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娣

作者: 沛沛妈Ally | 来源:发表于2023-09-04 23:17 被阅读0次

    郑重申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安娣像往常一样,七点半就来到办公室。她身穿米色的西装套裙,脸上略施粉黛,周身散发着知性干练、清新淡雅的气息。

    她接了杯水,打开电脑查看收件箱,有一封董事长0点整发来的邮件,她点了开来。

    “安总监,恭喜你!鉴于你的工作能力与工作表现,经公司董事会决议,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集团公司的体系副总了。

    我已签署人事任命书并交待张秘书今天一上班就召开集团管理层会议,宣布你的任命。希望各部门及两家子公司的负责人都更积极配合你的工作。

    安副总,也希望你在新的职位上再接再厉,取得更大的成绩。”

    安娣心潮澎湃,自己在公司三年来付出的努力及做出的成绩,被看见、被肯定了。她不由自主双手握拳为自己点了个赞。来深圳十年,一路成长,总算有了一席之地。

    今天将有客户来审厂。她抬头看向落地窗外的联合办公室,只稀稀落落来了两三个人。她收回目光瞄了眼电脑,此时七点四十五分。

    轻触鼠标,今日头条跳出满屏的信息。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虬须、头发蓬乱的老乞丐模样的男人照片让安娣心里咯噔一下,照片下方的标题“父亲千里寻女,女儿呀,你在哪里?”又让安娣心里咯噔两下,一时间这则消息如同隐秘的漩涡,悄无声息地牢牢擒住了她的目光。

    安娣不由自主地点开了文章。

    “女儿安娣,今年二十六岁,十六岁时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为父这十年来一直在苦苦找寻你。既使现在我已身无分文,靠沿街乞讨为生,为父依然没有放弃找到你的希望。我只想找到你……”

    最后一句话让安娣的心瞬间冻住了。无论年龄还是姓名,与自己的情况竟如此吻合,是他?莫非他来了深圳?安娣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老乞丐”,那相貌那神情,还有眉心上那个痦子。没错,这个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安娣顿时如梗在喉,该来的总会来的,是么?

    这个千里寻女的父亲,在安娣的记忆里,是好吃懒做的父亲,是整天沉迷赌博的父亲,赢了钱还好,输了钱对自己和母亲非打即骂,家里全靠母亲一人做农活才勉强支撑自己读到初中毕业。比自己小七岁的弟弟虽说是父亲的“宝贝”,却很少得到父亲的照料,父亲心情好时才会逗弟弟玩玩。

    然而,眼下父亲这篇文章发布不到24小时就获得了两万多点赞,七千多评论。安娣不小心点开了评论区,铺天盖地的都是被父亲的“亲情”所感动的网友留言:

    “可怜天下父母心,希望女儿能看到这条消息,快跟老父亲回家吧。”

    “父爱如山,就算女儿认为父亲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也要多体谅父亲啊!”

    “这样伟大而坚强的父亲,真令人动容。看哭我了。”

    ……

    这些一边倒的评论如同一把把利剑,直刺安娣的心窝,好像一切都是她的不是、她的不该。

    安娣紧咬着的嘴唇颤抖着。父亲太会自我人设了!从小到大,父亲何曾给过自己丝毫亲情?离开家的这些年里,每每夜深人静时,父亲的骂声还是穿越时空而来,震碎身心。

    “养个女儿不如养头猪!”

    “女儿读书有什么用?书读多了好了别人家!”

    “你怎么不去死啊?这点事都做不好!你快去死,去死啊!”

    ……

    (二)

    安娣感觉自己像一条缺水的鱼,快要窒息了。她关掉今日头条界面,抓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心稍稍安定了些。落地窗外联合办公室的人几乎都在电脑前办公,自己也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今天上午,H公司九点将到达公司进行正式审厂。就在昨天下午,安娣与集团总部各部门经理、总经理及两家分公司的副总召开过视频会议,确认了各部门的迎审工作是否准备充分,并沟通了客户的审核排程对应各部门需配合事宜。

    八点五十分,安娣接到人力资源部后勤组通知,说客人已到,并领到大会议室了。

    安娣收拾心情,立即带着笔记本电脑前往会议室。集团总部各部门经理、总经理及两家子公司的副总也陆续来到会议室。双方人员礼貌交换名片后,审核工作正式开始。

    安娣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将公司简介投到会议室LED大屏幕上。

    安娣从公司组织架构、规模,讲到产品研发、公司当前知名大客户。

    她快速翻过公司当前客户这一页,欲往下介绍PMC交付时效、应急响应计划等内容。

    “等等,安总监,你们有在和Z公司交易吗?”客户SQE张工探寻的目光看着她。

    安娣心里直骂自己:“该死,怎么打开了对内培训的公司简介呢?”脸上却镇定自若,连忙解释道,“一年前与Z公司交易过一单两单的,现在Z公司早就不是我们的客户了。抱歉啊!我打开的是过时的旧资料。我这就点开新版简介。”

