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陶珠贝一个人一天栽完了一亩三分田的秧苗，而且是保质保量完成任务，让很多人对他刮目相看。那些瞧不起他，不服气的人也只能暗里恨得心痒痒，再也不敢明着欺负他。渐渐地，他像一个正真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母亲张春香遮风挡雨，减轻负担，嘘寒问暖，安慰照顾。慢慢地，在待人处事，人情世故上，越发的成熟有分寸，在思想上也有自己的主见。
春天的夜晚，微风轻轻地吹佛，天空一片澄净。像半个圆饼的月亮，静静地躺在碧蓝的夜空想着心事，星星们眨着眼，静静地望着月亮，不去打扰她想心事。
在张春香新修的土砖屋里，灰黑的八仙桌上亮着一盏豆油灯，灯芯尖上扑闪着一束淡黄的火苗。
陶珠贝洗好碗，收拾好灶台，从茶厅走到正厅，站在八仙桌边，往灯盏里加了点豆油，再用针尖拨了拨灯芯。屋里瞬间比之前亮堂了很多。张春香坐在八仙桌前抚着胸口，喘着粗气，脸因为喘气粗，略微显得有点淡红，灯光亮了些，她的脸也透着一丝亮。
她见儿子往灯盏里加了油，又拨亮了灯光，便抬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儿子。她知道儿子这样做，肯定有事和自己说。她神色凝重，等着珠贝开口。
“奶奶（念平声），我反反复复，思来想去，觉得我和小玉结合不会幸福。我想把这亲事退掉。”珠贝坐在张春香对面，表情严肃认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陶珠贝对婚姻没有一点好感，自己从小备受欺凌，有苦无处诉说。当年张春香要他和秦小玉订亲，他也是没办法。特别从上次他去安海市见到陶初天后，他不想结婚的念头更重了，他想着结了离，那还不如不结，父母离婚的孩子有多苦，他心里最明白。
“不行！侬要是把这亲事退了，你真的说不到银嘎（娶不到老婆）！”张春香听到儿子的话，心里一惊，但立即冷静下来，沉着脸说道。
“奶奶。”珠贝又急又气又无奈地叫了声。
“侬说说为何要退？从十二岁等到十八岁了，等了哩个久个（这么久），如果我们有点钱，侬现在就可以结婚了，你竟要退亲？”张春香睁大她那凹陷的双眼，不解无助地望着儿子，消瘦松跨的脸上，满是愁容。她心里无奈地说：“这几年送三节，我们花了不少钱啊，那全是我们口里省出来的啊。侬竟说要退亲！”
“奶奶，侬看，我每次去小玉家，衣服都是借建生的，我也不想再借了。这样骗人的事，我不想做，小玉家还以为我们屋里有老货，很好呢。其实穷得叮当响。如果他们知道是这样的，肯定会后悔。我不想骗他们，强扭的瓜不甜。”陶珠贝神色坚定，铁了心要退亲。
“是不是陈红妹有什么变化？”
“大的变化倒没有，不过这两年，我明显感觉到她对我没有以前那么热情了，很冷淡，有时言语中还会有些不好听的话。”
“哦。”
“再说，小玉是越大越漂亮，真的是如花玉女的一个姑娘，又爱打扮，每次见到她，她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样。我们家哪有那个条件让她打扮得姹紫嫣红？她也过不了我们这样的苦日子。”珠贝淡淡地说。他每次看到小玉打扮得像桃红柳绿的春天，心里就有一丝苦涩。这样的女子，不是他陶珠贝能供养得起的。
“漂亮怕莫得？别人想说漂亮个还想不到哦。”张春香忍不住笑了。
“奶奶，侬听我个话，我要退这亲事。强扭的瓜不甜，我和小玉结婚不会幸福。她不是那种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这事先莫急，待娘好好思考下。”张春香见拗不过儿子，只好先这样说，拖几天时间，自己也确实要好好思考下。
陶珠贝的感觉没错！陈红妹的心里已经在后悔这亲事了，她恨自己当年太冲动，没有调查情况，冒冒然就把女儿许给了陶珠贝，这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扔吗？虽然小玉背上有个不好看的胎记，但其他方面那可是百里挑一，不，万里挑一的美人啊。只是苦于不好意思提出退亲的事，怕别人说她出尔反尔。
