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是少年

这世间不用努力便可以获得的，大概便是年龄吧。

                                          ――佚名

他也曾是少年

01.

我爹来城市看我了。

车站熙熙攘攘，那么多人。密密麻麻，压的让人喘不过气。

周围尽是烟味，口臭味，孩子的哭声，还有恋人分别时说的动人的情话……

我吸了一口烟，吐出漂亮的烟圈，当初学吐烟圈也学了好久。我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算了车到站的时间，我爹说的时候，也该到了。

我掐掉烟头，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口香糖放进嘴里嚼着。心想，这样总闻不出来烟味了吧。

我都大二了，二十岁，在我爹面前，我还是比较怂。或许是幼时被皮带抽狠了。

我爹总不许我抽烟，打架，干坏事。就连大学也不能谈女朋友。我总觉得我爹是老封建，是个顽固的臭老头，管东管西的。让人心烦。

我爹就一个套路，读书，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老去。

后来一个朋友告诉我，他生平最唾弃这个套路，最后却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完这条路，套路一点也没变。

02.

列车到了，我挤到最前面。我爹没看到我，他拉着我妈突出重围，嘴里一直念叨着：抓紧了，别到时候儿子没见到自己还丢了。

我妈嚷嚷着疼：轻点不行嘛，手腕子都快被你扭断了。

我爹一直板着的脸稍微松了下来，手上却收了力道，一把我妈拉入怀里。然后一只手拉着我妈，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手放在我妈肩膀上。成一个保护状态。

我突然来了主意，大声喊我的名字，果不其然，我爹听到我的名字时，转过头和我四目相对。眼里突然就散发出了笑意。

我和爸妈好不容易才出了车站，我伸出手无奈的摸了摸饿响的肚子。

我爹笑着摸我的头：“饿了吧，走，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03.

去饭店的途中我爹拘束的紧，低着头，弯着背。双手不自然的搓着衣角儿。话也没说几句。

到了饭店，点了包厢。我爹这才恢复以前的模样。

“我也曾经历过大风大浪。”我爹坐在饭桌前，吃了一颗油炸花生米后。云淡风轻的说。

我看着我爹，翘着二郎腿，一手抠着脚。过了会儿，又用抠过脚的手拿着酒杯呡了一口酒，发出满足的长叹。再抽一口烟。脸红光满面，嘴角上依稀可见几根稀疏的胡须。

算了算，我爹在烟酒中爬行了近二十年。

“爸，少喝点。”我皱着眉道。

“晓得了晓得了。”

说完，我爹重重的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咳出来才善罢甘休。咳完后缓了一口气，又继续抠脚，呡酒，抽烟，一套动作如云流水般。

04.

我这不是高兴嘛，我的两个娃娃，一个考上大学，一个考上重点高中。

我看着我爹笑着，露出一口被熏黑的牙齿。到饭店后嫌热便脱掉了上衣，光着帮子。

他一笑，眼睛眯成月牙，眼里散发出柔和的光，一看便知我爹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爹什么时候有的三下巴，肚子上的脂肪堆成肥肉。一动整身肉都在颤抖。

我知道他是真的高兴。估计在想，总算有一个是要熬到头了。

我看着我爹光着膀子，背上有着两个中指还长一点的伤疤，小拇指的宽度。

无意间听我爷爷提起，我爹初中时候读书厉害。两千多人，第一学期，我爹考了全校第二名。后来和别人鬼混，谈恋爱，和别人抢媳妇，那道疤就是那时打架留下的。

05.

我问起我妈当初怎么看上我爹，我妈笑着说：“你爸那时候，帅的勒。”

我看着我爹，目测身高一米六七，体重一百五。头发像鸡窝，眯眼的眼角还有眼屎，也不知来看我之前有没有洗脸。

眼角下有疤痕。光着膀子，穿着过膝短裤，拖鞋。怎样看都是一个邋遢的中年丑大叔，和帅不沾边。

后来我翻着我爹以前的黑白照。一头中分，穿着白衬衫。系着领带，穿着休闲裤，站在自行车旁四十五度仰望星空。

那时我爹还瘦，那身打扮我愣是看他有一米七五的身高。还当真是帅的。

我又看了一眼我爹，而现在他被时光打磨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06.

一九九六年，风靡全球的古惑仔横空出世，也让我爹做上了古惑仔的梦。

我爹喜欢山鸡。最终节约了一个多月的生活费，背着我爷，活生生的把头发染成黄色。做了一个和山鸡一般无二的发型。

我爹也学着山鸡打架斗殴。不公平的是山鸡混的风生水起。我爹却因为打架兹事，最终被学校开除了学籍，被打发回家了。

回到家中，我爷看着我爹那一头黄毛，不由得怒火攻心。大骂着：“这个狗娘养的小兔崽子，老子打死你。学什么不好学别人打架骂人。学什么不好学别人染发。一头黄毛。你扪心自问，是中国人吗？我们中国人，祖上开始便是黑发，老了是白发，从没有出现过黄毛。黄毛是日本鬼子的发色，日本鬼子当年欺负我们多惨，你一个读书人难道还不知道吗？如今你还……”

不管我爹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解释日本人和中国人一般都是黑发，我爷也不信。到是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

07.

