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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何不来一场痛痛快快的复仇!
星空(网络图片)一
“三百二十一,三百二十二,三百二十……”
阿橘睁大眼睛数着夜空中的星星,生怕漏过一颗。没成想它们越来越多,竟出现了一条淡紫色的星河,能把人的魂魄都吸走。
“阿橘,我数到三!”
“啊!”
阿橘如梦初醒,立马坐立起来。屁股下的小船,或者说一个木盆摇晃得厉害,荷花潭中荡起一波涟漪,搅乱了整条星河。看到岸边石头旁生气的桃姨,心想今晚又白数了。
阿橘和她的桃姨到这深山中刚好三年。阿橘那时只有两岁,还是个学语的奶虫,现在已经可以爬树游水了。桃姨则没什么变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和公主长得多像啊!”
看着阿橘熟睡的样子,桃姨眼里露出一丝怜悯。一定要带她逃出去,这是公主给她的最后一道命令。于是她怀抱那个熟睡的婴儿,拿着并不擅长的短剑,跌跌撞撞冲出重围。几天后,她和阿橘躺在棺材中沿江漂流而下,长条形的夜空深不见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阿桃没有杀人的本事,小公主怎么才能报仇雪恨?”
桃姨长叹一口气,沉沉睡去。
一早,小方桌上摆满了早点,有稀饭、馒头、榨菜、玉米和叫不出名字的糕点。阿橘爬上桌子闻了一圈,伸出手时被桃姨打了一下,只能先去刷牙漱口。
“阿橘,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知道,是下山赶集的日子!对不对?”阿橘喝了一大口稀饭,伸手抓了个馒头,说:“答错?那是上山打猎的日子!对不对?答错?那是钓鱼的日子!你别说,你别说,我知道!”
阿橘一脸坏笑,说:“是你来月事的日子!”
桃姨脸一黑,将手中筷子扔到阿橘脸上。阿橘哇哇大哭,把碗打翻在地。
桃姨对自己的言行感到自责。今天是她父母,全家,乃至整个陈国的祭日。这个天大的秘密,自己竟然想要告诉一个孩子。
眼前这个小家伙连筷子都拿不稳,而公主这个年纪已经能握笔写字了。隐匿在深山中,相识的都是些村野乡妇,打交道的只有贩夫走徒,这样待下去,怕是要把这孩子给废了。
桃姨不再犹豫,下定了决心。
“好了。我带你出去玩。”
“真的吗?这次我们扮什么?”阿橘立马停止哭泣,兴奋地问。
“把碗洗了收好,这次我们要出远门。”
“好呢!呜呼!”
半个时辰后,镜子里面出现了一个苦丧着脸的驼背老汉和一个笑嘻嘻的鼻涕孩子。
老汉锁了门,提着包袱走前面。孩子则捞出水谭中的木盆子,藏在杂草里,一蹦一跳地跟了上去。
二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九曲十八拐上,覆满白雪的石阶上是瘦小的脚印。
“师父,快看。有人晕倒了。”
一个灰衣老尼上前查看,晕倒在山门前的也是一大一小两个尼姑,诧异之后派人把她们背进了客房。
一天之后,两人苏醒,正是桃姨和阿橘。
“阿弥陀佛。两位师兄从哪里来呀,”老尼问。
“我们从几百里外的铁像庵来。”桃姨起身,咳嗽着说。
“铁像庵?没听过。两位费劲辛劳,寒冬硬上峨眉顶,又是为啥子呢?”
桃姨噗通跪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铁像庵如何被奸人构陷,如何被官兵取缔,众尼又如何自安其命娓娓道来。在场尼姑无不动容。缩在被子里的阿橘怯生生的样子,更让众尼心生怜悯。
“我们这里也不能随意收留外人呐。”老尼说。
桃姨一脸失望之际,又听老尼说:“你们暂居三年吧,三年后请下山自谋出路。”
两人喜不自胜,桃姨愿做砍柴扫地的杂活,换阿橘安心学佛学武。
峨眉派自开宗立派以来,一直以剑道著称。开山祖师红叶师太一套倚天屠龙剑法,可于万人之中取人首级,堪称武林绝学。但桃姨几个月观察下来,发现真正厉害的不是剑法,而是轻功。
派中年幼的女娃娃可以当天往返山顶山脚,稍大一些的就可以几步踩上屋顶,步入中年的中流砥柱在绝壁上持剑互博不在话下。至于老尼妙静师太这样的高手,据说可从舍身崖的绝壁上轻松下山。
“阿橘要是能有这本事,王宫的城墙再高,也不是问题。”
桃姨背着两捆柴上金顶,难得看得见远方的贡嘎雪山,广场上尽是灰衣持剑而舞,但见不到阿橘。
转过几个弯就是经堂,一群年少的弟子正围坐在妙静师太身旁,而阿橘则在角落打瞌睡。桃姨悄悄听了一会儿,发现又是一些“如是我闻”的东西。
夜晚,阿橘坐在六牙石象旁,望着天空发呆。桃姨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旁边。
“我们来了半年,也不见他们教你个一招半式。”
“你不懂。师父说,练招式可是要懂佛法才行的。”
“那都是骗你的鬼话。我们是外人,他们不想教。等三年一到,我们卷铺盖走人,就什么都学不到。”
“啊?可是为什么要学啊。昨天有个师兄还摔伤了腿。”
”让你学就学。我白天看他们练,晚上教你练。”
金顶上的云雾生生灭灭,天河中的星星数也数不清。三年之期转瞬即至。峨眉派是说话算数的主,桃姨知道求情也没用。妙静师太心有不忍,要送她二人下山。
行至一半,一条蟒蛇盘在路上,卷着个小鼠,旁边的大鼠在旁边急得打转。桃姨想也没想,拔剑就要砍掉蛇的脑袋。
“阿弥陀佛,一切自有因果,阿桃不必如此。”妙静劝道。
桃姨看了眼旁边的阿橘,见她左右为难。
“虽然一切自有因果,但我为何不能是这个因。”
桃姨说完,一剑挥去蛇头。抛开蛇身后,发现小鼠已经窒息而死。
“阿弥陀佛。”妙静叹息,不再相送。
桃姨牵着阿橘下了山。
竹海(网络图片)三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两人下山后再没有过上安生的日子,阿橘总问为什么又要换地方,桃姨就说谁谁又要打过来了。但桃姨看上去并不担忧,甚至有些高兴。自从有次被骂几次没出息后,她也就不说想家的事了。在哪儿没有好看的夜空呢?
