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作者: 一生念安 | 来源:发表于2022-03-20 18:36 被阅读0次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梦】 

    梦里的人,醒来就该去见

    夜晚8点的教室,头顶上的日光灯整流器嗡嗡地响着,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

    安又被一道数学题困住了,抓破了头皮都想不出解答,她习惯性地伸手,用笔的尾端在前面那个人的后背上,沿着他的脊椎轻轻划了一条线。那个身影因为这突然袭击一下子挺直了腰板,随后转过身来的是一张无可奈何的脸庞。

    “这道题,给我讲讲。我不会。”安恳求道。

    “真是够笨的,讲了多少次了还不会……”他拿起草稿纸,侧过身借了安的半张桌子开始给她讲题。他的头发很好看地垂落下来,他有很高挺的鼻子,他的手指修长。

    “喂,你在听么?专心点,想啥呢?”

     还没来得及回答和掩饰,楼下的猫突然狂野地叫了起来,安猛然睁开眼,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一丝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了进来。

    又梦见他了。她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想努力继续入睡,但闭上眼睛居然又看到了他的侧脸,那么清晰,彷佛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8月的烈日下,高一的新生正在军训,阴差阳错地,安是这一队最后一个落单的女生,所以她因此而被安插在了后面一排男生队伍的边列。巨大的身高差导致她每一步都跨得异常艰辛。间隙休息的时候,她正拿着水瓶给自己狂灌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同学,不好意思,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转过身,发现就是站在她旁边的高个子男生,他有一张漫画中美少年的脸庞。

    耀眼的阳光下,一滴汗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渗透进了地面,消失不见。

    他叫乔。

    他们是什么时候成为好朋友的,似乎谁都不记得了。住校的日子里,每个白天他们的座位一南一北,一前一后,很少能打照面。安只有在理化课上会看到被老师叫上讲台解题的乔,他背对着她,在黑板前刷刷刷地写着,她托着腮帮思忖,为什么有人的后脑勺会长得这么饱满好看?每个晚自习,她就坐在他后面的位置,抬起头就能看到他瘦瘦的后背和那个依旧那么好看的后脑勺。他是个不那么热情的男孩子,就好像所有校园剧中那些清高的学霸书生一般,但是他每次都会耐心地给她讲那些讲了无数遍的题,“真是够笨的!”这句话可能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问候语。这样的光景,一晃,就晃过了两年。

    “完了完了,我刚才去办公室听到老师说乔的爸爸昨晚突然去世了。”

    “什么?!怎么会啊?”

    “听说是心脏病发作。”

    ……

    安没有再听下去他们的对话,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早晨他没有来学校,上周五各自返家的时候他还说过周一有一张新的卡带要带给她听的。可是他的座位,现在空着,就那样空了一大块地方。

    再见到乔的时候,是三天后的清晨。他剪短了头发,短到几乎是板寸的那种,安知道按照本地的风俗,断七以前儿子守孝是不能理发的。他从她身边走过,脸上异常地平静,她瞥见他的灯芯绒长裤上还粘着一根干稻草,他应该是刚结束了家里的法事就被送回了学校。

    晚自习,他依然在她前面坐着,她很想问问他是不是一切都好,可是她怕看到他伤心的神情,于是悬在半空中的手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

    那一天晚上,他给她讲完题,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只是自言自语:“你知道吗?我伯伯我奶奶都是在我爸这样的年龄心脏病发走的。我在想,我是不是也会这样。”

    那个秋天,大风肆虐,仿佛也把他生命里那些本就为数不多的温柔都席卷而空了。

    安,快过来拍照啦。快点快点。”一群好友簇拥在学校的花园里。

    毕业典礼的日子。

    “嗯,来了来了。”安一边回答着一边往他们的方向奔过去。

    合影完回礼堂的路上,她看到乔坐在操场边,他穿着浅蓝色的校服衬衫,风扬起了他额角的头发,就像军训的时候她看了两周的那个模样。她情不自禁地拿起了手里的相机,按下了快门。他回过头来看到她,对着她浅浅地一笑。 

    凌晨两点半,安从梦里醒来,她起身打开了写字台的抽屉,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张照片。她已经忘了,他们分开之后,这是第几次梦见他了。

