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把钱都交出来!”
万清风此刻正坐在马车的外沿上。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刀,正神情淡定地看着面前的大胡子匪首打劫这辆车的主人。
“哎哎哎,好说,好说!”
与刚刚万清风提出搭车请求时那趾高气昂、尖酸刻薄的态度不同,如今这个留着鼠须的小老头满脸堆笑。他手脚麻利地解下绑在胸前的包袱,恭恭敬敬地递给大胡子并说道:
“这是孝敬大王您和弟兄们的一点心意,请笑纳,笑纳!”
“就这么点儿?”
大胡子夺过那个包袱在手中掂了掂,满脸怀疑地看着他,然后目光缓缓地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那个挂着蓝色布帘的车篷。
“那里面是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都是些陈旧的破烂,不值钱的!”
“闪开吧你!”
大胡子一把将老头推到地上,接着用刀缓缓挑开了布帘,随后眼睛便直了。
先前搭车之时,车主人说里面坐着自己未出阁的女儿,与男子同车恐怕坏了名声,并以此为由向万清风索要五两银子的车钱,而且还不允许他坐在里面。原本万清风以为这只是敲诈他的借口,却没想到那里面竟然真的有位姑娘。
从样貌上一看便知那是他的女儿,不过同样的大眼睛小嘴,放在商人脸上就猥琐如老鼠,但放到这名姑娘身上便美得不可胜收。尤其此刻她花容失色的样子,反倒更添了几分动人之色,让人目眩神迷。
躲在深山老林里的大胡子哪见过这般标致的女子,当时口水便流了下来,同时一脸淫相地说道:
“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我要了!”
说着他便开始解裤子,这下子万清风可受不了了。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冷眼旁观,其实只是想让这群土匪吓一吓那个贪财的车主出出气,眼见这家伙起了歹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于是他开口道:
“这位大哥先别急,想要里面的姑娘,得留下一样东西。”
“什么?”大胡子瞪起大小眼看着万清风恶狠狠地说道,“老子从来都是白拿,就没换过!敢要东西,老子先要了你的命!给我剁了他!”
一旁的小喽啰挥刀便朝万清风的脖子上砍去,却什么都没有砍到。喽啰赶忙四下找寻,结果发现他此刻正背着手站在大胡子的身旁,而大胡子的脑袋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喷着血的身体颓然倒地。
“你说对了,留下的就是命。”
万清风冷哼一声。他的宝剑仍旧挂在腰间,完全看不出曾经拔出过的痕迹。
看着众匪发愣的模样,他又转身说道:
“你们的首领已死,若是想保住性命便速速离开,否则别怪宝剑不长眼睛。”
二
黄昏十分,万清风进入了姑苏城,然而他却一点都不高兴。
尽管到达了目的地,尽管后来车主人热情地让他坐进车篷里并且没有收取一文钱,但这些并不能弥补他损失的时间。
原本他以为杀掉了匪首,其余人就会作鸟兽散。可没想到这群愣头青却反而群情激愤,冲上来要为他们的大哥报仇,最终他不得不杀掉了所有的土匪才算结束。而当所有人倒地之后,他们的尸体突然冒出一阵白烟,变成了一堆死狼。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原本就已经延误的行程又被耽搁。日落后城门就会关闭,到时候就出不去了。
必须赶快才行。于是万清风不顾父女俩的挽留,进城之后便跳下马车,直奔城西的赵记当铺而去。
“这衣服就值两吊钱,要不要?”
“好好好,两吊就两吊,有两吊我照样翻本!”
万清风进屋的时候,一个光着膀子的人正拿着两串铜钱准备离开。
“当点儿什么呀?”
柜内的司柜发现下面有人,便拖着长音懒洋洋地问道。
“表哥。”万清风回答。
“标……戈?是当兵器吗?拿上来看看。”
“太大了,拿不过来,您给个价吧。”
“不看东西,如何议价啊?”司柜扶着眼镜将头伸出柜台,脸上写满了疑惑与不满。
“无妨,待我讲说与你,你照着定价就好,合适我便拿来。”
“哼,那好吧。”司柜没好气地坐下说:“与我讲来,最好细致些,不然价低了可别怪我!”
“表哥长五尺,宽四尺,两边细,中间粗,重有两百斤,身上披着绫罗绸缎。您看值多少钱?”
司柜一边听一边转着眼珠在算盘上拨弄着,待万清风说完后他又是一通拨弄,最后抬头说:
“您这物件虽大,但搬动不易,耗费的工时也要扣除在内,冲着绫罗绸缎的话……给您十两!”
“要是脏了呢?”
“脏?哪脏?”
“心不干净。”
“从里往外脏?那这东西可就不值钱了,最多给您二两!”
“行!二两我卖了,跟我取货吧!”
“还要派人随你取货?那便要扣除工费了!”
“无妨,取来便是。”
“但不知此物身在何方?”
“就在你们后堂。”
”后堂?“
“对呀,我表哥就是你们东家赵弘啊。”
“混账!居然敢戏耍于我!来人来人,把这个捣乱的给我轰出去!”
司柜一声令下,几个彪形大汉便出现在万清风面前将他团团围住。
“住手!”一个声音从后堂传出,随后管家福顺走了过来,“这是老爷的表弟,不得放肆!”
福顺眼睛一瞪,那些大汉便立刻泄了气,一个个低着头从柜台前面离开。
“万公子多年未见,想不到还是这般伶牙俐齿啊。”
“不必多言,这里有家母写予姨母的书信一封,烦请转递,告辞。”
递出书信后万清风转身便要离开,却被福顺拦了下来。
“公子莫急,我家老夫人早知道公子要来,特地命小人在这里守候多日,还希望公子到内宅与之相见,也好成全小人的任务。”
万清风的母亲与他的姨母感情颇深,既然姨母特地召见,他也不好推辞,于是只得随着福顺前往内宅。
这下子出城是来不及了。万清风叹了一口气,心想天意如此,可能是老天有意要将他留在城中,今晚搞不好会发生什么事情。
老天也叹了口气,心想你这个小子,猜得可真够准的。
三
赵弘的当铺就开在自家院外,从当铺后堂可直接进入内宅。万清风跟随福顺经过后堂时,他的表哥赵弘就坐在那里的圆桌旁。
几年不见,他的样貌和自己刚刚形容的没有多大区别,唯一的变化就是宽度从四尺变成了四尺五。
“哟,没想到表哥您在啊,跟您的下人开个小玩笑,莫怪莫怪!”
万清风并未停下脚步,而是一边走一边随意拱了拱手,接着便径直朝门口走去。
兄弟俩的关系一直不好,万清风厌恶赵弘的为人,赵弘也不喜欢万清风的脾气,因此每当二人相见,都免不了一番相互揶揄。
要不是自己那二十几个保镖打不过万清风,赵弘也未必会坚持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原则,因为文斗他也没赢过。
换做平时,听到刚才那番话的赵弘早就窜到柜台前破口大骂了,但今天他却没有反应。面对表弟的讥讽,他只是低着头挥了挥手,然后便盯着桌子长吁短叹起来。
“你们老爷这是怎么了,伤天害理这么多年终于遭报应了?”
“哎哟万公子,您盼着点好不行吗?老爷没事,只是这几日账务繁多,有些累了。”
从进屋到现在只来了一个当破衣服的,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账务可忙。
来到内宅之后,万清风又觉察到了异样。
院子里的家奴院工们个个都一副人心惶惶的模样,三五成群在角落处窃窃私语,一见管家进来,便一哄而散。
“偷偷摸摸嘀咕什么呢!花钱养你们是让你们传闲话的吗!”福顺大声呵斥了几句,接着将万清风引进了东厢房。
这就更不对了。因为无论是按常理还是赵家以往的实际情况,老太太都是住在后院的。
四
在姨母的盛情挽留下,万清风住了下来。
吃晚饭的时候赵弘没有现身,奇怪的是姨母对他也只字不提,就仿佛这个儿子不存在一般。
不仅是儿子,家中之事也不见她说起,只是聊一些家乡的陈年旧事,表达对万清风母亲的思念之情。
万清风也识趣地没有问起这些异常,只是附和着老太太闲聊。毕竟是母亲至亲的姐姐,同时又是长辈,他不想让对方难堪。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赵弘家的院子分为三进,后院中间又被一道月亮门隔成了东西两个跨院,东跨院住着老太太,西跨院则住着他的小妾阎氏,号称“江南独芳”。
据说她爹是个卖豆腐的赌鬼,在欠下巨债无计可施后想到变卖女儿,于是采取竞拍的方式,价高者得。
由于阎氏经常随父亲出现在豆腐摊上,其美貌早就随着豆腐传遍了姑苏城。很多都是认识她以后才有了每天吃豆腐的习惯,赵弘也是其中之一。
最终赵弘不惜血本,豪掷千金娶到了阎氏。这是这个吝啬鬼少有的一次大手笔,据说其金额足够把他死去的老爹从土里挖出来然后重新风光大葬七次。
重金购得美人后,赵弘又花了大价钱翻修了后院并将其分为东西两院,将阎氏安置在了西院之中,也就是现在自己睡觉地方的隔壁。
没错,此刻他正躺在原本属于自己姨母的房间里。
据福顺所说,目前客房已经住满了人,所以只能让他睡在那里。
万清风并未听说这里有其他客人,并且姨母对于福顺的提议没有表示不满,只是一脸担心地问:
“这安妥吗?倘若西院……”
“没事的夫人,万公子是个男人,而且素来勇武。”福顺打断了姨母的话,转过头对万清风说:“近来家中常有盗匪侵扰,为保老夫人安全特请她搬至此处,现在家中只剩下后院还有闲房,可否委屈公子前往?”
既然姨母应允,万清风自然也没有意见,对他来说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但事情绝对不是盗匪那么简单。这里是姑苏城,城中的捕快和赵弘手下那二十几个保镖可不是吃素的。
虽然他们打不过自己。
而且真的是盗匪的话姨母也不会特地强调西院,看来问题就出在那间院子里。
“快走快走!来了!”
“等等我!”