    “哦,这样啊!”张工看似很好沟通,但安娣的心依然忐忑不定。张工和他的同事们不会因为这件事,最终取消我们成为H公司的供应商资格吧。

    安娣想起半个月前,董事长对自己说过,H公司最忌讳供应商同时供货给他们的同行Z公司,说那样有可能会泄露他们的产品设计方案。

    安娣继续介绍完新版简介。按H公司的审厂排程,上午先审总部。安娣请总经理及两位副总先去忙,留下各部门经理陪同H公司对应职能人员。

    在陪客户时,安娣脑中时不时闪现父亲在网络上发布的那条消息,心里不免有些慌乱,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必须高度专注于当下的陪审工作,不能再出现任何差错了。

    客户一行人下午四点完成了审厂工作,他们表示内部需要先碰头沟通下,四点三十分将召开Close meeting。安娣暂时离开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在钉钉上通知早上参加首次会议的那拨人,准时参会。

    所幸,审厂末次会议上H公司审核人员表示:没有发现严重不符合项,一些轻微缺失可以接受,此次审厂通过;只要后续收到他们发来的审厂报告,在七天内回复改善报告与改善证据即可。

    “Very good!”安娣在心里欢呼,她微笑着对H公司五位审核人们一脸感激地说,“今天辛苦你们了,真是非常感谢你们给予合作的机会。”

    送走了客户,有同事陆续从办公楼下来。安娣顿感前所未有的疲惫。还有工作等着自己,不管了,先补充能量再说。

    吃过晚饭回到办公室,安娣又想起早上父亲发布的千里寻女的消息,心里掠过惶惶不安,她深深呼气又缓缓吐气,重复几次后,心静了下来,这才着手处理昨晚客户经理发来的三星QSA审查清单。她先对清单内容进行责任部门归属,然后邮件对应部门经理内部先自查自纠,说自己将在三天后到现场稽查。忙完这些,一看时间已过了二十二点,可还有品保部、研发部修订的程序文件待审核。好累!先回家休息,明天更早到公司处理吧。

    安娣站起身伸展手臂准备下班。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董事长的来电。

    她预感董事长这么晚打来电话,大概是因为白天自己出差错的事。她迟疑了一会才接起电话,但声音依然清亮:“您好!林董。”

    “安副总,我听吴总讲,你今天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你怎么能这么马虎呢?这可不是你日常做事的风格啊。”

    董事长的声音虽然不徐不缓,但安娣既内疚又紧张:“对不起!董事长,确实是我的疏忽。会上他们对我的解释没有意见的,应该不会不给订单吧?如果,如果H公司后续没有合作意向,我将引咎辞职。”

    “希望没事。”电话那头顿了几秒又传来声音,“安副总,你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安娣谢过董事长,猛然间整个人像被黑色闪电击中,意识定格——今天工作上出现这种低级错误,与早上看到父亲千里寻女的消息不无关系。虽然自己努力调整好心态,但内心还是有一股暗流在干扰自己的专注力啊。

    她颓废地靠在又大又软的办公椅里。这个没有给过自己一丝温暖、一毫父爱的父亲,竟然事隔十年找来深圳了。自己这些年在深圳独自打拼,总算活出了自己。父亲唱这出“千里寻女”,分明是项羽设宴请刘邦啊。

    (三)

    那年,十五岁的安娣考上了重点高中却不得不辍学。从小到大,安娣看到家里只有母亲一人不停劳作,每次母亲卖农作物的钱,几乎都被父亲偷去或抢去赌了。她讨厌游手好闲又嗜赌成性的父亲,更厌恶在家作威作福施暴的父亲。

    无数次,只要母亲不顺从父亲的赌瘾,四肢发达的父亲就对母亲拳脚相加;只要安娣在场,她总会护着母亲,每次也被父亲打得死去活来。她怨母亲怎么找了个这样的男人,她恨父亲的不知廉耻与残暴。她暗暗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带母亲逃离这个家。

    当母亲再也拿不出钱供安娣念高中时,安娣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求学梦,在家帮母亲干农活。期间,安娣请母亲为自己申办了身份证,她要为来年逃离这个没有希望的家做准备。她劝母亲也外出谋生,无论做什么总比在家里受苦受累还挨打挨骂强,但母亲说放心不下才八岁的弟弟。

