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张春香没有再去看过她的父亲张啸天,想知道父亲的消息,也是从则面打听。但她的心就像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不改嫁!
而她的父亲也像吞了铁饼一样铁了心:侬不改嫁,我就不认侬为女儿,侬也永远不要进娘家门。
就是他外孙珠贝来看他,他也是一样不认珠贝。张啸天病得在床上动弹不得,几乎奄奄一息,十五岁的珠贝代替母亲去看望外公,进门喊外公,外公听到了装作没听到。待珠贝走近了,对着他耳朵喊,他却怒目瞪着珠贝,有气无力嘶哑着说:“我不是侬外公,侬不要叫我外公。”
珠贝听了泪如泉涌跑出外公的房间,正赶上在外面洗衣服回来的外婆小玉进门。
她进门时,也听到张啸天对珠贝说的话,当看到珠贝泪流满面地跑出房间时,她爱怜地搂着珠贝,帮他擦眼泪,轻声细语地说:贝儿,外公说的是气话,侬莫难过,更不要告诉侬奶奶,不然嗰(她)听了更难过。懂事的珠贝含着眼泪点点头。
张春香的父亲最终是带着对女儿的恨离开人世的。这恨也是一种爱,是舍不得女儿受苦受难,想女儿能过好点。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谁又舍得自己的儿女受苦呢?张春香也舍不得,为了珠贝,她宁愿苦一辈子!波湖有句俗话:愿死当官个(的)爹,莫死讨饭个(的)娘。她要为她的儿子遮风挡雨,擎起一片艳阳天。
好心人可怜她,舍不得她孤儿寡母可怜。可是事情总是一分为二,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坏人是怎么做的呢?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坏人肯定会拿这做文章,张春香又是“节约标兵”,又是“劳动模范”,又是上报纸又是去省里开会,更可怕的是土改干部林主任还住在她那破旧的土砖屋里,因为林主任住在她家里,所以其他土改干部也就经常到她家开会商讨事情。这足以让某些人的想像力插上翅膀飞翔。
所以没多久,各种流言蜚语充斥着人们的耳膜、心胸,人们在茶余饭后,走到一起就交头接耳,说三道四,各种版本的都有。有的人耳膜薄的破了,治好了又破了,但仍愿意流言窜进自己的耳膜。
“节约标兵?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侬以为真的有那么好得,侬晓得别嘎(别人)是怎样得来?”
“那还不简单,女人想得到什么东西,总有办法的。”
“就是就是。这个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不要说得那么穿穿到到。”
……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有些正派的人听不进耳会骂那些说闲话的人:“侬也是瞎得眼,嗰(她)死做活做个样子,侬眼肿(眼睛)莫看到?乱说别嘎个银(别人),小心生个崽冇屁眼。”
而张春香面对各种流言蜚语竟可以充耳不闻,仍然过着自己和一老一小相依为命的艰难困苦的生活。只是内心深处,夜深人静时,面对昏暗的油灯,面对漆黑的漫漫长夜,她不知怎样熬到天明!
她说到做到,送了珠贝上学,尽量让珠贝能和其他人一样。可是小小的珠贝怎样都做不到和别人一样。
那么多人劝母亲张春香改嫁,湖州婆心里害怕张春香真地改嫁,不管他们祖孙。于是总是搂着珠贝流着泪说:“崽啊,你一定要听侬娘个话,不然她一气之下改嫁了,俺祖孙俩尚个活(怎么活)啊。”小小的珠贝总是懂事的点点头。
张春香因为要在田地干活还要经常去开会,所以家里经常就是抚州婆和珠贝在。张春香出门时总是要千叮咛万嘱咐:“崽啊,侬在屋里要听嫲嬷(奶奶)个话,不要调皮,要照顾好嫲嫲 ,如果嫲嫲死了,我要是出去开会做莫得,那屋(家)里就是侬一个银(人)了。”珠贝总是默默地向娘保证听嫲嫲个(的)话。
珠贝听了张春香和湖州婆的话,表面上点头答应,内心却惊恐不安着,既担心嫲嫲死又怕娘嫁人。他经常在梦中梦到嫲嫲死了或是娘去嫁人了还不带他去,他就在后面跟着伤心痛哭。每次做梦哭醒后,用手一摸枕头,枕头像被洗过一样湿漉漉的。
珠贝内心总感到随时都有危险降临,所以他真的慢慢地懂起事来,很听话,积极做家务照顾嫲嫲。晚上,张春香去乡村所开会去了,他与湖州婆嫲嫲总要听到张春香推门声或是在外面跟别人谈话声才敢睡熟。
1956后,农村土地又有了新的变化,农村成立了合作互助社。大家把自己分得的土地全部放到一起耕种,即生产资料私有制变成了集体所有制,农民进行集体劳动,各尽所能,按劳分配。虽然是自愿入社,但在向阳屯这一带,没有单干的,全部入社了。
向阳屯大队的合作社干部办公地点就在桃树村的村北头,房子是那种大块的长方形红黑麻石加小块黑砖错开砌成的。这房子其实是陶道谦家的,在土改时用来做了村公所,后来就一直是干部办公用的地方。
1957年二月,春风拂柳,春暖花开,向阳屯大队的会议室里,十几个干部围坐在一起,神色凝重,似是有什么大事要决定一样。
“我们向阳屯大队要在北山山脚下建一个畜牧场,在那养猪。猪场已经在建,但是养猪的人还没有选好。大家想想,各村有没有合适的银(人)选,选一个银去那里养猪,工分比在合作社做生产高一倍,但是必须日夜守在那里,看管猪的安全和喂食,清扫卫生,保证猪健康长大。”
大队书记李振林前额的皱纹像海浪一层层的卷着,一脸严肃地说道,说完端起面前桌子上的瓷杯,喝了一口茶,然后一对三角眼直视着在坐的干部们。李振林四十多岁,前额扁平,再加上那一条条深深的抬头横纹,看上去像五十多岁的人。他虽然长得难看,但却是人高马大,身体壮实得像头公牛。
其他人面面相觑,你望望我,我瞅瞅你,心里在叫:“哩个苦(这么苦的)差事,喇(哪)个愿意去做?一个银(人)住在那北风呼啸的山脚下,日夜守着几十头猪过生活,这怎么活下去?这一年下来,不疯也傻了。”
“侬一庞银(你们)不要闷着头不出声。散会后去各个村找基层干部,发动银(人)自愿报名去,不能强逼银(人)。接下来,说另外的事。”李振林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板着脸说道。
散会后,已快到中午饭时间,负责桃树村的陈东生副主任顾不得自己没吃饭,便来到张春香家。陈东生长得身高一米六五,身材清瘦清瘦,鼻高嘴大眼小,那眼似乎总是没睡醒睁不开样眯缝着。虽然年轻只有三十出头,但说话声音哄亮,掷地有声,说话做事,要么不说,要么就是说一不二。
“陈主任恰饭(吃饭)没有?要不,在我家一起恰?只是这粗茶淡饭怕不合陈主任胃口。”张春香见陈东生满脸微笑着走进来,心里纳闷,不知有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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