     高三,他进了物理班,她进了历史班。他们开始走班上课,虽然他们依旧在一个教室上晚自习,但她再也没有坐在他身后的那个位置。他依旧还是理科老师的心头肉,几乎每堂课的难题都是他上黑板书写的,她也依旧在下面安静地看着他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后脑勺。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他们是怎么开始疏离的,甚至都不记得是谁先背过身离开的。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么想念他笑起来弯弯的眼,想念他路过身边时那一阵海飞丝洗发水的清香,想念他那一句无奈里带着一丝宠溺的“真是够笨的。”然而,他确实那么做了,他把她送给他的那张专辑还给了她,她看到里面有一张糖纸,里面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那是某天晚自习她画了笑脸给他的糖纸,那时候他笑着藏进了口袋。

    那是她特地买了给他听的卡带,因为里面有一首歌叫《恋人未满》。

    仿佛一场美好的梦,醒过来,记忆清晰,现实却是一片虚妄。

    高考发榜的那天,她鼓起勇气给他打了电话,他们难得地又恢复了一些熟稔。他们没能在一个大学,甚至校区处在这个城市分隔最远的两端。

    “我也许会给你写信的。开学后记得告诉我宿舍号码。”她故作轻松地这么说了句。

    “嗯,我知道了。”电话那一头,他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然而,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学期,他音讯全无,哪怕她换了新号码之后的通知信息,他都没有回复。她没有勇气去拨他的号码,她怕自己对他来说已经是个麻烦。

    她一直留着那张糖纸,但她再也不想听到他说对不起。

    “我换了手机号码,联系你的时候好像你也换了号码,你可能没有通知我。”大一暑假的同学聚会上,他坐在她身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闪过了一丝莫名的神情。

    “啥时候换的?”她将信将疑地问。

    “教师节那天,有新生活动,就顺便换了个移动的号码。大学城联通的信号太差了。”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怀疑,于是回答得甚至具体到年月日。

    什么叫阴差阳错,那一刻的安,突然觉得,或许这个词语就是为了她和他创造的。

    所以才会有了军训第一天的落单和相识,才会有了教师节那一天的同时换了手机号码。

    “我真想永远都这样靠在你的肩膀上,什么也不用想,就一直这样下去。”

    安低下头,看到他俊俏的侧脸就在自己的肩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又喃喃说了句:“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眼泪却落了下来。

     她知道,这又是个梦。这个同样的梦境,她已经在这一年中反复遇见了多次,醒来,她发现自己眼角是湿的。她没见他,已经3年有余。

    后来的那些年,仿佛日子又回到了高中,唯独不一样的是,他们生活在城市的两端。他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在那个手机短信还是用“条”单位来计费的年代,在那个手机内存只够存200条短信的年代,为了不浪费通信费,她每条短信都算好了字数打到70个字符,然后才发出去,他的每一条短信她都认认真真地抄写到日记本上才清空收件箱。

    那时候的天空是湛蓝的,清澈的,那时候的太阳都是笑眯眯的。

    有一天,她上QQ,看到了他的签名里写着一句和他极不相称的煽情话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在那一刻,突然很想念你。”

    她心里咯噔一下,最后犹豫了半天,还是在对话框里打下了几句话,发送了出去,虽然,他并不在线。

    “哟!有女朋友了么?居然换这么骚气的签名。”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想这件事,想他到底会给什么回复。

    呵。或许他根本不会回复这么无厘头的调侃,毕竟,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哦,没有。只是我今天早上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女孩子的背影,和你好像。”他的头像闪动起来。

    她的心突然好像停跳了一拍,多么幸运,此刻他不在她的面前。

    “啥?!那这么说来你想念的那个人是我啊?”