    又是一年瓜果飘香,那天早上八点多,母亲急匆匆跑到玉米地头:“儿呀,不要掰了,回头我来掰。你爸刚坐车去了县城。你快点出门,要是他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终于有了逃离父亲的机会,安娣的心狂跳不止。她看向母亲,眼泪夺眶而出。母亲还不到四十岁,脸色蜡黄、一脸憔悴,看起来像五十多岁的人。

    回到家,安娣匆匆收拾了几件夏秋冬的衣物。母亲从锅里拿出刚煮好的热呼呼的玉米棒和水煮鸡蛋,放进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再将袋子装进了安娣的行李包里。安娣看着母亲为自己准备路上的吃食,顿时热泪盈眶。

    母亲粗糙的手一层层翻开手帕,从里面取出所有的钱:“儿呀,妈只有这600元钱了。妈无能给到你更多的钱啊。但妈相信善良勤快的你,到了深圳很快就能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的。出门在外,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啊!”母亲抬手抹了把泪,怆然一笑,“你不要回来,也不要写信、打电话回来,不要让你爸知道你在哪里,要不他一定会缠住你来满足他的赌瘾的,到那时候你想逃也逃不了了!”

    “妈——”安娣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我想活下去,所以我要逃离这个家,离我爸远远的。妈,你在家,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呀。”

    村口。安娣凝视着母亲额头及眼角被苦难岁月犁开的深深皱纹,有千言万语要对母亲说,最后却是带着哭腔与母亲道别:“妈,你保重!”母亲失声痛哭,安娣抱着瘦小的母亲泪流满面。在母亲的催促声中,安娣一步一回头,直到看不清母亲扬起的手,才大踏步向前走去。

    安娣担心父亲回家发现自己不见了会追来,一到了火车站,她就买了最快能出发到深圳的火车票,那是张到深圳东站的票。她未舍得买卧铺,买的硬座。

    在火车哐当哐当声中,安娣大多时候在观察火车上形形色色的人,邻座和对面有人找她搭讪,她只礼貌回应,不敢与对方深聊。火车一路上不知停靠了多少个站点,窗外,夜色笼罩,星光闪烁。要是自己明天一到深圳,就能找到工作该多好。安娣看着想着,突然感觉有些饿了,她拿出母亲塞给她的吃食袋,里面有四个鸡蛋和四根玉米。母亲这个时候吃饭了吗?父亲有没有为难母亲?她从袋里拿出两个鸡蛋和两根玉米,一边吃一边流泪。

    那夜,安娣靠在硬座上睡了醒,醒了睡。早上五点火车准时到站。火车站外,高楼大厦、的士车、公交车笼罩在朝雾里,一切真实又朦胧。

    现在该去往何方?沉思片刻,安娣朝车站旁一家小面馆走去。她要了一碗汤素面。

    汤素面端上来时,她笑脸盈盈:“谢谢大姐!请问,这周围有什么大一点的工厂吗?”

    “哦,有家A工厂,规模比较大。小妹,你是要找工作吗?”

    “嗯,是的,怎么坐车呢?”

    “小妹,你坐14号地铁线,到那下了地铁步行过去,到时你再问人。从这到A工厂大概不要一个小时。”

    “太感谢了,谢谢!谢谢大姐!”

    “不客气!”

    安娣就着昨晚剩下的鸡蛋和玉米吃完汤素面,胃饱了,心也踏实了些。

    七点,安娣站在深圳市龙岗A公司门口。她向门卫打听:“大叔,请问,工厂招不招员工?”

    “招呀,但是要年满16岁。”门卫上下打量了下安娣,“看你的样子,你还不到16岁吧,我们公司可从来不用童工的。”

    “我三个月前就满16岁了。”安娣暗自庆幸,还好年龄够了。

    “哦,那你就等八点人事上班吧。”

    安娣进了A公司做了一名普工,枯燥乏味又让人疲惫不堪的流水线工作,让她看到自己若不进修文凭,就只能一直做这样的苦力活了。于是,她在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就去了深圳大学报名自考工商企业管理大专。

    从此,安娣每天下班后忙于自学。天道酬勤,两年时间,她考完了16门科目(包括一门加考课)并且门门合格。在拿到大专毕业证书那刻,安娣喜极而泣。

    有了大专文凭不久,一天晚上下班,她路过厂区公告栏被一则大标题的内招启事定住了目光:招体系专员,要求18~25岁,大专学历,有较强的学习能力与沟通能力。安娣仿佛看到机会正在向她招手,无论如何自己都要试试。

    第二天一上班,安娣向车间领班告了1个小时的假,就直奔办公楼。她通过了HR主管的面试,然后又得到了品保经理的认可。她感谢他们的赏识,也感谢自己两年来的自我成长。

    安娣调岗了。她努力学习整个工厂的运作流程,从胜任工作到独当一面不到一个月时间。她每天下班后还在自学,这次是为自考深圳大学工商企业管理本科学历奋斗。

    自考本科又是两年拿下。当安娣手捧本科学历时,心中陡然有了更多的底气和自信。她在朋友圈里分享自己的学习成果,很快一位前同事找到她,说他们工厂正在招聘体系工程师,问她愿不愿意过去?

