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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老婆结婚八年了,她爱我,可我却不爱她。
我和她是相亲认识的,那年我二十七岁,她二十五岁,工作、家境与学历都很匹配,我是体制内的小公务员,她是高中老师。年龄到了,再加上父母催婚的压力,就这么匆匆忙忙地结了婚。
说实话,一开始我俩都觉得对方挺不错的,那年的我长得又高又帅,而她也是个标准的美女,肤白貌美腿长,认识的朋友都说我们很般配,郎才女貌,双方的父母也很高兴,见面三次就把结婚的日子给订下来了。
然而,这场婚姻只是装给外人看的。婚前她就说,她有一个放不下的人,是她的初恋,谈了五年。因为家境差距太大再加上异地,被她父母逼着分了,至于具体过程,我没细问,也不感兴趣。
某种程度上,我与她是同一种人。她放不下她的爱情,我呢,则纯粹是不想结婚,都是为了应付父母的压力罢了。
于是,我和她约定,在外人面前我们就装成一副幸福夫妻的模样,而在家里我们就当作室友来相处。卫生分工搞,饭菜轮着做,有时我做饭会更多些,因为我是体制内的,不用经常加班。至于小孩,我们说好是不要孩子的,她害怕分娩时的痛苦,而我单纯是嫌麻烦。
至于她的感情,我一概不去过问,她也表示在这方面不会干涉我,两个人就这么各玩各的,也从来没有过夫妻生活。偶尔我会撞见她与前男友打电话,她还会尴尬地收起手机,我就说你聊你的,我不在乎,别把人带回家里过夜就行。
刚结婚的两年,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她是个很好的室友,也是个在工作上很要强的人。她做的饭挺好吃,和我做的不相上下,我说些比较深刻的话题与流行的梗,她也能接住。我们两个就像一对很聊得来的老友,有时她与前男友吵架了,还会找我来出谋划策。
她那两年经常会问我,怎么不去外面找一个。我说在和她结婚以前没谈过恋爱,也不想谈恋爱。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还说不相信我没谈过。
她表示我可以去外面再找一个,这是我们婚前约好的。我说好,但我后来并没有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找不到女人,而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是个无情的人。
其实,以前我也有和一些女生暧昧过,但我就是喜欢不上她们,并不是因为她们不好,而是我单纯地爱不上她们。换个说法,我能够和她们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但我却很难接受那种亲密的恋人关系。
后来,我查了一些心理学方面的知识,我才知道我可能是属于那种回避型依恋的人,我爱不上别人,却阻止不了别人爱上我,因为我会同情别人。
大概是在结婚的两年后,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就看见她在客厅里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哭着。
我问她怎么了,她没回答。我便没有追问下去,就到厨房煮了点汤和面条喂给她吃,她没有拒绝我的好意,一边吃一边哭诉。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发誓要赚钱回来娶她的男朋友今天结婚了。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人聊得很晚。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自说自话。原来她的那个初恋,在三年前就已经出轨了,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他突然结婚了。我老婆才明白她被人当成傻瓜耍了这么多年,她恨他,她说宁可把自己毁了,也要去杀了他。
我只能一边拥抱这个可怜的女人,一边温柔地安慰她,劝导她。那个完美的女强人消失了,现在的她完全就是个爱哭的孩子。直到她哭累得睡着了,我才松开双手,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那段时间里,我明显能感觉到她没有以前那么快乐了,每天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脸,像死了的人一样,白得可怕。晚上也不时能听见她房间里的啜泣声。
我怕她哪天会想不开,所以就向她提议,只要她不反对,我可以替代她男朋友的位置。她直接说不行,她说她并不爱我,做不到没有爱的感情。