    “嗯,我想你了,亲爱的。”

    她的手就那样僵在了键盘上,多少年以后的现在,他说他想她了,他叫她亲爱的。

    那以后的日子,他依旧唤她“亲爱的”,他一改文科渣渣的模样开始隔三差五就给她写很长的信,他每个周五都会早早结束上午的课程,然后颠簸2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到她的学校。每个周五的中午,当那个翩翩少年出现在她的校门口时,她觉得她的整个世界都明媚了,她拉着他一起去阶梯教室上大课。他们并排坐着,就好像还是高中的模样。结束下午的课程,他拉着她的手继续去赶车回到他们共同成长的小镇,那时候这条路还没有通地铁,甚至连高速公路都没有修好,所以常常一堵车就是好几个小时。但是因为他的到来,这一路艰辛她也甘之若饴。

    她想,他是喜欢她的吧。

    她想,这么走着走着,或许就到未来了吧。

    虽然,他从没有开口让她做他的女朋友。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 一双迷人的眼睛/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 挥散不去

    握你的双手感觉你的温柔/真的有点透不过气/你的天真/我想珍惜/看到你受委屈/我会伤心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的太近/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她突然听到校园里响起了这首曲子,她一路狂奔冲到4楼,可是那里没有任何人,她看到楼道拐角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乔,你等一下!等一下!”

    他似乎回头了,然后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即使在梦里,失去都已经成了最后的结局。她起身去客厅喝了一杯水,随即在电视柜的抽屉里翻出了那张叫做《海啸》的专辑。在这个早已经没有了传统卡带的时代里,她一直留着这盒古老的磁带,也还一直用着这首《情非得已》当着手机彩铃。

    它已经在这个抽屉里躺了有好多年了。她很想知道,它原来的主人,现在是否一切都安好。

    十九岁的夏天,他和她相约去近郊的古镇游玩,他们像所有普通的恋人一样,手牵手、拍大头贴、买情侣手机链。他依旧是那个满身都是香香的味道的男孩子,她也依旧还是那个小小的跟在他身边傻傻的女孩子,日子就像画一般美好,青春年少的岁月里,彼此的一个笑容一句话语,就是明媚的全部理由。

    回城的车上,他靠在她肩头,说自己有些累,说在她身边真安心,可以什么都不用想。风吹起他的头发,轻抚到她的脸颊,有点痒痒的,但是她生怕惊动了他,所以忍着没动。

    “我在你的包包里放了一样东西,你回家再看。”他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轻轻地说。

    “嗯。我知道了。可不是炸弹吧?”她已经习惯了在听他话的同时,又挑衅他一句。

    “是啊,还是个定时炸弹。真是够笨的。自己包里被偷偷放了炸弹居然还不知道。”他直起身子笑着,就像他父亲还在的时候那样。

    “明年暑假一起去海边吧。”

    “嗯。”安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你可别食言!”

    那天,他在她的包里,留下的是一张全新的卡带专辑——《海啸》,上面贴着一张画了一个笑脸的纸——“这是高二那年要送给你的,对不起,晚了好多年。”

    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谁都没有开口,但他们成了恋人。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哪怕分隔两地也丝毫没有动摇他们的感情。他依旧是院系里的学霸,他每年拿奖学金给她买生日礼物,她也终于在摆脱了理科的纠缠之后找到了能发挥自己专长的领域。

    那些年,他们俩是同学朋友眼中的神仙眷侣。她觉得,他们的人生本来就该是这样被安排好的,哪怕高中那段时间的不辞而别至今仍然是个谜题,但她始终相信他一定有他的理由,所以他不说,她便不问。

    只是她从未料想到,横亘在他们俩之间的,会是她的家人。

    她的父母从高中便熟知他的品学兼优,然而他家庭中的心脏病史和意外离世的家人,始终是父母心中拔不掉的一根刺。她是家中独女,她聪慧可人,是父母所有的希望,他们怎能容忍这样的掌上明珠去投奔一段可能发生意外的婚姻?

    但是她又岂肯就此放弃,从小到大父母对她千依百顺,她相信只要她坚持不退让,总有一天父母定会妥协。她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她相信总会雨过天晴,所以此刻的风雨,她一人承担就足够了。

    “安,下个月要同学聚会了,你来么?”林在电话里问。

    “嗯,没什么事的话应该可以参加的。”她一手处理着手头的工作,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那个……乔应该也会来的,你们见面……不会介意吧?”那头的语气欲言又止,充满了不安。

    “……嗯,没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笑着,手上的动作却凝固了。

    “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她知道不该问,但最后还是说出了口。

    庆幸的是她没有等到电话那一头的回复,手机闹铃却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

    这一觉,居然睡得这么沉,她揉揉太阳穴,觉得头痛欲裂,最后的那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啊,感情这么好的他们,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是该结婚了吧。