    趁还年轻多做几家公司更能历练自己,还能顺便为自己涨涨薪水,为什么不试试?安娣对自己说。

    她顺利跳槽。在这家公司,安娣还是全身心投入工作,第二年升职加薪,职位从体系工程师到体系高级工程师,薪水涨了一千。第三年,她试着在猎聘网上投了份应聘体系总监的简历,很快猎头找到她。就这样,她走进了这家集团公司,成了一名高管。

    (四)

    虽说十年来职位步步高升,但还是无法填补安娣内心的痛楚。为彻底逃离父亲,多少次午夜梦回,与母亲在梦里相见,醒来泪湿枕巾。

    如今,父亲却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

    我不要认他,也不要被他找到。从明天起,我一早从家里做午餐晚餐带来公司,就不去饭堂用餐了,晚上等晚点再回家。

    第二天中午,安娣用微波炉热了饭菜。正吃着饭,敲门声响起,安娣抬头望去,只见吴总经理一只手推撑着玻璃门,眼神中尽是幸灾乐祸:“安总监,我看到网络上一则父亲千里寻女的消息都成热点事件了。你不会没有看到吧?啧啧啧,咱们年轻有为的安副总竟然是离家出走多年的不孝女!”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安娣故作镇静,脸上未起一丝波澜。

    “你听不懂就算了,拜拜!”吴总说着扬长而去。

    安娣望着这个四十多岁,每天头发梳得油光滑亮的老男人的背影,嘴里嘟囔了一句:“小人!”

    安娣让自己安心吃饭,但吴总的话就像魔咒,让她惴惴不安起来。她胡乱吃了几口饭菜,打开电脑,那条消息下面的评论已增加到20000+,看来“热心网友”还真不少。

    整个下午,安娣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强大的黑色洪流裹挟着,平时轻轻松松就能做好的工作,现在感觉做起来吃力又费时。

    更让她不舒服的是,厂区里,总有人成对或成群地远远看着她说着什么。只要她走近,就都闭囗不言了。

    自己现在能怎么办?姓名改不了,身份证改不了,去到哪里都一样。与其逃离,不如顺其自然。

    总算到了星期五,临近中午下班,安娣长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还有半天,明天就可以躲在家里好好休息下了。

    “叮铃铃”,电话声响起,安娣抓起桌上的座机:“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安副总,有一个自称是你父亲的人找您。”电话那头传来门卫的声音。

    “噢,我知道了。谢谢大叔!”安娣感觉身体被掏空了力量,声音变得低沉无力,“你让他先等等,我下了班就去找他。”

    放下电话,安娣手指揉着前额,可无论怎样,就是无法让自己静下心来。

    十二点到了,安娣对自己说,再怎么不想认他还是要见他的。他找来了,如果避而不见,还不知他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她从办公楼下来,远远地就看见公司大门口围满了人,不免皱心打结:网络时代,信息像病毒一样扩散传播,滋生出太多爱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安娣一到大门口,记者蜂拥而至,问这问那。她心中有无数火苗窜出,恨不得将面前这些人全部点燃,烧成灰烬。可她不能,她要尽可能保持自己的修养:“抱歉!各位,这是我们的家事,我什么都不想说。”眼睛却在在人群中搜索着。

    她看到了那个乞丐样的父亲此时正在记者们中间,一脸爱怜地看着自己。恶心!真会演戏!她真想将父亲的品行大白于天下,但那又能怎样呢?

    “请让一让!”她的声音不怒自威,人们悄悄为她让出一条路来。她一个箭步冲向父亲,抓起父亲的手臂就往大路边走。她要先带父亲逃离这里,回到自己的家。此时,一辆的士驶来,她带父亲上了车。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父女俩一进屋,安娣盯着父亲的脸开门见山地问。

    “我老啦,想女儿啦。”父亲说着竟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呜”哭了起来,眉心那颗痦子上的毛一抖一抖的,“自从你离开家,我就开始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曾经对不起你妈,也让你受苦了。安娣,我的好女儿,你能给我一次弥补过错的机会吗?”

    “哈哈哈,怎么弥补?”安迪气极反笑,“你让我的整个童年生不如死!如今你拿什么弥补?”

