年，《寒假生活》刚发下来，我就火急火燎地开始做题，用不了三五天就能搞定，同村的孩子们大多没我这么重的心思，一放假就扔下书包放飞自我，至于寒假结束老师检查作业，那都是后话了，谁管得了这么多！
从小年儿开始，村子里的年味就一天天地浓了起来，有些心急的村民们，已经开始赶集购买年货，鸡鸭鱼肉、米面粮油、烟酒糖茶、瓜子零食、春联福字、烟花爆竹……林林总总目不暇接。看着邻居们都五彩缤纷地往家里添置年货，我也眼馋不已，每天都催着父母带我去赶集，好买我最喜欢的新衣服、鞭炮和零食。父母偏偏比较沉得住气，尤其是父亲，做事非常有条理，总会不紧不慢地将需要采购的年货分门别类地记到本子上，然后按照轻重缓急排序，详细地规划好每次赶集计划购置的东西。虽然是寒冬腊月，但老家没有冰箱，生鲜食品买回来很有可能放坏，所以我家过年的吃食总是赶到腊月廿八，也就是年前最后一趟集才去买。我对于父母的精打细算很是不以为然，也完全不感兴趣，我的注意力早就被五花八门的鞭炮吸引住了。
那些年不比现在，只有在过年期间才能买到鞭炮，父母一来怕我被崩着，二来也确实经济拮据，除了过年、元宵节必须要放的几挂“大地红”鞭炮以外，狠狠心也就能给我买上三两挂一百个头的小鞭炮，偶尔给我买两盒擦炮或摔炮，甚至跳猫儿、二踢脚，那我简直比自己吃到一整碗粉皮炖鸡还开心。放鞭炮是男孩儿们过年期间最钟爱的娱乐活动，没有之一，从早到晚、阴晴雨雪、犄角旮旯，到处都是放鞭炮玩儿的顽皮孩子。整挂的鞭炮撕开包装纸，找到鞭梢儿的引线，小心翼翼地拆开，一枚枚鞭炮就拆散了，胆小的孩子把鞭炮装到塑料兜里、方便面袋子里、书包里，胆大的孩子直接装到棉衣口袋里，满满当当，顺手摸一根上供用的香，点燃一头，马上迫不及待地窜出了院门。我们那儿管鞭炮叫“火鞭”，呼朋引伴之时，我们常喊“放火鞭喽”，几乎立刻就能聚拢一堆玩伴。放鞭炮可有的是讲究，直接放地上用香点燃引线（我们称之为“捻儿”），“啪”的一声炸了，那就太没技术含量了，胆大的孩子都不惮于用手拿着鞭炮，引燃了引线再扔出去。只要聚拢起三两个人以上，那必然是要比赛的，怎么比赛？胡同里随便捡一个破瓦块、石头片儿、杯子底儿、木头板儿，压在鞭炮上，看谁炸得高、飞得远，有时候实在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就把家里不用的塑料瓶子、茶壶盖子，甚至饭碗拿了来，炸得此起彼伏、不亦乐乎。独自一人放火鞭的时候，也有的是好玩的主意，比如把鞭炮塞到枯木的树洞里，这个叫“鸣礼炮”；把鞭炮藏到结实的雪堆里，这个叫“天女散花”；还有更恶作剧的玩法，等香快要燃尽时，把一枚鞭炮放在路人必经之地，把香轻轻地搭在鞭炮的捻儿上，一颗“定时炸弹”就做好了，接下来就可以躲到附近等着看好戏，香越燃越短，终于烧到了鞭炮捻儿，突如其来“嘭”地一声，常常能把过路的行人吓一大跳。调皮的我们没少因此受到大人们的呵斥和责骂，可总是屡教不改、乐此不疲。用不了多久，家里的鞭炮存货就都玩光了，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捡别人家放过鞭炮后没响的残次品或幸存者，如果是截捻儿的（引线没能燃尽），就可以拿来当成普通鞭炮放着玩，如果捻儿都烧没了，那就把鞭炮折断，露出里面灰色的火药面儿，拿香头儿一碰，“嗤”！一股浓烈的火药味伴着一缕青烟扑面而来，再高大上一点，把掰开的鞭炮一个接一个排成一排，或者围成一个圆圈，点燃其中的一个，就可以欣赏一场小型的“多米诺骨牌烟火秀”了。
除了最普通的鞭炮，父母偶尔也会给我买一些擦炮、摔炮、砸炮，至于五花八门的气火儿、跳猫儿、提（念dí）溜筋儿、彩弹筒、小蜜蜂、降落伞等等，那是必须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时才能放的，街面上也时常有人放二踢脚，但这东西危险系数太高，我家从来没买过。擦炮比普通的鞭炮更加细长，装在火柴盒大小的盒子里，盒子侧面也有和火柴盒一样的灰色涂层，一盒差不多有一二十支，不需要用明火点燃，燃放时像划火柴一样用擦炮的顶端在盒子侧面使劲划一下就行，好看又好玩，不过也比普通鞭炮贵好多。摔炮和砸炮就便宜得很了，玩起来也很简单。摔炮长得很粗犷，两截坚硬的直径一厘米左右的泥土状圆柱体，中间黏合着一枚火药薄片，外面紧紧地包裹着一层粗糙的报纸，一块钱能买一大兜，拿起一颗使劲往地上或墙上一砸，立即便是清脆的爆炸声，当然也可以把摔炮放到地上，用脚猛地一踩，还可以感受到脚下轻微的震动。砸炮构造更加简单，就是一张灰色的纸，横平竖直地排列着一枚枚火药片，用的时候得用剪子一个个地铰下来，撞击就可以引燃，可玩性应该算是最低的了。
李虎，2019年3月26日于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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