两个慌张而又刻意压低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外闪过,万清风警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掀开窗户察看,发现两个丫鬟正连滚带爬地跑向前院。根据声音由近至远的方向判断,她们正是来自西院。
是时候看看这家人在搞什么鬼了。万清风拿起放在枕边的剑,开门向西院走去。
五
西院的房中点着烛火,烛光在窗户纸上投射出一个人影,从身形上来看,应该就是那位“江南独芳”。
此刻她正坐在窗边低头不语,看上去心情欠佳。或许嫁进赵府的日子并不好过,不然也不至于深更半夜在这里愁眉苦脸。
“小娘子,尝尝我特地为你带来的佳酿,饮下这杯,你我共度良宵。”
一个端着酒杯的男人影子出现在窗前。此人高大魁梧,与圆滚滚的赵弘相比有天壤之别,而且声若洪钟,充满气魄。
美中不足是脸有点长。
原来这位嫂子不是在对烛诉愁,而是在约会情郎。
万清风觉得好笑,表哥忍痛拿出自己积攒多年的家资买下的,竟然是一顶青翠的帽子。不过他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世间能用金钱买下的只有美色,哪来的真情。
不过接下来的发展否定了万清风的猜测,阎氏并没有接过男人手中的酒,反而苦苦哀求道:
“求上仙放过小人吧。小人是良家女子,夫君尚在,倘若此事传讲出去,该如何面对邻里乡亲?还望上仙大发慈悲,日后一定为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也罢,良宵难得,饮酒误事!我们还是早点歇息吧!”见阎氏不从,长脸男便放下了手中的酒,直接向她走去。
“上仙饶命!小人一介凡人受不得上仙,恐性命难保啊!”阎氏吓得浑身发抖,声泪俱下。
但男子不依不饶,他一只手搭在阎氏的肩上,得意地说:“怕什么,你我又不是第一次了。想那夜我初到此地,按剑吓退了那些婢女,然后将你抱起,接着……”
耍流氓就罢了,还要当着受害人的面在复述一遍。窗外的万清风自然忍受不了这种猥琐行为,直接朝着那个影子飞起便是一脚。
这一脚正好踢破的窗户,正好踹在那张猥琐的长脸上。那个家伙在空中快速翻腾两周半后重重地摔在墙上,随随后又掉到了地上。
“什……什么人?”男人被撞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地抬头询问。
他的脸长足有常人的两倍,上面长着一对朝天鼻,张大的嘴巴里露出一排大小相同的白色牙齿,可能是刚刚撞在墙上的缘故,他的眼睛居然一上一下地看着两个方向。
万清风本想审问这个采花恶贼,可在看到这张脸后他毫不犹豫地一剑刺了下去。
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猥琐的脸。
这一剑将男人的头从左至右整个刺穿,让他当场赴了黄泉。但尸体却在死后开始抽搐,接着冒出一阵白烟。待烟雾散去后,显露了出他的本相——一只与驴一般大小的小马。
原来是只马妖。
万清风回过头,发现阎氏吓得坐在了地上,浑身抖成了一团。于是安慰她道:
“嫂嫂不要害怕,我乃赵弘之表弟,此妖已被我杀死,还嫂嫂请安心。”
但阎氏却还在那里发抖,脸色愈发惨白。
“嫂嫂以为我也是妖物?”
阎氏摇了摇头。
“嫂嫂是不放心我?那我这就离去。”
阎氏再度摇摇头。
“那……”万清风看了看地上那头猥琐的马尸,“嫂嫂是害怕此物?我这就将其带走!”
阎氏拼命地摇头。
“……别抖了,快说话,到底怎么回事?”万清风有些不耐烦地问。
“外……外面……”阎氏哆哆嗦嗦地指向窗外,老半天才说:
“外面还有三个!”
六
那具马妖的尸体翻着白眼,鼻孔张大,嘴巴也打开着。长长的舌头从嘴里跑出来歪在一边,咧开的嘴角看上去还有些上扬,构成一副淫荡的笑容。
这模样看着就想再多捅几剑。
这么猥琐的玩意儿还有三个?
万清风急忙掀翻了烛台,一个闪身来到那扇被踢破的窗前,探头查看院子里的动静。
院子里一片安静,除了虫子的叫声以外一无所有。
“那三个在哪?”
“……那……那三人与它约好了今晚……今晚相会于此……”阎氏依旧抖个不停。
“他们是谁?”
“五……五通神……”
五通神?
万清风有所耳闻,听说他们喜欢闯入民家魅惑那些有姿色的女子,如果敢有不从就会降下灾祸。
这算什么神,它们本身就是灾祸。
在万清风的言语安抚下,阎氏总算是冷静了一些,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三个月前的一天晚上,阎氏正在屋中闲坐,结果一个高大的长脸男人突然闯进来赶走其他下人,拦住阎氏并对她说:“小娘子别怕,我乃五通神四郞。只因倾慕娘子特来相会,不会加害。”接着便将她抱起……
好了好了这段略过。
五通神四郎,乍一听还以为是个东瀛人。
从那之后,这家伙隔三差五便会前来,后院的人因为害怕全都搬到了客房去住,只把阎氏一人留在了这里。
赵弘更是惧怕招惹祸端而装聋作哑,同时对外将消息封锁了起来。
虽然是自己不惜重金买下的小妾,但在面临生命与爱情的抉择时, 赵弘还是毅然选择了前者。
因此他不仅心甘情愿地戴起了绿帽子,后来还在阎氏试图自尽未遂后,专门派了两个奴婢在一旁监视她,待到五通神四郎到来后两人才离开。刚刚万清风正是被这两人的逃跑声惊动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前几日这位四郞又带了两个人前来喝酒,言语间称其他两个人为二哥和三哥。另外两人在离开时说今晚还要带五郎前来。
看来他们的名字果然是顺着排的。听到这里万清风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他们的大哥到底是叫五通神大郎还是五通神一郎呢?
“如今他们三个马上就要来了,该如何是好?”
阎氏的哭腔打断了他的思绪,万清风说道:
“嫂嫂不必害怕,你且到角落出躲藏起来不要出声,我自有办法。”
万清风走到马妖身旁捡起他的佩剑,随后又蹲伏在窗边。
看来今晚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七
阎氏刚刚躲好,院内便突然狂风大作,紧接着出现了三个人影。
三人中有两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还有一个看上去像年近六旬的老者。
“哎呀四弟,哼哼,怎么熄灯歇息了,哼哼?莫不是怪俺等来迟,先行与小娘子快活了吧,哼哼!”其中一个胖汉一边说话一边向房门走来。
这家伙没比那个马妖好看多少。他腹大如牛,腿粗如象,脖子几乎看不见,五官紧挨在一起生长,在那张如脸盆大小的巨脸外围留下了大量的闲置空间。因为身形庞大,他每走一步都会引得地面震颤,这颤动也随之传到他的身上,使得他几乎要被肥油撑破的皮肤也跟着一起抖动,如同一只装满水的皮口袋。
“有如此美色也不叫上俺二人,哼哼。还是三弟讲义气,特地通知俺等前来,哼哼。四弟莫要急着出来,待俺进去与你一同伺候小娘子,我这温柔催情手,保证让小娘子……嘿嘿嘿……哼哼……嘿嘿嘿……”
这家伙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兴奋,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油亮,一阵猥琐的笑容夹带着莫名其妙的哼哼声,竟然还有鼻涕从鼻孔中流了出来。
万清风实在受不了了,今天遇上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他带着马妖的佩剑闪身来到门口,趁着众人不备猛地踹开房门,将那把剑朝胖汉掷去。
"嘿嘿嘿嘿……嗝……"
胖汉还沉浸在他的妄想当中淫笑不止,冷不防门内飞出一把宝剑直奔额头,精准地插进了他的眉心。这个蠢材还没来得及收起笑容便命丧当场。
随着一声巨响,胖汉仰面朝天,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巨大的震动犹如地震一般,竟然将屋内桌子上的茶碗震掉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
另外两人愣在当场。
如同先前的马妖一样,胖汉的尸体开始生出烟雾,不久显露原型——一只巨大的黑猪。
“二哥!我的二哥呀!!”这时他们才回过神来,另一个身形略小的胖汉跑过来趴在猪身上大哭起来,另一人则怒吼道:
“兔崽子!快滚出来,看老子不拧下你的头当球来踢!”
万清风没有出声,屋内死一般地寂静。
“恶贼!伤我二哥性命还想装死蒙混过关?我那可怜的哥哥哎……想当初你我二人走街串巷御女无数,不料今日一时大意,竟命丧于此!哥哥放心,待小弟进屋杀掉那贼将其剥皮抽筋,再替哥哥享受小娘子,以慰哥哥在天之灵!”
看来这帮家伙平日的生活都是围绕着裤裆里那点事进行的。
“恶贼!看你五郎爷爷怎么收拾你!哇呀呀呀呀呀……!”
唤作五郎的胖汉从身后拎出一把板斧,怪叫着向屋内冲来。
他的身体少说也有三四百斤,那把板斧刃长足有三尺,大如牛头,借着月色闪着寒光。如果他冲进屋内,凭借其庞大的身形和冲刺的速度,若是被其撞到那么必然筋骨俱碎;即便侥幸没被撞到,他接着也会抡起那柄大斧。在这狭小的屋内想要躲开这柄大斧几乎是不可能的,最终难免会连人带屋一起被砍成碎片。。
五郎的战法近乎完美,只是在最初的目标设定上存在一点小小的问题,那就是这个方案假设的对手是站在屋子的中央或者深处,遗憾的是万清风站在门口。
见五郎狂奔而来,万清风淡定地守在门后。待到这莽汉登上门前的台阶,即将冲进屋中的那一刻,他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宝剑抬起,横刃架在了门上。
五郎那又短又粗的脖子完美地从剑刃上经过,然后便身首分离。他的身体冲进了屋子,举起斧头抡了一下后便颓然倒地,头则掉在了屋外,带着鲜血从台阶上滚落,滚到了另外两人的脚边。
刚刚还在叫嚷的另一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万清风依然没有出声,他还在屋中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敢于冲进来的对手。
在暗处狩猎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但许久也不见院子里有动静。开始万清风还以为对方在准备些什么,不过探出头后他才发现,院子里如今只剩下了那具尸体和那颗头颅,剩下的那个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万清风有些失望,同时也觉得很可笑。
所谓降灾降祸的五通大神,就这?
八
深夜,当铺的后堂里还点着灯。赵记当铺的老板赵弘此时正在屋内长吁短叹。
好死不死招惹上了五通大神,惹不起也送不走,就只能小心伺候着,一晃就是三个月。
这种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啊?赵弘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那只猪头叹了口气。
……猪头?哪来的猪头!
那猪头又大又黑,上面沾满了鲜血,一对獠牙长有尺余。不算很大的眼珠子睁得溜圆,和赵弘整好看了一个对眼。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血淋淋的脑袋瞪着自己,吓得赵弘魂飞魄散。他本能地想起身逃跑,却在站起来后退的时候绊到了椅子,连同人一起摔倒在地。
门口传来一声冷笑,惊魂未定的赵弘抬头发现自己的表弟就站在那里。他抱着剑倚着门框,脸上写满了鄙夷。
“表哥家中有如此热闹,为何不早些告知,让表弟也来庆贺呢?”
“……庆贺?庆贺什么?”赵弘被吓得双腿发软,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庆贺神仙驾临贵宅,兄长您喜得绿冠啊。”
"混账!!!你胡说些什么!"万清风的讥笑正好戳中了赵弘的痛处,方才的恐惧瞬间被愤怒取代,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万清风大吼,脸涨得通红。
“今夜姨母留我住宿后院,幸见神仙驾临表嫂房中,上前拜会之后方知兄长美事。”
“什……什么?你见到五通神了?”听闻万清风会过那些神仙,赵弘立刻又变得脸色苍白。
明明交代福顺后院不得留住他人,为何偏偏要将这小子安排在那里?这小子素来桀骜,倘若惹恼了众位神仙,岂不是要大祸临头了?