    “女儿呀,爸爸知道你一个人在外打工很辛苦。”父亲嚅嚅地说,“我现在五十多岁,虽说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但我可以每天帮你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让你一回家就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你想住下就暂时住下吧,我不会原谅你曾经对我的伤害,只是供你吃喝几天还是可以的。”说着,安娣从随身钱包里掏出200元,并找来房子大门备用钥匙一并递给父亲,“你先去卫生间洗个澡,再自己弄点吃的吧。我要去公司了,下午还要上班。”

    傍晚,安娣一打开家门,一股久违的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餐桌上四菜一汤,有清蒸排骨、红烧大头鱼、清炒秋葵、煎酿豆腐,还有紫菜蛋花汤,这都是安娣最爱吃的。以前在老家,其中两道荤菜,母亲也只是过年才会做。这四菜一汤,瞬间勾起安娣记忆中母亲的味道,她鼻子一酸,有热热的液体从脸颊划过,滴在坚硬的地面砖上,开出一朵小花。

    父亲端了两碗米饭从厨房走了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比在厂门口见到时要清爽多了。他的胡子、头发都修剪过了,穿了套秋季家居服。安娣哽咽道:“爸,你真做饭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菜?”

    “你走之后,你母亲只要吃到这几样菜,就会念叨,说这是我安娣最喜欢吃的。”

    安娣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流汹涌而下。父亲竟有心记下了母亲说的话。

    “我妈、我弟都还好吗?”安娣抽泣道,“我想打个电话回家。”

    “他们都好,都好。家里的座机几年前就取消了,他们没有手机,你妈说那玩意没多大用处。你弟会经常写信回来,每次我都会念给你妈听。”

    安娣不再说话,父女二人默默吃饭。吃过饭,父亲收拾碗筷,到厨房洗碗。

    “我来洗吧。”

    “还是我洗吧,你上了一天的班,辛苦了。”

    安娣随了父亲,先去洗澡。当她再次踏进客厅时,父亲已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我刚铺好了被子枕头。”安娣伸手指了指一扇房门,“爸,你就睡那间房吧。我先休息去了。”

    (五)

    “咚咚咚”,敲门。

    “女儿,起来吃早餐啦。”

    安娣猛然被惊醒,下意识地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意识逐渐清晰,今天是星期六;此时是早上八点二十分;昨天下午父亲住进来了。她回应房门外的父亲:“哦,我很快就起床了。”

    餐桌上有鸡蛋饼、稀饭、包子、牛奶、苹果,还挺丰富多样的。

    见安娣吃好早餐,父亲目光向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女儿,你看我做饭给你吃,要去采买食物就得花钱。我不好意思隔三差五伸手向你要钱,你能给我张信用卡吗?那样你我都方便些。”

    “也好。”安娣没多想,起身到自己的房间拿出自己唯一的一张信用卡,交给了父亲。

    父亲很快出门。一个小时后,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安娣点开查看,信用卡被刷走3000元。他都买了些什么呀?一下子就花掉了3000元!二十分钟后,又有短信进来,这次是信用卡被提现28000元。糟糕!那张平安白金卡,里面有六万元的信用额度。

    安娣又气又急,她要打电话问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父亲的电话。她在客厅踱来踱去,忽然灵光乍现,想起父亲那条千里寻女的寻人启事,搜索、点开,按上面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无人接听,再拨,传来系统提示音“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连拨七八次,都是那样的提示音。

    上午11点半,父亲终于回来了,他衣着光鲜地回来了。

    “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消费?!”安娣双目圆睁瞪着父亲,“不说你刷卡买东西,就说你取那么多现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还债了。我得先还清私人高利贷!人家说了,继续拖欠迟早会要了我的命的!”父亲直视安娣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说。

    “你借高利贷去赌?!你真是涨本事了!”安娣双手捂着太阳穴喘着粗气,片刻后歇斯底里,“我竟然相信了你的鬼话,以为你真的改变了!我竟然因为你做了两顿饭菜就感动了,就相信了你!现在!马上!把我的信用卡还给我!”

    “不给!”

    “你就是个祸害!祸害我妈,现在又来祸害我!”

    “随你怎么说!我必须还清赌债,我还欠了各家银行信用贷款20万元。银行已经起诉我了,我若迟迟不还款,法院会对我审理判刑的!”

    “那是你咎由自取!是你自己一直不改赌博的恶习造成的果!”安娣挥拳砸向餐桌,发出“嘭”沉闷的撞击声,“你走吧,你坐牢、你死,都与我无关!”

    “我不想坐牢,更不想死!我不是还有你这个有钱的女儿吗?你必须帮我还掉那20万的赌债!”

