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游戏

作者: 西小麦 | 来源:发表于2021-12-21 08:54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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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背比想象的舒适,他盯着前排座椅后侧的屏幕,和空姐要了一杯咖啡。屏幕里是一只小白兔在盘子里跳,接着被人盖上了银色的锅盖,再拿开,小白兔已经熟了,后腿处焦黑,冒着热气,仿佛是着热点。

    他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梦里,屏幕里的东西并不可信。接过空姐的咖啡,眼神对视了几秒钟,女人的眼睛很圆,他从没有见过弹珠一样的眼睛,瞳孔线性收缩。这不是女人,是一只猫,她走掉的时候还有尾巴露在外面,耷拉在地上,受了伤。这并不可信。他喝着咖啡,咖啡很烫,他感觉口腔被灼伤。静止的白云落在窗外,飞机像是在棉花里前行。飞机也许没有前行,他突然怀疑自己被扔在了一艘迷踪的机舱里,这艘飞机早就被大西洋的某处神秘击落了,正潜伏在海底两万里,被从未发现过的节肢动物爬满全身。他浑身颤抖。

    屏幕里坐满了人,红色和蓝色分为两派,正对着他,像是要开一场视频会议,人们并未开始,兀自摆弄着手头的笔记本或是钢笔。他咳嗽了一声,会议的气氛更浓了,桌面上是一片寂静,他知道如果他说点什么,两个国家之间就会开始一场战争,他们的矛盾由来已久,无缘由地憎恨对方。他在里面发现了自己叔父,他曾放火烧毁了一片草莓园。剑拔弩张间,他喜欢上了刚才那只兔子,他想知道他们中是谁吃了兔子。你们吃了兔子吗?他问,你们吃了兔子吗?他不停地问。红色的人群殴打着蓝色的人群,他们用手中的钢笔戳着对方的眼球,并试图用笔记本的锋利纸张划割喉管。兔子的意义全部化作了愤恨,他感觉不可理喻,叫来了空姐要求关闭屏幕。

    机舱过于空荡,他们平躺在联排座椅上,女人在他的上方,猫一样的眼睛贴在胸口。他感觉女人的眼睛确实像一根针,在缓缓刺穿他的胸膛。他问女人,你是猫吗?女人不回答。他把胸膛顶起来超过所有肌肤的坡度,女人在里面寻找着什么。他的胳膊环住她的背,手上有她的尾巴轻抚过后的浮毛。女人在征服他,或是杀了他,当然这同样不可信。

    他闭上眼睛后一切就消失了,飞机的轻微轰鸣让他感觉像是骑着一只扰人的蚊子,在沼泽地与沼泽地之间徘徊。他轻轻捏了一下女人的背部,柔滑的肌肤迅速弹了回去,女人发出一声喵,瘫倒在他的胸口。有什么东西从那里流了出来,女人用眼睛撕裂了他,他的疼痛让飞机同样颤抖起来。

    遇到了强气流,他抓紧了座椅的底部,咖啡倾洒在地毯上,杯子滚来滚去。屏幕里是阳光明媚的下午,男人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椅子上的人影是太阳的一部分,同样没有劳累又不知疲倦地长在墙上。突然,男人像是被太阳杀死,歪倒在地上,嘴角吐着的泡泡飞到天上,斑斓地飘,挤满了整个屏幕。他伸手去戳,啪,啪,啪,泡泡依次爆破,飞机晃动不止,他知道自己又要死去了。

    女人盘腿坐在旁边的座椅上,用手背洗脸,他记起她的名字,但是叫不出来。尽管这样,他还是很高兴她可以以一种跨物种的形式出现在这里,陪他再经历一次痛苦。他甚至后悔自己没有在开始就认出她,呼唤她的名字,也许他们会从某个缝隙里逃出去,不受这场旅行的控制。

    他松开座椅的边沿,在颤抖中抚摸她的头,他感到放松,同样充满责任感,像是在草丛中找到一只孤独的雏鸟。

    飞机下坠的过程中,他看到失重的人群扭打着从后面涌来,也许他们一直在后面,当摇晃剧烈,他们就变得可见起来。

    窗外的棉絮向上跌落,他渐渐看清,一只巨大的红眼睛贴在玻璃上,在目睹他不切实际的死亡。

    我的叔父坐在对面,他怀里抱着红色的铁笼,小白兔在里面吃着草。火车是墨绿色的,里外都是,铁轨上发出吱吱啦啦的声音,摩擦极不均匀。周围的其他人没有脸,也没有有脸的必要,他们只是充当着拥挤的背景,安静地坐着。我盯着笼子里的兔子看,它一直在吃草,不停地吃,愤恨地吃,双眼通红,发出咯吱声。

