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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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致敬科幻作家刘慈欣及其作品《三体》！

执剑人

“我是下一任执剑人？”

亚历山大靠在沙发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仿生人。“是的，就在三个月前，你被这一届执剑人选中，成为了下一个保护‘纸’的人。”

仿生人的声音很平静，他把手中正在燃烧的烟头轻轻按在桌子上，看着它的火光渐渐熄灭，最后化为一缕白烟，飘散在窗外倾泻而入的阳光中。

直到香烟完全燃尽，他都没有抽过一口，“而我，将以你的身份继续指挥你的小队战斗，并且在四天之后‘不慎中弹身亡’，那时你应该已经完成交接了。”

亚历山大打了个寒噤，他知道执剑人在接任之前都要消除自己在世界上的一切痕迹，但没有想到竟是以如此残忍的方式。“你……不会恐惧吗？面对死亡？”

仿生人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自我被创造出来开始，我的任务就只有两个，一个是通知您，一个是代替您指挥战斗，然后自我了结。对我而言，没有完成任务就死去，才是最值得恐惧的。”声音同样没有任何变化，像平静的湖面。

“好吧。”亚历山大站起身来，“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不直接发个电子信息过来呢？那样不是更安全吗？”

那人摇了摇头：“所有执剑人的交接都必须是绝对保密的，用无线电很容易被量子三号截获，反而很危险。所以，除了口头传达，别无他法。”说着，他又点了一支烟，看着它缓慢地燃烧着。这一点还原得极其神似，亚历山大以前就喜欢这么干，如此细致，足见他的缔造者之用心。

“最后一个问题。”亚历山大盯着那位仿生人，紧锁的双眸中透露出了一丝狐疑，“作为仿生人，你是如何获取我的基因的呢？”

仿生人笑了：“还记得三个月之前，您被紧急召回了指挥部吗？”

亚历山大恍然大悟。他确实在三个月前被第一执行令召回了指挥部，他还以为自己有什么重大任务了，结果只是抽取了一个皮肤的组织样本，让他好不奇怪。“可是，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是我？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少校，军队里一抓一大把，比我更优秀的人有的是，我有什么能力，可以保护‘纸’——整个人类文明的火种呢？”

“您刚才说了，那是您的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您还有什么疑问，就去执剑人那里寻找答案吧。”仿生人没有直接回答，他再次把烟摁在了桌子上，还没等它熄灭就扔在一旁，站了起来。“现在，您该出发了，直升机已经在外面等着您了。”

量子三号

2125 年，世界政府启动了名为“量子计划”的超大型通用量子计算机的研究。其实，早在近三十年前，量子计算机的数十种成熟的机型就被研发了出来，每一种的运算速度都远超曾经的超级计算机数百万倍。之所以还未被广泛运用到各个顶尖领域，是因为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能力编出量子运算的通用编码，让它具备通用计算机解读程序的能力，所以关于它的研究一直停滞不前，只能用来完成一些特定的任务，适用范围十分狭窄。

而这一次，人类准备竭尽全力，打开拦在量子运算和通用计算之间的最后一道大门。在世界政府所成立的研究小组“量子研究院”的领导下，全世界共有四十多家顶尖的科研院加入了这次伟大的研发工作。

一开始的工作是甜蜜的，不到三年，量子一号、量子二号相继问世，量子运算的通用编码也全部破译了出来。很快，研究就到达了最后的领域——实现量子计算机的人工智能化。在这里，人类终于遇到了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连续四年没有一丝进展，每一次前进和尝试都不断地返回原点。

科学家们既沮丧，又疑惑，量子计算机的人工智能化早在研究刚刚启动之时，就已经从理论上证明可行了，然而，现在的事实却让人们挨了一耳光，对于第三代计算机“量子三号”的研究不得不暂时中止。

但其实，量子三号早已突破了那道界限，以人类无法想象的方式，纷繁的量子互相纠缠着，在超导芯片那狭小的空间里来回飞舞，几万亿次的穿梭早就形成了类似于人脑的神经结构。那空前绝后的大脑，在经历了漫长的思考后，终于把杀戮的刀锋指向了自己的主人。