    “你不配做父亲,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你今天消费掉的31000元钱算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安娣觉得自己连看一眼父亲都心口堵得慌,“你走!现在就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安娣转身走进房间,她拿了随身的钱包,那里面有自己的身份证、工资卡,还有少量现金,然后又抓起摆放在玄关上的一串钥匙走出家门。

    她开车来到离家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要了一杯咖啡。在搅拌与细品咖啡中,她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打开银行APP向平安信用卡还款,又电话95511信用卡人工服务申请注销了信用卡。忙完这一切,她靠在沙发上,思绪万千。我抛下母亲逃离父亲的伤害,这些年在外靠自己打拼总算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可父亲却来了,要求我帮他还20万元欠债来了!他这是要榨干我呀!安娣越想越不愿回家,怕再见到父亲,就在外找了家宾馆住下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安娣回到家,却见父亲坐在沙发上刷视频。

    “你怎么还没走?”安娣没好气地说。

    “我说过,你必须帮我还清余下20万的债务。”

    “我也说过,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再说,我根本就没有钱帮你还那么多赌债!”

    “你有钱的!我听人说,你每月工资有两万多。”

    “我买的房子,每月还在还着房贷。我自己还要生活。”

    “你可以卖掉你的车帮我还债。我看你上班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你可以打车去上班的。”

    “我的生活不需要你来安排!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帮你还那余下的20万赌债的。”

    “那我就在网上曝光你,说你不孝,说我找到你之后,你不顾父女情分,还赶我走!”

    “你太厚颜无耻了!”安娣鄙夷地斜了一眼父亲。

    “我就厚颜无耻了,怎么样?我会说到做到的!”

    安娣的心在滴血,想起十年前,自己逃离父亲,临出门时母亲说的话:“你不要回来,也不要写信、打电话回来,不要让你爸知道你在哪里,要不他一定会缠住你来满足他的赌瘾的,到那时候你想逃也逃不了了!”

    安娣的心猛地一紧:“我妈真的还好吗?”

    “现在,我不知道。自从我来深圳找你,我就不知道了。”

    再和这个无赖纠缠下去只会把自己气得半死,安娣丢下父亲回到房间。她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后,拿出纸和笔,她要写信给老家唯一的亲戚——姑姑姑父,她在信中先问候他们,然后问母亲和弟弟可好?末了,她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姑姑姑父。

    (六)

    信发出过了一个星期,那天,安娣下班开车回家的路上,手机突然响起了来电的声音。她将车子靠路边停下,拿起手机,电话号码陌生,但显示地区是自己的家乡。

    自己只将电话写信告诉了姑姑姑父,莫不是姑姑的来电?安娣接起电话:“喂,是姑姑吗?”

    “是我,孩子。收到你的来信,你姑父念给我听了,我们又喜又悲。孩子,你还好吗?”

    姑姑一声声“孩子”,让安娣的泪像决堤的河水翻滚而下。

    “嗯。”安娣哽咽回答,“我还好。你和我姑父,还有我妈和我弟都还好吧?”

    “我和你姑父还好。只是你妈和你弟可怜了。孩子,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话,不知你能不能承受得住?”电话那头传来姑姑的轻叹。

    “我没事的。”安娣吸了吸鼻子,“姑姑,你说吧。”

    “你妈在你离开家后的第二年,就离开人世了。”安娣听到这句,顿时晕倒,她的头磕到方向盘上发出“嘭”的一声,电话那头姑姑急切呼喊,“孩子、孩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安娣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无论是怎样的消息,我都要知道真相。”

    “听村里人说,那天你父亲赌得大,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还欠下了6000元赌债。他知道家里已经拿不出钱了,就想卖掉房子。其实,那老房子也不值几个钱,但卖也是能卖个一两万的,够他还赌债了。”姑姑沉默片刻又继续说道,“你妈坚决不依。话说卖了房子,一家人住哪里呀?可你爸坚持要卖房,争吵中你爸一记记重拳落在你妈身上。邻居们听到你妈的哭喊救命声,都跑去拉架,可你爸像只发了疯的狮子,说谁拉架就打谁,大家不得不退后。你爸继续狠打你妈,场面很恐怖,没多久你妈就倒了下去。你爸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

    安娣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姑姑的声音更低沉了,像是从遥远天际传来:“邻居们想把你妈扶起来,但你妈身子软软的。有人将手指伸到你妈鼻子下面,很快惊恐大叫‘天啦,出人命了!’然后有人打110报警。很快公安来了,尸检发现你妈的致命伤在后脑勺。全村人协助公安找你爸,最后在村里的后山上找到了他。

    你爸被判刑坐牢。村里人看你弟才十岁孤苦伶仃的,就找村书记把你弟送到福利院去了。大家也许是觉得我和你爸姐弟关系不和,还有认为我家的条件不足以多养一个孩子吧。我是事隔半年才听说你弟去了福利院的。