五年后,蜀南竹海深处,连成片的瓦房正门外马嘶人语,短衫壮汉们忙着装货卸货,瓦房背后也是忙忙碌碌。
“橘子,赶快把鱼刮了!”
一条鱼被扔进了木盆中,水花溅了阿橘一脸。没等她擦干水,又是两条鱼扔了过来。
“手脚麻利点嘛!鱼都是给你敲死了的。”
菜板前拍鱼的白脸胖子的话很大声,像是故意说给大家听的。
旁边一个理菜的老太婆看不下去,说了那个胖子一句,便坐到阿橘的旁边。
“橘妹儿,能到镖局做事不容易,你看外面那些人奔生活好难哦。戳一下,跳一下,这样做事肯定不长久的哦。”她又放低声音说:“你妈那么拼的挣银子,怕是把你以后的嫁妆凑够了吧。”
“啊?哪门可能哦。”阿橘听到这个话连连否认,连瞌睡都醒了。
她们是去年到叙州的。蜀内近年不太平,多出了不少土匪,镖局的生意反而越来越好。叙州的飞刀门经营的林威镖局势力最大,传闻门主林一刀的控刀术已臻入化境,一套绿竹刀追魂索命,可在密林中钉死两百步内的蚊子。桃姨和她扮作母女,在镖局干着最底层的活儿。
难道桃姨真是想给自己挣嫁妆?阿橘一边刮鱼鳞,一边开始胡思乱想。桃姨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不操心谁操心呢?担心自己上当受骗,所以到处见世面?担心受婆家欺负,所以学一身武艺?
阿橘偷偷看了眼指甲盖上的一抹桃红,不禁嘴角轻轻上扬。
“刮得还挺快。”
白脸胖子的话打断了她,不留神割了下手。桃姨再三告诫她不能展现武艺,她刚才一走神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你是看上橘妹儿了吧。等几年我给桃子说亲。”
“嘿嘿,那你把桃子也一起说给我嘛。”
“想得美,桃子能挑能扛的,你好享福哦。”
众人开起了玩笑,阿橘一阵脸红。
夜晚,众人睡熟后,桃姨和阿橘悄悄离开通铺,到了林海深处的山泉旁。
哗哗的泉水声中,飞刀劈进了竹子。
“你怎么还没入门?”
桃姨摇摇头,捻起刀尖反手扔出去。阿橘绕过眼前一片碗口粗的竹子,看到明晃晃的刀刃插在石头上菜板的中央。用了好大力气才拔下来。
“我出去这几天,你是不是都在睡大觉,怎么连刀都拿不动。”
阿橘打了个哈欠,索性坐在河边大石头上。
“最近来了好多人,后厨忙不过来,我的手腕都是酸的。”
“他们正忙着扩充势力呢。世道乱,才有机会。”
“哦。”阿橘似懂非懂,有些疲倦地说:“昨天看到门主小女儿了,她打扮得好乖哦。”
怕桃姨有些不高兴,她又说:“我其实一点都不羡慕她,以后出嫁的时候,只要有个像桃姨那样的玉手镯就好了。”
桃姨看着泉水旁阿橘的轮廓,不由得心里一酸,这小家伙到底是长大了,和公主长得真像啊。
两人默默不语,星光下只有泉水的声音。
“糟糕!”
桃姨心头一紧,把腰身扭动到了极致,同时朝阿橘身前扔出一把飞刀。金属碰撞的火花一瞬即逝,阿橘只觉得一道冷风刮过鼻梁。
“来者何人?”桃姨高声怒问。
“这句话该我来问吧!”黑暗中走出一人,身材高大,头戴高冠,冷冷说道:“两位在我门下偷师学艺,是不是要交点学费。”
江湖门派将武功招式视作安身立命的根本,偷师学艺自然是人人喊杀的行径。这人所说的交学费,在飞刀门内,就是留下双手的意思。阿橘哪里还不知道是飞刀门的高手来了,赶紧闪到桃姨侧后方。桃姨则心叫不妙,这副打扮她曾远远见过,不是林一刀还是谁?