但他为什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害怕神仙,一番阿谀奉承之下才得以蒙混过关?
赵弘怎么也想不出万清风讨好别人的样子。这个家伙从来没向人低过头,怕是玉皇大帝驾临也不会放在眼里。一介庶民如此狂妄,将来得罪哪路高人,早晚会被收拾。
那为何五通大神没有收拾他?难道神仙们也没打过他?不可能,他一个凡夫俗子,就算武功再高也不是神仙们的对手,不可能的,应该是不可能的……
理性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但赵弘的内心深处却无法将其否定。万清风确实有些稀奇,听说他出生时家中放出七彩之光,三岁时不知从何处找到那柄宝剑,五岁时剑法无师自通,此后武艺日渐精湛,十三岁时竟然刺死了一只猛虎,从此名扬乡里。
……难道他把神仙也杀了?赵弘回头看了看桌子上那只猪头,下面还有血水渗出,似乎刚刚宰杀不久,深更半夜他从哪里得来此物?
赵弘的脸一会红一会白,让万清风觉得十分好笑。他故意沉默了一会,待赵弘内心纠结了一番之后,才开口说道:
“倒是见过众位神仙,不过小弟愚钝,言语间惹怒了他们以至刀剑相向,小弟无奈还手,误伤了兄长的贵客,还望见谅。”
“啊……什么?!……这……那?!”虽然心中也有料想,但真的听到还是让赵弘震惊不已,他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猪头,接着又指了指后院的方向,意思是问,这猪头难道就是那五通的?
万清风看懂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
“还有几位尚在后院之中,还请兄长带些人前来查验。”
只有在挖苦人的时候,他才会用如此尊敬的语气。
九
后院之中久违的灯火通明,身为一家之主的赵弘也久违地出现在这里。
家丁们在院中举着火把,众人围着那被抬到一起放着的三具尸体,目瞪口呆。
说是三具,其实是两具半,一匹马、一头猪以及另外一头只剩下身子的猪。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就是五通神?”“什么五通神,分明就是妖怪啊!”“这些天霸占后院的是那个马妖吧?难怪看着脸那么长。”“不只是脸,那里也……”“难怪二夫人整天寻死觅活的呢……”
“都给我住口!信不信我把你们的嘴给撕喽!”管家福顺大吼一声,人群顿时恢复了安静。
“……万公子,您说这就是五通?”赵弘盯着那些尸体哑口无言,福顺则代替老爷向万清风发问。
“正是,各位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这大半夜的我也没地方弄来这些东西糊弄大伙。”
“……公子言之有理,果真如公子所说,那么老爷也可安心了。这几个月家中招此灾祸,我等寝食难安,老爷更是彻夜难寐。今幸有公子为我等扫除祸患,还宅中安宁,如此恩德不胜感激,老奴替我们老爷谢谢公子了。”
福顺向万清风躬身作了一个长揖,万清风挥了挥手说道:
“管家不必多礼,我与表兄是自家兄弟,家中有难我理应搭救。只是表兄未免太过见外,家中发生如此变故也不肯相告,却让姨母与两位表嫂受这等苦楚。”
事情结束后阎氏便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肯出来,此刻现场除了下人们之外只有赵弘和姨母,以及正房夫人李氏,即便在火光的映照之下,也看得出三人的表情十分尴尬。
万清风知道赵弘的心思,这件事如果传出去,自己以后便再也无法在老家趾高气昂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万清风知道了这件事可能要比事情本身还要让他难受。
发生这种家丑,姨母心里自然也不好过,也正是因此,晚饭时她才对家中之事只字不提。如今听到万清风对赵弘的挖苦,她也觉得有些难堪,于是开口对自己的外甥说道:
“清风啊,你帮姨母除去了一块心病,姨母无以为报。不如你在家中多住些时日,让你表兄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如何?”
万清风看了看赵弘,此刻他如同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双眼瞪着那些妖怪的身体一言不发。
“姨母不必客气,清风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明日一早我便离开,剩下的两通就烦劳哥哥自行对付吧。”
“什么?还有两只?”福顺惊呼,赵弘则差点昏了过去。
十
赵家大院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院中央支起了三口大锅,家丁们抱柴添水,厨子们挥刀舞勺,奴仆们端盘递碗,宾客们推杯换盏。
说是宾客,其实都是自己家人。内堂里坐着赵弘、姨母、李氏以及万清风四人,管家福顺则站在一旁伺候着,其他闲着的下人则和保镖们一起坐在院子里临时摆放的桌子上,待酒足饭饱后轮换那些干活的人。
桌子上的菜肴十分丰富,猪蹄、马心、肝尖、肺片、里脊、腰条,无论煎炒烹炸还是焖溜熬炖,几乎都应有尽有。
下人们个个都喜笑颜开,他们平日里吃肉的机会不多,现在非年非节,却能吃上如此一顿全肉大餐,自然欣喜非常。而且这些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味道鲜嫩无比,说是人间至味也不足为过。
但万清风吃不下。他知道这些菜都是用被他打死的那三只妖怪的肉制成的,而想到那张猥琐的马脸和猪脸,他顿时便食欲全无。
“万公子请!”
“贤弟请!”
“叔叔请喝了这杯。”
“清风啊,姨母敬你一杯。”
早上万清风假意离开,被赵弘以吃过饭再走为由留了下来。饭桌上包括福顺在内的其他四人不停地向万清风敬酒,就连表哥赵弘也十分殷勤,他多次亲自起身为万清风倒酒,脸上挂着一副万清风此前从未见过的媚笑。
万清风明白他们的心思,却故意装作糊涂,他微笑着与众人一番客套,始终在话题上兜着圈子。
“清风啊,”最后还是姨母忍不住,主动向万清风把事情挑明,“那些妖物来到家中已有三月,这些日子家中上上下下都整日提心吊胆,不得安宁。昨日幸亏有你出手,杀死了那三只妖怪,并将另外两只赶走。可如今你却要离开这里,万一剩下的那两只妖怪回来寻仇,该当如何是好啊?”
“姨母何须担心,去年表兄还乡之时不是说他有一至交乃是天师,能够召唤天兵天将下凡斩妖除魔吗?如今区区两只妖物又何足挂齿?”
“呃………”赵弘顿时哑口无言,一旁的福顺赶忙说道:
“天师如今正闭关修炼,要一年之后方能出山,不然家中也不会遭此大难。现在我们等指望的就只有万公子了……”
“管家此言差矣,前年表哥不是说经常来找他喝茶下棋的定缘大师能够一掌捏死妖怪吗?现在妖怪只剩下两只,他两只手一下就可以将其尽灭。”
“……定缘大师云游四海漂泊不定,无法寻得,还得靠公子……”
“那能呼风唤雨的沈半仙呢?”
“……呼来的大水把他冲走了”
“那济安观的白发神尼呢?”
“……还俗了。”
“那神尼的师弟光头神僧呢?”
“……圆寂了。”
“那曾与他拜过把子的玉皇大帝呢?”
“这……”
福顺实在是圆不下去了,天知道他的主人到底吹了多少牛。
“贤弟!为兄错了!那些都是为兄的吹牛大话!现今五通中尚有两通逍遥法外,为兄所能指望的只有贤弟,如果贤弟离去,我家中老小只怕是性命难保哇!求贤弟念及亲情,救救我们一家人吧!”赵弘终于忍不住吐露了实情,并且不顾还有下人在场,离开座位向万清风跪了下来。
从商多年,赵弘自然也有着他的精明。事情发生后,他有两个明确的行动目标:讨好五通以保住自己的性命,对外隐瞒以保住自己的面子。虽然使用的手段不够高明,但好歹稳住了事态。
可如今事情被万清风发现,和五通也已经彻底翻脸,既然面子已然保不住,那便只好想尽办法保全性命。想清楚这点的赵弘果断放下架子,说什么也要让这个素来与自己不和的表弟留下来。
“兄长折煞小弟了!兄长快快请起!”赵弘的反应让万清风有些意外,他赶忙起身将赵弘搀扶住。其实他本来也不打算离开,之前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故意戏弄他而已。即便再讨厌赵弘,他也不会拿人命开玩笑,更何况还有与母亲至亲的姨母在。
“贤弟若不留下,为兄便长跪不起!”
“小弟答应,小弟答应便是!兄长快快请起!”玩笑也开的差不多了,万清风赶忙表明了态度。
“真的吗?多谢贤弟!”赵弘的眼中瞬间放光。他想磕头致谢,但被万清风拦住,与福顺一起将之搀了起来。
万清风将赵弘扶到座位上刚刚坐下,一个丫鬟脸色苍白地跑进正堂,惊恐地对赵弘说:
“老爷!不好了!后后后……后院出事了!”
十一
这是万清风第二次进入阎氏的房中,上次就在刚才不久,而且还是破窗而入的。
当时阎氏坐在窗前,而现在,她悬挂在了房梁之上。
看样子她刚才回到屋中之后便找了块白绸子自缢了,因为家丁们将她放下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凉透了。
一旁的桌上还有一小块白布,看来是从那条白绸上剪下来的,上面用血写了一首诗:
悔恨不能择生家,
父亲夫君皆人渣。
来生愿做鸿鹄鸟,
展翅高飞闯天涯。
“哎……这苦命的孩子……是我们家对不起她……”
老太太和正妻李氏在一旁擦着眼泪,赵弘的脸上也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不过万清风觉得他是在心疼自己的银子。
“老爷,这该如何处理?”站在身后的福顺恭谨地向赵弘询问。
“随便找口棺材拉出去埋了吧,记得走后门。”赵弘不耐烦地答复了一句,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儿啊,你和她好歹夫妻一场……是不是该给她做一场法事,选个好地方下葬?”对于赵弘的安排,他的母亲第一个提出了疑议。
“母亲说得是……”一旁的李氏也随之附和。
“还要选坟地,做法事?”赵弘面露为难之色,“这几个月因为那几个妖怪的搅扰,买卖一直不景气,过几日就是知府大人的寿诞,还要为其准备礼物,现在哪里有钱拿来做法事啊?”
“这……”老太太和她的儿媳平时并不过问家中财务,被赵弘如此一说立刻便没了主意。
“想不到兄长家中竟已如此窘迫,如此小弟也不便讨扰,还是早日离去为妙。”万清风朝赵弘一拱手,回头便准备离开。
“哎别别别别!”赵弘连忙拽住万清风的衣袖,福顺也赶忙上前阻止。“贤弟莫走,贤弟莫走!如今妖物未除,贤弟倘若离开,我等性命难保啊!”
“兄长此言差矣,那五通本是垂涎二表嫂美色而至,如今二表嫂已然不在,他们又何必再来呢?”
“哎呀贤弟,那五通本就心胸狭隘,现在又有三只被你打死,只怕那余下两只心中不平,伺机回来寻仇可如何是好啊?”