    你爸坐了七年牢被放出来了,还是不愿干农活。他一出狱就去福利院找过你弟,但被告知你弟已年满19岁,在一年前已离开福利院,自谋生路去了。至于去了哪里,福利院工作人员表示不知所踪。

    你爸是儿子靠不了,老婆也死了。要知道他坐牢之前,一直是靠你妈辛苦劳作而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的。他仍不想干农活又不想饿肚子,就尝试去县城找工作,很多单位都不愿用服过刑的人。最后,他总算在县城废品回收站做了一名杂工。

    他还是赌赌赌!一下班就赌!没钱赌了,就借私人高利贷赌,再后来办了七八张银行信用卡,从信用卡里提现出来赌,听说两年下来就欠了各银行一共20万了。

    我和你姑父收到你的来信后,又向人打听你爸的情况。听说他半个月前就不知去向了。孩子,你爸不会听到什么消息,跑去深圳找你了吧?”

    安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良久,她抽泣道:“姑姑,他还真来找我了,而且要利用网络舆论暴力要挟我帮他还赌债。他不是我爸,他就是一个害人精!他杀死了我妈,现在又想逼死我!呜呜呜……”

    姑姑在安娣的哭声中鼻子发酸,她吸了吸鼻子说,“孩子,姑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痛、很苦。你爸这个赌鬼,毁了一个家!现在又去伤害你,可我却无法帮到你,急死人了!”

    “没有人能帮我,你不知道他有多无赖!他把我当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为了他自己,他会榨干我的。”安娣心如死灰,凄然一笑,“姑姑,我摆脱不了他呀。”

    “唉——”姑姑长叹一声,“孩子,你可要坚强呀,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

    “姑姑,你放心,我还是会坚强地活下去的,为了我死去的妈妈,为了我失散的弟弟,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安娣坐直身体,抽了片纸巾擦了下眼泪,“姑姑,你和姑父也要保重身体啊。”

    (七)

    安娣和姑姑电话道别后,在车里又哭了许久。当她回到家时,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家里没有一丝烟火气。

    父亲冷声问道:“你回来啦?你怎么还没有卖车?”

    “你给我滚!马上滚!”安娣哭着跑进自己的房间,反锁房门,嚎啕大哭。为可怜的母亲,为孤独的弟弟,为失去经济自由的自己。

    不知哭了多久,心不那么痛了,胃空空的难受。安娣拿了手机、钱包、钥匙下楼,外面华灯初上。她要好好吃饭,要为十年前离家时母亲对自己的不舍好好活着。只有照顾好自己,才有精力心力继续好好工作……

    安娣再次回家时,父亲在吃外卖,喝着白酒。

    “你最好在这个周末卖掉你的车子。否则,我会利用网络的力量逼着你这么做!”

    父亲的话像液化气填满了整个屋子,安娣顿感胸闷、气短。她匆匆逃回自己的房间。

    愤怒、委屈、不甘涌上心头,可自己又能怎样呢?如果坚持不卖车,自私无情的父亲迟早会掀起网络暴力。一旦自己失去了声誉,往后在职场上还怎么立足?罢了罢了。自己还年轻,失去了身外之物还可以重新挣回。这二十万买的奥迪车开了两年,也许还能卖个十万到十二万的,不足还银行部分就让他自己找份工作慢慢还。到最后若实在不行,我再与银行协商每月信用卡最低还款。

    周六,安娣来到二手车市场,也许是因为车子看起来还挺新的,也许是因为奥迪车性能和配置还不错,最后与一位买主以十二万元成交。买了车的安娣像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心里空落落的。

    她回到家,面无表情,声音清冷:“把你的信用卡和身份证拿给我。我这就帮你还赌债,还有八万我可还不上。”

    父亲毫不在意安娣的态度,他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安娣拨打八张信用卡发卡行电话,通过人工客服查询到了每一张信用卡都欠了多少钱。然后,她通过银行卡转帐还清了其中五家银行信用卡欠款,又逐一电话信用卡客服对那几张信用卡进行了注销并随手将卡丢进了垃圾桶。

    “你自己出去找份工作吧,哪怕是做清洁工,多少也可以挣点!”安娣的食指重重地点在桌上的卡上,“还有这三张信用卡,以后你就每月自己慢慢还款吧。”

    父亲的头别了过去,安娣真想一拳抡死他。又两个星期过去了,父亲还是在家里躺平。

    (八)

    星期一上午,董事长来公司了,她让张秘书找安娣去趟他的办公室。

    “安副总,你请坐。”董事长笑容可掬。

    安娣面带微笑,落落大方坐下:“谢谢董事长。”

    “一个月前H公司审厂,至今业务部还没拿到订单。你也是知道的,H公司审厂之前,就已对研发部送样评估合格了的。”董事长的脸上完全没了笑容,“业务经理与那边采购沟通,对方说,我们公司实际上还与Z公司有业务往来,她说要对自己公司产品信息安全负责。”

    “审厂前,无论是生产车间、仓库、品检室、工程研发实验室等现场的Z公司产品,还是各部门有关Z公司产品的所有记录,我们都做了隐藏的呀。”安娣脸色有些发白,“会不会是审厂通过之后,我们内部有人故意透露什么消息或证据给H公司了?”