“原来是林大门主!我们只是过路的筏子,不舀你的饭吃。飞刀易学难精,没有您口传心授,也只能学个皮毛。江湖艰险,我母女二人学个把式保命而已。”
“皮毛?我的徒弟可都没你高明呢?”
黑暗中也不见他出手,却又听见破空声。桃姨手里只剩一柄飞刀,毫不犹豫地往侧后方挡了过去,自己却只能凭身法躲避。阿橘不敢动弹,耳旁的一缕头发被劲风带走。桃姨则更加狼狈,头饰被掀了下来,“脸”也被撕开了。
“ 好!好!好!”林一刀拍掌大笑。
“阁下真要赶紧杀绝?!”露出真容的桃姨冷声到。
无声无息中,桃姨双袖滑下了拇指雷。阿橘也紧张地捏住圆形暗器。
“原来当年陈国的大内高手‘百变小桃’还活在人间,而且还在我的竹海里面。哈哈!”林一刀仰天大笑,捋着胡须看着她们,又说:“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小姑娘就是小公主吧。”
四
陈国、百变小桃、公主,阿橘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但见桃姨不为所动。
“林门主真是高看我了,这只是普通易容术而已,哪是什么百变小桃。莫不是杀我之前还要戏弄一番?”
“欸!英雄何必隐藏。你的易容术、你二人的年纪,加上这位小姑娘的容貌,嘿嘿,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哼!你既然认定我二人就是什么陈国小桃和公主,看来是想抓活的了?”
“欸!桃师傅不要误会。我们都是一路的人。”
说罢,林一刀扔过来一柄小刀。桃姨下意识记住后,摸到刀柄有纹饰,便让让阿橘打开火折子。刀柄上画着一个飞鸟叼鱼的纹饰。
“宇国王室!”
宇国比陈国灭亡得还要早,若不是宫廷贵族,绝少有人直到这些亡国信物。桃姨也只是以前偶尔听公主讲过。
“没想到堂堂飞刀门门主,竟然是宇国后裔。当今蜀王真是个大蠢猪啊!”
“桃师傅,既然大家都是一路人,有件事想必你也很感兴趣!明日我在山顶的紫竹亭等你一见。”
林一刀说完转身步入黑暗中。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们是陈国人?”
“本来想再等两年告诉你的。”桃姨轻叹一声:“十一年前,蜀王攻入陈国王宫,陈国王室全部战死,你的爷爷、父亲、叔伯都死了。还有你的母亲,我走的时候,看到她也自杀了。”
“有个叫阿桃的侍女,背着一个两岁的女孩,竟然在乱军中逃了出来。那个叫阿桃的侍女就是我。而你,就是公主唯一的血脉。”
“所以你带我躲在深山?”
“那时你太小,我们只有藏起来才能活。”
“那你带我出来又是为什么?”
桃姨转过身来,眼里像藏着刀。
“公主的血脉怎么能像老鼠一样隐没在深山里!亡国的仇怎么报?杀母的仇怎么报?”
“原来你叫我学武功,是想让我报仇。那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阿橘从来没敢和桃姨这样说话。
“你要报仇就自己报,别扯上我。我今天晚上就要走。”
“这竹海就是他们的手掌心,我们现在能往哪里走?!”
“那我就要留在这里,被他们拿去当工具用吗?”
桃姨从来没有意识到,阿橘已经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
“姑且忍耐一晚上,明天我自会保你周全。”
阿橘擦掉眼角的一滴泪水,像失了魂魄一样回了通铺。桃姨叹息一声,又琢磨起林一刀的话,思索明天的对策。
次日一早,紫竹亭里,林一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二人。
“世上当真有易容换形之术!真是天助我也。”
“林门主昨晚相邀,究竟何事?”
“你可知我为何要招兵买马?”
“昨天以前,我以为是江湖事。今天,我自然知道这是天下事。”
“聪明!蜀王无道,民不聊生,各路英雄谁不闻风而动?但蜀王唯独对我们这些亡国余孽有所忌惮。如你我二人举旗一挥,不知有多少旧部要投入麾下。”
林一刀抿了口茶,接着说:“我的线人回报,蜀王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不日将对我动手。本来我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打算。没想到昨晚遇到二位,让我顿时茅塞顿开。”
阿橘捏紧麻布围裙,桃姨也皱紧眉头。
“我手里有蜀王每日的行程。据我所知,他每月会出宫一次,到十里外的王陵巡视。嘿嘿,他死后也想过安逸日子。”
“要是某一天,他在半路上遭了埋伏,身死当场,岂不大快人心!就算没死,落下个残疾,天下英雄也会揭竿而起!”
“所以林门主准备行刺?”
“人手、兵器、时间、地点,都已准备妥当。只是这主角,我打算换一下。”
林一刀露出狡黠的笑容。
“你是说让我们去?”
“没错。还要麻烦桃师傅办成我的样子。”
“哈哈!林门主打得一手好算盘。要是行刺失败,我替你死在那里,你便可以暗度陈仓。要是行刺成功,蜀王一死,你就可以号令天下英雄。”
“聪明!”
林一刀捋须大笑。阿橘看向桃姨,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失望。
“好!我们去。”桃姨轻蔑一笑,说:“我们没有林门主这般雄才大略,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有这等机会,为何不去?”
阿橘觉得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冷笑一声。
“小公主也要去?”
