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审讯室里，眼睛发直，嘴唇发干，脸上的肌肉僵直。
警察按既定程序问完我的基本信息后，直接切入了主题：“说说吧，为什么要开车撞那个女孩。人现在可在抢救室的手术台上躺着呢。”
我把脸埋进手里，铐在椅子上的手铐被我扯得“当啷”一声，在空荡的审讯里配合着回声，尤其刺耳。第一次体验这种场面，紧张的气氛逼得我差点哭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被我撞到的那个女孩，她叫倪娜，是我女朋友，平常我都叫她Nina，她在春日的微风和煦中甩一下长发，一脸灿烂地笑着说：“洋气又好听，我喜欢。”
我们在一起七年了。她是我大学时的校友，我们同校不同系，她在中文系，我在计算机系，原本没有交集。现在我倒是希望，要是一直都没有交集该多好啊！
有一次我在图书馆看书，看到某个重要的点，停下来思考，不经意间一抬头，这一不经意从此改变了我的生活。我对面隔一张桌子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姑娘，白皙干净的脸上，五官精致而不魅，头发柔软地垂至胸前，低眉看书的样子温柔而恬静，穿一件白色的雪纺衫，领口隐约能看见两只安静的小白兔。
再也没办法心平气和地看书了，我佯装看书的样子，偷偷地看她。她看了看手腕，抱起书到门口登记，走出图书馆，我也跟着她走了出来。正思索着怎么搭讪，忽然一张纸片飘落在她身后。真是天助我也。我过去捡起来，看了看，是一张周杰伦的书签。我叫住她：“同学，你的东西掉了。” 她回头看看我，看看我手里的东西：“哦，是我的书签，谢谢啊！”
“你喜欢周杰伦？”我问。
“对啊，他是我的偶像。”她笑着说。她笑起来真好看，我感觉她的身旁不断地长出青草，开出花朵，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也是他的粉丝，听说下个月他要来开演唱会。”我撒谎了，我只知道他叫周杰伦，在KTV里经常听别人唱他的歌，仅此而已。开演唱会也是无意中听我们班的女生说的。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开心地和我聊了几句。又看了看手腕说：“不好意思，我要去上课了，留个联系方式，我们下次再聊。”
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生活费，排了一夜的队，买了两张演唱会的门票，请她去听演唱会。虽然座位离舞台很远，但她依然很开心，不断地欢呼雀跃，疯狂尖叫，和平常的安静判若两人。那时候她真是单纯可爱。
她喜欢旅游，喜欢唱歌。我就千方百计地约她周末去郊游，去一些周边的景点，或者陪她在KTV里唱一下午。我唱歌不好听，像鸭子叫，跟不上节奏，也完全不在调上，被她嘲笑得体无完肤，自尊心碎了一地，不过是心甘情愿地碎的，我很开心。我就听她唱，看她拿着话筒，跟着音乐陶醉，像只骄傲的百灵鸟。
两个月后，她成了我的女朋友。她真是个不错的女朋友，温柔体贴，也不粘人。不让我给她买昂贵的礼物，只有在特殊小长假或者寒暑假的时候，我们才精心策划一次短途旅行，一个月去一次学校旁边的小KTV。她总怕我为她花太多钱，没钱吃饭。平常我们就一起泡图书馆，早上一起晨跑，晚上一起散步，逃课去上对方的课。我在她的课上听老师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我偷偷地刮一下她的小鼻子，说：“我的Nina就是宜室宜家的桃花仙子。”我认真的想着我以后要娶她。
我们没有像大多数的校园恋情一样毕业分手，而是一起留在了这座城市。我们在城市外围离地铁口近的地方租了个房子，有了临时的小窝。Nina每天早上早起打豆浆，做两个煎饼，煎两个荷包蛋，她说早餐一定要吃好。晚上，她下班比较早，公司也比较近，就买菜回来做饭，等我回家。忙完一整天，最幸福的时刻是躺在床上，各自拿一本书读或聊一会儿天。周末一起去逛街却不买东西。生活很辛苦但甜蜜。
爱情在这样的甜蜜中慢慢走向平淡。她在一家杂志社当编辑。我在一家电商平台做销售。工作越来越忙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有时候我们跟同事或客户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对方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一些。
三年前，我认识了唐糖，她是我的一个客户。是个热情奔放的女孩子，那种洒脱无畏，喜欢一惊一乍的样子特别好玩。第一次见面，她说：“哎呀，你叫唐寅，我叫唐糖，我们会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啊。”这姑娘话特别多，问题也特别多，渐渐地我们聊的也多了。我跟她说我跟Nina的故事，说我跟Nina的冷战。Nina想回老家，随便谁的老家都可以，回去过平淡的日子，她说在这座城市生活，就像音乐盒上上了发条不停旋转的芭蕾舞女孩。我不同意，我觉得这里会有更多的机会，那种日复一日撞钟的日子太平淡无味了。
唐糖说她喜欢我，她就那么毫不掩饰地，赤裸裸地告诉我她喜欢我，我被她震撼了。我说我有女朋友，你知道的。她说她不在乎，她只想谈一次恋爱，没想要更多。我不置可否。她是我的客户，总是找各种理由让我去教她电商平台的操作的问题。
那天我在给她演示网站新的服务功能。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唐糖的店铺是小区靠马路的门面房，楼上是住家，她关了店门，请我上去喝杯咖啡，等雨停了再走。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她将那杯咖啡洒在了我身上，慌忙拿纸替我擦。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失去了理智，任她靠近，一股气血直冲脑门，感觉整个身体在膨胀......
