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儿子已经三岁。在家陪了孩子三年的我,觉得自己需要找一份工作了。然而,这三年,北京翻天覆地,这个时代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时代。手机扬着时尚科技的风帆,迅速地滑进了普通老百姓的手里,寻呼台经历了它风风光光的十年,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中关村异军突起,成了打工者们趋之若鹜的工作场所,电脑开始大批量地涌入人们的生活,五笔打字,再不能成为我的一技之长,帮我找到体面的工作。我知道我无法再有更高的定位,于是就像这里的很多有了孩子的母亲一样,选择了商场推销员的临时工作。
刚找到工作这一天,正巧是周五,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妹妹已经像往常一样,给儿子买了些吃的玩的,正逗得儿子笑声不断。
“听说你出去找工作了?”妹妹问。
“嗯。孩子也三岁了。压力越来越大,靠你姐夫一个人的工资不行。”
“什么工作?”
“现在还能找什么工作,推销员,先干着吧。还是你好,毕业后直接进了国企。”
“国企也没什么好。名声好听一些。无聊得要死。每天都没什么事,就在等下班。”
“每天不用干活,每月还能拿钱,多好。”
“我要是年长个二十岁,估计会觉得很好。说真的,每天看着办公室里的那些年老的同事,干一点活就不停说累,耗时间一样,准备耗到退休。我好像一下子就能看到几十年后的我自己。我觉得挺吓人的。”
“很多工作不都这样,我当年在爸爸技术科的时候,也有这感觉。”
“所以你走了。”
“我走,是为了离开那个地方。你已经在北京了。你要想的不是离开,是扎下根。”
妹妹没再说什么,笑了笑。又去逗起了孩子。
不知不觉,我已经工作了两周。从不自信,到驾轻就熟。工作热情日渐高涨起来。
这一天下午,正当我口干舌燥地刚送走一位顾客时,突然接到了婆婆的电话,孩子发烧了!从清早我出门没多久,就开始发烧,现在摸着额头有些烫手了,才给我打电话。我一听,赶忙交接了一下工作,便一路飞奔着往家里赶。
推开门,孩子红通通的小脸展出一抹微笑,有气无力但依然开心地叫妈妈。看到他的笑,我一颗心暂时落了地。心想孩子精神还成。可是当我用手摸住孩子额头的时候,顿时浑身好像触了电一样。“去医院!”我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婆婆还在那里一遍遍喃喃地说着:“我觉得问题不大,不用去医院。”我已经没头绪没心思去争论或辨解什么了,抱着孩子就冲出了门。
医院离家只是一站地的路,说远不远,但对于此刻抱着一个三岁孩子孩子的我,有种登长城烽火台的感觉。早早看到,却又怎么都走不到。
正咬牙撑着,突然,一辆警车停在了我旁边,副驾上的警察从车窗里探出头说:“去医院吧!快上车。”来不及想自己如何撞了大运,我一个箭步钻进了车里。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下午快三点了,只有一个挂号窗口,还排着不长不短的队。意外坐了回警车的儿子似乎精神好了些,在队伍旁边学着警车的叫声还走来走去。排在我前面的一位中年大姐,看着我儿子,忧心地问我:“孩子脸挺红啊,你还在这里挂号?得走急诊了吧。”我刚想回大姐一句,感觉孩子还成。就听扑通一声。儿子突然晕倒在地。我愣在那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背后一下子冲上来一个身影,抱起我儿子,直冲向急诊室。
我不想再去回忆儿子就诊时的慌乱了,因为也回忆不清楚。从儿子突然晕倒的一瞬间,我的大脑就瘫痪了。我只是麻木地跟着跑啊跑啊,等啊等啊。一直到医生告诉我,孩子没有危险了,开始输液了,我才感觉自己的魂儿回来了,但气力全无,一下瘫坐在医院的走廊上。
有人从我面前经过,掠过一阵风,我顿感脸上一阵清凉,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路过那人弯下身,用一双有力的手,把我扶了起来。凭衣装我看出他正是刚才帮我抱孩子冲进急诊室的人,我忙擦干眼泪抬起头想要道谢,但看清那人时,不禁愕然呆住了。
“谷志军?怎么会是你?”
谷志军先扶我到座椅上坐好。才悠悠地说:“方勤打算去北京了。我们本来想去找你聚聚,再一起吃个晚饭。刚到楼拐角,就看你抱着孩子往出跑。我们猜你就是抱孩子去医院。”
“然后你就过来了?”
“我们就算跟着你跑,能帮多大忙呢。我先给我弟弟打了电话,让他看能不能用警车送你一截。”
“原来是你啊。我还说我怎么这么好运,碰上这么好心的警察。”
我繁乱如麻的记忆里,突然闪过一道闪电。警察,警察?几年前的一件往事,突然又闪回到眼前。
“我几年前,在这边遇到过一次飞车党的。当时还以为什么都丢了。可早上又被警察找了回来。是不是也是这个警察啊。你弟弟?当时也是你通知你弟弟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被抢了?当时你——”
“多久的事儿了啊。谁还能记得清啊。”
正当我感觉自己就要搜索到什么我忽略的过往,谷志军淡淡一句,把它拉了回来。我还想再一探究竟,就看见徐鸿正两步并作一步地走到了我面前。
“孩子没事吧。”徐鸿问。
“在输液了。”我答。
“吓了我一跳,还当怎么了。”
徐鸿有些抱怨的语气,似乎在怪我小题大作,这让惊魂未定的我,好像吞了苍蝇一般难受。正想怼些什么,谷志军先开了口。
“已经高热晕厥了,如果晚一些,出什么事谁也不好说。”
徐鸿皱了一下眉,把视线与话题都转移到了谷志军身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碰巧。”
“怎么这么巧?”
“咱们这区中心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咱俩也不是没碰到过。”
徐鸿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谷志军的表情显然已经不太愉悦。他不再理会徐鸿,向我微微点了个头,连句分别时的普通对白都没有,就转身离开了。
徐鸿看了看病床上,已经睡着的儿子,又看了看还有大半瓶的输液瓶,说:“我工作上还有事,先走了,有什么事,你再给我打电话吧。”
看着徐鸿的背影,我紧咬双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涌上来的眼泪忍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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