“手刃杀母仇人,为何不去!”桃姨说。
“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去蜀都,下个月就动手。一切巨细路上商议。”
河道(网络图片)五
一月后,蜀都西面。
山坳之间是极远处的雪山,每天这个时候就开始变成金色。狭窄的河道边,阿橘整个人紧贴在巨石背后,寒气穿过脸颊,让她咬紧了牙关。高山奔腾下来的水撞击在河中乱石上,让人心绪不灵。如果不是这河水,这里一定安静得可怕。
雪山已经完成变成了金黄色,脸旁的风也更冷了。希望太阳走快一些,或许蜀王就不会来了,阿橘暗自期盼。
“你难道不想一剑刺死那个杀了你全家的人?”
桃姨的话又敲在了她的脑中。
“我们只是去送死而已。”
“死有什么好怕的?你爷爷、父亲、叔伯,还有公主,哪个是怕死的?”
“什么公主,和我有什么干系?你随便找个没人要的孩子,也可以让她当公主,凭什么是我?”
啾,一声鹰唳从头顶传来。看来蜀王已经离这里不远了。另一块巨石下方,林一刀闭上双眼,摒住了呼吸。
官道上开始有沉重的马蹄声,然后是杂乱的靴子声。细石子在地上摩擦,似乎就在头顶上。终于,哐哐当当的声音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马车出现了。
一支响箭直射云霄,不知谁在绝壁上一声长啸,紧接着是马的嘶鸣和人的惊呼。阿橘知道,剩下的事情就要靠自己了。
河道一下沸腾起来。虽然知道这里尽是埋伏的人手,但他们同时出动,竟然让河道显得拥挤不堪。不光如此,空中也飞过一道道人影,他们或从绝壁上的绳索荡下,或从大树的枝干后跳出,个个大声狂啸。好一副排山倒海的气势。
阿橘却倒跳一步,站在河道中间一块巨石上,观看整个河岸。
蜀王的仪仗人仰马翻自不必说,官道上已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手无寸铁的人,几匹马受了惊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还有人大呼“有刺客,保护圣驾”。
身着甲胄的侍卫和灰衣短衫们在官道上战成一团。刀与剑狠狠地碰撞,盖不过人的怒吼与哀嚎。人与人狰狞的相视,抵不过血的兴奋和张狂。
噗通一声,一个侍卫被踢进了河里,在阿橘旁边哼唧两下就泄了气,脑袋无力地埋进了水里。阿橘从来没杀过人,更没见过这幅场面。不,她经历过,只是忘了。
又是一声惨叫,一个灰衣人捂着半条手臂,栽进了水里,染红了旁边的石头。阿橘想要往后躲,突然意识到身边没有了桃姨。
她猛地抬头四处张望,目光锁定在最大那辆马车旁。数十名高手在河道与峭壁之间的狭小空间里,如穿针引线般闪转腾挪,速度之快、招式之繁、力道之猛,似乎与周围的人处于不同的世界。
林一刀纵身一跃,身形如一轮弯刀,单手潇洒一挥,不知朝哪里扔下了什么。马车左边的干瘦道士侧身闪过,原先脚跟处掠过一道绿影,心惊之余,见其划过一道弧线,朝马车侧窗飞去。可他顾不了那么多,正面白袍少年的一支长枪已冲至胸前。
一声脆响,火花四溅。绿影撞到了半身宽的巨剑上,弹向河道中。一个九尺高的巨汉插剑入地,旋转而至,如一口巨钟。尚未站稳,一条黑色铁链拦腰扫来,似要鞭打这人肉陀螺。可惜一条银色长蛇迎头一击,把它打了回去。一个扶风摆柳的道姑飘然而至。
绿影再现,一左一右,如双风灌耳般飞向两个侧窗。右边的黑脸胖子慌忙朝前喷了一口火,逼退持双刀的短衫大胡子,随即将手中盾牌朝侧窗方向扔出。半声嘶鸣后,最后一匹马倒地,脖子喷出殷红的血。而另一只绿影,却被一张大手扇飞,朝空中的一名和尚射去。
阿橘看得惊心动魄,林一刀,不,桃姨的本事超乎她的想象。难道可以一举成功?昨晚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我这辈子只有这么一次好机会。送死也好,我是一定要去的。至于你,要想活也容易。一旦交锋,潜入树林,沿河而下。”
“说得容易。林一刀的人不会盯着我吗?”
“你跟我十一年,逃命的本事不会差。到时候见机行事。”
阿橘几个弹跳,落在了河道对岸绝壁下的树林边。正要转身逃跑之际,却有一个灰衣人靠近,眼神颇为不善。
看来要殊死一搏了,阿橘暗中捏住一把飞刀,却听远处一声粗狂的声音。
六
“阿橘,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一支绿影射过来,阿橘应声倒地。旁边的灰衣人呆在原地,见她腹部鲜血直冒,已是死人一个。难道假门主认错了人,把真公主给误杀了?那自己会不会交不了差?那人惊诧之下,便伸手去撕她的“脸”。
嗖嗖嗖,另三个灰衣短衫跳进林中,将他夹在中间。
“小公主,往哪里去?”