“兄长多虑了。常言道人心歹,狗不吃,二表嫂为兄长守节而死,兄长却要将其草草埋葬,如此歹毒的心肠,那些妖怪定然不会对你有兴趣的。我看不如这样,姨母和表嫂不妨随小弟回会稽暂避,兄长独自守在这院中,这样既能保家宅安宁,又能节省开支,岂不两全其美?”
“你……”赵弘明知万清风在骂自己,却又不敢得罪于他,一时间只能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福顺则赶紧将他拉到房间角落,小声对他说:
“老爷,二夫人是这城中有名的绝色,她若死去,消息肯定会外泄,家中之事恐怕也会被人所知。现如今我们不妨向万公子认错,厚葬二夫人,同时散出消息说二夫人是因为五通相逼,不肯屈从而死,老爷感念其节这才厚葬于她。这样老爷的声威不仅不会折损,反而有可能传为佳话……”
福顺的一席话让赵弘脸上的表情一亮,他马上走过来对赵弘说:
“贤弟教训的是,都怪为兄财迷心窍。为兄决定洗心革面,我立刻打发人去准备丧葬事宜,厚葬于她。还请贤弟原谅兄长,留下相助。福顺,快去快去!”
福顺连声答应,匆忙离开了房间。万清风没有回话,他走到窗边,默默地向窗外看去。
赵弘明白他已经没有离去之意,便识趣地没有再说话,带着自己的母亲和夫人离开了房间,家丁们在放置好阎氏的遗体后也随之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万清风自己,他回身看了看阎氏的遗体。曾听人说上吊而死的人面目狰狞,但阎氏却和生前并无太大区别,脸上十分平静,或许是已经对死有了充分觉悟的原因吧。
万清风叹了口气,希望她来世不会再碰上这样的父亲和丈夫。
十二
赵家大院的主院里,上午还放着大锅和桌椅,下午就改放了一个灵棚。
阎氏的尸体就摆放在灵棚内,享受着许多小妾没有的待遇。
小妾是男人欲望的产物,尽管她们生前可能会受到万千宠爱,可一旦不幸离世,大部分的下场都是如赵弘最初的打算一样,草草埋葬了事。
倘若真的有人为小妾举行隆重的葬礼,那反而会沦为笑柄。因为在众人的眼中,这和厚葬自己的宠物猫狗没什么区别。
然而今天的情况却有些特别。这个看似丢人的葬礼,竟引来众多宾客前往吊唁。
绸缎庄老板的管家,茶庄老板的管家、饭庄老板的管家、钱庄老板的管家,乃至府衙中的大小官员,最后甚至知府大人的管家都出现在了这里。
这些人当中有些与赵弘平日打过交道,有些则毫无往来,但不管有没有交情,他们会派人来参加一个小妾的丧礼这都很蹊跷。
一开始万清风也觉得奇怪,但他很快就察觉出其中的端倪——这些人无一列外地要求面见万清风,并且在见面时带着怀疑的目光仔细打量他,问询他的出身以及师从何处,会何等法术之类的问题。
这种事换做平日万清风是懒得理睬的,但今天为了解开自己的疑惑,他也不厌其烦地与这些人会面。
能在大户人家受到老爷的信任并且成为管家,照理来说都是一些精明之人,但他们却不是万清风的对手。通过交谈,万清风轻易便套出了他们的目的:这些人之所以前来并不是为了缅怀一个当铺老板的小妾,而是听说他的家里有人打死了五通。
万清风惊讶地发现,原来姑苏城中身份显赫的人物几乎都与自己的表哥有着相同的遭遇,也明白了为什么五通会隔上七八天才来到这里一次。
这么多户人家,他们五个也确实忙不过来。
这些受害者中也有人尝试请法师驱逐五通, 但这些法师都无一例外地成为了他们的盘中餐,其雇佣者也在苦苦哀求并答应贡献祭品后才幸免于难——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能在求饶后逃过一劫,有些人在某个夜晚之后便全家人间蒸发了。
所以到了最后,这些幸存者都采取了和赵弘同样的方法:忍气吞声,严守秘密。
但忍着终究不是办法,于是在听闻赵弘家中小妾因五通而死的消息后,他们便纷纷派人前来,名为吊唁,实际上则是想打探情况。
因为赵弘公开了自己的秘密,万清风意外地因此获悉了所有人的秘密。
不过管家们并不满意他们打听到的消息,因为他们不相信万清风能杀死妖怪,在问不出其他有价值的情报后,这些人全都悻悻而去。
灵棚前的热闹只持续了一段时间,日落时分院子里便安静下来,入夜之后,连守灵的人都不剩下几个了。
十三
那些妖怪被赶走之后,姨母便搬回后院居住,万清风也被安置到了本应作为客房的西厢房中。
经过那一夜的折腾,他也确实有些困倦,回到房中不久便进入了梦乡。
但夜里他却突然被一种异样的感觉惊醒,直觉告诉他有东西进入了院子里。为了应对可能的突然状况,万清风睡觉时并没有脱去衣物,此时他果断翻身下床,提着宝剑冲出门去。
院子里一片漆黑,位于中央的灵棚是唯一的亮光,隐约可见一些人影在蠕动,走到近前后,万清风发现本应该守灵的人倒在地上成为两具尸体,而本应该是尸体的阎氏此时却站在那里,张牙舞爪地朝一个瘫在地上的丫鬟走去。
万清风果断上前一脚,阎氏怪叫一声飞进了一旁的草丛之中。
“二……二夫人呢?”
丫鬟秋紫睁开紧闭的双眼,发现万清风后,她颤抖地询问。
“进草丛了。”万清风朝阎氏飞进去的方向努了努嘴。
“哇……公……公子救命…呜呜…快救救我……”突然发现救星,秋紫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大哭着向万清风求救。
“别哭了,院子里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其他人呢?”
“……呜……入夜以后见老爷和夫人离开……就……就都跑去前院……去前院睡觉了……呜呜……”
“还真是人走茶凉啊。不过幸亏他们跑去偷懒,不然还要多搭进去几条性命。”
“公公公……公子小心!”秋紫突然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喊叫道。
阎氏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万清风的身后,鲜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后脑,伸出双手和长舌向他袭来。
万清风没有回头,他的手以常人无法看清的速度抽出宝剑向身背后扫去,随即收入剑鞘之中。阎氏又是一声怪叫,十根手指和一截仍旧在蠕动的舌头掉在了地上。
“哼,妖魔鬼怪,不过如此。”万清风冷笑一声,看向院子里一个黑暗的角落说道:“这就是你的本事吗?”
那个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一阵窸窣的声音过后,突然飞出两件东西。
那东西没有攻击万清风,而是钻进了死去的喜贵和春红的尸体之中。接着那两具尸体也站了起来,也像阎氏一样长出了长长的指甲和舌头,眼睛变得血红。
“啊……”秋紫被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复活的两具朝万清风扑来,而阎氏在痛苦着怪叫了一阵后也恢复过来,被斩断的手指和舌头又重新生出,再度向万清风发动攻击。
万清风闪身躲过阎氏的攻击,抬起一脚将其踢飞,趁另外二人还未追至,他迅速向符纸飞来的地方奔去。
一开始他并不确定那里有人,只是感觉到一种气息。正是这种气息将他从睡梦中惊醒,来到院中后,他明显察觉出它源自西北角。
飞出的符纸证实了他的感觉,也证明了那个东西才是这一切的元凶,他决定擒贼先擒王。
随着万清风的快速接近,一个人影从草丛里腾空而起,落在了正房的房顶之上。万清风当然不肯放过,纵身一跃也跳上了房顶。
“小子,你果然厉害!”四下漆黑没有光亮,从身形上可以看出对方是个老者,沙哑的声音也印证了万清风的猜想。
“你是昨天夜里逃走的五通吧?都逃了怎么还敢回来?”昨天出现的那五通之中也有一个老者,应该就是这个人。
“放屁!昨天你爷爷来得匆忙,未得准备法器,才被你这臭小子沾了便宜。今天我就要为其他兄弟报仇,让你死无全尸!”
说罢,老者从袖中取出铃铛摇晃起来,三具死尸听到铃声马上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老者的身边,随着他的指示向万清风直扑过来。
“所谓的法器就是找几个死尸帮忙?你们这也敢妄称神仙?”说罢万清风朝对面冲去,那些尸体的攻击轻易就被躲闪开,他依然按照之前思路,直奔向老者。
行动如此迅速的尸体,却依然追不上万清风的脚步,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来到老者近前,老者大惊失色,此刻已然躲闪不及。
万清风二话不说抽出宝剑砍了过去,不想剑砍到了某种无比坚硬的东西,一声巨响,火星四溅。老者被弹开老远,自己的手臂也被震的发麻。
“哼,想伤害老子,你还差得远!”老者的头不知何时缩进了身体里,待弹开后,他又将头伸了出来,得意地对万清风进行嘲讽。
三具尸体追了上来,万清风一个箭步再度将他们甩开,又一次抽剑刺向老者,但同样无济于事。
一连几次,老者都在万清风攻击时将头与手脚缩进身体内,而那个身体仿佛钢筋铁骨一般,任凭如何砍刺都岿然不动。
老者愈发得意起来,每次闪避开来后都要伸出头对其痛骂一番,一旦万清风接近他又会缩起身体,让他无可奈何。
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万清风一般闪避三尸的攻击,一边动起脑筋。
从他缩头缩脚的样子看来,这老东西很可能是乌龟精所化,他的身体或许是一副龟壳,经过多年修炼后才会刀枪不入。果真如自己所想的话, 那么状况确实很棘手。
但他同时也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
老者的身体看上去与他的头颅和四肢并不相符,那副身体很大,其他地方却很小,就如同小人穿了件大衣服一样,很不合身。
难道……?万清风突然有了一个注意,打算试试再说。
他四下观察,发现院子的东北角有一颗大树,主干离地一丈左右开始分为两枝,形成了一个粗壮的树杈。
就是它了。
于是他第三次冲向老者,对方故技重施再度缩进身体中。万清风绕到老者身后,先是一脚将这个缩起来的身体踢成水平状,接着再对准那棵大树踢了过去。
十四
这一脚用力极大,踢在老者的屁股上,让那副身体以极快的速度笔直地飞出,直奔那棵大树而去。
那副身体不偏不倚地卡在树杈之上,巨大的力道让大树剧烈地摇晃,紧接着一个黑影从那身体中飞了出来。
不出万清风所料,那副身体果然不是他本人所有。而且他穿在身上也并不合身,剧烈的冲击让他如同缸中的咸菜一样被倒了出去。
那身体失去法力支撑后显露了原型,果然是一副巨大的龟壳。而老者的本相也显现出来,他只有头与人类相同,脖子以下没有身体,取而代之是几条触手,有的拿着铃铛,有的拿着符纸,还有些拿着刀剑等兵器。
原来他并非乌龟精,而是章鱼怪。
失去保护的老者十分慌张,他想钻回龟壳之中,却被万清风抢先一步将其夺走。万清风举起龟壳,将其头尾两端对准树干插了下去,大树的枝杈被龟壳切断,而龟壳则被牢牢套在了树上,头尾皆被封死。
“这回你还有什么花招?”