之前，陈红妹心里总抱有幻想，觉得张春香存有老货，能帮助自己提升。可是当湖州婆去世，张春香连棺材都买不起，后修房屋，陈红妹以为会修得好些，会置办些家具什么的，结果修来修去，仍是土砖墙，家里仍是空荡荡，家徒四壁。陶珠贝小学毕业就没读书，张春香又病怏怏差点死去，更不用说提携陈红妹的事。
“这要是小玉嫁过去，累死苦死不说，还要照顾服侍体弱多病的婆婆，小玉那受得了这罪啊。唉！都怪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神经错乱了。小玉都读中学了，以她的条件，嫁个公社的干部或是公社干部的儿子，那是不成问题的，不要说是公社的，就是县里的干部都可以。对，那个陈东生的儿子，应该和陶珠贝差不多大。要是当初请张春香做媒，把小玉说给陈东生的儿子，那多好。唉，我太孬了！”陈红妹心里是后悔莫已，恨不得现在就把小玉送到陈东生家去过门。
陶珠贝经过几个晚上和张春香秉灯夜谈，分析情况，说道理，终于把娘张春香说服了。张春香虽然心里难过，担心儿子以后难说到银嘎，但还是同意了儿子退亲。
“如果真的如我崽所说，那这亲事真的不如退了算了。”她心里说。
母亲同意了，压在珠贝心头的石头小了很多。他一个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第二天见了陈红妹要怎样说退亲的事。
清晨，阳光灿烂温暖，池塘边的柳枝在风中摇摆，门前的桃树上竟隐约可见粉红的桃花朵朵。
陶珠贝穿着自己已经洗得发白的，袖子上打了补丁的灰色制服，轻松地走出门。十八岁的陶珠贝，个子已有一米六七，乌黑的头发递成板寸头，皮肤有点黄黑。下巴和上唇有着密密的胡须生出来，消瘦的脸上，竟有份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抬头望望天，然后神色自若地下了台阶，迈开大步向陈红妹家走去。这是他第一次穿着自己的衣服去陈红妹家，他感觉特别轻松。
“珠贝，侬来找小玉啊，嗰去安海市姑姑家玩了。”陈红妹见珠贝走近了，笑着说。她在门口，老远见珠贝向自己家走来，心里就犯狐疑：这又不是过时过节，他来做什么？他不要去队里做事赚工分吗？小玉又不在家……
“阿姨，我想把我和小玉的亲事退掉。”陶珠贝快步走进陈红妹家门，站在厅里，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奔要点。
“鬼崽哩，好好的亲事，做莫得要退掉，侬莫变鬼哦。这肯定是侬自己的主意，侬娘肯定不知道。”陈红妹听了陶珠贝的话，眉眼里藏不住喜悦，心里乐开了花，像中了大奖一样，恨不得在珠贝面前手舞足蹈起来。但又怕珠贝回去了说与张春香听，以后见了面尴尬。于是只好强忍住心中的喜悦，故意脸带愠色，不高兴地说。
“阿姨，我和我娘说好了，我娘同意了。我家里很穷，以前每次来都是借别人的衣服穿。我不想小玉跟着我吃苦，她应该嫁一个家境好的银。”陶珠贝实话实说，不藏着掖着，他只想快点说完，退了这亲事。
“不行，我要听你娘亲口说这事。小孩子家的说话不算数。”陈红妹装出很生气的样子。
“那要不，现在你跟我一起去我家？”
于是陈红妹跟着陶朱贝一起来到了珠贝家。当她听完张春香亲口说退亲这事是真的后。她脸带微笑，说：“春香姐。做人可不能这样不厚道。我开始还以为是珠贝的意思，没想到是你的意思。你这样做，让我面子往哪搁？我不管，我不同意退亲！我女儿一直等，等到你儿子结婚为止，你儿子结婚了她才嫁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由开始的微笑慢慢的慢慢的冷了下来，直到最后非常的严肃。说完这些话，她也不管张春香想说什么，气愤愤地转身就走出了张春香的家门。一转身，她就忍不住想笑，心说：我巴不得退亲的，但这话还得张春香你来逻（背），怪不得我。
张春香看着陈红妹走出家门的背影，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陶珠贝望着陈红妹远去的身影，深深地松了口气，心上的石头彻底卸掉了，终于轻松了，多好！可是，他不知他退掉这亲事，将给自己带来什么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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