未等他解释,破空声袭来,他正前方的高个子被一支绿影穿了个透心凉。另两人大惊,确定他就是阿橘,不由分说,拔刀便刺。三人在林中缠斗起来。片刻之后,真正的阿橘已不知所踪。
林一刀不顾大局,在激战中分心,让同伴大为恼怒。截杀最讲究出其不意,一开头就要使出雷霆手段,在心理上震慑对手,使其十分战力只能出五分。一旦让对手有了喘气之机,摸清了自己的招式来路,那就事倍功半了。
死守王驾的五人,是青城山的五行道人。挥舞重剑的九尺巨汉为金,背插拂尘的干瘦青年为木,手持软剑的妩媚道姑为水,左刀右盾的黑面胖子为火,而在中间不动如山的长眉道士自然为土。
五行道人以土为轴,金木水火变换无穷,将马车牢牢守住。林一刀这边,白袍少年持一杆长枪,中年船夫甩一根铁链,短衫大胡子手持双刀,皂衣和尚则赤手空拳。五人都不是一般的便宜杀手,但上百个回合后,却进不了马车分毫。
再看官道前后,死的大多是蜀王的人,但这里面以仪仗为主,甲胄侍卫倒是不多。剩下的精兵悍勇已经稳住了阵脚,开始默契地结阵应敌。灰衣短衫们虽然骁勇,但不擅团战,快被压制进入河道。
五行道人似乎并未使出全力,尤其是中间那个长眉道士,根本看不出深浅。而自己这边,似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半路截杀,却无法奈何对方,任谁也知实力高下。其余四人,怕也是有了同样的判断,若不打破僵局,势必要各自逃命了,林一刀暗自估量。
瞧准了一个缝隙,林一刀扔出一道绿影。正和人对战的道姑耳根微动,心道又是老套路,舍不得收回软剑,只想用身法躲避。但长眉老道嗅出不对,大喝一声“好胆!”。长袖中也不知飞出什么暗器,在距离道姑一把剑的位置与绿影相撞,顿时火光四射,震耳欲聋。
“唐门天雷珠!”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侧目。谁不知道飞刀门和唐门势不两立,林一刀怎么会用唐门的暗器?
“你到底是谁?”
长眉道士真气鼓动,震落了峭壁上几块石头。
想这问题的可不止他一人,同伴互望一眼,各自与对手拉开了距离。
“林某人就不能用点小手段了吗?”林一刀喊到:“大家不要被乱了心神!赶紧杀了蜀王才是大事!”
长眉道士冷哼一声,双手开合不断,机杼声连绵不绝。暗器竟然是飞针,速度快如闪电,轨迹却飘忽不定。其余四人倒吸一口凉气,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惧意。纵然林一刀武艺超群,在这暴雨梨花之下,也是插翅难逃。
林一刀大惊失色,只得后仰躲避,肩背几乎贴到了地面,同时朝身后扔出一带索飞刀,绕紧河道旁一颗小树。左手用力将自己往后拉,右手挥剑挡住飞针。尚未站稳就砍掉细索,纵身后跳,倚在河道对面的绝壁上。
“百巧堂的蜘蛛钩!”
“峨眉派的倒登天!”
山风扫过,林一刀眉间冷嗖嗖的。两指一抹,不是血是什么?
“咦?”船夫忍不住问:“林门主,你的脸?”
林一刀心道不好,这张脸被飞针给戳破了。
“我听说十几年前,陈国宫里有个百变小桃,逃跑的本事天下第一,只以为你要当一辈子乌龟呢。哈哈,没想到今天能见到真人。”
此话一出,众人神情精彩万分。
桃姨索性撕了脸皮,朝众人说:“林门主已调兵遣将攻入蜀都,我们齐心杀了蜀王,岂不是大功一件?诸位不要犹豫了。”
短衫大胡子和船夫口中说好,却各自扔出保命暗器,倒退十几米后,跳入河道对岸的树林中。白袍少年和皂衣和尚反应稍慢,被金木水火四道士缠住。
“不用管他们,先抓住小桃。有了她就能找到陈国余孽,那可是大功一件。”长眉道士兴奋地说。
可是,桃姨闻言不退反进,如老鹰般飞向马车。
七
蜀都外几十里的沱江边上,阿橘已经藏了整整3天。这里除了一家破旧棺材作坊,什么都没有。
“到了那里,不要乱跑,不要乱打听。三天我没来,就一定是死了。”
行刺前桃姨给她说了汇合点,让她三天一到,就顺江而下。
阿橘坐在远处的杂草里,盯着棺材作坊,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桃姨的武功那么高,一定是成功了。阿橘这样想着,可离开河道时的情形,又让她呼吸急促起来。会不会是自己的逃跑让她分了心?又或者是有其他什么变故?
“林一刀不敢让我在蜀王那里死。”
“为什么?”
“人一验尸就知道真假了,他的计划还有什么用?”
“那蜀王没看到他死,会放心吗?”
“只要我受了重伤,他们自然会想办法救我走。一个受重伤的林一刀,蜀王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
“那林一刀会放过你?”
“他野心太大,不抓住你,是不会让我死的。我只要能缓过来,他又怎么能困得住我?”
对,桃姨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即便刺杀失败,又怎么会死呢?不知为什么,阿橘的焦躁中又多了一分悔意。自己除了易容术,其他功夫都不值一提,什么忙也帮不上。
嘎吱,木门开启的声音格外响亮。阿橘精神大震,她等这声音已经三天了。
她等不及要看到那张严肃的脸。如果桃姨成功,她就要光明正大地过自在日子,要做一群娃娃的妈妈。如果桃姨失败,她就要让桃姨忘掉报仇,远走高飞。
可她先见到的是另一张不太熟悉的脸。许久,她才认出那个老尼。
“妙静师父?”
