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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你与江梦路是有多久没见了?”
“大致是有两年。”
迟钝与叶明清坐在机场的休息大厅中,他们在等待凌晨两点的航班。
“我们去抽支烟吧。”
“走。”
“还记得两年前的事吗,迟钝?”
“记忆对我来说似乎很模糊。”
“何尝不是呢,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迟钝,能具体说说你和江梦路的事吗。”
“可以,给我一根烟。”
“帮我点上,谢谢。”
“真是个大爷,快说吧。”
“我有时候很羡慕你的生活姿态,也不明白为何我无法活成你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总之在我身上发生过一些很奇特的体验。”
“这回换你要跟我诉苦了?”
“不不,这不是诉苦,这是确实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亲身经历,千真万确。”
“你屁话少放,快点的吧,烟都抽完了。”
“好,好好好。”
我期间去过一次手机店,我手机摔坏了,我得修它。那次手机黑屏无法再亮起,我很着急,里面有许多我埋藏记忆的照片和视频,并且我没有将他们保存至其他地方。
可以说,那是我的全部。嗯,我能理解,我接下来不会再打断你说话,你继续。
这是一件很玄的事,数码店老板是个中年秃头男子。他总是喜欢谈论人类,生命,社会等等大问题,并对此肆意评价。
就那次,我去修手机,我跟他聊历史,听他从元嘉草草说到拿破仑滑铁卢。期间有不少大学生在一旁听着,最后店内只剩我一人。那时天气挺冷的,外面下着雪,店内的空调坏了,而我俩一停不停地攀谈着,一股又一股热气从我们口腔中喷出,灰白色的热气充斥着整间屋子。
“就咱俩了,小伙子,你怎么还不回寝室,要门禁了吧。”
“不用回,我没有这档子事,我住在校外。”
“这样啊。”
“是的。”
“拿破仑很伟大的,你要记住,那些对抗我们的也不一定就是纸老虎。有些时候,对手不是用来被忽视和被蔑视的。”
“我能明白。”
“很少有人能听我说这些废话了,光顾着和你聊,手机都没怎么动过。”
“没事,老板这手机坏成这样,还能修好吗?”
“能修好,能修好。”
“接下来修的时候会介意我在边上吗?”
“可能会很晚,你要不先回去吧,放心,我不会偷看你手机里的东西。”
“没事,就想待在这。”
“你平常没朋友吗,不找朋友去,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平常总打扮的五彩缤纷,在外边灯红酒绿的街上纸醉金迷。”
“哈哈我没朋友,就喜欢一个人。我也是讨厌宿舍的氛围,才出来一个人住的,寝室楼像篓筐,而篓底有数不尽的蚂蚁,我不喜欢这样。”
“有啥兴趣爱好?”老板眼睛微眯向上瞥了我一眼。
“看书。”
“你还是有朋友的,书就是你的朋友啊,你可以和书的作者沟通,交朋友。”
“可他们不会给我回应啊。”
“你不需要他们的回应,你上街去问别人路怎么走,就一定需要他们的回应吗?”
“那我不问他们,我怎么知道路该怎么走?”
“自己去走呗,他们没给你回应,就是给你回应。”
“外面雪下大了,你去玩玩吧,雪很好玩的。”
我听从了老板的建议,推开数码店的门,昏黄的路灯照耀着我。我出门没有带伞,事实上,我从小到大就有个习惯,在雪天不会带伞,任凭雪花掉落在身上。
这个点,路上空无一人。
我顺着街出小区,朝后山走去。风有点大,直把雪朝我这吹来,我抬起头看它们,在路灯下,它们像一群小幽灵,轻盈。我顺势把手也抬起来,把风当作方向盘,朝着遥远的星空飞去,这些小幽灵随即变成漫天的星辰,我似在银河穿梭,慢慢地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那一刻,我融入周围的一切,与黑夜合为一体。
这是种十分惬意的感觉,我至今都十分期待雪夜,貌似在雪夜,我能闭上眼睛再次再次去感受,感受寒冷,感受雪花,感受感受...
我想如果,没准的事。
我或许还能的。
还能再回到两年前的那个雪夜的。
通过一个雪夜回到另一个雪夜的时间点。
“迟钝...同学是你的卡吗,同学,同学?”
我恍惚听见有人在身后叫唤,回过头去发现一位女生伫立在雪中,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我心想,不妙,莫非是我的身份证丢了,朝她快步走去。果然,还真是我的身份证。
“给我。”
“哦。”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先说声谢谢吗。”
那是我第一次见江梦路,她身着黑色长裤羽绒服,头上围了一圈米黄色的小熊围巾,脸深藏在围巾与帽子中,厚实的遮挡并不能阻挡那份白皙。我看呆了,内心有一股揭开她围巾的冲动,口袋却牢牢吸着我的手,我没法动弹,而手肘在拼死拯救我的手。我难受极了,像是在战壕里望着濒死的战友一般无助。我不知道为何我在面对心爱之物时,总有如此懦弱感,想要又不敢要,喜欢又不敢喜欢,患得患失...
“江梦路,名字真好听,哦对,谢,谢。”
“你没事吧,傻了吧唧的,大晚上在这干啥呢?”
“逛逛,逛逛。”
“走,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去,去哪?这还有好玩的地方?我都来过这不知道多少次了?
“你跟着我走吧,你会见到好玩的地方的。”
“别,你别给我撑伞,我喜欢雪花掉到我身上。”
“你衣服都快湿透了,这怎么行”
“这样没关系吗?我怕把你衣服也弄湿了。”
“没事,你这习惯可真不好,衣服这样又要洗,不会很不方便吗?”
“其实我不去洗它,等天气好了,我把它晒一晒。”
“咦,你好脏,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为啥?”