我爷打的实在是厉害，吓着了我奶奶。我奶奶跑到我爹面前护着我爹。哭着对我爷说：“你打死吧，把我也打死得了。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咋家就这一个男娃啊，你不是最疼他吗。以后我还指望他给我养老送终。打死了可怎么办，要怎样办才好？”

听了我奶奶的话，我爷气得丢掉手里的棒子转身就走。只是那关门的力道，让我爹听了也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我爹是我爷唯一的儿子，从小到大我爷从没动过我爹一个手指头。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在我婆的帮助下我爹这才逃了过去。但最终发型还是没逃不过这一劫！

只见我爷左手一把抓着我爹的头发，右手拿着一剪刀咔擦的一声。花了我爹一个多月的生活费的头发就掉地上。

我爹当时心疼的啊，也不敢反抗，由着我爷胡乱剪着。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爹一直在生闷气。后来嫌弃被我爷爷剪了的头发难看，去剪了光头。

08.

我爷也没什么文化，经历过中国最黑暗最动荡的日子。我爷不知道八国联军，他只知道当初小日本子欺负我国欺负的厉害。他也不懂什么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世界大战，他只知道当初抗日战争啊，打了十四年。

我爷常说：“当初毛主席啊，走了万里长征。要跟着毛主席才有饭吃。要跟着毛主席才有饭吃呢。”

所以当我爷看到我爹的黄毛才会格外生气。哪怕小日本鬼子也是黑发。我爷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爷是一个十分犟的人，认准了一件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说不得，拉不得，劝不得。

我爹被退学后我爷让我爹回家种田。我爹住校了几年，哪里受得了这种苦。还没做过几天农活，便给我爷上演了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死活要学校上学。

我爷拗不过我爹，加上本来就想让我爹吃点苦头，好好读书。便答应了。

听我爹说，那年我爷把家里那头养的本来留着过年的肥猪卖了。到处给人当孙子，花了卖大肥猪的钱。才把我爹弄进了一个卫校。

过年时候，小姑姑跑去问我爷：为什么小海家都杀猪，我们为什么不杀呢！我想吃肉。

我爷猛吸一口烟，被呛着一直咳嗽。最终叹了口气：“妞，明年杀，明年一定杀，杀最肥的那头。”

我爹听到这段对话时，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骂着自己混蛋，也激醒了那颗一定要好好读书的心。

09.

后来还是隔壁屋的李三娘，给我爷爷提了一块五花肉。说是提前拜年。

我爷让我奶奶，和着白菜包饺子过年。尽管那白菜馅大多都是白菜，我爷一家子还是吃的很香。

我爷对于生孩子这事特别热衷，因此我爸爸有四个姐妹，就他一个男孩。所以我爷也格外宠他。听我爹说，他还有个妹妹，在五岁时死了，病死的。

所以到了我爹这里，我爷爷也抱着能生就生的态度，一点也没想到给计划生育做贡献。我妈也能折腾，一口气生了四个，不带喘气的，每一个想隔两岁。

去读书时，我奶奶抹着眼泪对我说：“娃，这是卖猪还剩的一点钱，你拿去买点好吃的。家里也没猪可卖了，你读书可要加把劲啊，不然以后，以后只能背牛屎粪，回来干活了。种庄稼累啊，真的累，我和你爹累了一辈子。你不要走我们的后路啊。”

10.

我爹没有接过我奶奶手里的钱，或许是我奶奶的话触动了我爹，又或许是我爹幡然悔悟，知道家里不容易。

不管是出于哪个原因，我爹拿着比以前上学还少的生活费，踏上了求学的路。也相信了那句话：“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我爹本来也有点小聪明，读书也还读的不错。要考试时，我爹教唆几个宿舍的人一起出去玩。

说什么大考大耍，小考小耍，这种时候，最该放松，只有放松了才考的好。最后，我爹的室友都出去玩了。我爹却装肚子疼，在寝室复习了好久好久。

第二天貌似还考的不错，拿到医生资格证，回到了老家当了村医生。

说到这段时，我爹得瑟的喝了一口酒，笑的更加灿烂了。

笑完后我爹突然义正言辞的教育我：“每个人都该为自己考虑，还要有一颗坚定的心。不能看着别人干什么就跟着干什么，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干什么。该读书就好好读书，考试就该复习。听别人就教唆就去干的事，愚蠢至及。”

说完后，我爹又呡了一口酒，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吐出漂亮的烟圈又说道：“那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家里没有大肥猪可以卖了。”

11.

听了这话我本该觉得我爹自私不要脸，偏偏心里又是十分支持我爹的做法！本就是个及矛盾的想法。偏偏我爹又觉得他做的理所当然。

我爹后来便认识了我妈，生了我们几个，开始像爷爷一样操劳他的一生。

我妈说我刚出生，我爹抱着我一直傻笑。一次又一次的问我妈：“这是你生的？是我的孩子？”

我爹每次睡到半夜都会把手伸到我的鼻子下，看看还有没有气……

我妈总是笑话我爹说：“都说孕妇一孕傻三年，我爹一个糙汉子不知怎么也傻了三年。”

后来，我们慢慢长大，时光也赐给他满脸皱纹和不再硬朗的身子骨。

END.                                                                                                                          “希望你看到这里时，已经开始幸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