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痕远
1.
谢露参加节目的这天晚上，花了一千元钱给自己买了衣服，又另外烫了头发，打扮得风姿绰约。
节目并非直播，录制时间在深夜。她衣衫单薄，在后台的时候，风从窗外吹进来，冷得人瑟瑟发抖，谢露想关上窗户，但房间里人又不少，闷得心慌。只好掩上一半窗，无聊地打望起周围的美女们，个个打扮入时，烟视媚行的样子。
在等待录播开始的时间里，隔壁休息室里的男嘉宾已经耐不住寂寞，纷纷过来搭讪。这些衣着光鲜，风度翩翩的男人，有着各种不同的年龄和职业，聪明而幽默，于是满屋都是爽朗的笑声，可是这热闹的景况并未让谢露产生丝毫兴趣。
“把烟灭了吧，女人抽烟可会加速衰老的。”正胡思乱想之时，有声音传来，谢露仰起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对自己露出轻柔的笑容。
谢露并未发怒，而是很听话地掐掉了烟，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男人有些尴尬，拿过桌面上的烟灰缸递给谢露，然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理了理领带，似乎再也找不到别的话题。
谢露想笑，出于礼貌只好忍住，一眼就看出来男人并不是搭讪的高手，也不会说话。谢露觉得好玩，便一直盯着男人，并不开口。男人有些不自在了，又拉了拉领带，然后望了望墙上的钟。
2.
“要开始了吧。”男人回过头对谢露说。
“是的。”谢露点头，仍然看着他。
“第一次来参加这种节目，还真有些紧张。”不用他说，谢露早已看出男人确实是第一次来，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不知道把手放在什么地方，一会拉拉领带，一会揉揉腿。
谢露安慰他说：“放松点。”
是的，谢露一点也不紧张，她看着周围的年轻男女，知道其中也会有如自己这样的人，没有固定工作，曾经是不入流的演员或者模特，来参加这类节目，想的并不是什么相亲。只不过是和电视台签了约罢了，说白了，就是通过表演来制造话题，提高收视率，这样不但自己有机会红，电视台也得利，可谓是一举两得。而其中真实来参加相亲的，却被蒙在鼓里。
谢露干这一行几个月了，最初是梁冬帮她联系的电视台。从那以后，曾经学过表演的谢露开始在电视里游刃有余地扮演各类角色，女研究生，女医生，网店老板，公司职员，拜金女等等，数不胜数。
表演的酬劳因人而异，擅于制造话题者，自然收入不菲，而如谢露这般表现平平，往往在节目播出好几天后，都没有多少人关注的，则酬劳一般。谢露当然想拿钱，可是生来就不是爱出风头的那类人，也正因为这，梁冬不知跟谢露吵了多少次。他说她总是开不了窍。
那些日子，城市的夜晚总是有来往不停的风，谢露通常晚上会去电视台录制节目，梁冬则用谢露挣来的钱去酒吧喝酒，谢露深夜回家，总能看见醉醺醺的梁冬躺在床上。
她什么话都不说，为他脱了鞋子，替他洗脸给他盖上被子。
每一个星辰满空的凌晨，梁冬趁着酒劲，会抱着谢露，吻她，叫她孩子，他的呼吸如海啸般猛烈。
每当谢露想起这些的时候，她都会想起十八岁那年的梁冬，家乡的英俊男孩儿，放学的时候他在学校外等她，他们相爱六年。因此她对他并无埋怨，因为对于梁冬，谢露根本是无所欲无所求的，她一心爱恋他，仅此而已。
3.
