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温故而知卿

作者: 九北鱼 | 来源:发表于2018-02-25 15:36 被阅读131次
    文|九月安歌  图|网
    季风很暖,你很凉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在温暖的白炽灯的光晕里,像是潭深不见底的泉,比茶卡盐湖深邃,比十月中旬的星空神秘,你站在木椅上的脚挪了挪,垂下头来问我:“现在怎么样了?”

    “嗯,比刚才那个50度的亮多了。”

    我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视线,转身看见了水泥地上堆积的半箱红烧牛肉面,还有一个便携式电饭锅。一米之外是张单人床,墙壁上贴了张贝克汉姆的海报。空气中弥漫着冗长绵密的沉默,被你从凳子上跳下来的声音打破。

    “温如故,什么时候回去?”

    我盯着你的眼瞳,下方是浅浅的青色,很明显是熬夜的印记,你背对着我收拾快递盒子的动作慢了半拍,缓声说:

    “之卿,你回去吧,别来找我了。”

    套着蓝色快递服的背影,在灯光里显得分外消瘦,大概是吃了很多天的泡面。

    “是爸叫你回去。”

    缺失某种理直气壮的身份,我拉出了父亲。

    “是你爸,别混淆关系。”

    你清冷的声音再没下文。

    我穿着藕色一字扣鞋,裸露的脚背被夏日的蚊子叮了红肿的包,从小便是这样,只要被蚊子叮了,红肿就会迅速蔓延在皮肤表层周围,直到最后肿得像个馒头才停歇,我坐在矮凳上不停地揉搓,大有种怒其不争的心情,你将一小瓶风油精递过来冷声说:

    “涂上。”

    还曾记得那年我胳膊被蚊子叮得像节熟透的莲藕,我边擦眼泪边洒花露水,你走过来将花露水夺过去,边给我涂风油精边说:

    “香精那么重,根本不管用。”

    “太晚了,你回去吧。”

    隔着窗户,我看见七月某日的落日自地平线出缓缓坠落,连同我的期望,被时光轴吞没。

    终是没说话,出门前我告诉你:

    ”下周六我还会来。”

    你没出来送我,我在蜿蜒的小巷里踏过深深浅浅的泥泞,有光自身后亮起,我的影子垂在前面,还有一辆三轮电动车的影子,笨拙得模样让我想起了哆啦A梦被冻在极地的情形。

    奇怪的不是你

    我照常穿带着洗衣液清香的校服,扎马尾,背包里揣着街边热气腾腾的包子,骑车去上学。只是身边没了那个叫温如故的人,季风从耳边疾驰而过,却带不来我想要的人。

    这是你来我家的第716天,离家出走的第23天,此刻距离高考还有49天。

    饭后我照常回卧室做作业,母亲跟着走进来,伴随着声叹息说:

    “如故那孩子是在永宁巷子里住着吧。”

    “嗯,妈,你们能不提温叔叔的事情吗?先让他好好高考。”

    母亲点了点头说:

    “那孩子,还是太敏感了。”

    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高中同学,一起上学创业,这样想来我们该是当之无愧的青梅竹马,很不巧,你是在初三才走进我的生命里。带着那双湿漉漉空灵的眼睛将骨节修长的手递向我:

    “你好,我叫温如故,一见如故的如故。”

    那时候,我总会想起川端康成在《雪国》开端的那句话:

    穿过县境上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大地一片莹白,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下来。

    我的心也是在那瞬间停息,带着缓慢的悸动。

    我说:“你好,我是关之卿。”

    你没有过多的言语,黑色的匡威书包斜跨在左肩,跟着我母亲走进给你准备的卧室。对于你的父亲,我知之甚少,只听闻母亲说是因为持刀伤人被判入狱,你父亲拜托我父亲来照顾你几年,我们的生命有了交集,微妙且汹涌。

    他们都说,你是个怪人。

    你终年背匡威的黑包,穿匡威经典款的帆布鞋,细碎的刘海挡在额前,除了上课回答问题从不多说一句话。每每看着你那双眼眸,我总觉得全世界都瞎了。

    “喂,温如故,你等等我啊。”

    我看你顺着回家的路径自往前走,冲着你挺拔的背影喊了一声,你没停下来,却是放慢了脚步。

    在往后的日子里,你总会在距校门口第二棵白桦树下等我,背倚在树干上,垂着头像在沉思,我喊你的名字,你抬头面无表情的往前走,我是个不会和男生相处的人,总觉得你是块难以焐热的冰块。找不到话题的路上,我总是尴尬地绞着书包带,问你要不要吃块太妃糖。好在你从不会拒绝我的邀请,伸手接过时,偶尔会触碰到你冰凉的指尖,我没有牵过男生的手,那时候的我以为所有男生的手都是冰凉的。

    同学们都知道我们一起上下学的事情,同桌会八卦地问我:

    “喂,之卿,你不会是和咱们班那个怪冰块在交往吧?”