万清风站在树上冷笑着看向那人面章鱼。章鱼明显没了底气,弹动身体跳到空中,想要夺路而逃。
“你逃得了吗?”刹那间,万清风已追至面前。上次因为没有摸清他们的底细,再加上一些玩乐的心态才致使他们二妖趁机逃走,这次,万清风已经决计不会放过这祸害人间的妖怪。
“哼,要杀我还是救她?”章鱼怪面露怪笑,万清风回头一看,发现那三具尸体正在朝昏迷的丫鬟秋紫扑去。
十五
万清风与章鱼怪的距离近在咫尺,只要上前一步,就可要了那怪物的老命。
但此时那三具尸体也马上要到达秋紫的身边,如果再慢一步,她就会像那两个倒霉蛋一样脑髓被吸食一空。
救下秋紫势必会与那三具尸体缠斗一番,这段时间便足以让那老怪物逃走,下次他再出现,又不知会有几个人遭殃。
或者救下一个而牺牲一群,或者牺牲一个而永绝后患。哪边划算,其实是显而易见的。
看来只能有所放弃了。
万清风打定主意,摇动身形一闪——来到了秋紫的身边。
“哈哈哈,原来是个糊涂的大善人。多亏了她老子才能得救,下次找机会我一定会来好好疼爱疼爱她再把她碎尸万段,你这么喜欢这个姑娘,我会把头留给你的,顺便再多找几个美人的头颅作为附赠,哈哈哈哈哈!”
章鱼怪得意地大叫,他那人面上的五官弯曲到了常人无法达到的程度,露出一副令人无比嫌恶的笑容。
此时即便万清风丢下秋紫再度追逐也为时已晚,院外就是一条小河,如此距离足够他飞出院子遁入水中,到时再想捉住它便如大海捞针一般。
万清风叹了口气,世事果然无法尽如人意,有些事情注定无法两全。
他本想为这些受到控制的尸体留个全尸,但现在看来也只有放弃了。
喜贵的尸体正好扑了过来,万清风侧身躲过他的攻击,站到了他的身边,接着在脚下灌足了力气,瞄准正准备逃走的章鱼怪踢了出去。
喜贵如同炮弹一样被射了出去。自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的章鱼怪因为得意而放松了警惕,被他的头重重地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
巨大的冲击让他脏腑翻腾,一股漆黑的墨汁从嘴里喷了出来,竟一直喷到了对面的河中。
章鱼怪在空中栽歪了一下却没有摔落下来,这一撞虽然对他造成了重创却没有伤及根本。暗叫不妙的妖怪急忙调整姿势恢复平衡,放弃了嘴上的逞能准备一走了之。
但就在它调整姿势的刹那,万清风已经来到了另一具行尸春红的面前,瞄准它又是一脚。
章鱼怪刚刚回身准备离去,冷不防又一发行尸弹袭来,正中它的脑袋。两番重击已经让妖怪奄奄一息,此时如果再受到一次攻击的话,它的小命便会就此交待。
而对它来说十分不幸的是,它此前制造的行尸刚好还有一只。
当初哪怕少杀一个人,现在它也有逃生的机会,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
大头朝下摔落的章鱼怪远远见到万清风已经来到阎氏的行尸身旁,抬脚瞄准了自己。绝望之下它竟然咧开大嘴嚎啕大哭起来,黑色的墨汁从口鼻和眼中喷溅而出。
“壮……壮士……饶……饶命啊呜呜呜啊!!”极度的恐慌让妖怪的面部表情扭曲到了一起,上去就像一颗留着黑水的烂橙子一般。
太恶心了,这几个妖怪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令人作呕,这哪是五通,分明是五恶心。
万清风皱皱眉头,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向行尸阎氏。
阎氏的尸体呼啸而去,速度之快竟然让周围的空气发出了响声,她犹如一根巨大的铁钉一般,狠狠地刺进了章鱼怪的身体之中。
不知是怪物道行高深还是万清风用力过猛,这一下竟引发了巨大了爆炸。
爆炸声混合着惨叫声响彻城市上空,地上刮起了一阵充满海腥味的狂风,黑色的墨汁夹杂着章鱼的残肢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下,将附近的地面和屋顶染得漆黑。
幸亏万清风及时抱起昏迷的秋紫躲到了屋檐下,否则这会儿两人肯定会被喷成了两张大黑脸。
这回大家可有海鲜吃了。万清风笑了笑,突然有点遗憾,自己又忘记问他的姓名了。
他是老大还是老三呢?他们的老大到底是叫五通神大郎还是五通神一郎呢?
十六
待那章鱼怪的残肢雨停下之后,万清风抱着秋紫打开主院的大门,发现前院灯火通明,乱作一团。
墙上门上还有屋顶和地面上都是章鱼的碎块和墨汁,院子里的东西被砸得东倒西歪,一些还砸破了窗户飞进了屋中。被刚刚那一声巨响惊动出来查看究竟的人们都被从天而降的墨汁泼得乌黑油亮,放佛掉进了黑色的染缸之中。他们有些人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东西发愣,有些被残肢砸中的人正捂着头或者躺在地上呻吟,还有一些人望着天空指指点点,也有些出来晚了一步的人在嘲笑那些被涂成了黑炭的倒霉鬼。
见到万清风出来,院子里立刻安静了。他们都知道这位公子的厉害,那么凶恶妖怪都能被他杀死,有的人甚至觉得他也是一个妖怪。
“万……万少爷,这是出什么事了?”一个胆大的长工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老爷和管家呢?”
“在这了在这了!”管家福顺匆匆忙忙从连接当铺的小门里走了出来,“哎哟,这是怎么了?刚才那个大雷可吓死我了,震得我耳朵嗡嗡叫啊!刚听六子说院子让什么东西给砸了,怎么乱呐!快收拾收拾!万公子,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啦?”
“大院里出事了,你们老爷呢?”万清风将昏迷中的秋紫交给了两个下人抬走,转头看了一眼主院后说道。
“老爷睡着呢。这几个月他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如今多亏万公子,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刚刚我去叫门也没见回声,想必是睡得正香,也没再忍心打扰。不知大院里出了什么事?”
说道这里,福顺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脸色一沉,急忙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问道:“难道那些妖怪又……?”
“没错,又有两个下人死了,这个丫鬟是被我救下来的。”
闻听此言福顺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又问:“那妖怪现在何处?公子可曾将之降伏?”
“这些碎章鱼和墨汁就是。”
“这……是只章鱼精?”
“没错,已经死啦,派人把那些碎肉拣一拣吧,不是那三只的味道很好吗,这个估计也差不了太多。”
“……哎!好!好!快块快,屋里还有睡觉的没,都给我叫起来!把这些肉捡了送去厨房,天亮了给大伙吃海鲜!”听闻妖怪已死,福顺的表情立刻高兴起来,他干劲十足地指挥起那些下人,听闻有肉吃的家丁杂役们也都干劲十足。
“不过万公子,”福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再度靠近万清风问道,“这里好像只有章鱼的肉,另外一只呢?还是说两只都是章鱼?”
“没有,今天只发现了这一只,还有一只没见到踪影。”
“啊……?”福顺闻言再度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失望。
万清风想到这里心中也不太舒服,还剩一只无迹可寻,也不知道它哪天会出来作乱。
“有人吗?开门!”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外突然传来了急切的敲门之声。
十七
“想必是惊动官府了,连喜,快去开门!”经验丰富的福顺马上猜到了来者,急忙吩咐手下人前去开门,果不其然是一群官差。
“哟,刘头,深更半夜怎么了这是?”赵家也算是大户人家,时常要和官面上有些来往,负责从中联络的福顺自然也与差役有些交情。
“叨扰了。”被唤作刘头的人抱拳示意,“深更半夜天上突然传来巨响,附近又降下黑雨,知府大人特命我等前来查探情况,不知贵府上可有什么异样?”
“呃……这个……”福顺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明才好,只得看向了身边的万清风。
院里的伙计们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万清风身上。
差役们也将视线投向了万清风。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万清风被大伙盯得发毛,皱眉问道。
于是万清风随刘头一同前往府衙说明情况,直到正午十分才离开,结果刚出衙门口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万清风认得这些人,因为昨天在表哥家中都已经都见过面了。
他也很清楚这些人的目的,无非是想请他去驱赶光顾他们家中的五通神。昨天之所以拂袖而去是因为这些人并不相信万清风的本事,但今早的事情已经传遍城中,这么大的响动和满地的怪物尸体是最好的证明。
其实进入府衙后不久他就被知府请到了后堂的家中款待了一番,知府同样希望万清风能帮助他除妖,以便让他和自己的四个小妾破镜重圆——他已经几个月没敢碰她们了,无论身体上和心理上都很难受。
但谁的邀请万清风都不打算答应。这些人的情况他昨日已经打探清楚,他们家中的五通都是偶尔出现,并且来去不定,在其中任意一家久候都是浪费时间。
现在五通只剩下了一通,而这个家伙此前没有出现过,行踪更为神秘,因此一定要找到他最可能出现的地点。
于是万清风转眼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溜走,躲进了府衙旁的一个巷子中准备离开。
“……万公子。”巷子的角落里突然有人发出声音。
没想到这里还有人。万清风有些无奈地回头,结果却笑了。
“哟,没想到是你啊。”
十八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用马车将万清风载进城中的车主人木伍。据说他家五代经营木材生意,也不知道是因为姓木才做的木材买卖,还是木材买卖坐久了干脆就改姓的木。
想到那天的事,万清风突然有了一个疑问,自己是何时开始有如此之快的速度的?倘若当初就这般风驰电掣,又何以会搭他的车呢?
思来想去,他想起自己好像是在今早追逐章鱼怪之时才获得这般本领,当时他只是想追上那只怪物,也没想到竟快到了如此地步,自己当时甚至没有察觉到异常,仿佛自己本来就应该这样快一样。
“万公子……?”
木伍的声音打断了万清风的思绪,他急忙拱手施礼道:
“原来是木五爷,小生有礼了。上次承蒙搭载,小生才得以进入这姑苏城中,当时有要事在身走得匆忙,未及言谢还望见谅。”
“哎哎不敢不敢,那日多亏公子搭救,老夫与小女才得以保住性命,公子的大恩大德,老夫没齿难忘,请受老夫一拜!”
木伍想要下拜,万清风赶忙将其拦住。
“五爷不要客气,不知今日在此相遇是偶然还是特意啊?”
“这个……不知万公子可否赏光……去家中坐坐?”