“不为啥。”
江梦路停住了脚步,用手帮我擦去了衣服上的雪花,还拿出口袋中的餐巾纸,试图把我湿透的地方弄干。
“你真好。”
江梦路将她的嘴唇凑到了我的嘴唇上,是的,她亲了我一口。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要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啊。”
“咱到了吗?”
“都过了,没感受到吗?”
“啊?”
江梦路又凑上前吻我,我们相拥在一块,雨伞掉落在地上,雪花掉落在我俩的身上。就这样,我彻底漫游在小幽灵围绕的星空中。
“后来呢?你们发生什么事?再说说呗。”
叶明清一再地追问,又给我递了一根烟。
之后?就没有之后了,没过一会她就同我回了家。
对对对,就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快说。
我们啥也没做,喝了一会酒,然后就睡了。准确来说,是她睡了,而我没有睡着,我想不明白。
你想不明白什么?你说话能不能利索点,来,抽,抽。
不用了,抽得有点头晕了。
我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女生会出现在我身边,然后与我同床共枕,明明只是刚认识没多久。
那你跟她发生关系了吗?
没有发生关系。
不是,你是不是蠢啊,为什么不发生关系?
为什么要,为什么就要发生关系?
你不感觉你这样很亏吗?
为什么会亏。
不亏吗。
不是,我不明白,我觉得在我不明白这个的时候,我不应该和她发生关系,也许这样的话,对她对我都会好。
但是听你的描述,她是一个很随便的女人啊。
我觉得不一定是这样。
那你干嘛要让她留宿在你的家中呢?
那不然呢?
你要这么正人君子,带她单独开一个宾馆房间睡一晚啊。
不,我心中有想留住她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不上了她?
每个人都会有发情的时候,但不应该在那时候。不,这不应该,你别说了。
叶明清向我递了根烟,我总和他产生这类的争执。片刻后,他打破宁静,和我说,那再之后呢?
再之后,就发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
很奇怪的事?有多奇怪?
至少直到现在,我们都身处在一个漩涡之中。或许我现在同你说了,你明天也会忘记我所说的话。
为什么,那你跟我说说呗。
叶明清...其实我...
其实你什么?
其实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
没有啊,你说过什么了,来抽一根。
行吧,我希望你能记住我说过的话,到明天还能记得,我真的希望有个人到了第二天还能记住我说过的话。
这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
不,这不容易。我希望我好好地和你说一次,你会记住我说的话。
我能,兄弟,我肯定能。长这么大,哪次不都是能记住你说的话的吗?咱都是正常人。
好,这是我第四次同你说那天发生的事情,每一次同你叙说,都在加深我记忆中那一日的印象。自从那天开始,似乎一切都变了,但似乎一切还同往常一样。
那个晚上,我几乎睡不着觉。我想不明白,我为何会认识她,她又是为何会出现在我身边的。外面依旧飘着雪,她似乎睡得很安心,有一丝丝的呼吸声。我走至窗帘处,打开书桌上的小台灯,略微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雪飘动。我尽力想让自己睡着,但我压根儿没有睡意。我看着熟睡的她,我想做点什么,但我的良心似乎是在敲打我,有些不知名的东西束缚着我,不让我那样去做。
我尽力想让自己疲惫下来,观望着窗外的雪花,我的手向裤裆的晦暗处伸去。
后来,我迷迷糊糊似是睡着了,但我依稀还能听见水滴掉落在空调外机上的声音。
随着一声声犬吠,我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天已微微亮,我爬上了床,在江梦路身边躺了下来。
她依旧带着一丝丝的呼吸声,她有一张圆鼓鼓的脸蛋,我觉着很可爱,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
“天亮了啊?”
“还好,还早呢”
“昨晚睡得咋样?”
“嗯,还可以吧。”
“真的吗?”
“真的。”
“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睡还是有睡一点的。”
“我在这不会打扰到你休息了吧?”
“没有,没有。”
“那要不,我先回去了吧。”
“行,是在宿舍吗,我送送你吧。”
“是的,走吧。”
叶明清,我依然忘记不了,临走时,她频频转头看向我时的模样。
那她肯定是对你有爱慕之情的。不一定吧,就见过这么一次。叶明清,其实这是我第四次同你讲这个事了。要不这样吧,叶明清,这一次我换一下时间顺序和你讲。啥啊,你之前哪跟我讲过这些了。讲过的,讲过的,唉还是从头再来一遍吧,你每一次都有帮我分析出来一些新的,我未曾注意到的问题,其实我是很希望你能记住的。
第一天。
我走在大街上发觉着无处可去,于是便向早饭摊走去,点了两个鸡蛋与一个肉包。这个点街上极其冷清,我拿起店内的板凳搬至店外,在一棵树下就坐。当我拨开鸡蛋壳的时候,几个嘈杂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帮年轻人,有几个颠颠倒倒的,走路弯弯扭扭。他们从远处的小酒馆走过来。三个男的,一个女的。
有一个男生染了一头红发,头发已经湿透了,不知是出汗弄湿了头发,还是醉酒时渗进了酒水。他的一只手搭在那女生的肩上,其余还有一个黄毛男生,一只手挽在女生的腰上。还有个男生倒是正常,看着没有醉,跟在三人后。
那女生的裙子很短,短到我甚至能看见她的黑色打底裤。上身只穿了个运动背心,黄毛的手不时还会向她的双峰游去。
“金,你能不能走快点啊!”
“干嘛?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啊,我快撑不住了,快点过来帮我扶一个。”
“扶哪个?”
“阿凯,你眨巴眼睛干什么,要我扶你是吧?”
“不是,你看不懂是吧。”
“把阿凯扶走,娘的,这个手是真的不老实。”
“你叫我扶,我就扶啊?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那你想怎么样嘛?”
“过来,要不让我替一会阿凯的位置?”