那天的节目录制十分顺利，谢露在后台看到，方才与自己搭讪的男子并不像其他男嘉宾那样，在每一个女嘉宾进场时都兴致勃勃，他一直沉默着。而当谢露出场时，他才打开了灯，满心期待着她的到来。
然而，谢露一圈圈拍灭了灯，走到他的面前时，只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手掌轻轻一拍，把他的灯灭了。他有些沮丧，谢露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眉眼间有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多年前的梁冬。让她有些恍惚。
他看了她的资料，魏青凡，28岁，巨蟹座男人。他说自己的特点是不抽烟不醺酒不打女人。
然而，她心知肚明，这场遇见只会持续四十五分钟，四十五分钟后，他们会在人群中消失，他们只是陌生人，这万千人群中的两个陌生人。
11点过节目录制完毕，谢露踩着红色高跟鞋，哼着王菲的歌走出电视台。准备打的离开时，魏青凡从身后冲了过来，是问谢露要联系方式的。他说，我叫魏青凡，刚才你已经看到我的资料了吧，银行职员，28岁，我很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儿，嗯，不知道可否交个朋友。
谢露有些吃惊，她没想到他会如此执着，也很有勇气。谢露并没有拒绝他，她拿过他的NOKIA，输入11位手机号码。接过手机时，魏青凡嘿嘿地又笑起来，眉眼清秀。
出租车离开的时候，谢露透过车窗，看见魏青凡一路手舞足蹈，谢露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车上暖气开得足，她疲倦地闭上眼睛。
4.
是梁冬的生日，谢露下车后，拿着准备好的礼物和蛋糕回家，打开门，却看到家里空无一人，谢露给梁冬打电话，停机。她预感到他的离开，他们之前吵了一场很大的架，他抓住她的头发，用脚踢她，他说你怎么不去死。原因是因为她始终不肯如梁冬要求的那样，利用节目钓上有钱的老板或者富二代，然后狠狠捞上一笔。
凌晨三点的公寓，二十层的空中那场激烈的争吵，她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另外的人，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习惯他，成为他的依附，而那一晚她终于才发现，爱情破裂的趋势，任她怎样妥协都无以挽回。他把她关在浴室里，然后坐在客厅打开电视。她打开淋浴头，把自己湿透，渐渐睡去。她在梦里看到十八岁，家乡盛开的栀子花，轻轻地落满一地忧伤。
她寻找梁冬离开前有无留下信件，果然，梁冬把信贴在了门后。
谢露，你的钱我带走了。我早已厌倦了这样的居无定所，我要出去打拼一番事业。再见。
她放下信，苦笑起来，她虽然知道这些都是梁冬的借口，但是她却并不怪他，她不知为什么。只是记得与梁冬在一起的两年，每一个白天和黑夜，直到自己已经从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孩，变成处事不惊的女人。
所以，她当然知道梁冬与另外一个女人的感情，聪明如她，梁冬话中的纰漏，早已被她察觉出，她也在他洗澡时，接到过那个女人打来的电话。
但是，她从来不去揭露他，她十八岁时与梁冬私奔到这个城市，为了生活而打拼，当年，她作为第三者，也是这样的境况。她未料到此后的波折，正如当年她一心一意跟着他走的时候，也未想到这颠沛流离的生活。她终于顿悟，梁冬的再见，便是再也不见了。
谢露把梁冬留下的东西收拾干净，渐渐地天色已晚。
谢露收到魏青凡的短信，只有短短的两个字：晚安。她便又想起他，在演播室耀眼的灯光下，对她微笑。主持人问他，为什么独独对这位女士情有独钟呢？他是怎样说的她还真记得，他说是因为一种感觉。
她那个时候是笑了的，一见钟情，都是十几岁时所执迷的东西了吧。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只是一个靠参加相亲节目而挣钱的戏子而已，自然也不会动感情。
5.