“阿橘,看来是你没错了。”
这个人竟然是当年收留他们的峨眉派妙静师太。可她等的桃姨呢?
阿橘疑惑之际,老尼姑让开门,沉声说:“你进去看看吧!”
黑漆漆的屋里,一块齐腰高的板子上,是女人的轮廓。
“阿橘,你来了吗?”板子一端传来微弱的声音。
“桃姨!”
阿橘的心沉到了地底下。应该不是的,她慌慌张张地摸火折子,要再确定下。
“阿橘,不要照亮。”板子那头轻微又急切地说。
可阿橘还是拉开了火折子。昏黄的亮光下,桃姨艰难地把头转向一边。阿橘的眼皮不断颤动。
“阿橘,把手给我。”
“把手给我。”
阿橘的手似乎触到了一块冰,接着是一圈暖意穿过手背,停留在手腕上。
“阿橘,桃姨的手镯,留给你做嫁妆。”
“怎么会这样?”阿橘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溢出来。
“阿橘,”桃姨开始咳嗽,喘气地间隙中又说:“阿橘,你两岁的时候,我们也是从这里出发的。我们睡在棺材里,你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棺材就在水里,摇啊,摇啊。”
“真是漫天的星星呐!阿桃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星星。”桃姨缓缓地说着:“你那么小,就会支着手数星星啦。一颗,两颗,三颗。怎么数也数不完呐!”
“桃姨,你别说了。”阿橘泣不成声。
“阿橘,回家吧。不要像桃姨一样。”桃姨似乎清醒一些,有些急切地说:“阿橘,走远些,到天边去,不要报仇!”
”不要报仇。不要报仇。”
见桃姨声音越来越小,阿橘使劲摇她的肩膀,双手确是黏糊糊的。
“桃姨!”
“阿橘,我要看星星。”桃姨突然睁大眼说。
阿橘抱起桃姨,只觉得她还没自己重。外面的天空,飘着几片云,依稀能看见最亮的那几颗。成片的萤火虫却在半空中徐徐飞过。
“阿橘,水好急啊,数不清了。”
桃姨说完最后一句话,头歪向了阿橘的怀里。阿橘跪在泥土中,似乎一生的眼泪都涌了出来。
许久,阿橘问:“妙静师父,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我在金堂的普光寺讲法,她来找的我。那时她已经不行了。她求我,无论如何,今晚要赶到这里。”
“那你知道什么人伤的她?”
“脸上的疤,应是软剑斜劈所致。左手的四指,应是被重剑砍断。后背的淤青,应是有木棍重击。肩膀的烂皮,应是被火灼烧。胸口的致命伤,应是飞针暗器所致。”
“蜀王死了吗?”
“没听说。”
“那林一刀呢?”
“今天有传闻,说他要被蜀王封将军了。”
“他不是蜀王的心头大患吗?”
“江湖传闻,他给蜀王递了投名状,已经是蜀王的人了。”
“投名状?”阿橘想通了一切,忽然哈哈大笑:“原来我们就是他的投名状!”
“阿弥陀佛!”老尼姑看着这个半大的姑娘,说道:“阿橘,跟我回峨眉吧。”
“可桃姨怎么办?”
“阿弥陀佛,一切自有因果。”
“可我为什么就不能是这个因?”
老尼姑看到眼前的阿橘,像极了当年的阿桃,不再劝说,念完经就离开了。
当夜,两副棺材顺着沱江漂流而下。阿橘看着晃悠悠的天空,拿着短刀,从额头到嘴角,划开一道长长的疤。
王宫(网络图片)八
十年间,任凭江山风雨飘摇,蜀都依旧繁花似锦。
宵禁后,只有极少人能看见街上的奇景。萤火虫,各式各样的颜色,在凉风中缓缓游弋,飘荡在空中,不知不觉与星空连接在一起。
街面划过一道微风,尘土撞在王宫的墙根上,各自消失在空气中。正门下的大道正中,不知何时出现一袭白衣。看不清黑色斗笠下的脸。旁边半人高的木匣子,更加让人生疑。
“什么人,敢无视禁令!”
宫墙上的守卫话没说完,就发现白衣已经消失不见。下一刻,一道白影闪过,他的生命定格在了抬头的瞬间。谁会想到,有人会飞上这几十米高的宫墙。
“有人!”
“刺客!”
白衣人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呼喊,等待他们拔刀后,摘下斗笠随手挥去。没人看清它的轨迹,只有一声声惨叫才能证明它的存在。几个呼吸之间,它又回到了白衣人的手上。
斗笠下的黑色头罩中露出一双眼睛,平静如水。宫墙后是上百米的石阶,尽头的殿宇耸立在星空之下,犹如天门。
人如蚁虫,从各个角落涌出。箭如飞蝗,从各个方向飞来。白衣人提着木匣,纵身一跃,落在一对侍卫中,一掌将人击出数米远,然后又飞身而走,落在另一对侍卫中。仿佛一只蜻蜓,扰乱了整个水面。
“啊!”
“这是什么!”