“你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
“你们男的真的一个个有够恶心的。”
“哦,不给是吧,那你继续扶着他俩。”
“我真不想,关键我还甩不掉他们,你要不拉走一个吧,阿凯你别犯贱了,又不是没玩过,真的很累,要不你走吧。”
“你亲我一下,我把阿凯拉走。”
“行行行。”
“就亲脸蛋?你懂我要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咋样嘛。”
“这样。”
“不是,你下次别这样送口水进来。快点把阿凯拉走。”
“不是,金你是不是有病啊,坏我好事?”
接着,我看着他们扭打在一块。清晨真是美好啊,连流浪狗们还在睡觉的时候,我竟能看到这么一出好戏。
慢慢的,他们扭打到了我这边,我不想参与进这喧闹的事情当中,立即扭头离开。
我朝小酒馆走去,借着半透明的玻璃向内看去,老板与吧台上坐着的几位少女聊天。我很想走进去听听他们究竟在聊些什么,但我又惧怕进去后,没人会搭理我。门口观望了一会后,我还是离开了。
我继续向前方走去,路上许多店铺还没开门,一片死寂的模样。我啃着包子朝天空望去,云朵若隐若现,大体是与天空相融在一块,一片灰蓝色。回想儿时云朵的形状格外明显,我能对着云朵幻想,幻想这片云是老虎,那片云又像绵羊,老虎则在后面不停追逐着绵羊。儿时的我能这样望着天空看一个下午...
一对情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幻想。
“你干嘛,别这样。”
“又没人,这大清早的。”
“你看啊,那边有人的。”
我感觉好像坏了他们俩的好事,直接快步离开。
前边就是家了,马上就要到家了。准确来说,这并不是我的家,只是我租的一个小屋子。而我不知为何,在这个小屋中,我感到异常自由。爬上顶楼,来到朝西的房门口,我推开房门,目光所及之处,不到10平的空间,便是我的栖息处。也是昨晚与江梦路同床共枕的地方,房间很小,嗯,很小,小的最多只能塞下三张床。昨晚即使江梦路在,我也并不觉得拥挤。这时我已感到疲倦,只想倒床上就睡。
片刻,我似乎是睡着了,但躺下后就开始有许多发生过的片段经历闪现进我的大脑,如同走马灯一般,这些画面闪过之快,甚至我的大脑都来不及反应。
有些画面似乎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有些画面似乎是从未发生过在我身上的。我忽然只是一副少年模样,而在这些画面中,我忽然又成了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更离奇的是,我尽然看到了一些机器人,准确来说,是人,但是其他部件,手臂或是腿是机械制成的。
我似乎看到另一个我在雪夜中,和几位脸孔有点熟悉的陌生人一块。竟有那么几下,我仿佛便是他,在雪夜中与几位熟悉的陌生人交谈着什么。
随即,我仿佛来到了一块建筑工地,脚步朝着前方的建筑工人走去,他身上有一股汗液的味道,他叫我帮他搬弄些什么东西,那些好像是从垃圾桶里掏出来的。再接着,我来到了学校前,密密麻麻的女生,有穿短裙的,有穿牛仔裤的。天呐,她们的模样真叫我心生爱慕,内心止不住的冲动只想往她们身上扑。
我不知道年轻的意义,听到几句嘈杂的声音在我耳边传来:年轻真好啊,年轻可只有一次,我要是当初,就不该那样的,我就应该去...你这也算是个奇人了,在课堂上做出这种事情?什么?用燃烧的香烟作画?你的老师没把你赶出教室吗?
父母常念叨一些失败的阿姨,失败的叔叔。那个阿姨结婚离婚好多次了,那个叔叔总是游手好闲的,也没点正经事。
什么年轻,你快去把家里的碗给刷了吧,这才叫年轻...
你要不要选择让它忘掉刚刚发生的事,我觉得可以,让它忘掉刚刚发生的事吧。那你是否选择要和它培养感情。还有这种选项?可不嘛,在人身上能做的,在它身上你都能做到。试一试吧。可是,这些钱是我赚了好久的,我觉得应该去...哎呀,我还没想好呢,怎么全给我扣光了?放心,你不会后悔的,以后你会知道这些钱花得值得的...
迟钝?叫你呢叫你呢叫你呢叫你呢叫你呢,该刷碗了!该刷碗了!该刷碗了!该刷,刷,刷碗了!拿起钢丝球,快去,快去,去啊!
挣扎过后,我睁开双眼。拿起昨天丢在地上的棉大衣,拉开窗户,外面依然下着雪,但地面上却没有积雪,似乎是刚刚开始下的一样。
我来到了寝室门口,此时已有不少年轻人在街上游荡,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一个个的。很多人低头看着手机,他们喜欢把头深陷进屏幕当中,似乎这样才能找到归属感。我从不认为我是个游荡者,至少我清楚我现在该去做什么。而他们似乎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或许是去觅食,或许是去找乐子什么的,成群结队的他们毫无团队的感觉,他们似乎不是伙伴,而像是手机的各处零件,他们或许会互相作用,而真正的用途便是让屏幕能发散出各色的光,这些光能抓住他人,他们会这样以为的,大家会这样以为的,你会这样以为的。
我看到两条流浪猫蜷缩在一块,在雪天,在雪天的暖阳下,它们蜷缩在一块,很享受阳光的照射。它们天天看着我们,它们天天依偎在一块。在它们的世界中,只有它们自己。
我看到寝室门口的保安在刷着短视频,是在看直播,屏幕中的女子扭动着自己披了几件布的酮体,保安看入迷了。我就径直走了进去,他不会关心我究竟是不是这里的人,他会关心自己是不是在那个直播间的人。
天上飘着雪花,这个天气惬意极了,路上有车鸣笛,树正在培育自己的新芽,枝干慢慢地抬起头来,熬过了寒冬,在初春之际它们准备抬起头来。雪花会飘落到它们身上,在它们身上化为水,再滴落到我的身上。一切安静极了,一切却又在骚动着。
我来到江梦路的寝室门口,我相信她会下来的,她一定有课,她也会去上课的,这样她一定会出来,我也一定能再见到她。
我正吃着面包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我知道她就是我在等的人,但她好像没认出我似的,径直离去了。
“嘿,江梦路。”
“你是?”