    “别乱说,我们只是刚好顺路。”

    我耳垂滚过一丝烫意,余光看到你认真看书的模样。

    你走在我身后,五十厘米的距离

    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正打算去你的出租屋。你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某种强制自己安定的颤抖。

    你的脸上洒着冷白色的灯光,肃穆苍白的脸垂着,阴影投落在修长的手指关节处,对面的男人还在嚷嚷:明明是你撞的我,小小年纪怎么就肇事逃逸,你家长怎么教育你的?

    我看到你握紧的拳头,骨节泛白。在你挥出去的瞬间我上前制止:“温如故,够了。”

    你抬头停了动作,眼神里溢满了被误解的愤恨。

    原来你早上急着送件加急快递,经过丁字路口的时候和这位卖水果的大叔撞到了一起,你忙着帮捡掉落的水果,大叔却说你的电动三轮车撞伤了他,你急着送快递,只好留了二百元作为补偿。未曾想,这位大叔去警局调监控说你肇事逃逸。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这座不大的城市被笼罩在整片暖黄色的光晕里,却让人有种兵临城下的阴郁感,你走在距离我左后方五十厘米的位置,身影拉长在我脚边,你唤我:

    “之卿,我今天回去。”

    “你想考到哪里啊?”我回头问你。

    “你呢?”没回复,反倒问了我一句。

    “我啊,去厦门吧,我这么颜控,一定要去个高颜值的城市。”

    我听见你在身后的笑声,连同今天所有的阴霾都释然,然后低低地回了句:

    “本性难移。”

    “温如故,你够了啊。”

    我瞪你,你依然在日暮里笑着,是难得见的发自肺腑。

    温如故,温如故,我在无数梦魇里唤过这个名字,似曾如故,转身江湖。

    巴山有夜雨,我有你

    如果不是那次校园事件,我绝对察觉不到你与生俱来带给我的细腻。

    高二体育老师见大家无聊,提议玩那个从小玩大的大俗套“丢手绢”游戏,体育委员将充当手绢的易拉罐放到我身后时,我站起来急着去追。

    校服裤子是浅蓝色的,游戏中的我是亢奋的。

    当我挂着校服裤子屁股处的一片鲜红跑了一圈半时,同学们的笑声变成了无言的沉默,继而是异样的眼光和细碎的谈话声,你将我拽坐至地上,耳垂红着没有说话。同桌在我耳边悄声说:

    “之卿,你来那个了?”

    瞬间我发现了所有不对劲的源头,看着裤兜里差点甩出去的卫生棉,我突然气恼地想哭,脱下外套系在腰间便跑回了教学楼。

    大课间的休息时间是二十分钟,我站在天台的窗口,纠结着要不要回去上数学课,最后,理智还是打败了我的薄脸皮,还好座位是被调在倒数第二排,我正欲从后门冲进去坐好,却被身后的大力拽了回去。

    是你,握在我腕间的手散发着温热,还有额间一层细密的汗,黄昏的楼道里透进金黄色的光,悉数洒落在上面,你的眼睛依旧湿漉而空灵。

    “拿去换上。”

    你将手里的校服裤子递给我,裤脚处翻着刚剪过的毛边,裤腰肥的要命,那是你的裤子。

    垂头,我看见你穿着那条曾经打死都不肯穿的红色运动裤,那是我妈妈买给你的,她直夸裤子舒服,却不知道你最讨厌红色,而你却回家换上了它。

    没等我回应,你穿着那条裤子进了教室,接着我听见里面有男生吹口哨的声音。

    穿着那条“阔腿裤”进了教室后,一阵嬉笑声入耳,是班里活跃的男生女生打趣你:“原来咱们班的怪冰块是个闷骚男呀,刚才怎么没见你的红裤子。”