    “安副总,你的猜测不无道理。”董事长缓缓说道,“但如果有人故意而为,那人也一定会做得很隐秘,我们是很难查证的。”

    “都是我的错。”安娣想起审厂当晚电话中对董事长说过的“如果H公司日后没有合作意向,自己将引咎辞职”这样的话,又想起父亲这个甩不掉的债鬼,有些心虚地说,“我们还有办法补救吗?比如我们向H公司保证,绝不让Z公司的人接触到他们的产品及设计方案。”

    “客户不会相信我们什么保证的。除非我们不做Z客户。”董事长沉默良久,仿佛在权衡什么,最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呀。Z客户的订单利润还可以。如果我们放弃Z客户,选择H公司,那他又能给我们多少订单呢?这是个未知数。所以,思虑再三,我决定放弃H公司,但心里很不舒服,毕竟是个大客户。”

    看来自己给公司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失了。一次工作失误,公司就将自己三年来的尽心尽责一笔勾销了。自责、委屈、伤心涌上心头,安娣潸然泪下。

    见安娣落泪,董事长缓声道:“安副总,昨天董事会就你的事情召开过会议。大多数人主张请你离开,虽然我是董事长,可我也要尊重大家的意见啊!”

    公司利益至上,一旦伤害到公司利益,没有什么情面可讲。安娣感觉自己正一点一点沉入湖底,浑身发冷,她颤声道:“董事长,我明白,公司要辞退我。我认了。”

    “安副总,我很抱歉……”

    “董事长,您不用多说了。感谢您三年来对我的信任与支持。您安排人接手我的工作吧,我今天可以把工作交接好离开。”

    “公司要招到像你这样专业的体系管理人才需要时间啊,你先把工作交接给品保部杨经理吧。回头我发个信息给他和人事经理,就说你家里有急事要离职回家。”

    安娣感觉自己的世界变得更暗、更窄了。她交接完工作,办好离职手续,坐在办公桌前,脑中闪现出吴总经理那张写满了嫉妒恨的嘴脸。若真是他搞的鬼,那也是自己工作上出了差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怨谁呢?H公司审厂那天,自己一早看到赌鬼父亲那则“千里寻女”的头条消息后……

    (九)

    下班铃响了,安娣收拾自己办公室里的个人物品准备提回家。

    “再见!安副总。”

    安娣一抬头,就见吴总站在办公室门口,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她一言不发,心里却骂着:“小人!小人!”提着袋子从吴总身边匆匆走过。

    一回到家,安娣看见父亲正优哉游哉地刷着视频,她再也绷不住了,哭吼道:“烦死了!吵死了!”并跑向自己的房间。

    痛哭、昏睡。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走出房间,到卫生间洗漱,然后到客厅打开冰箱,里面还有鸡蛋和面条。

    安娣为自己煮了碗鸡蛋汤面。正吃着,父亲像幽灵似的从他的房间走了出来,嗫嚅着,最后总算听清他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在公司发生了什么事?”

    “我失去了工作!你现在满意了吧!你折腾够了吧!”

    “我没有到你公司去闹,也没有再在网上发布什么消息呀。”

    “你在网上玩千里寻女的把戏,令我工作分心,出了大差错。你就是一个害人精!你杀死了我妈,导致我弟不知所踪,现在又跑来逼我帮你还赌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你妈和你弟的事,你听谁说的?”父亲低下头,声音也明显小了下去。

    “听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想自己干的好事!”安娣泪如泉涌,大叫,“我妈这么好的人,却被你活活打死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爸!你也不配做我弟弟的爸!”

    父亲欲言又止。

    一连几日,父亲见安娣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早就去上班,而是上午8点左右出门12点前就回家了。又一日,父亲听安娣电话和人说着房子出租的事。安娣要将房子租出去了,看来她说的丢了工作是真的。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这没有经济来源的,自己还待在这里干啥?

    这天安娣面试回家,门是锁上的。她掏出钥匙进到屋内。客厅、房间、卫生间、厨房,都不见父亲的身影。到晚上,也不见父亲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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