“你怎么回事。”
“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吗?”
“不是,你谁啊,你怎么会知道我叫这个名字。”
“你装啥啊。”
“我装什么,你这个人有病吧。”
“我们昨天晚上明明见过啊。”
“在哪,有这回事?”
“就在后山。”
“我昨天没去过后山。”
“你昨天还亲了我一口呢。”
“不是,你妄想症吧,我昨天压根没去过后山。”
你别跟着我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想到自己的手机应该还是在修,这个点数码店应该是开门营业时间。我打算先去取我的手机,路上的一切仿佛很熟悉,像是昨天见到过的一般,很多张面孔就像是昨日这个时间点见到过。几个外卖员在争执,一个日本友人夹在他俩之间劝架。唱片店的老板在准备出摊,一张KC的黑胶唱片掉落在地上,昨天看到这一幕我还心疼不已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切那么熟悉但又那么陌生,我加快步伐前往数码店,想拿回我的手机。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啊。”
“我来拿我的手机。”
“你的手机?”
“是的,我昨天晚上不是拿来修吗。”
“你昨天晚上根本没有来过啊。”
“不可能,昨天明明在这的,还听老板你说了许多事,关于元嘉北伐,拿破仑兵败滑铁卢的事。”
“我昨天没有说过这些啊,不是,你昨天根本没来过这,怎么可能呢。”
“那我的手机呢?”
“你的手机不应该在你自己那边吗?”
“不对啊,我明明拿来修了。“
“我这真没有,而且你昨天真的也没有来过这,不相信你自己找,我这真没。”
我在他这边搜寻了一番,真的没有找到手机。越来越蹊跷,所有的一切,这是怎么回事?那我的手机究竟是在哪里,我打算先回家看看,难不成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发现手机就躺在我的床上。拨弄了几下屏幕和开机键,发现手机依然处于黑屏状态,我去敲开了隔壁叶明清的房门。
“大清早的,你要干嘛啊?”
“叶明清,你有没有感觉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有啊,那必须有。”
“快说说你的看法。”
“这个世界对我们太不公平了,有些人投胎投得很好,我们投胎投得就不好。”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今天跟昨天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
“我又多活了一天,这个算不算。”
“不是这种,你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有啊。”
“你快说。”
“昨天不是我还和个女的一起睡觉么,今天要一个人咯。”
“什么,你说昨天,这个不是前天发生的吗。”
“迟钝你是不是睡觉睡傻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偏要说是前天发生的。”
“不是,明明是前天晚上啊,我还看到你带着她进你房间呢。”
“你肯定睡觉睡傻了,自己睡了几个钟头心里没数吗?”
“我去,昨天你送那个女的出门,我还坐楼底下跟你讲我手机坏了的事呢。”
“压根没这回事啊,昨天我出门的时候明明就一个人啊,我还问你要不要坐我车一起出去玩呢。”
“还有,你的手机坏了?”
“对啊,我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没有,你今天跟我说了我才知道。”
“我问你,今天是几月几日?”
“2月26日啊,迟钝,我再跟你捋一捋,昨天是2月25日,今天是2月26日,明天是2月27日,可以了吧,你去洗把脸清醒清醒,我还要睡呢。”
“今天不应该是2月27日吗?”
“你记忆错乱了吧,快走快走,你那手机该去修一修了,不信你去问数码店老板,今天几月几日,怎么跟你说不清了呢,睡傻了?”
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记错,昨天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手机,我明明是拿去修了的。明明一切都在有所好转,我仿佛碰到了一个能让我动心的女人,与数码店畅谈的夜晚,雪花掉落在身上的感受,昏黄的路灯下。江梦路就在那儿,如果是这样,我今天是否还能碰上江梦路,会不会有跟我一样处境的人,我甚至怀疑叶明清在和我开玩笑,数码店老板也在和我开玩笑,路上看到的一切在跟我开玩笑。不会,大家怎么可能同时开这样一个玩笑,世界又怎么会开这样一个玩笑呢?那照此说,我是不是算作一个幸运儿,貌似他们都把昨天那一日给忘了,貌似昨天发生的一切从未延续到今天。大家不再记得昨日之事,把前日当作昨日,把昨日当作今日。
世界似乎从来没有2月26日这一天,或许也不会有2月27日。
“叶明清,你出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说啥啊,我正打算继续睡,都快进入状态了。”
“你身上有没有疲惫感?”
“有啊,肯定有啊。”
“你有没有感到这疲惫感,和你完事后的不一样,就是有没有感觉轻一点,没有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你这么一说倒是,通常完事后,我第二天是会很累的,今天倒没那么累,就像是没睡好觉一样。”
我把这两天的所有事和叶明清诉说了一番。
“那这么说,大家都把昨日忘掉了?”
“好像是这样,至少我到现在碰到的那些人是这样。”
“但又有点奇怪的是,这种感觉不像是忘掉,而像是。”
“像是他们被困在这一天内了,重复了昨天的事。”
“对,就是这样,对。”
“你不会是妄想吧,迟钝,在我这边我还是有点感觉,昨日明明不是你说的那样的。”
“那个女生的脸还很清晰呢,在我脑海中,我就是感觉明明是昨晚的事啊。”
“那我手机这个怎么说嘛。”
“如果都按你说的那样,那确确实实是有点问题了。”
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迟钝。
这样吧,我先带着你去一趟数码店,你跟着我,你会明白我说的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的。
老板,我把我手机拿来了,你给我修一下吧。
在修手机的空隙,我与老板讲了至此的所有事。
“那么,一切貌似真如你说的那样啊。”
“是的老板,真的是这样的。”
“如果是这样子,那就不好办了。”
“老板,你觉得接下来我们该咋办?”
