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毛姆已经很久了,他的犀利、刻薄、毫不留情令我上瘾,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我的写作风格。第一本自然是《月亮与六便士》,后来又读了《刀锋》,前者的原型是画家高更,后者则是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这两本书都采用比较老派的那种写法,即用第一人称讲故事,但“我”并不是主人公,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就像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那样。
毛姆认为:“也许这是一种最方便、最有效的小说写法……有助于使读者对人物产生亲切感,增强小说的真实性,是很值得推荐的。”不过,就我阅读范围所及,在当代小说里,这种手法似乎不大常见了。
最近一直在忙活《更“无用”的写作课》,又翻出上海三联出版的《毛姆读书随笔》看了几眼。毛姆有一种神奇的叙事能力,非常抓人,就算他写一本关于宇宙黑洞的书,我恐怕也读得下去。
不得不说,毛姆老爷子实在是吐槽大师,而且说得一本正经、有理有据,让人无力反驳。在他透彻无比又八卦无比的目光下,诸位文坛巨匠的优点和缺点一览无余。我看的时候乐得够呛,一面感慨毛姆未免太狠了点儿,一面又沉沦于他“黑人”的艺术。
巴尔扎克与《高老头》
通常,女人是不愿借钱给人的,但巴尔扎克自有办法从她们那儿借到钱。一个男子汉去向女人借钱总有失风度,巴尔扎克却不以为然,也从不为此感到丝毫内疚。
他只有在债务的压力下才能专心致志地写作。他一直写到脸色发白,疲惫不堪,而在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恰恰是他最好的作品。
(在卡斯特利侯爵夫人拒绝了巴尔扎克的求爱之后)他的小说家不是白当的;他的每次经历,甚至最丢脸的经历,最后都会成为他磨子里的面粉:卡斯特利侯爵夫人从此以后就出现在他的小说中,而且成了那种最轻佻、最放荡、最恶毒的贵族女子的典型。
他(巴尔扎克)呢,身体肥胖,脸色通红,看上去简直像个屠夫。
福楼拜与《包法利夫人》
福楼拜是个悲观主义者,他不能容忍愚蠢;他对市侩气、凡夫俗子和日常琐事恨之入骨;他没有怜悯心,也没有慈爱心;他成年以后一直过着病人的生活,同时又为自己的疾病觉得羞耻;他神经质,总是处于烦躁不安的状态中;他极端褊狭;他是个害怕成为浪漫主义者的浪漫主义者;他因为没有自己理想中的那种性爱能力,就着迷于包法利夫人的肮脏故事,就如有些人受了委屈便干脆到阴沟里去打滚一样。
莫泊桑
还有一种叫人讨厌的想法也一直纠缠着莫泊桑,这种想法在当时法国人的头脑中十分普遍,就是认为:一个男人若碰到一个40岁以下的女人,就得和她上床,好像这是一个男人应尽的义务似的。莫泊桑的人物都沉湎于肉欲并以此为荣。他们就像有些人那样,饱着肚子还吃鱼子酱,原因就是鱼子酱价格昂贵。在他的人物身上,唯一强烈的人类情感也许就是贪婪。对于人心的贪婪,他能理解;他虽对它表示厌恶,但心底里却是暗暗同情的。他有点庸俗。
事实上,在众多优秀作家中,也只有莫泊桑一人把自己仅仅看作是一个卖文为生的文人。他并不以哲学家自居,这是他聪明的地方,因为他发的议论大多庸俗不堪。
托尔斯泰和《战争与和平》
在那段时间里,他衣着讲究(就像可怜的司汤达一样,想用时髦的衣饰来弥补相貌的丑陋),而且炫耀自己的门第。——捎带手黑了司汤达一道。
托尔斯泰认为体力劳动似乎在任何方面都要比脑力劳动高尚,这是很愚蠢的。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写小说给那些有闲者看,但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相信他就找不到比做靴子更有意义的事情来做了。他做的靴子质量之差,可以说任何人都不能穿。——非得加上这后一句吗?哈哈。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拉马佐夫兄弟》
他是个具有异常古怪性格的人。自负是艺术家的职业病,无论作家、画家、音乐家,还是演员,都是有点自负的;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自负却是空前的。他好像从不愿意认真谈论自己或者他人的作品,这也许是因为他太自负,也可能是因为他缺乏自信,就像人们现在所说的“有自卑感”。他生前那么公开地蔑视他的同时代作家,也是出自这一原因。
他去追求他不可能得到的女人;他擅自从杂志的作者基金里借钱,不是为了写作,而是为了赌钱;他不断伸手向朋友要钱,尽管他们对此已厌烦透了,但他仍死乞白赖,因为他抵挡不住任何诱惑。他又是个爱出风头的人。
《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不足之处是过分冗长,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通病,也是他难以克服的缺点。在翻译这部小说时,译者往往会把握不住它那漫无头绪的文体。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伟大的小说家,却是个糟糕的文体家。他也没有什么幽默感。那个制造滑稽场面的霍拉科夫夫人写得令人生厌。
陀思妥耶夫斯基生性好色,性欲强烈;但我并不认为他很了解女人。在他眼里,女人似乎很简单地只有两种:一种是温顺的、富于自我牺牲精神的,但往往受到恐吓、虐待和欺骗;另一种是骄傲的、专横的,她们既多情又残忍,往往心怀恶意。很可能,波琳娜·沙斯洛娃在他心目中就属于后一种女人。然而,她越是轻视他甚至折磨他,他却越是爱恋她,因为他喜欢这样的刺激,喜欢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受虐心理。——这都看出来了……
司汤达和《红与黑》
他的另一个目标是要成为伟大的情人,但在这方面,老天爷并没有给他很好的条件。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世上还有感恩这样一种美德。
他像许多健谈者一样,喜欢垄断谈话,喜欢自说自话,对意见不合的人,就毫不掩饰表示轻蔑。为了出语惊人,他多少有些放肆,常说些淫秽和亵渎的话,有些不喜欢他的人说,他为了取悦和刺激听他说话的人,还常常滥用幽默。
他仍然到处求爱,但几乎每次都被拒绝。
他不是职业作家,甚至连文人都算不上,但他不停地写,而且几乎一直在写他自己。
《呼啸山庄》
我认为艾米丽·勃朗特把自己的梦想全放在希斯克利夫身上了。她把自己的激愤、受挫的情欲、无望的爱、妒忌、对人类的憎恨和蔑视、残忍和虐待狂,都给了他。
我觉得,当她作为希斯克利夫对凯瑟琳又踢又踩并按住她的头朝石板上猛撞时,她一定在笑;同样,当她作为希斯克利夫打小凯瑟琳的耳光并对她破口大骂时,她也一定在笑;我想,当她欺凌、辱骂和威吓自己笔下的人物时,她一定是浑身颤动,有一种透心的解脱感,因为她在现实生活中既自卑又抑郁,在人们面前总觉得受到了羞辱。
由此可见,千万别被毛姆盯上,他可不会跟你瞎客气。他黑起自己来也毫不手软,尽管在生前就取得了惊人的成功,但依旧认为自己处于“二流作家的最前列”。论毛姆的吐槽功力,无出其右。我不由地想,既然他可以八卦前人,后人也可以八卦他,不知他的龙阳之好会不会被评论家大书特书呢?
无论如何,毛姆是当之无愧的吐槽大师。读他就像吃特别辛辣的食物一样,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忍不住大口往嘴里塞,也许每个人都有点受虐倾向。
网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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