我笑了,我说你连没有爱的丈夫都能接受,却接受不了没有爱的男朋友。然后我又补充说,我只是想带你出去散散心,并没有爱上你。让我扮演你的男朋友也好,老公也好,只要你能快乐起来,我都愿意。
她愣了愣神,沉默了好一会后,才答应了我的建议。
那是我们结婚的第三年,我和她开始约会了。
说来也是搞笑,朝夕相处这么久的夫妻,现在才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我不得不承认,在演技这方面,我和她是天生的绝配。
整整一年时间,我们俩玩遍了整个中国。我带着她去看故宫的墙垣、南京的夫子庙、西安的兵马俑。她呢,则拉着我去看天山的雪、新疆的沙、还有漠河的极光。
都说旅游是最能考验对象人品的测试。我能感觉到,她越来越依赖我了。毕竟两个人在外出行,很多事还是得要我这个糙老爷们代劳,而我也是那种很难拒绝别人的烂好人。她渴了,我会主动递水,她累了,我会借她肩膀,她难过了,我会想尽办法去安慰她,讲些搞笑的故事,逗她开心。
婚后的第四年,我们恋爱了。
那天我下班回家,发现她订了一个特别大的蛋糕,还有很多玫瑰花束,与成堆的蜡烛一起摆在客厅的餐桌上。
我乐了,今天既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她的生日,我就问她是不是学校给你发奖金了。她白了我一眼,笑骂我出门是不是都不看日子的,叫我去翻家门口挂着的日历。
一翻日历我才知道,今天是七夕,难怪她会准备这么大的排场。我俩以前从来不过这种情侣的节日,所以我也从来都没在意哪天是情人节,哪天是七夕。
我明白她想要什么,于是陪了她整整一晚上,说着她爱听的情话,做着她爱吃的饭菜,陪她聊天,听她唱歌,抱她,亲她,吻她。
直到半夜,我在收拾客厅里狂欢后的垃圾场时,她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猛地从背后抱住我,哭得很大声。
我问她怎么了,她一边哭一边说,她受不了每天都这样的违心生活了,她做不到跟以前那样在外人面前的装模作样了。她说,想要和我做光明正大的夫妻。
她说,她爱上了我。
其实,听见她这么说,我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觉得愧疚。因为我清楚,我只是在演戏罢了,努力扮演一个她心中理想的恋人。我只是同情她孤单时的悲伤,我只是想让她开心。
我很想很想对她说,我不爱你,我对你只有同情,就让我们回到以前的关系吧。
但这些话我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这绝不是因为爱,而是出于我那伪善般的怜悯。以她的性格,在我坦白以后必定会与我离婚的,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离婚后的生活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幸福了。
我回转身去,亲吻她脸颊上的泪水,在她耳边低语道:“我爱你。”
她笑了,笑得是那么开心。我也笑了,我为她开心,她终于能从演员的舞台上走下来,舒舒服服地坐在观众席上,沉浸在我的独角戏里。
我是个完美的演员,天生就会用演技来回应他人的诉求。她累了,我借她肩膀,她困了,我给他暖床,她伤心了,我为她擦泪,为她送上拥抱。她常常都说自己以前瞎了眼,没发现我居然是个这么好的男人。
我想说,其实我也没你想得这么好,至少,我没有你那个曾经的男友爱你。回应你的渴求,只是为了缓解我的愧疚。
如果说,爱而不得是青春里最大的遗憾,那么,爱而不能则是人生中最重的罪过。我把满足她的内心当作一场解方程的游戏,我享受的是解开谜底的快感,这难道能认为是对妻子的爱?
不,这不是爱,这只是一种卑劣的自我满足罢了。
两年后,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美丽的女孩,像她妈妈,不怎么哭,很爱笑。她特别喜欢这个孩子,把家里唯一的大房间特意整理了一番,空出来给孩子住。
有一天,我陪她一起清理房间里不要的旧东西,结果扫出一堆当年她写给前男友的书信。她看见了,连忙向我解释这些信都是很久以前写的,她早就和前男友断联了,恳求我不要生她的气。
我朝她笑了笑,立马表示我不会为这种小事而去怪她。她听了我的话,两眼有些愣神,在对我的反复确认后,她才彻底相信,我并没有生气。
可自从那天后,我偶尔又会在深夜听见她的啜泣声,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我一直怀疑这是我的幻觉,因为在女儿出生以后,我一直都在尽心尽责地照顾她们,她也对我特别满意,常常在岳父母的面前夸奖我是个模范丈夫。
两年后,女儿刚学会走路,她也跟着走了。
那天上午我还在上班,正纠结着晚上回去该买些什么好吃的给她。是她爱吃的榴莲呢?还是她经常吃的麻辣小龙虾?