虽然同为三进的院子,木家却比赵家要小得多,家中的佣人也要少很多,只有寥寥几个。
跟刚刚纠缠万清风那些人家相比,木伍的生意也很小,自然也不敢跻身于围在府衙门口的那些人之列。所以他才会躲进巷子里远远的偷看,却不想正好撞上了回避人群的万清风。
而万清风拒绝了其他邀请却唯独来到这里,也有他自己的主意。
即便在万清风看来,木伍的女儿也算得上国色,就是那号称“江南独芳”的阎氏也无法比拟。
木伍之所以会邀请自己,其动机也是显而易见的。若是五通也盯上了木小姐,那么这里就应该是那妖怪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不出他所料,来到堂中坐下不久,木小姐便和她的母亲一起出来为万清风敬茶。
换做平时没人会让尚未出阁的女儿出来会见客人。虽说有救命之恩,但当日父女俩已经谢过,今日也没有必要非唤她出来。
“万公子,这是夫人刘氏,这是小女木青莲,特地来向公子谢当日救命之恩。”木伍赶忙为万清风引见。
“公子请用茶。”木青莲双手将茶奉与万清风,随后深施一礼,“前些日子多亏公子搭救,请受青莲一拜。”
万清风赶忙起身接过茶碗放下,同时向姑娘深鞠一躬表示不敢受礼。他虽然性情桀骜不驯,却并非粗野之徒,面对一个上尚未出阁的姑娘,态度十分恭谨。
第二次见到木青莲,万清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青莲姑娘不仅眼如水杏,唇似红樱,而且眉毛也弯如新月,鼻子也十分小巧。出于礼貌她目光朝下没有直视万清风,那一双下垂的睫毛几乎就要碰到自己通红的小脸。
说实话万清风是颇有些心动的,他都会这样,更不要提那个色魔妖怪了。
“姑娘不必多礼,姑娘不惜名声受损,与令尊一同载小生入城,路遇危难之时,出手相助乃是小生份内之事,还请姑娘不要介怀。”
“公子……既然已经救过小女一次……还请公子开恩,再救她一次吧!”木伍和刘氏闻言,顺势便给万清风跪了下来,同时也拉了拉青莲姑娘的衣袖。
本来面色绯红,眼中含笑的木青莲听闻救命一事,脸上的表情却奇怪地暗淡下来。她的眼神变得空虚,细眉微蹙,原本稍稍上翘的嘴角此刻也变得低垂,在父亲拉扯自己的衣袖后,才轻叹一声并不情愿地跪下。
“哎呀五爷、太太,你们快快请起!有话起来再谈,起来再谈!”
“万公子,”木伍没有起来,他带着哭腔说道:“前些日子有个二十多岁的俊朗青年突然飞进我家中,自言自己是五通神一郎,要娶我家青莲为妻,还留下一百两黄金作为聘礼,并约下了日子前来迎娶。眼见明晚便是期限之日,妖怪就要来带走小女,闻听公子已除掉五通之四,不知剩余一只是否便是那少年,还望公子可怜我女儿,救她于妖怪的魔爪之下!大恩大德,老夫没齿难忘,老夫给您磕头了!”
说罢,木伍和刘氏磕头如捣蒜,而跪在一旁的木青莲却神情木然。
“五爷、夫人快快请起!小生答应你们便是,答应便是!”万清风急忙阻止二人,答应其请求并将木伍搀扶起身,母女二人也随之站起。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快、快准备酒宴!”闻听万清风愿意出手,木伍高兴地擦了擦眼泪,同时拉着万清风走向后堂。
不出万清风所料,这妖怪果然对青莲姑娘非比寻常。其他人只是就地消费,到青莲姑娘这里就直接准备打包带走。
看来他明晚几乎肯定会出现。
万清风很高兴,同时又有些疑惑。高兴的是找到了五通的线索,而且也解答了自己的困惑——它们的老大叫做神一郎,而非大郎。
疑惑的是,为什么木青莲看上去对这件事一点也不上心呢?
十九
当天晚上,万清风来到了木家后院。
因为不知道妖怪会不会提前出现,所以他今晚便留下来守备。
除此之外,他还另有原因。
木青莲的反应很让他在意。为何提起除妖她会神情沮丧?难道她与那妖怪已经暗生情愫?
他觉得有必要查明此事。经过几日来的耳闻目睹,这些妖怪的行事风格多为霸王硬上弓,没听说有用言语欺骗的,如若青莲姑娘没有受到迷惑,那或许这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情人。
果真如此的话,自己便没有插手的道理,只要那五通神一郎答应从今不再为祸人间的话,便放她们而去好了。
问清这其中的究竟,才是他到此的主要原因。
木府的后院不大,院中有一小亭,周围栽有几棵小树,外加几从鲜花,此外别无他物。
木小姐房中的灯亮着,万清风来到窗边,叠起两根手指在窗户上轻轻地弹了两下。
“……是谁?”短暂的沉默过后,房中传出略带紧张的声音。
“小生万清风,深更半夜惊扰到了小姐,还望小姐恕罪。”
“原来是万公子,不知这夜半时分,所谓何事?”木小姐的身影出现在窗前,声音明显变得温柔了许多。
“小生受令尊所托,前来保护小姐安全,又担心不事先知会小姐的话,一会若在院中弄出动静会吓到小姐,故此特来通禀。”
“公子考虑周到,青莲不胜感激。外面漆黑阴冷,公子在外辛苦守候,青莲心中实在不忍,可否到房中一叙?”
青莲的话让万清风颇感意外。木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礼数也算周全,青莲给人的感觉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不该不知,即便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此情形下她也不该在深夜邀一名男子进入自己的闺房。
而且她果真对那五通有意的话,就更不该说出这种话来。
“小姐玩笑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令尊敢将小姐的安全托付于我,必是相信小生的为人,小生又岂敢擅入小姐闺房,玷污小姐声誉,辜负令尊期待?”
“……唉,”窗内的影子叹了口气,“什么清誉、名声,都不过是爹爹的生财之术罢了。”
利用女儿的声誉敛财,这种事万清风当初倒是见识过。不过那次应该是临时起意,他不可总能带着女儿长期做这种买卖。
万清风忽然想到,会不会是神一郎与青莲互生爱意,而木伍嫌他给的聘礼太少,于是雇佣自己要拆散他们呢?
光是猜测不能解决问题,事到如今必须要讲事情问个清楚。
“木小姐,小生心中有一事不明,此事非小姐不能解答,故在此冒味一问。不知小姐可愿解答?”
“公子但讲无妨。”
“今日令尊谈及除妖之事,窃见小姐面露不悦之色。难道小姐不希望将之驱逐?小姐与那五通是否曾有旧交,难不成……小姐已与那妖怪定下终身,故此才不愿除妖?小姐如有隐情但讲无妨,小生非迂腐之辈,懂得成人姻缘,功德无量的道理,若有难处,小生定会鼎力相助!”
“你……!”青莲的声音突然嗔怒起来,通过影子也看得出她在发抖。
窗前的影子忽然消失,万清风正在纳闷之际,闺房的房门却被啪的一声用力推开,木青莲冲出来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细眉倒竖,杏眼圆睁,紧咬下唇,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浑身颤抖不停。由于身材娇小的缘故,此刻她生气的样子看上去就如同一只发怒的幼犬,非但不让人害怕,反倒更添了几分怜爱。
青莲突然的反应让万清风有些意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万公子,你把青莲看作了何等人!我虽然没生长在书香门第,却也明白些人情事理,人妖殊途,正邪不两立的道理我怎会不知!多年来为维护木家名声,我深居闺中每日读书习字,从不与外人言谈,城中男子我尚不与之来往,又怎会与那妖怪定什么终身!本以为公子是明理之人,今日怎会说出此等妄言羞辱青莲!青莲愿一死以证清白!”
说罢,木青莲转身背对万清风,直奔后院小亭的柱子而去。
二十
万清风很后悔。
与生俱来的准确判断力使他对自己的想法都信心十足,以往的分析结论最多稍有偏离,却从未有过巨大的谬误。
强烈的自信使他直言不讳地说出了那番话,眼见木青莲要一头撞死在那亭柱之上,他才知道自己的武断给他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如果木小姐因此丧命,那万清风可能要后悔一辈子,但好在自己的行动速度要比她快上很多。
万清风快速闪到木青莲的面前。他本可以从身后拉住她的手,或者在她面前双手扶住其双肩使她停下,但因为木青莲出乎预料的愤怒使他陷入慌乱之中,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呆呆地站在那里。
这样做的结果是木青莲一头撞在万清风的腹部上,心慌意乱的万清风脚下不稳,靠着亭柱坐到了地上,木青莲则趴进了他的怀中。
万清风有些发懵,他低头向下看去,视线整好撞上了同样发懵地看着他的木青莲。
夜深人静,四下里沉寂无声,空中唯有明月高悬。
木青莲精致的小脸上布满泪痕,刘海略显凌乱,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双眸之中还有泪水在里面打转,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清澈的湖水一般。
她就这样带着轻声的抽泣和细微的颤抖,趴在万清风的怀中抬头仰望着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二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对视着。
即使面对那些凶恶的妖怪,万清风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慌张过。他的心脏跳动是如此剧烈,以至于自己能够听见它的声音,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往日的冷静荡然无存,对于眼前的状况,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许久之后——或许只是万清风的认知中过了许久以后,木青莲突然将头埋进万清风的胸前,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泪眼浸湿了他的衣服,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清凉,而她呼出的空气吹进了他的胸口,又让他感受到了一片温暖。
万清风伸手想要安慰她,但理智又在告诫自己不可以忘记礼法,这只手就这样垂在半空中,犹豫不定。
最终他还是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上,温柔地抚摸起来。
寂静的院子里,只有哭声在久久地回荡。
廿一
一段时间过后,两人面对面坐在了小亭之中。
究竟是什么时候分开的,两个人也记不清楚,只是回过神来之后,他们便成了现在这种状态。
木青莲低头不语,万清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场面就这样尴尬地僵持着。
“天色不早了,还请小姐回房中歇息,小生要去那边查探一下。”万清风终于承受不住,想要逃离现场。
“你问我为何提起除妖心中不悦……”木青莲突然开口,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自幼生长在这后院之中,每日学习绘画写字,刺绣针织。虽从未见过年纪相仿的男子,却也梦想着将来能嫁给一个如意郎君,在家中相夫教子。那日妖怪骤降,说要迎娶与我,爹爹慌忙带我前往乡下,寻求法师除妖。”
姑娘抬起头,看着万清风说道:“怎料那日法师未曾求得,却在归路遇上贼人,多亏公子搭救,才保得我父女性命。青莲仰慕公子,本想向爹爹表明心意,让他为我做主,谁知那日在窗外听得爹娘谈话,得知爹爹早已将我许配与那年近五十的苏州知府,准备做他的五房小妾!”
说到这里,木青莲再度开始颤抖,眼泪也流了下来。
“原来爹爹不辞劳苦四处求请法师,并非是为了我的终身考虑,只是害怕我被那妖怪抢走后,他便无法攀上那棵高枝!妖怪留下的那些金子,早就被他拿去补了亏空,只要公子明晚除去那妖物,他便又白白赚了百两黄金!”