    我的糗事被另一件绯闻淹没,落日余晖透过玻璃窗落进教室,散在你垂着的睫毛上,像极了一副静默的素描画像。

    放学的路上,我挥了挥拳头冲你谄媚地一笑:

    “温如故同学,今天谢谢你的狭义相救。”

    未曾想,我冰凉的手被你握进了手中,夏日的湿热空气绵密至极,无孔不入,那一刻我手心的潮湿一定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三秒之后,你便放开了,顺带说了一句:

    “别乱晃,影响我看路。”

    我在你身后脸烫的要命。

    你的离开是个意外

    你并没有参加高考。

    距离开学还有十三天,可我一点都不期待去那座高颜值的城市了。至始至终,我都不知道你缺考的原因,我明明记得考前一天你还在书房里和我说:

    “之卿,别紧张,依你的成绩一定能考去的。”

    你说的那么认真,我甚至认为你暗藏着一个要考到和我同一城市的秘密。

    考完试那天,母亲一脸郑重地和我说:

    “之卿,你温叔叔过两天就出来了。”

    我知道她的意思,因为你的卧室已经收拾得如同来之前一样整洁。这几年,我从未以异样的眼光对待你,父亲曾说:

    “你温叔叔是个善良的人,他是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持刀伤人,那是事出有因。”

    最后一次见面,是你走那天。家人提前设了饭局,我看见了那个和你一样沉默的男人,他在酒桌上话不多,一直在感谢我的父母。

    饭后我接到了你的电话,你醉醺醺的声音在听筒那边像是一个深情的电台主播,你说:

    “之卿,我要走了。”

    我一改往日的平静,高声问你:

    “温如故,你为什么不去高考?”

    “读大学,只会是我父亲的累赘,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是独立。”

    “狗屁理论。”

    一直接受着读书有用论教育的我,面对这样的你直接撂了电话。

    我承认我很冲动,在你面前。

    在你的电话打来的第十三遍时,我还是接了起来。

    “打算去哪里?”

    我天气渐冷的街道,凉嗖嗖的空气钻进鼻腔。

    “走着看吧,去开车,去学工,去奔走,去把自己变得更配得上优秀的人。”

    “温如故,你是个骗子。”

    眼泪自眼角滑落,我并没有察觉。

    “之卿,在厦门好好读书,你那么优秀,一定要骄傲地笑着。”

    我听见有打火机清脆的按动声,然后是你长长的呼吸,你在吸烟,是第几根呢?

    我还是没能说出那句简单的话,它太沉重了,包含了过往所有的记忆,沉重到我无法独自提及。

    你说:“之卿,我不换号,二十四小时开机。”

    我摸着滚烫的眼皮,压低了声音说:“换了吧。”

    联系不到你,我才会死心。

    村上春树在《1Q84》里说:“世上有一类事情,不知情反而更好。”比如,我无法说出口的那四个字。

    温故而知卿

    2016年,我独自去了趟青海,买了红色的格纹披肩,站在澄澈的茶卡盐湖上,我想到了你,那双深邃而潮湿的眸子,飞鸟掠过,扬起清风,我的左侧是一阵冰凉的空气。

    学校是在郊区,因为扩建,周边的路并不平整。从机场出来已是晚上八点多,路灯昏黄的光只照到一半,我在走进夜路那一段时还是不由得攥了攥手,一直以来我胆子并不小,独独害怕走夜路,我纠结着要不要给室友打电话出来接一下我,又觉得太打扰了,鬼使神差地拨给了你,手机那头是一阵忙音,没有说停机,也没有人接。

    身后传来一阵机车的轰鸣声,自远而近,明亮的车灯照亮了那段黑暗的路,高二夏天的回忆钻入眼帘,一辆电动三轮车笨拙地为我照亮泥泞的小路。

    我顺势快步往前走,想在车主离开前正好走到学校后门,在我步入光明的路灯下的那一瞬间,机车转入了另一条路,震耳的轰鸣声随着灯光离去,是个陌生人吧,刚好路过而已。

    可骗不了我的,是轰鸣声中夹杂着的手机铃声,那是你喜欢的那段电音。

    我在一本杂志的扉页读过这样一段话:

    “你要记住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来之物的人,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哭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之是以你为重的人。”

    而现在,你是我多么想忘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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