    是我烧了你家的草莓园,也是我看见你妈躺在别的男人身子底下,叔父说。我没有理会他,还在看着兔子吃草,有一瞬间觉得兔子像只可爱的老鼠,也期待它可以啃咬笼子。

    火车上油漆味很浓,窗外是绵延的荒漠,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要去哪里。伴随着节奏的声音,一度想沉睡过去,可是自己很清楚这已经是一个沉睡的梦境了,还有什么理由再困倦。叔父把脸凑过来,手肘撑住小方桌说,你看我长得像你爸吗,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听听。我还是没有理他,你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暂时无法控制的想法而已,我心想。

    他不依不饶,舌头在口腔里打转,看着荒漠如河流一般向后倒退。你现在也就是七岁,你可能理解不了,草莓园我是烧了,火焰很大,我在里面跳着舞。说也奇怪,当草莓燃烧的时候会发出动听的音乐,大概是交响乐,整个园子都是立体声,立体声你知道吧?你不知道,你还是个孩子,叔父说。

    我才七岁,又能理解到些什么呢。荒漠里出现了几只飞鱼,它们在沙子底下游动又窜出来,扑腾着翅膀再扎进沙子。我说,你看,外面有鱼在飞。叔父把兔笼子放在座位上,站起来,向外看。

    我还没法解读这一切,叔父愣在原地,突然开始脱皮,他的皮肤变得干涩起皱,慢慢剥离,像一根久置的木桩般开裂。兔子已经吃完了所有的草,果然开始啃食铁笼子,洞越来越大,它不肯出来,它只是在吃,根本不想逃出来吧。

    当叔父完全脱皮,已经变得极为矮小,无法透过窗口看到瓢泼的飞鱼,于是他爬上小方桌,坐在上面,把脸贴在玻璃上。他的肌肤稚嫩发红,里面仿佛藏着什么。兔子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它也同样跳到小方桌上,开始啃食矮小的叔父的手指。也许他已经不是我的叔父了,就是另一个婴儿一类的生命,在好奇地观察荒漠飞鱼。

    我的目光向前向后望去时,车厢的长度会随着变长,那些空白处会同样填满拥挤的人群,这个空间仿佛就是我创造的。我坐在一列火车上,看着兔子吃掉了叔父的手和臂膀,他应该是用那只手放的火,并且演奏着潇洒的音乐。叔父说,你现在也就七岁,你能想些什么呢。他说完就哭了,兔子的牙齿很锋利,把他咬疼了。他爬到我的怀里,我把他揽起来,觉得他像是我的孩子,我伸手为他抚去泪水。

    我不怪你烧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我也就只有七岁,我能想些什么呢。

    火车穿越了一处洞穴,车厢立刻暗了下来,只有轰鸣声越来越大,像是从我的心底发出来的,我知道我应该恐惧,这是没有尽头的黑暗,而我,永远也不会醒来。

    海鸟在飞,盘旋后垂直下落,掉入海水中,也有的掉在甲板上,像是吃了老鼠药,浑身僵硬抽搐。空中的老鼠药?他抬头看了看天,是谁在天空的拐角放了这么多老鼠药呢。

    他们确实驶入了拐角,轮船在原地使劲,以船头为顶点轻微旋转,但是也扭不了多少距离,拐角应该是太小,挤住了。

    你看天上的鸟,女人说着把手里的烟往天上举。她站在甲板的尽头,身子前倾靠着栏杆。这让他想起了泰坦尼克,如果女人另一只胳膊也抬起来,他就会像男主角一样环住她的腰,哪里一定也会响起点音乐,于是他说,你把胳膊都抬起来。女人看着他,把伸在天上的手缩回来,吸了口烟说,神经病。他很想抽她一耳光,但是他忍住了,海鸟继续掉落在甲板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但是绝对不会砸到他们,他们周围像是有一层保护罩,什么也伤害不了他们,除非他真的给她一拳头。

    女人把烟吐出个圈,圈越飘越大,浮住他的整张脸,他受不了这个味道,但是他觉得女人很美,自然也就接受她做任何事情,包括说他神经病。她说,神经病,你为什么不躲。他把烟圈吸进肺里,感受她的味道。他觉得她像是假的,他把一切元素都揉捏在了这个女人身上,任性,不讲理,好奇和自作。女人的烟抽不完,不管她怎么吸,那段火苗就在原来的位置,不做任何后退,烟圈则可以越来越多。他有些失望,现在站在船上,和一个点较劲,女人看着他问,你怎么了?他说,你是个骗子。女人大笑起来,只顾着点头。 他说,你再笑我就伤害你了。女人说,那你来吧。