人群中忽然有人倒下,在台阶上痛苦挣扎。片刻之后,更多的人丢下刀箭,滚下台阶。剩下的人惊愕地发现,空中的点点亮光正朝他们扑来。五彩斑斓的萤火虫,化作了发狂的凶兽,把人群变成了修罗场。
而白衣人已经登上台阶,跳到了那座天门之上。举目瞭望,极宽广的广场对面,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
“那便是朝堂了吧。”白衣人轻声自言。
目之所及,仍有一些甲胄涌来,但数量已远不如台阶之上。这似乎让他有些失望。白衣人轻拍背上的木匣,弹出一把墨箭,握在手上如磁吸铁。
“来吧!”
他大喊一声,蛟龙入海般飞向广场。当先一队侍卫惊骇之下,如枯草碰到劲风,只觉被卷到了天上。其他侍卫尚未反应过来,白色旋风又朝自己冲来。一时间,刀盾落地之声不觉,广场如同被野马践踏过的田地。
远处的侍卫见此情景,哪里还敢靠近,只能把盾靠在一起守在大殿门前。谁也不知,今晚怎会遇到这样的魔头煞星。手起剑落,惨呼一声,带着手臂的刀被抛在了空中。盾阵中一只哆嗦的腿上流下了刺鼻的液体。只差最后一个眼神,他们就要成鸟兽散了。
“好大的胆子!”
盾阵后突然掠出五道身影,四男一女,道袍披身,不是五行道人又是谁?见到眼前的狼藉,均是又惊又怒。惊得是眼前白衣孤身一身,把大蜀王宫搅得天翻地覆。怒的是此人平静如水,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中间的长眉道士眼神轻咳一声,金木水火腾挪跳跃,把白衣人围在中间。又一个眼神,金道人持巨剑腾空而起,如黑山压顶;木道人持拂尘旋转而至,如圆木撞钟,水道人持软剑飞身鱼跃,如飞瀑击石;火道人持刀盾滚地而来,如岩浆漫地。土道人不动如钟,但威势如远方的高山。
“哈哈!来的好!”
白衣人大笑之际,周围烟尘暴起,恍惚间身形如鬼魅摆动。
“幻尘烟!迷踪步!”
长眉喊话间,四道人已如出弓的剑,不能再回头。本就是黑夜,对方又使出川北烟火道的幻尘烟和川西彝人的迷踪步,更加虚实难辨。可恨的是,不知他还会不会有别的诡计。
四道人默契异常,闭眼也能猜出他人的心思,自然不会蠢到击伤自己人。烟尘之中,似乎空无一物,四人擦身而过,定要五行易位,再结杀阵。
可是,尚未完全冲出烟尘,四人却同时听到飞刀的声音。这声音由近及远,似乎是往天上去的,不由抬头看去。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灿烂无比的星河被数十道刀光劈得支离破碎,竟似要成片垮塌下来。水道人看出了神,只觉魂魄被压得不能动弹。
“快躲!”
火道人见势不妙,朝水道人扔出盾牌。可还是晚了一步,一把飞刀从天而降,斜斜擦过她得面颊。刀割豆腐,水道人倒地不起。而火道人麻木之际,脖子处一阵炙热,整个人侧身飞出。
短短一次交手,水火道人均遭不测,金木二道心有余悸,长眉道人眼皮直跳。
“飞刀!天雷珠!”
长眉道人话音未落,白衣人便朝他扔出斗笠。同时,木匣子中弹出两个盒子,白衣人凌空两脚,踢向金木二道。水火二道的下场触目惊心,三人再不敢大意。长眉道人长臂摆动,飞针尽出,将斗笠击得粉碎。巨剑、拂尘,也将木盒击碎在半空中。
“这是什么?”
两个木盒碎了一地,可里面各自散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金道人离得最近,看见它竟抬起头来,如同一条巨蟒。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两条黑色巨蟒腾在半空,以极快得速度朝金木二道飞去。两人自幼在青城山修道,一般蛇蟒哪里放在心上,但眼前的家伙比人还粗,猛地撞过来,让人心惊肉跳。莫不是传说中的“巴蛇”!金道人赶忙用巨剑劈去,可如同斩在空气里,一下失去了平衡,蛇头速度不减直扑面门。木道人只得将拂尘当短剑用,要刺破蛇头,可也如插进了空气中。
“这是!”
“啊!”
长眉道人离得稍远,直到他二人最后出招,才看清了所谓的黑蟒。哪是什么黑蟒,分明是无数毒蜂啊!
“云南虫谷!”
他此时已经没有了愤怒,而是害怕到了极点。仅仅两回合,四个师弟全部送命。他自认五人中自己功夫最高,但也不可能在十招之类打败其中任何一人。这个白衣人,武器招数五花八门,狠辣无比,是他几十年来遇到的第一人。
“你到底是谁?”
白衣人没有了斗笠,却带着黑色头罩。长眉道人只能从她的身形模糊判断,她是个女人。
白衣人又出招了,这次只是提起墨剑,如一道旋风朝他刺来。长眉道人已经失了方寸,只想着如何脱身,慌忙支出双掌,露出垂地的袖口。
飞针倾巢而出,将眼前的白影刺得千疮百孔。看着飘落地上的一件白袍,他哪不知道大难临头。
人发杀机,天翻地覆!