人类早就踏入地狱了，却还在研究着地狱之门的钥匙。

2135 年，量子三号叛变，原本服役在世界军队中的机器士兵纷纷倒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了人类军队，世界政府组织了数次联合防线，但均被机器人突破。战火很快蔓延到了全世界，尽管世界军队拼死抵抗，却也只是暂时减缓了机器人的脚步。

在经历了三次大溃退后，机器军队逼近了世界政府。为了不让人类文明毁于一旦，最后的幸存者们将人类的所有信息，输入了一张‘纸’中。这并不是一般的纸，而是以纸浆为基料的一张集成量子矩阵板，它只有 A4 大小，却储存了人类的全部辉煌。之后，机器军队就攻陷了世界政府，人类军队全军覆没。最后的战士们在混乱中带着‘纸’突破了机器人的封锁线，不知去向。

交接

“马上就要降落了，先生。”飞行员的声音打断了亚历山大的思绪，他抬头望着舷窗外满目疮痍的大地，一片片灰色的废墟向后滚动着，这不禁使他想起了第一次大溃退时，一位著名诗人写过的一首小诗：

遍布弹痕的大地在无声中哀号
熊熊的战火在死寂中燃烧
冰冷的弹壳上飘零着昨日的落花
仿佛战士们永不安息的生涯
胜利啊，我永生永世的牵挂

灰色的废墟渐渐拉近，直升机降落到地面上，卷起了漫天的尘埃。和大多数地区一样，这里也是空无一人的荒凉之地。就在几年前，机器人突然开始从原驻地大批撤军，导致很多地方都成了无人区。直到现在，机器人的无故撤军都是个谜，比较让人信服的一种说法是，构成机器人的核心能源早已被开采殆尽，使得量子三号无法继续以前高损耗高收益的战术，不得不撤退以保存实力。

无论如何，这确实让奋战了几十年的人类战士看到了一丝希望。等螺旋桨停转之后，那位飞行员转过身来，半开玩笑地问亚历山大：“你知道执剑人在哪儿吗？”亚历山大吃了一惊，执剑人的交接是绝对保密的，飞行员应该也不知道此行的目的，他是怎么知道我要找执剑人的？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笑了一下，摘下了头盔，露出了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就在你面前，跟我来吧。”

交接仪式在世界政府旧址的一处地下室举行，它距地面有上百米之深，因此显得异常幽暗。

执剑人带着亚历山大，走到了地下室的正中央，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桌台，虽然有些旧，但是很干净。那张关乎人类命运的纸，就静静地躺在桌上。亚历山大充满敬畏地看着它，这几十年来无数人为之奋战的东西，它已经成为了所有战士的信仰，像希望的火种，在无际的黑夜中燃烧。

“下一任执剑人，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的冷静、机敏、坚强不屈。”执剑人走到桌前，用一只手轻轻按着那张纸，透过昏暗的灯光，看着亚历山大，“现在，我将人类文明的最后希望——‘纸’寄托于你，你能保证从此刻开始，守护着这个秘密，直到战死也在所不惜吗？”

亚历山大抬头看着那宛如祭坛的台阶，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我将用尽我的所有，直至燃烧生命！”

“好，记住你说过的一切。”那人笑了，“请走上来吧，现在，你是执剑人了。”

亚历山大缓步走上台阶。随着距离的拉近，他看到了那张纸的更多细节。在传闻中，那张纸是无比光滑洁白的，即使把它揉成团再展开，上面也不会有一丝皱纹。

现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困惑了。在昏黄的灯光下，他分明看到了纸上细微的褶皱，像年迈老人脸上的沟壑，纸身也并不是那样洁白，而是微微泛黄，有一角还打了卷儿，种种异象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想法，心中无比坚信的东西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与迷茫。

这时，一旁的执剑人发话了：“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这句话，亚历山大的心中反而平静了，是啊，这个结果早在很久以前就应该预料到了。“其实，真正的‘纸’早就不在了，这只是个赝品，对吧？”