谢露去银行重新办银行卡的时候，看到魏青凡，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谢露看见魏青凡忙碌的手指突然停顿了一下，他看到了她。
她有些慌张，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把填好的单据递给他。
“我的卡丢了。你帮我补办一张吧。”谢露说。
“怎么的？不小心掉的吗？”魏青凡关切地问。继而看着身后其他客户听到这句话时，表情突然变得不自然，想起自己是在工作，便不再过多询问。
穿上制服的魏青凡帅气而清秀，并不像那晚那么木讷和不自信，“认真工作时的男人是最帅气的”，谢露突然想起不知在什么书上看到的这句话，果真不假。
“您卡上只有54元钱。”魏青凡打断了谢露的沉思。
谢露并不吃惊，她知道钱已被梁冬转移走了，于是她对魏青凡笑着说谢谢，签了字转身离开。
银行里人满为患，走出银行大厅的谢露驻足回望，魏青凡的脸早已被人群掩盖。
她转身，却听到背后魏青凡的声音。他跑过来了。
“你不上班了吗？”谢露惊讶地问。
“我刚刚给领导请了假，我说我有急事。”
谢露便是那样愣在了原地。
那个下午，魏青凡请谢露喝咖啡，然后吃饭看电影，是所有恋爱中的男女都要做的事情，在与魏青凡一起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谢露总是会产生一些幻觉，是恋爱的幻觉。
曾几何时，与梁冬亦是这般，出双入对，彼此间的幸福似乎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就是这样的爱，最终却仍然消失殆尽。
谢露边看着眼前的魏青凡边发呆，于是面前的男子明显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于是习惯性地理了理衣领，咳咳两声。
魏青凡问谢露，你家里有什么事吗？很抱歉，我刚才查了你的储蓄卡记录，你在一天内取完了卡里所有的钱。
起初，她并不想作任何解答的，可是却拗不过他的问询，只好一五一十地向他交代，关于男友梁冬离开的事情，但是，谢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隐瞒了自己与相亲节目签约的事。
魏青凡并没有说什么，分别的时候，他轻轻地吻她，他说，我卡里还有十万存款呢，密码是我的生日，我都告诉你，我们一起过吧。
她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
6.
自此以后，谢露不再参加任何的相亲节目，他与电视台解了约。拿到丰厚酬劳的时候，谢露终于会心地笑了，她那个时候打算掏出其中的一半，是给魏青凡的。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感谢这样一个男人，他们似乎并未相识多久，却像是熟识多年一般。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在一起看电影或是逛街，她走很长的路去见他，约会，然后在路口分别。他目送她远离。
她永远记得生日那天，魏青凡送给她的戒指，她高兴地戴在无名指，每天晚上摸着它睡觉。
自与梁冬分开之后，谢露从未想过会有这样幸福的时候。
那个时候，自己似乎又回到多年前的十八岁吧，谢露总是会想，对爱情有着纯美的想象，如飞蛾扑火般。在那些漫天星空的夜晚，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真的无法离开他了。
2011年除夕，在想起这些的时候，谢露坐在去往北方的列车上，列车上的电视播放着春晚，谢露给魏青凡发了一条短信，然后把手机关了机，扔掉了SIM卡。
而那条短信，只有“对不起”三个字，随着移动信号传播到此生再也无法回去的，遥远的地方。
她差点就永远留在这个城市了，若不是因为梁冬。
那个晚上，她接到梁冬的电话，他说，与人赌博欠了十万，已经走投无路了。他与她告别，他说，谢露，我不知道逃向哪里，所以只好给你打电话。她听了他的话，才决定去救他。
凌晨十二点，列车路过的城市灯火绚烂，人们在欢庆新年的到来，谢露来到车厢连接处，给自己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半，忽而想起魏青凡的话，便急忙掐灭。
风从罅隙吹进来，风像是顽皮的孩童。谢露闭上眼睛，想起第一次遇见魏青凡的晚上，他在后台化妆间与他的攀谈，他问她，你不知道抽烟会加速衰老吗？
那个时候，她未曾想到她最终会骗了他吧，他曾经多么不齿于做这样肮脏的事，但是为了梁冬，她最终仍然豁了出去。她不知道为了什么，也许是那个十八岁的夏天，她对于梁冬的感情已经深入骨髓，即使溃烂，也烂在那里。
她趁魏青凡睡觉的时候，拿了他的卡，转移了十万。
在想起这些的时候，谢露闭上眼睛，她想起那晚，节目录制结束后她收到他的短信，他在手机里对她说“晚安”，她于是问他，你为什么不选择其他的女孩儿呢？她们那么漂亮又开朗。
他回复她，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啊。
7.
凌晨的喧嚣列车，路过的城市烟火如昙花开放，一切都曾经拥有过，一切都是幻觉。
她知道也许在以后的每一个日夜里，他都会恨她。
但是她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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