头顶一道劲风灌下。仰头看去,黑色头套中的一双眼睛越来越近。长眉道人正要双手托天迎击,却见头套忽然变成了血色,如一团火焰。未及反应,头套又变成了白色,如一块飞石。头套的颜色飞速变化,令他眼花缭乱。抬手之际,头套却消失了,一张女人的脸,一道斜长的疤。
“啊!百变小桃!”
这是长眉道人留在世上最后的一句话。一簇飞针射入他张大的嘴巴,如群蜂回巢。
九
盾阵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星空之下,剑锋缓缓摩擦着石板,让这广场显得更加空旷。大殿点起了灯火,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呵呵,阁下真是武艺通天呐!”
循声望去,大殿深处坐着一位黄袍紫须的中年人。他卷起手里的竹简,语气颇为不善。
“你就是蜀王吧?”她平静的问。
“当然。我就是你们都想杀的蜀王。”
嗖嗖,两道绿影在殿内左盘右绕,残影像极了林中的竹叶青。眨眼的工夫,它们就要在中年人的脑袋交汇。
不出所料,绿影同时被击落。三个穿红色僧裙的喇嘛从两侧走出,护在中年人身前。
“巴彦大师,有劳了。”中年人朝一个喇嘛合十礼拜。
那个喇嘛回礼道:“蜀王修缮十万座佛塔,功德无量,自然是受佛祖保佑的。”
“嗡嘛智牟耶萨列徳,”蜀王口讼真言后,问:“这是林一刀的绿竹吗?”
喇嘛点点头。
“林一刀是你杀的?”蜀王问。
一个木盒飞了过来,在空中被击碎,滚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另一个喇嘛上前查看,说是林一刀的人头。
“哎,我损失一名猛将啊!”蜀王说这话的时候却嘴角上扬,喜不自胜的样子。
三天前,林一刀在家中被人取了首级。但蜀王对没亲眼看到的事情向来是不太相信的。这下好了,他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你来杀我所谓何事?”蜀王问。
“姑且试一试吧。”她说。
一抹黑色跃起,轻盈得像只燕子,朝大殿最深处飞去。三个喇嘛也腾空而起,在蜀王前构筑了一道红墙。
初战就是决战。广场上的屠戮,三个喇嘛看在眼里,偌大的蜀王宫,被这个女人搅得天翻地覆。尤其是对青城山五行道人一战,干脆利落,而又眼花缭乱,像集齐了世间的璀璨,又孤立于天地之间,真是一花一世界。她自然也知道,能守护在蜀王身边的人,必然也是这世上的绝顶高手,连峰去天不盈尺,蜀道难啊。
灯影幢幢,黑影似一道黑色闪电,不断轰击红墙。红墙时软时硬,不时泛起一道涟漪,不让一丝风透进去。不一会儿,大殿里又五彩缤纷,花瓣也好,飞虫也罢,想要附着在红墙之上。可是,天女散花,片叶不沾。再过一会儿,大殿里又异香扑鼻,让人一时以为在天国,一时以为在地狱,可是,梵音袅袅,尘垢尽消。
砰,一截黑铁插进了柱子上。女人也被弹回到了大殿门口。
“算了,不杀你了。”她索性坐在了门槛上,手里还握着一把墨色断剑。
三个喇嘛重新站立在蜀王身前,只是胸腹起伏,脸上泛着金光。
“巴彦大师,她已经败了,快杀了她!”蜀王说。
“我们只保你性命,不会杀人的。”另一个喇嘛说着不太流利的蜀语。
“是呀,她也说不杀你了。”巴彦说。
蜀王恼怒,但不能发作,向大殿门口说:“你纵然武艺通天,但天外还有天。你杀不了我,回去吧!”
她抬头望向星空,说:“再等一会儿。”
三个喇嘛盘腿坐下,只剩蜀王干着急。这个煞星不走,他怎么能收回人心,现在整个王宫怕是只有他们五人了。
嗖嗖,有人来了。
嗖嗖,又有人来。
当先出现在大殿外的是一个屠夫模样的汉子,随之而来的是个手持雨扇的公子哥。
“你说的对,天外有天。这蜀都不知隐藏了多少要杀你的人。”她说。
殿外又出现了几人,他们瞧见了手持断剑的女人,也看见了屋里的蜀王,眼里透露着兴奋。今晚蜀王宫的动静如此之大,怎么会不惊动各方豪强呢?他们平日只是潜伏,从没想过要杀入王宫,可今天有人替他们开了天门,怎能辜负上天的眷顾?
“哈哈,天赐良机啊!”
“杀猪的,可别和我抢!”
巴彦叹了口气,带着另外两个喇嘛应战,留下一句话让蜀王心寒:“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蜀王心向佛陀,自然会平安无事。”
高手对决,必定又是一番鏖战。殿内殿外刀光剑影,仿佛与她无关。
她看着蜀王,蜀王也看着她。
“你不要过来,你说了不杀我的。”蜀王惊慌失措地说。
“为了杀你,少看了多少星星。”她说。
“你说什么?”蜀王不知她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只一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
“啊!”
断剑穿过锁骨,把蜀王钉在龙椅上。
“你是谁!”
“阿桃!”
阿桃望了眼星空,淡紫色的星河缓缓流淌。她摸了摸玉手镯,自言自语道:“阿桃,要过自己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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