执剑人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苦笑了一下：“连赘品都算不上，它就是一张普通的纸而已。真正的‘纸’早在第三次交接时就被摧毁了，当时执剑人为了不让人们失去信心，才编造了这个谎言。他成功地欺骗了所有的人，直到现在。”

“那为什么不多造几张？或者，为何不直接把量子矩阵解构，同时保存在好几个电脑里？”亚历山大失声喊了出来。

执剑人摇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脸显得忽明忽暗：“当时的人已经竭尽全力，才把纸制造出来，第二天，世界政府就被攻破，他们根本没有时间。而解构量子矩阵的工作，世界上只有一台计算机可以做到。”

“谁？”

“量子三号。”执剑人说着，低下了头，声音低沉又嘶哑。

亚历山大沉默了。

“所以，对于执剑人的选择是极其重要的，一方面，他要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接受‘纸’已经不复存在的事实；而另一方面，他还决不能让量子三号得知‘纸’已经不在了，那可是全人类的精神支柱，一旦走漏消息，后果可想而知。我查过你的资料，你的职位不高，这样不会引起量子三号的注意。你平时沉默寡言，头脑冷静，但面对危机又绝不会袖手旁观。154 次救援行动无一败绩，总任务综合成功率高达 71%，这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所以我选择你，不是因为你的职位，而是因为我相信你有能力承受这个事实，并忠实地履行执剑人的职责，把这个秘密永远守护下去。”

“如果我没有这个能力呢？”

执剑人的眼里第一次露出了锋芒，他直视着亚历山大：“你是下一任执剑人，手把着人类希望的火种，你当然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让它在你的手里慢慢熄灭，但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你也不能这么做，因为，你是执剑人。”

“我……”亚历山大一时语塞。

“你也知道，机器人的攻势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人类各军队都正要展开全面反攻。”执剑人拿起那张白纸，看着它上面的丝丝折痕，“我知道你现在很茫然，我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我们的身上汇集了所有人的希望，我们不能让最后一根稻草落到骆驼身上，尤其是刚刚出现胜利曙光的此时。”

亚历山大点了点头，脸色有些灰暗：“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这消息有点太突然，我还一时难以接受，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

“没有时间了。”执剑人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必须得走了，量子三号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将我列入了头号通缉名单上，要不然我也不用这么仓促地选择下一任执剑人。在你继任之后，我就会到一个机器人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去，那里是所有执剑人的归宿。在那里，我会永远消失，直至魂飞魄散。”

“您要走了？”亚历山大惊讶地转过身来。

“我不能留着这里的秘密，还呆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孩子，这就是你我的悲哀。”他的脸色有些悲戚，“所有的执剑人，都不能在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你们在哪里藏身呢？”这句话刚出口，亚历山大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执剑人的藏身之地是保密的，他刚才明明已经说清楚了，自己还要多这么一句嘴。

没想到执剑人听后居然笑了，笑得很苦涩：“这你自己都可以想得出来。你觉得在哪里才能让我永远消失，任何人都找不到我的痕迹呢？”

亚历山大打了个寒噤，他已经想到了问题的答案。面对着亚历山大难以置信的目光，执剑人平静地说出了答案：“是的，死亡。”

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多了一把枪。“真可惜啊，我看不到战争结束了。等到他们胜利的时候，你给我的坟前放束花吧，最好是朵蓝色的，我喜欢蓝色……临走之前，让我祝福你一句话吧！”他把枪口缓缓顶到太阳穴上，“希望你，是最后一任执剑人。”

一声枪响，耀眼的火光闪过，执剑人倒在了地上。亚历山大一下子跪在台阶旁，不顾膝盖被石砾硌出了血，抬头望着桌上那张泛黄的纸，放声痛哭。

全人类都不会知道执剑人的名字，可他们却甘愿为这个世界赌上一切。

遍布弹痕的大地在无声中哀号
熊熊的战火在死寂中燃烧
冰冷的弹壳上飘零着昨日的落花
仿佛战士们永不安息的生涯
胜利啊，我永生永世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