“我也只是一个修手机的,我没法修世界。”
“那只能任凭所有的一切如此般混乱吗?”
“我没有办法,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
“什么忠告?”
“你也别去和大家说了,也别去问什么了。”
“为什么?”
“你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世界也不可能恢复过来,你说了反而让那些不知情的人们感到恐慌,而且这样还只是相信你的人们,如果是不相信你的人们,只会觉得你是个疯子。”
“可这种情况不是糟糕透顶吗?”
“知情的话,可能会觉得糟糕透顶吧,不知情的话,又怎会觉得糟糕透顶呢,因为在他们的眼中,世界并无变化啊,每天都挺正常的不是吗?”
“你回去吧,该做啥事做啥事,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手机修好也没意思了。”
“为什么,我感觉真如你那样所言。手机修好了,明早或许还是黑着屏躺在你的床上。”
我只觉得心中发闷不已,打开店门,朝后山跑去。我听到背后有人喊着我的名字,迟钝,迟钝,迟钝你跑什么啊。
“叶明清,我要去后山,你别跟过来了。”
“这搞得我挺害怕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想着在你身边,你毕竟是知情的,多少我能安心点。”
“叶明清,事情都这样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去吧,反正如数码店老板说得那样,我不该跟你说出真相的,这该死的记忆,该死的世界。”
“叶明清,随便你去做些什么吧,至少你现在知情,你做你那些你平常你不敢去做的,你不敢去面对的,你害怕的,你不能和解的,你恨的,你爱的,你执著的,你想伤害的,你想触碰的,你想胡作非为的,你想牺牲的,你想呵护的,你想解释的,你想坦白的,你想抗拒的,你想殴打的,你想辱骂的,你想赞美的,你想报答的,你怀念的,你想念的,你祭奠的,你想,你想,你想...”
“去吧,叶明清,我累了,你不用待在这的,去吧,去吧,去吧。
雪逐渐大了起来,向我袭来,一群飞虫,在我眼前,在垃圾堆里似的。我将我的身份证放在后面的路灯处,拿了快石头将它垫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在此等待吧。一定能的,一定能再见到江梦路的,按照正常发展来的话,她一定会过来的。
我应该会成为一个雪人吧,就坐在这,这模样,像不像慧可大师求法时一样,慧可还断了一条手臂呢,他那时肯定比现在冰冷多了。
慧可坚信自己的等待,他坚定的佛法,信念,一定能促成他得到他想要的。
“除非天降红雪,否则我不会传法给你。”
随即,慧可大师将自己冻得僵硬的臂膀一刀斩去,献血染红了达摩祖师面前的雪花。
慧可大师成功了,或许为了获得什么,获得什么亘古不变的,在这茫然人世间,生死轮回之中,能一直闪耀下去的,在这人生中有何是能让自己真正永恒不朽的,他的信念将伴随着他,在往后的日子中,在达摩祖师的身边,在慧可大师闪烁的目光中,我相信,达摩祖师看到这一幕,必定也是泪眼婆娑...
“迟钝,这好奇怪的名字。”
“喂,这身份证是你的吗?”
“你咋回事,跟个雪人似的。”
“喂?有没有听到。”
“你在这干嘛呢?”
“这是不是你的身份证。”
“冷不冷!”
“你..还好吗?”
我听见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向我靠近,我意识到,是江梦路,是她。我回过头去,她定住了。
“你是?”
“我们好像早上的时候见过。”
“对的,我们早上的时候见过。”
“你为什么也会在这。”
“我说我在等你,你信不信。”
“你怎么会知道,我会来这的,我没跟任何人说,我夜晚会来这,给,这个应该是你的卡吧。”
“是我的卡,我相信你会来这,正如我早上说的那样,我昨天在这见过你。”
“可是,我们昨天明明没有见过的啊。”
“你会明白的。”
“你身上全是雪,你没事吧。”
“没事,我喜欢这样,喜欢浑身是雪。”
“那你衣服怎么办。”
“哈哈,你第二次问我这个了。”
“嗯?难不成,我们上辈子见过吗?”
“你可以这样以为吧,那就是上辈子,我见过你,对,上辈子的事。”
“你衣服脏了。”
“没事,等天晴我会把它晒一晒的,但或许,不会有天晴了,又或许,明日,它自己又会崭新如初。”
“你说话真有意思。”
“我只是在说一些实话罢了。”
来吧,江梦路,我带你去另一个世界吧。怎么去,还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就当作上辈子,你告诉我的吧。你像是个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人。你可以这么觉得吧,或许,我对你来说,就是从未来穿越来的。好,穿梭时空的迟钝,你说要带我去另一个世界的,怎么去。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雪很好玩的,你用心去感受,把双手抬起来。
在雪夜,迟钝和江梦路抬起双手,双头朝向黝黑的天空,迟钝告诉江梦路,他们在时空旅行,周围有彗星划过,小行星在他们身边环绕着,宇宙中没有永恒燃烧的恒星,超新星也停止爆发,在只有如月球,木卫三,土卫四聚集的地带。他们如射向阿喀琉斯的箭矢,在射中阿喀琉斯的踵部后,恒星燃烧,超新星爆发,月球,木卫三,土卫四...划过的彗星,漂浮的小行星都在那一刻,随着阿喀琉斯受伤,倒地。
“迟钝。”
“嗯?”
“我们的相遇是缘分吗?”
“或许吧。”
“江梦路。”
“嗯?”
“我们打一辆车吧。”
“去哪?”
“去明天的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刻。”
“你是说,让司机一直开,开到第二天早上吗?”