Nina对我向来很放心，不大管我，也从来不查我手机，晚上回家晚了，我说加班，她也不问。我想她不会知道我的秘密，或许我从来就没认真想过她若知道了的后果。在惊涛骇浪中体验疯狂和刺激的时候，又哪里有思考这些的理智。
Nina终于还是知道了，有天她拿我的手机用打车软件，发现我每次都是从同一个地点回家，而那个地方不是我的公司，而是离公司很远的一个小区。
我用手捧着唐糖的脸，侧头吻过她之后，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Nina。
Nina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夜，我在房门口跪了一夜。我承认我挺糊涂，但是我还是爱她的，我不想失去她，我求她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在一起四年了，点点滴滴，朝朝夕夕，都是丢不掉的过去。我们是爱着彼此的。
Nina原谅了我，不过我从此成了她的“阶下囚”。我每个月要上交全部的工资和奖金，电话和信息不能有删除的痕迹，她每天要检查我衣服上的味道，手机通话和各种联系信息。回家晚十分钟，她就会开始审讯，让我交代每一分钟的行程。我忍了，是我自己犯的错，也是我自己想要幡然悔悟。她总是在提醒我，我是犯过错的人，她给我这次唯一的机会，我必须好好珍惜。
我的顺从并没有缓解Nina心里的疙瘩，也没有让她找回一丝的安全感，反而愈来愈敏感。有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正准备接，被Nina给摁了拒接键。我想挂了就挂了吧，可能是骗子或者推销的。第二天，一个客户找到公司问我为什么拒接他的电话，我才发现，Nina不知道什么时候删了我手机里所有名字看起来像女性的联系人。
有段时间，公司遇到点状况，暂时没法给我们按时发奖金。老板说，大家理解下，和公司一起度过难关，先发一半，剩下的过两个月一定给大家补上。我跟Nina解释，她不相信，居然打电话到公司问领导。从此我成了公司的笑柄。
昨天晚上，Nina吵着让我换工作。她是觉得我的女客户太多了。我不答应。积累这么多年，才有现在的成果，换一份工作，我又要重新开始。她开始哭：”你当初求我原谅你，答应我以后什么事都听我的。你什么都忘了。“我也忍无可忍：”有完没完，同一件事挂在嘴上说三年了，反正我这辈子都洗不清那一个污点了，一辈子也别想翻身了，是不是？“
我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出了门。Nina不停地打我电话，我懒得跟她吵架，关了机，在办公室睡了一夜。
今天早上，我回家想收拾下行李。她拦着我：”你去哪里？“我说：”出差。”她问：“多久。”我说：“半个月。”她说：“你不能去那么久，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她拿出手机又要给我单位打电话，我夺过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她呆若木鸡地看着我。我没理她，拎着行李下了楼。
我发动汽车，转个弯，正踩油门加速，她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挡在车子前面。我一个急刹，车停住的时候已经把她撞倒了。
过路的人报了警，她被送进了医院，我被带进了警察局。
我刚说完，又一个警察推门进来，在审讯我的那个警察耳边说了几句话。我被解了手铐，审讯我的警察说：“快去医院吧。”
我很高兴，看来Nina一定没事了，还是想确认一下，就问：“她怎么样了？”
“你女朋友醒了，就是孩子没了。”
孩子......
我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我竟不知道她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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