万清风恍然大悟。
木青莲之所以对除妖不感兴趣,并非是对那妖怪有意,而是因为即便脱离了妖怪的魔爪,她也会掉进另一个深渊之中。
这知府大人家中有四个小妾尚不知足,比起那五通,他可能未必会逊色多少;而这木五爷,挥霍了妖怪的聘礼还想毁约并将之灭口,其用心比那些妖怪还要险恶。
“我此生本已无望,本想着能再见上公子一面,便也死而无憾了,哪知公子竟说出这等话来……”木青莲第三次泪如雨下,“也罢,无论如何也见到了公子,也将心意告知,青莲此生足矣。公子受爹爹嘱托,不能食言,我也不能坏了公子的名声,明日待公子除去那妖怪,离开我家之后,青莲便自尽以谢公子!”
“不必如此。”万清风突然站到了木青莲的面前。冷静了一段时间后,他的心中平静了下来,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之色。
“小姐的心意,小生已然知晓,小姐的一片深情,小生也定然不会辜负。这件事情……”万清风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我自有办法解决。”
廿二
第二天上午,万清风去了表哥家一趟。等到他回来之时,远远就见到木伍正在院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
直到看见万清风他才长舒一口气,接着快步迎了上来。
“万公子您回来啦?这是上哪儿去了啊?”
“去为除妖做了些准备,倒是木五爷不在屋里坐着,跑到门口转悠什么呢?”
“……哦,哎呀,妖怪晚上就要到来,老夫坐立难安, 故而出来闲逛。万公子既然已经做好准备,就不要再出去了,我备下了酒菜,公子请随我去屋中享用。”
“不必了,夜里还要对付妖怪,我先回去歇着了。五爷放心,答应帮你除妖,我是不会食言的。”
木伍的小心思万清风一眼就看穿了,他无非是觉得自己财力不够雄厚,担心万清风被别人挖了墙角罢了。
听到这话,木伍便放下心来,识趣地回到了家中。
夜里,木家按照万清风的安排,在家中张灯结彩,做出一副准备出嫁的模样。
木伍本想将青莲藏到别处,但万清风表示妖怪神出鬼没,只有让青莲待在自己附近才是最安全的,于是便将她留了下来。
但此刻家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木伍带着老婆躲到了别处,几个家仆也都逃之夭夭了。
如今木青莲正穿着凤冠霞帔坐在堂上,万清风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候。
“公子为何要让青莲如此打扮,难道……是真的要把青莲嫁给那五通?”
“怎么可能,”万清风笑了笑,“这是事后用来对付你爹和知府的。”
“对付她们?”
“到时你便知道了。”
闻听此言木青莲便不再多问。就在这时,院内却突然狂风大作,地面上飞沙走石,厅堂的大门也被吹得劈啪作响。
“出什么事了?”
木青莲惊慌起来,万清风起身说道:
“小姐不必惊慌,且在那里安坐,凡事自有我来应对。”
听到他的话后,木青莲虽然心中依然有些害怕,却也乖乖地坐在那里不再出声。
“哈哈哈哈!岳丈!娘子!在下来也!”狂风停止后,伴随着一阵兴高采烈的笑声,一个头戴乌沙,身穿红色吉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的年龄和个头看上去与万清风相仿,眉清木秀十分俊朗,他头顶的乌沙两侧还别有簪花,胸前还披着一块红绸,完全是一副新郎的模样。
看上去与坐在堂上,穿着凤冠霞帔的木青莲十分相配,这让万清风很不爽。
男子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木青莲,随即喜上眉梢,但转眼又看到了坐在一旁的万清风,旋即露出狐疑之色?
“汝是何人?”
“阁下是五通神一郎?”
“正是在下,这里怎么只你一人?岳丈与岳母人在何处?”
“人家可没承认你是他们的贤婿,听说你要来抢走他们的女儿,特地命我前来收服于你。”
“一派胡言!当日我来提亲之时岳丈确有犹豫,可在见到聘礼之后便满心欢喜,一口答应于我,如今又怎会派人前来收我!?”
看样子这妖怪是走的正规程序直接找到木伍提亲的,除了没走大门飞进院子这一点不合规矩。
“定是汝!汝杀了我岳丈全家,又企图霸占我娘子!贼人!速速受死!”
话音刚落,一郎便冲了过来。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拔出一把长剑,举起便向万清风的脖颈砍去。万清风抬起手中未出鞘的宝剑,轻轻一甩露出半截剑身挡住了他的攻击,随即发力一推,一郎随即弹开后退。
这家伙不愧是五通之首,不仅容貌比起那几个妖怪好看得多,身手也非同一般。如果与那章鱼怪联手,自己恐怕要和他们缠斗许久。
这时一郎再度举剑刺了过来,万清风闪身躲避,同时瞥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木青莲。
虽然打斗声让本就害怕的她有些发抖,但她却依然老实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乱动。
这姑娘也太听话了,这么下去搞不好会波及到她。于是万清风在躲过这一刀后,飞身冲出厅堂,将一郎引到了庭院之中。
这里边有问题。为何这五通神一郎会说自己没有兄弟?那日在赵家后院之中虽然没看清容貌,但所见的少年与它身形十分相像,声音也没有区别,应该是他没错。
“你不是那五通神之首,名字叫做一郎吗?”
“バカ野郎!!!俺の名前は神一郎じゃ!!!”神一郎跳到万清风头上一剑劈下,万清风宝剑出鞘挡下这一击,随后抬脚向还未落下去的神一郎侧腹踢去,但他一个翻身闪开,随即跳到了一旁。
万清风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念什么咒语,但忽然间明白过来,他好像在说某种外邦的语言。此时他也注意到,一郎手中拿着的并非长剑,而是一把细长而略带弯曲的刀。
小时候万清风曾经在集市上见过老兵向其炫耀过这种刀,说这是他从倭寇的手中夺得的。
没错,那是一把倭刀。
难道他真的是东瀛而来的?
“你是倭人?你刚刚说什么?”
“我的名字是神一郎,五通乃是我的姓氏,我五通一族从未称过什么神!”说话间一郎——不,是神一郎已经来到万清风的身后,一刀朝着他的腰间砍去。
万清风纵身来了个后空翻,并在空中抬剑刺向神一郎的后脑,被神一郎横刀在脑后挡下,随即转身挥刀横劈,但万清风已跳到了远处。
这神一郎果然和其他几个妖怪不同,几招下来,万清风虽然没有吃亏,却也没占得一点便宜。
他脑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多。
难道它不是五通神?难道自己找错人了?可他与那四人的名字为何如此相似?他们当中究竟有什么渊源?
如果它不是五通,这仗还要打下去吗?
当然要打,不管它是不是那些采花贼,此刻它想迎娶木青莲是真,木青莲不愿也是真。
自己不会辜负木青莲更是真上加真。
想到这里,万清风心中的犹豫一扫而空,他飞身上前,主动向神一郎发起了进攻。
廿三
万清风的剑,快如闪电。
神一郎的刀,疾如狂风。
小院里刀光剑影,人影翻飞,足足打了半个时辰也未见胜负。
虽然未分胜负,形势的优劣却可以看得清楚,神一郎正渐渐处于下风。
万清风已经逐渐摸清了它的出招路数,不断趁抓住他的出招空隙发动进攻。虽然神一郎反应迅速,屡屡在他得手前闪避或格挡开其攻击,却也变得疲于应付,逐渐丧失了主动权。
最终在接连挡下三招后,神一郎闪避不及,被万清风一脚踹在胸口,向后退出十几步之后以剑拄地半跪在了那里。
“くそ~!你这凶恶的贼人,怎么这么厉害!”
“我不是贼,是你那岳丈委托我来收你的。说到底,他根本就没打算当你的岳丈。”
“黙れ!我是不会相信的,喰らえ!”
嘴里又冒出听不懂的话,神一郎再度提刀刺来,但万清风已经将其看得清清楚楚。他低身让刀锋从自己的肩头越过,同时一个箭步来到神一郎面前,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神一郎被这一击震得双脚离地向后飞去,手中的刀也落在了地上。万清风得手之后没有停下,在它飞出去的同时提剑向前刺去。
他并不打算杀神一郎,现在还有太多疑问没有解答,因此他准备将其制伏进行详细的审问。
但他的计划落空了。
在他预判的位置那里只有一件挂着红绸的新郎服和乌纱帽,神一郎的人已经飞到了空中。
它的后背伸出两只黑色的翅膀,脸上长出一张黑色的鸟喙,上身穿着类似长袍的装束,外面披着一件似乎用麻布材质的坎肩,下身则穿着宽大的长裤,却又在靠近小腿的部位用布条缠紧,下面露出两只黑色的鸟爪。
敌不过万清风的神一郎情急之下现出了原形,同样不同于那几只妖怪,即便原形也让人难以辨认它是何物所化。
“你是何方的妖孽,难道是只鸟妖?”
“黙れ!!!俺は天狗じゃ!!”
愤怒地大吼了一句后,神一郎拍了拍身后的翅膀,随即举刀从空中俯冲而下。
它的速度在翅膀的加持下变得更加迅猛,甚至让万清风险些来不及反应,躲闪已经迟了,只能硬接下这一刀。
万清风举起宝剑横在头顶,正面挡住了这一击。
刀剑相撞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激烈的撞击致使火星飞溅,万清风觉得手臂发麻。
现出原形后,它的实力大大地增加了。
俯冲攻击未能得手,神一郎再度飞上高空。这次它没有再度冲下来,反而将刀收进了突然出现在腰间的刀鞘之中。
神一郎在空中做出微蹲姿势,它压低身形,左手紧握刀鞘,右手则放在刀柄附近做出一副即将拔刀的样子。
“死ね!!!気滅斬!!!”它的手以极快的速度拔刀并收刀,形成一道弧形的风刃朝万清风飞来。
万清风不敢怠慢,闪身躲开,风刃从万清风身边飞过,他身后的花丛被齐刷刷斩断,如同被锋利的镰刀切割过一般。
把刀使出了暗器的效果,也不知这是东瀛的刀术还是妖术。
空中的神一郎故技重施,连发十余道风刃出来。万清风左躲右闪,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被切得七零八落,甚至还将院墙砍出一道缺口。
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现在自己已经身处被动之中,稍有不慎便可能中招。那神一郎飞在空中,自己虽然能够闪到他近前,但这家伙狡猾异常,一旦被它察觉并闪开自己的攻击,那么在半空中下落的自己便可能成为风刃的活靶子。
除非自己可以距离它足够近,想到这里万清风突然有了一个主意,随后一面躲避攻击一面朝东厢房的房门飞奔而去。神一郎在空中不停向他发动攻击都未击中,眼见万清风冲进房中,于是隔着屋顶向室内胡乱发射了一通风刃。
一番扫射过后,西厢房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屋内的桌椅和烛台都被切成了碎块。
“贼人!不要躲藏,快快现身!”神一郎大喊,但里面没有动静,它心想对方可能已经被自己乱刃所杀,于是飞到屋顶上,通过那个大洞查看里面的情况。
蹲在房梁上的万清风趁其不备突然跳上屋顶,随后一个闪身跃到了神一郎的身后,抬脚便朝它的后背踹去。神一郎从屋顶摔落下来,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面上。
当它准备起身再战时,万清风的剑已经从身后抵住了它的脖颈。
“你输了,束手就擒吧。”
“……汝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坏我好事,阻我姻缘?”趴在地上的神一郎扭回头看着万清风,表情十分不甘。
“这并非你的姻缘,我说过了,那木伍只是想要你的金子而已,而且木小姐也对你无意,你又何必勉强?”