    她父母的反对意见,最终还是在好友间不胫而走,一直被安小心翼翼地蒙在鼓里的乔也终于知道了一切。他那么平静,就像他父亲离世的时候一样,虽然安知道,他一定在某个时候哭过。

    “其实我一直知道这一天会来的。就好像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和我爸一样突然就没了一样。”他坐在她对面,手里的可乐滋滋地冒着冷汗。

    “爸爸离开后,我妈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她很少笑,我求学在外的日子她就更加孤独了。”他难得地叹了口气,“我那时候想,我可能还是不要恋爱结婚比较好,因为我想我可能也随时会离去。”

    她到此刻,才终于知道高二那年的疏远,竟然就是因为这样一个理由,说起来是如此荒唐,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说什么胡话啊!谁说了爸爸这样儿子就必须步后程的?你好歹是新时代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啊!这么消极悲观的吗?为这点理由就算了?”向来都没对他红过脸的安,此刻突然怒不可遏。她恨,她自己一直都孤军奋战坚持到现在,凭什么他可以轻轻松松一句话就否定了一切?

    “做我的妹妹吧。让我可以一辈子都这么照顾着你,看着你。”他的语气近乎乞求。

    “去他妈的妹妹!”她的泪落下来,她的心里在咆哮。

    他不停地道歉,道歉他不该情难自禁地跨出好朋友的界限,道歉他各种不应该,但是每一句,都不在点上。

    无疾而终。这是他们最后的关键词。

    毕业后的日子,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她只知道,他当了公务员,平步青云。她也留在了高校任教,一切都按照着规定好的路线,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这些年,父母没少给她张罗相亲,她敷衍地去看,敷衍地去交往,然后被认真地拒绝,因为谁都知道她没用心。

    他们分开以后,她总是反反复复梦见他,近乎魔怔一般。

    父母在她相亲屡次失败之后,终于开始意识到这一切的根源可能是因为他,他们似乎是妥协了。可是这个妥协,她觉得,一切都于事无补。虽然,她并不责怪他们,因为她知道他们是为了她好。

    但是她始终忘不了他弯弯的眉眼,忘不了他好看的后脑勺,忘不了他修长的手指,忘不掉关于他的一点一滴。

    虽然她并不知道,此刻的他是否还记得她,记得他们一起的往昔。

    但她看到书上说,如果一个人梦见另一个人,那就说明梦里的人正在想念她。

    如果是真的,那么或许,彼端的他也是这样,天天夜夜地思念着她吧。

    她为自己这个愚蠢的自我安慰笑出了眼泪。

    “你怎么还没换签名啊?都多少年了!给自己女朋友看到多不好啊!”她给他敲过去这么一段话。

    “因为我还没有找到女朋友啊,等找到了我一定换。”他这次的回复竟然如此迅速。

    “你不换,肯定怎么也找不到啊!哪个姑娘看了不会误会啊?真是够笨的!”

    “安,那要不,还是你做我的女朋友吧。也不用换了。”

    她的心仿佛停跳了一拍,就像好多年前第一次听到他说想她的时候一样。

     她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她翻了个身又睁开了眼,但梦里的心动居然还能清晰感受,仿佛他此刻就在眼前一般。

    看了一下时钟,凌晨4点。床头那个小熊还散发着一点清幽的香气,那是高中的时候他送她的第一个生日礼物,熊爪子里藏着很多香豆子的那种。人说,记忆是和嗅觉相连的,所以或许正是因为这床头的香气,才让这青春的梦境始终不肯离去吧。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起身开了电脑,登录了那个许多年没有用的QQ。他熟悉的头像还在最上头的位置,她把鼠标悬停在那儿,屏幕上跳出了一行签名字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在那一刻,突然很想念你。”

    泪突然模糊了双眼,像一场梦,那么痛苦,那么甜蜜,那么矛盾,却又那么坚定。

    她换了身衣服,她化了个淡妆,关电脑前,她往他的对话框里发了条消息。

    清晨,他的QQ突然跳出了一条消息,熟悉的头像,熟悉的口气。

    “书上说,梦里出现的那个人,醒来就要去见。所以,我现在就要来见你。”

    他拿着手机的手突然有些颤抖,一点都不像他。他明明一直都可以那么平静。

    但偏偏,这个美梦,怎么如此绵长而扣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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