“可以这么说。”
在车上,江梦路说自己困了,迟钝让江梦路睡吧,江梦路倚靠在迟钝身上,也许是睡姿不舒服,江梦路又躺倒在迟钝的腿上。迟钝看着窗外光怪陆离的一切,又低头看着已经熟睡的江梦路,他已然感到疲惫,却不敢睡去。心中感慨,你睡去了的话,我也会睡去吧,一个人又不免孤单,孤单的时候就想睡觉。那一觉醒来,一切又将重新开始吧,明天你又会忘记我,我又该去你寝室楼下找你一番,然后又在后山与你偶遇,一切应该如此吧。
迟钝闭上了双眼,车朝着黑暗驶去,路灯一盏盏灭去,远处太阳即将升起,车灯随着路灯一起熄灭,留下来的只有车内的皮革味,以及排出的尾气味。
迟钝半睁半闭,家里的天花板模糊出现在他眼中,窗外开始飘落起雪花,手机依然黑屏躺在床上。迟钝明白,他们没有驶向第二天。
第一‘天。
‘叶明清,开门!“
“怎么了啊,一大清早的。”
“你还记得昨天发生的事吗?”
“肯定记得啊,我又不是傻子。”
“那你快说。”
“昨天我不是带了一个女生回来吗,还一起睡觉了,可以说是这段时间来最爽的一天。”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真奇怪,你也看见了的,感觉你发生什么事似的,这么着急?”
“是的,发生了一些事情。‘
“你能和我讲一讲吗,讲快一点吧,讲完我就回去睡觉了。”
“这样吧,叶明清,我不希望说太多了,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你给我回答一下就好。”
“可以啊。”
“如果你发现你被困在一天里,你会怎么做?”
“你这问题挺有意思的,那我应该会去找找还有哪个人和我一起被困在那一天里吧。”
“那如果我找了一圈身边的人,没有找到呢?”
“那我就会去想办法能不能逃出这一天。”
“如果是个死局呢?”
“那这也太痛苦了,世上没有这样的事吧,你不要多想了,该干嘛干嘛去。”
“不要多想?”
“对啊,想那么多干什么。”
“那如果真这样,你会怎么办。”
“其实这样一来还蛮有意思的。”
“有意思?”
“是啊,有意思的。你可以去看看重复的那一天里,每个人都在干什么,你甚至每天都能换着人玩,参与进去。”
“可是,这样久了不会腻吗?”
“或许会吧。”
“总会有腻的那一天。”
“我想,事物总是没那么绝对的,不可能总是死局吧,这不符合常理。我先睡觉去了,一早上聊这些真头疼啊。”
我打算出门看看,是否还能遇上前日的那些人。现在这个时间点,差不多是我前日送完江梦路回来吃早饭的时间。没准我真能照叶明清所说的那样,参与进这些人当中,去体会曾经我不会去接触的事,被我忽略掉的事。
“金,你别闹了。”
“就玩一下嘛,咋了,又不是没玩过。”
…
这几人又出现在我眼前,他们身上伴着浓重的烟味,酒味,还有刺鼻的香水味,现在他们扭打在一块。换作过去,我是不会同他们接触的。而今日,我再次看见他们,心中的厌烦感直线拉升。
“你们这样,每天都很有意思吗?”
“你又有什么资格去骂那几个男生。”
“还有,你们有把她当作女人看待么。”
“你心里面其实根本不排斥他们吧,是不是又在碍于场上某位男生的面子?”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争的,争的究竟是她这个人,还是你们自己心中的欲望?”
“现在又不打了吗?我很好看吗,我不觉得,我觉得边上那两条流浪狗挺好看的,你们可以多去看看它们,没准能学到什么呢。”
接着,我的气味混合进这几人中,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汗水滴落在我的衣服上。我那时想,如果有明天的话,这件衣服一定得清洗,或许干脆直接扔掉吧,袖口被撕破了,衣领也胀大了不少,我明白,如果有明天的话,这件衣服必然不能如往日一般。我也明白,不会有明天了。
许多声音刺破我的耳膜,辱骂声,附近一圈围观者悉悉嗦嗦的声音,风刮过的声音,这阵风是由拳头划过产生的么,我不能分辨。我知道,在此时,我不能拒绝外在的一切声音,被按在地上,能看见雪花一点一点地飘落在地,在柏油路上它们化为水,从雪花变为水,需要几秒钟呢?我想,可能要个几秒钟吧,看着它被柏油路一点一点吞噬掉。垂下头,我看到那两条狗在交配,周围的一切,似乎与它们毫不相干,地上还留有它们的粪便,一股恶臭离我越来越近…
他们离开了,我拖着身体向小酒馆走去。进门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我明白,如果是平时,他们不会多看我一眼的,甚至酒馆的老板也不会问我要喝什么,我只会杵在那,看着他尽情输出自己的言语,向着那帮爱慕他的女生们,那帮目光只会朝向他的女生们。
“怎么样,很好看吧,为什么不继续说了,挺好的呀,你的故事。”
“你们怎么不继续看着你们的这位gentleman,难不成,我比他更好看吗?”
“这不像是你们平常该有的状态啊,继续聊么,继续啊。”
“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吧,把自己搞得体一点再来吧。”
“怎么,我这样就是你所认为的不体面吗?”
“是不是只有体面的人才能来这。”
“是。”
“那我觉得你们所有人都该滚出这里。”
“这是我的店,这里不欢迎你。”
“那我硬要说这是我第二个家呢?”
“疯子。”
“你不比我更疯?你每天都想尽一切招数,只为把这些女生带上你的床,你不比我更疯?”
“你在这里尽情释放自己的欲望,目的就是为了发泄你的兽欲,你不比我更疯?”
“你们在这里每天无所事事,只是为了说出自己脆弱的事情,以博得这位只想与你们发生关系的gentleman的同情,你们不比我更疯?”