突然,电话响了,屏幕上是那个熟悉的号码。我不禁有些奇怪,她一般不会在上班时间来打扰我,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犹豫了,看着手机在桌子上振动了好几秒,才用手指划开屏保,接通了来电。
电话对面是个陌生的男人,他自称是市里的交警,问我是不是xxx的老公,我说是,然后他马上就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语速很快,但内容却很简单:她出车祸了,肇事者是一个酒驾司机,他叫我马上去医院一趟,并发了一个手机定位给我。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岳父母已经到了。他们看见我来了,瞬间就哭得泣不成声,赶紧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向在场的交警打听情况。
交警说,她是在学校门口过人行道的时候,被一辆闯红灯的黑色大众给撞到了,当时那辆车在路口转弯,她正好就处在司机的视野盲区里,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她整个人就这么被无意识的车头给撞飞出去,落在街道边的花丛里,是雨后湿软的泥巴救了她一命。
那天晚上来了很多人,她的亲戚朋友能赶来的全都来了,我爸妈后面也来了,手上抱着两岁大的孙女,是我嘱托他们带过来的。
一大群人就在急救室外等着。我不停地掏出手机,刷会新闻,然后又放回去,接着又拿出来,玩得快没电了我就开始死盯着急救室右下方的墙角,那里刻着各种字迹写下的“平安”。
两小时后,门开了,出来一位全身罩着白大褂,胸口上、手上都染满鲜红的医生。他喊患者家属进去,我把女儿从爸妈手里抱过来,叫他们在外面等我,然后就跟岳父母一起进去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瘦小的不成样子,像个洋娃娃似的摆在一排排手术器具中间,胸口破了个大洞,手上插满了粗细不一的输血管。她爸妈看到女儿的惨状,瞬间就晕过去了,护士赶紧把两位绝望的老人扶出去,只留下冷静的我,还有朝我笑着的女儿。
医生说,她的大多数内脏都损伤严重,内出血已经止不住了,只能暂时靠外部输血吊着最后一口气。我问医生,她还有意识吗?他说有,但不能保证她的清醒程度。
我表示没关系,并对医生说,请让我和她做最后的告别。他同意了,给我让出了一个空隙。我就走过去,抱着女儿,蹲在老婆的身边,让女儿的小手和我的手一起,紧紧地握住她妈妈的手。
她的手很凉,没有平日里的暖。我能感到里面的血在涌动,一点一滴地流失在黑暗里,连带着她三十三年的岁月一起消散,就这么慢慢地冷下去。
我叫她的名字,叫了很多次,都没有反应。我让女儿喊她的名字,她的眼皮才稍稍跳了一下,嘴唇微张,我连忙凑过去,尽可能的把耳朵靠近。
她一直在反复念叨女儿的名字。于是我把孩子举起来,拿起女儿的手,放在她的脸上。不知怎么回事,上一秒还在笑的女儿,下一秒却突然哭了,哭得特别大声,我让护士暂时把孩子抱开,我怕漏了她的遗言。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是我,突然就哭得泪流满面。我们就这么脸挨着脸相互望着,凝视了好一会。然后她瘦小的胸膛突然开始剧烈起伏,大口吸着气,似乎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可话刚送到嘴边,全都成了带血的呜咽。
我扶着她的枕头,求她别再说话了。她突然把脑袋抬起来,深深地吻了我一下,吻得很深很深,里面带着一股生命的鲜甜。
吻完,她就走了。我看着她,小小的、香香的,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那,犹如一朵在彼岸绽放的鲜艳红花。我没有哭,只好从她脸上偷了些泪水抹在我的眼角上,好让别人以为我在哭。
此后的一切,都是照着家乡习俗的公事公办。葬礼在她去世的三天后举行,岳父母出钱,我爸妈出力,亲戚朋友们则出人来捧个场。我呢,则是这场表演的主角,用最浓的眼泪,为她在世人心中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
她的遗物我整理了好几天,大多都送给了岳父母留作纪念。至于她婚后的书信、照片以及我和她互送的礼物,还有她给宝宝买的故事书、衣服、鞋子,我都留了下来。
但有一样东西,我必须把它烧掉。
那是一张被大量书信压在柜子底下的离婚协议书,表面有些泛黄,看起来像是放置很久了。我看了看日期,是两年前写的,刚好是女儿出生的那年,上面签着一行娟秀的字迹,却又用红笔打了好几个歪斜的叉。
我把那张离婚协议书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边看边笑,笑得很大声,甚至盖过了瓷板上那恼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走到阳台,将这张废纸揉成一团,掏出打火机,点燃这坨皱巴巴的垃圾,然后往地上一扔,看着它在地板上默默燃烧。
这时,黄昏五点的夕阳从血红的苍穹间射下,穿过微笑着的我,再穿过客厅与房间,照在熟睡的女儿身上,照在哭泣的父母身上,照在千千万万个海誓山盟的男女身上。
我将带着余温的灰烬扫进垃圾桶,然后又点了个肯德基外卖,就着可乐与炸鸡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球赛。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填满了我,让我觉得既快乐又自由。
现在我才明白,爱是人类独有的天赋,而我只不过是一只努力模仿的老鼠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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