“黙れ!!你怎么知道她对我无意?我对小姐一片痴心,她若见到我,定会为我所动的!”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木小姐就在里面,要不要问问她本人?”
“问便问!小姐的芳心必为我属!”
神一郎无比的自信让万清风不禁心生同情。一会被木小姐拒绝后,它应该会很绝望吧。但即便怜悯,这时候也必须让它死心才行。
廿四
万清风押着神一郎走进堂内,发现木青莲依旧乖乖地坐在那里,蒙着盖头一动不动。
“青莲小姐……?”
“在,万公子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还以为你睡着了。”外面房倒屋塌,响声震天,她居然还能坐在这里不动如山,真的是太听话了。
“可否烦请小姐摘下盖头?”
“遵命。”
对于万清风的要求,木青莲不假思索便点头答应。她伸出纤细的双手掀起盖头,眨了眨大眼睛看向万清风,结果首先看到站在前面的神一郎,人身鸟嘴的模样吓得她浑身一震。
“小姐!我对小姐一片痴心,前几日特地见过岳丈大人,将我一生积蓄交付与他,今日才得以与小姐成婚。可这贼人非要阻挠我们,还请小姐不要害羞,如实说出对我的真情,也好让这贼人死心!”
万清风哭笑不得。这家伙到底是汉语不好还是脑子不好,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面,它又长成这样一副模样,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让它觉得会有什么真情。
木青莲在听到这些话后也惊讶不已,她瞪大眼睛看了这只非人非鸟的妖怪半天,之后她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大声说道:
“我……我已将终身托付与了万公子,对你并无真情!请你死心!”
“啊……”神一郎绝望地瞪大了眼睛,那张鸟嘴张得老大,半天都无法合拢。
唉,太惨了。万清风不忍心去看神一郎,他甚至隐约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神一郎颓然地双膝跪倒,双手拄在了地面上。
“そ...そんな馬鹿な!!なんで、なんで!!きっとお前じゃ!!お前のせいじゃ!!!”
它时而顿足捶胸仰天长啸,时而又指着万清风暴跳如雷,嘴里叽里呱啦地冒出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话。
“青蓮さんは俺の物じゃ!!誰にもわたさんじゃ!!!”
突然它飞到木青莲的头上,用两只鸟爪抓住木青莲的肩膀将她提起,转身向外飞去。
“糟了!”
待万清风回过神来之时,两人已经飞出了厅堂。
廿六
万清风多次有机会能够杀死神一郎,但他没有动手。因为他觉得它虽是妖怪,却不同于那另外四通。
它非但没有强行霸占木小姐,反而带着礼金正儿八经地前来提亲,并且据它所说那些还是它全部的家当。
一个普通的山贼土匪干得好些都能积攒下如此数目,一个妖怪若是行不法之事,这点小钱根本不在话下。如果神一郎所言非虚的话,那它应该是个老实本分的妖怪。
从它刚刚那些天真的蠢话看来,确实也不像个恶徒。
因此万清风并没有痛下杀手。他并不把人妖殊途,势不两立之类的话放在心上,而是觉得天生万物必有其道理,只要循规蹈矩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自然也没有道理受到伤害。
所以在制服神一郎之后,他便放松了戒备,只把它作为一个普通的情场失意者来看待。
但他忽略了一点,在遭受巨大的打击之后,任何具有情感的生物都可能会丧失理智。
“公子救我!!!”
直到听见木青莲的求救,万清风才认识到自己的失误。而此时神一郎已经抓住木青莲的肩膀来到院子里,即将离开木家。
万清风赶忙冲了出去,见二人已经离地四丈有余,情急之下他使出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宝剑掷了出去。
都说急中生智,但急中也能生出气力。万清风的这一掷让宝剑旋转着飞上了高空,竟然触碰到了神一郎的大腿。只听得一声惨叫,木青莲便同它的右爪一起从空中掉落下来。万清风见状急忙飞奔到近前,纵身一跃将她接在怀中。
神一郎原本也打算飞下来救人,但见到先于自己一步的万清风后便怪叫着长啸了一声,随即拖着残缺的身体跌跌撞撞地飞向了远方。
看着神一郎的身影逐渐消失后,万清风低头看向怀中的木青莲。
“青莲小姐可曾受伤?”
木青莲摇了摇头。
“承蒙公子相救,青莲才得以幸免。那怪物的利爪抓人虽疼,却没有伤及皮肉,些许疼痛已无大碍,还请公子放心。”
“小生一时大意,令小姐险些被那妖怪掳走,还请小姐恕罪!”
“公子莫出此言,倘若没有公子,青莲此刻恐怕早已在那妖怪的巢穴之中了。”
“……”
相视无言许久之后,万清风才发现自己仍旧在抱着木青莲,于是慌忙将她放下,双脚着地后木青莲也赶忙转过身去。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木青莲率先开口。
“如今妖物已被驱除,知府那里又当如何是好?”
“小姐放心。小生自有主意。”
神一郎被斩断的利爪就落在附近,万清风走过去将其拾起。那只爪子通体黑色,大如熊掌,外观与鹰爪相似,共有四趾,奇怪的是上面却没有趾甲。
万清风用手捏了捏那只爪子的趾肚位置,漆黑锐利的趾甲随即从趾尖露了出来。原来这只爪子如同猫爪一样,可以将趾甲缩进肉中。
难怪木青莲没有被抓伤,看来即便是失去了理智,神一郎仍旧下意识地控住自己不去伤害她。
唉,谁说妖魔无情,这生于异国番邦的妖怪,恐怕要比那位端坐公堂之上的知府老爷要痴情百倍。
“公子因何叹息?”追随他走过来的木青莲轻声询问。
“没什么。”万清风摆了摆手,随后又将那只爪子拿起来看了一眼。
“公子要此物作为何用?”
“这是除妖的证明,有了它的话……小姐便可摆脱那知府了。”
终
五更鼓刚刚敲过不久,木家的院门之外便聚集了大批人群。
昨天万清风回到表哥那里,就是嘱咐福顺第二天一早去禀报知府说他已擒获妖怪,让他带人到木家来。
结果不光是知府和他手下的差役,姑苏城中的头面人物也都获知了消息,全都带着家丁到场,再加上看热闹的百姓,一时间巷子里被挤得水泄不通,场面简直比正月里的灯会还要热闹。
晚一步得到消息的木伍在随后赶来,他艰难地挤到众位老爷面前,领着他们开门走进大院之中。
进到院子里的众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院内的墙上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刀剑砍过的痕迹,东厢房靠北的一角甚至整个蹋了下来,一棵树被拦腰切断倒在一边,树桩上留下一个整齐的斜切面。
万清风搬了把椅子坐在厅堂外面,他的脚边放着那只黑色的鸟爪。
“小生拜见知府大人以及各位老爷。”见众人进来,等候多时的万清风起身向众人抱拳施礼。
“万公子快快免礼,本府听闻赵府管家福顺来报,说你在这里捉住了妖怪。见这院中模样,想必定是一场恶斗,却不曾见那妖物何在?”
“启禀大人,昨夜那妖怪闯入木家妄图带走青莲小姐,小生与其恶斗了几个时辰,才终于将其打败,救下了小姐。”
“打败了?太好了!”
闻听妖怪被打败,众人不禁欢欣雀跃拍手叫好。知府也抚了抚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有人高喊:
“不对啊万公子,您说妖怪被打败,怎么不见其尸身在何处啊?”
“对啊对啊。”众人再度将视线集中在万清风身上。
“小生确实打败了那妖怪,却未能将其擒获,只砍下这只巨爪,还请知府大人恕罪!!”
万清风将巨爪双手呈上,同时躬身向知府请罪。
见到那只巨爪,众位老爷都瑟瑟发抖,知府颤颤巍巍地说道:
“万、万公子不必自责……只是那妖物已然逃走,今后当为之奈何?”
“大人莫怕,此事本是小生失手所致,小生理当为大人排忧解难。小生有一计,不知大人和木五爷可愿答应?”
“哦?公子快快请讲!”闻听有计,知府如获救命稻草,急忙催促万清风言讲。突然被叫到的木伍一头雾水,但也跟着点头附和。
“那妖怪逃走之时心中愤恨,扬言他日必要来夺回爱妻,可见其心思已经完全放在了木小姐身上。小生在救木小姐时迫不得已与其有过肌肤之触,为保全小姐的名节和性命,小生愿承担责任!恳请由知府大人保媒,请木五爷将青莲小姐许配与小生!”
“这……”木伍当即傻了眼。他心里盘算的是除掉妖怪后将女儿嫁给知府为妾,可如今面对万清风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提亲,他根本无法拒绝。因为对方既对木家有救命之恩,娶她女儿又是为了保其性命,此刻若表示反对,那自己无疑就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无奈之下,他只好扭头朝身边的知府大人眨巴眨巴眼睛,希望他能够提出合适的拒绝理由。
知府大人此刻也在心中盘算:如今全城名士齐聚于此,万清风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这种请求,即便自己设法搪塞过去,日后若想纳木青莲为妾恐怕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就算不顾人言强纳了木青莲,若万清风因此离开,日后那妖怪若卷土重来的话,自己照样得不到她不说,恐怕还会搭上好不容易重回自己怀抱的另外四个小妾。
“知府大人,万公子为民除害,英姿飒爽,与青莲小姐是天作之合啊!如此美事让大人您来做主,真是羡煞我等啊!”
“是啊是啊!万公子不畏妖魔,如今又敢于承担责任,真乃大丈夫所为!能有这样的贤婿,木老板真是好福气啊!”
“今日正好在此,这杯喜酒我等是一定要喝啊!!”
众位老爷们此时也纷纷表示赞同,他们心里巴不得万清风把这个妖怪惦记上的丫头娶走,最好再带离此地,如此一来他们便可高枕无忧,无须担心那妖怪会来作乱了。
已在心中衡量好了利弊,再加上众人的煽风点火,苏州知府马上爽快地答应道:“好!!公子大仁大义,本府深感钦佩,这个媒本府保定了!木伍,不知你给不给本府面子啊?”
木伍这下彻底无话可说,面对知府的逼问,他只有口歪眼斜地咧开嘴,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头答应了下来。
现成的礼堂,现成的宾客,现成的新娘和神一郎留下的现成的新郎衣装。在众人帮忙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收拾后,两人便在全城名流的簇拥之下,以格外风光的场面完成了婚礼。
有人真心为郎才女貌的二人高兴,也有人因为妖患解决而高兴,木伍本来不怎么高兴,但看到平时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各位老爷纷纷向自己道贺并奉上礼金,随即也高兴了起来。
长期困扰一方的五通之祸,最终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快气氛中落下了帷幕。然而对万清风来说,这只是他除魔生涯的一个开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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