“随便你们会怎么样,我就是想说这些话,可能再也不会有明天,你们每天都会这样子,或许你们当中的某一位入了他的法眼,就会像古代妃子一样被帝王所宠幸的。你,你在那一刻就会成为king,这就是你所期盼的,也是你们所期盼的。”
一种苦味在我唇间,酒精的味道从我额头传来,是时候离开这了。
我返回家中,敲开了隔壁叶明清的房门。他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我把一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和昨日我同他讲完后的反应一样,他选择了相信,甚至他表示也想试一试,我说也许你昨天已经试过一些了,我让他尽力回忆有没有想起昨日的一些记忆。他表示根本没有印象,他甚至欣喜若狂,与昨天不一样的是,他跃跃欲试,不愿留在我身边,想立刻出去疯狂。我想,随便他吧,反正世界依旧会如此,循环往复,没人会记起昨日之事。石头会在潮汐的作用下被打磨殆尽,但很少有人会去在意石头逐渐消失的过程,许多年后,有些人会在老照片中发现,原本故地似乎有过一块石头,但它究竟是怎么没的呢?我相信,压根儿不会有人再去思考这件事了,因为这不会阻碍人们观赏潮起潮落,会有人在海岸边从天亮坐到夜幕降临,会有人坐在那块石头曾经卧躺的地方,然后看着太阳下山,黄昏时分,他们不免感叹,这景色真是太美了,太美了,他们也会在那一刻忘记时间,就像石头忘记自己前一日被海水洗刷过的疼痛。
我打开了浴室的水龙头,水流从我头顶滑落,它们带走了我身上的泥垢,还有酒残留的痕迹,一些红的,黑的,黄的顺着水流进下水管道。涂抹上沐浴乳,我的身体溢出花香,我靠在浴室墙壁上,仿佛身处海底世界,在海底有许多鲜艳的花,我想,如果我真身处海底就好了,海水能隔绝陆地上绝大多数的声音。
我就此睡去的话,只睡一会,能否在今日的夜晚醒来呢?亦或许又会回到那该死的清晨,见到外面的,不知自己依旧陷于循环的人们…江梦路,我明白了,或许我们的缘分只会存在于循环往复的前一日,我无法将你带去明天,无法将叶明清带去明天,庆幸的是,我也不会将身上这些伤口带去明天。
那试一试海底漫游吧,迟钝躺倒在浴室地板上,他闻着海底散发出的幽香,那一刻他看见许多的鱼从他身边游过,他向上滑去,海面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黑乎乎的。那个身影越来越大,像是一只鸟,看清了,是一只黑色的鸟。他的嘴巴很大,嘴中还叼着一条鱼。那条鱼拼死摆动自己的尾巴,但越是摆动,那只黑鸟咬得越紧,直到将这条鱼拦腰咬断,黑鸟将鱼的上半身扯了出去,一些内脏从鱼的上本身滑落出去,像是一条抛物线似的,在海面上抛过,最后迟钝与鱼零碎的躯体漂浮在海面上。迟钝看着黑鸟将鱼的下半身生吞进体内,黑鸟打了个嗝,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迟钝想向水深处游去,但似乎有什么阻力在后面抓住他,那力道特别大。猛的回头,看见一颗晶莹的瞳孔在盯着自己,原来是那只黑鸟。迟钝双手抱住黑鸟,你不会也想把我给吞了吧?不会。那你是要带我去哪?我要带你离开这。离开这?怎么离开?就这样离开。迟钝看着自己离海岸面越来越远,黑鸟带着他来到了蓝天之外,云层之中。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喧闹声,我知道你现在遇上了很大的困境,我会有办法带你离开这个困境。怎么离开?你回想一下过去,能不能想到一些特别的时刻,那些特别的时刻不一定在现实之中,我知道你经常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仿佛自己看到了一些陌生的人或事,那些事像是发生过的,你经历过的,但你又会觉得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经历过的。那些人,长着熟悉面孔的陌生人,你明明没有见过的,却又觉得熟识一般的。是的,我有过这些经历,很早的时候就有过这种经历。是的,你明白就好,逃出困境的办法就在这些当中,你需要去回忆,你需要去判断,在目前所困的处境中,什么真的会是永恒存在的,什么看似会是永恒的,但却是易腐朽的。你不要把我丢下去啊,我会摔成一团肉泥的!你不会摔成一团肉泥的,但你如果不去想,到底什么才能是永恒存在的,超脱循环往复的东西,那你最后肯定会变成一团肉泥的,你会在某个时刻明白我所说的话…
嘭…
第一‘‘天。
究竟是什么呢,我又醒来了,依旧是在这一日吗,果然手机还是黑屏的,就像是真的一样,那是场梦吗,仿佛比现实还要真。永恒存在的东西能超越永恒轮回,那只黑鸟叫我去回忆,叫我去判断,那究竟是什么,哪些才能够呢?
“叶明清,开门,开门。”
“迟钝,我说你咋了,一大清早的。”
“还记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好好回想一下,然后说出来,我昨天跟你说过一些什么的。”
“我当然知道啊,我昨天带了个女…”
“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不是,迟钝,你别这样莫名其妙啊。”
“叶明清,你觉得什么永恒存在的东西能超越永恒轮回?”
“服了,不要一上来问我这种哲学问题啊。”
“哲学问题?”
“尼采的永恒轮回思想。”
“叶明清,你能具体说一说吗?”
“就是尼采认为,永恒轮回意味着你的过去不仅不会改变,而且还会无数次轮回重复。”
“永恒轮回意味着你只有当下的你和当下的世界。”
“你知道加缪的西西弗斯神话吗?”
“我知道。”
“推石头的那个人没有屈从现实,反而一次又一次把石头推上顶峰。”
“那我又该如何逃离永恒轮回?”
“似乎没有一个明确的解决办法吧。”
“但是迟钝,那个推石头的人,永远没有屈服现状。”
“我知道,他一直推,一直推。”
“是的。”
“我仿佛明白什么了,叶明清,你回去睡觉吧,我仿佛明白一些什么了。”
“什么?”
“不屈服,任由石头从山顶滚下吧,不屈服。”
“我知道了,叶明清,我知道了。”“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那只黑鸟讲的永恒不变之物是什么了。”
“鸟会说人话?”
“不是,可能那才是真实的。”
“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真实的,我就是那个永恒存在的东西,我能超越永恒轮回。”
“你一大清早发什么疯,人是有寿命的。”
“是的,人是有寿命的,但是今天不一样,我会在今天内得到永生。”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叶明清,你回去睡觉吧,我已然知晓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叶明清,谢谢你,让我明白这些东西,叶明清,我多想也带你去到明日啊。”
“额,每个人都可以到明日啊,不出意外的话。”
“对的,叶明清,你说的很对,不出意外的话,但是我们生活在意外之中,你有没有想过。”
“是么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我不想和你胡扯这些了,我还想睡觉。”
“你睡吧,睡吧,你一定也能记住一些东西的,记忆超脱我们的肉体之外。”
“好,好,好,迟钝你要永生了,大天才。”
“我走了,叶明清,我再去看一遍所有人,看一遍今日的所有人。”
“你明天依旧能看到他们的。”
“是的,是的,对,我明天依旧能看到的。”
“我明天依旧能看到的。”
“慢走,不送。”
我再次啃起了包子,看着醉酒失态的几个年轻人,从旅馆外走出来的情侣,在酒馆内侃侃而谈的king和倾听者们,还有散落在地的黑胶唱片,拉架的日本人,路上陷进手机屏幕之中的学生们,还有关心自己是不是在直播间内的保安。最后,我看到了江梦路,在远处我盯着她看了许久,我知道她不记得我,我在等待她回眸,与她目光对视的那一刻,或许有几秒钟,我打了个嗝,包子,食物的味道,一股浑浊的气体从我喉咙中喷涌而出,它们在空气中分解,与周遭的环境合二为一,我与江梦路,还有他们,一切都身处在这浑浊的气体之中,气体在空气中分解,先是分子,再是原子。最后属于我的原子与他人相结合,它在此刻既属于我,更属于你。浑浊的气体也早与空气融为一体,与我们每个人融为一体。在气体飘散而出的那一刻,它在空气中四处逃窜,反而加速了它与空气化为一个整体。而在未来的某一刻,我们也会死去,我们也会在某一日与空气化为一个整体。就像在海岸边的礁石,被海水彻底的带走,不复踪迹,这无法阻止每天太阳的升起,朝霞在天空泛黄,会有一个人拿出他的相机,将这一刻永久定格下来,将照片塞入玻璃瓶中,一个在大洋彼岸的小孩会捡起这个玻璃瓶,拿出其中的照片,在大洋彼岸的日落黄昏下看着被永久定格的日出时分。
两年后
迟钝与叶明清坐在候机大厅,他们在等待凌晨两点的航班。
“迟钝,你与江梦路是有多久没见了?”
“大致是有两年。”
“这两年,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记忆对我来说很模糊。”
“何尝不是呢,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迟钝,你看一下手机现在几点了,我想睡一会。”
“11点58分,还有两分钟就是新的一天。”
“好,那我稍微眯一会,你等等记得叫我。”
“好,你睡一会吧,我会记得叫你起来的。”
我看到一只黑鸟从窗外掠过,它站在一架即将起飞的飞机上,我从初中时便在梦中见过许多遍这幅场景,许多梦从那时起就会重复做,有些我明明不认识的面孔,在梦中竟那么熟悉…
我记得初中时,我母亲会经常让我做家务,她不许我用洗衣机,不许我用吸尘器,要用手和抹布,在洗碗的时候,要用钢丝球反复刷洗,我被钢丝球扎开过很多次,那钢丝球留有过我的血,厨房间的气味难闻极了,充斥着血液,腐烂的蔬菜,铁,鱼的腥味,还有酱油黏附在被剐蹭破皮的伤口处…每到这时,我又总会沉思,停下手头的活,去回想昨日梦中那些人的样貌,他们似乎年纪有点大,有些看着不像是人,像是机器人,但他们与我很熟络,老者拿了几个梨子给我吃,那个不像是机器人的家伙让我抚摸它的躯体…而每到这时,我都会被我的母亲发现没在干活,而她便会怒气冲冲地过来,扯我的耳朵,对我大声吼道,快去刷碗,快拿起钢丝球,快去,快,快。
“叶明清,快起来吧,我们得出发了。”
“好,迟钝,咱们走。”
“要不要抽一根烟,怕待会憋得慌,抽吧。”
“你在看什么呢,窗外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吗?”
“有只鸟。”
“鸟很好看吗?”
“黑色的。”
“走了走了,不然又要排很长的队了。”
飞机起飞,黑鸟被气流卷进螺旋桨,像是被吞进飞机的胃中,飞机向着黝黑的深空飞去。
“可惜了,是大晚上,迟钝,我们看不到什么蓝天白云了。”
“迟钝,能跟我讲讲两年前发生的事吗?”
“两年前的2月26日,我去修了一趟手机。”
“后来呢?”
“你也知道的,那个数码店老板技术不咋样。”
“手机修坏了?”
“没有,手机是修好了,但是里面的所有东西全没了。”
“有什么办法能恢复吗?”
“两年了,叶明清,已经过了那个时间点了,我要么穿越回两年前,一开始就不让那个老板修。”
“那可是存储着你…“
“不重要了,叶明清,不重要了。”
“江梦路呢?”
“我想她老早忘记有我这个人了吧。”
“哎,太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重要的是明日,叶明清,我就这么几天假期了,让我好好放松一下吧。”
“迟钝你要不睡一会吧,到时候我叫你。”
“行,到时候你叫我吧。”
2月27日,迟钝和叶明清回到儿时一起游玩的海边,迟钝不顾叶明清的劝阻往深海游去,迟钝向叶明清打赌,到时海浪会把他送回岸边,迟钝和海浪会一起把叶明清堆砌的沙土城堡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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