    轮船巨大,每一个外露的窗口都亮着灯,海鸟把天空几乎遮蔽,黑乎乎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甲板上海鸟的尸体堆积得像一座座坟冢,海面像滚烫冒泡的沸水,他向船下望去,感觉船体下沉了几米,他莫名紧张起来。他说,这些鸟真的是没完没了。女人点点头说,你仔细听听,还以为是在下一场暴雨,你觉得我们会过去吗?船身在动力的挤压下更加明显地歪斜,几乎成九十度,过了这个拐角,船体就会继续在海上航行,海鸟也会重生,一切像是没发生过一样。一定是这样解释的,他想。

    海平面在升高,但是轮船并没有随着升高,它在被缓慢淹没。他突然一惊,觉得船是假的,船是与地面相连的,通过船头的支点,就像他昨天看到的连体人一样,他们通过胸口的一块横肉共享一个肝脏,永远也无法分开。船无法离开地面,海水只是虚假的希望而已,他被这个臆想的事实震撼到了。他对女人说,我知道真相了。女人的腰靠在栏杆上,继续抽烟,她说,这个挺烦的,抽不完。他说,这个海是假的,我们的船其实是静止的,就像是钟表的指针,只是旋转,从没有离开过表盘,我们永远也到不了想到的地方。女人说,你想去哪?这又算什么真相。

    他想去哪呢?他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堆积的海鸟开始向两侧滑动,水面已经没过甲板,还会越来越高。他还没有得出问题的答案,他和女人的下半身已经被海水覆盖。他说,确实像是在下一场暴雨,而我们无处可去。女人说,这才是真相吧。

    当海水继续上升,达到女人脖颈的时候,女人把手举高,让烟头保持燃烧,再这么下去,一会就只剩女人的手和烟头了。他说,我刚才还想打你,就是抽你一耳光。女人说,为什么?他说,因为你说我,就是不太好听。女人喝了一口水说,幼稚。

    他也开始喝水,海水是咸的,他不喜欢喝,接连吐了几口,前后拨动手臂转着身子,所能看到的只有女人拿烟头的手和如纪念碑一样高耸的轮船烟窗。他又想起刚才的问题,他想去哪呢,他用力凑向前,用嘴含住女人手里的烟头,猛吸了一口,再吸了一口。

    浓黑的夜像是实质,我打开天窗,靠月亮的位置判断进程,他起先双手扶着方向盘唱歌,把远光和近光不停切换寻找着乐趣,高速公路异常宽阔,仿佛双向十车道或者更多。天窗一半就卡住了,月亮的屁股都没看着,我暗自骂了几句,也许就没有月亮吧。大片的黑压下来,车灯像两把剑穿刺缩回再穿刺。我靠着副驾驶的座椅,手在兜里掏烟,口袋很深,我把整个胳膊都伸进去,仍是一无所获,索性放弃了。我歪头看他,他不再唱歌了,陷入一种困顿,从侧面看过去,眉毛中间的拥挤极为突兀,不太真实。

    你是不是困了,我说,可是你刚才还在唱歌。他没有理我,车灯不再变换,光消失在道路远处也只能顺带照亮几条白线而已。我唱什么歌了?他问我,用一只手擦了擦额头,试图把那块凸起按平。你哼了几句,我也不知道,你在为什么事情兴奋,可是这会看上去又困,如果不行我来开车,另外,车里有烟吗?我感觉说了好多,有点讨厌自己。是啊,真是善变是不是,人都是善变是不是,哈哈!他不停地笑,过了一会儿,他的头垂在了方向盘上,喇叭被砸响了,发出巨大的嘀。

    我摇晃着他的身子,他猛地惊醒,坐直,说,你干吗。我说,我来开吧。于是他把车停下,我下了车绕过去。高速上像是起了大雾,有东西在往脸上扑,有点疼。过往的车一辆也没有,我愣了一会左右看了看,还是觉得不太真实,太陌生了,这一切。

    他打开车门出来,我看到他黑色的身上有红色的光斑,我说,你身上这是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着我说,你身上不是也有,真的可怕。我没有注意,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同样是黑色中带有暗色的红,这是什么?他说,是不是可怕。我说,好像是。他说,后备箱还有个女人呢,是不是更可怕?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有风吹来,有些寒冷。我裹紧了自己的衣服,那些红离自己更近了,我开始有些害怕。我叫了叔父的名字,我说,张重新,你杀人了。他说,你以为我们要去哪?我说不上来,他继续说,你也跑不了,你跟不跟着我,都跑不了。

    我不太理解现在的状态,叔父开车带着我,还有一个应该是死掉的女人,我们趁着浓郁的夜色逃亡。这条高速公路实在是太宽了,它像大海一样阔,没有边缘,也就无法把灯射在那些应该有的反射标志上,才会像扎进深海的鱼,我们甚至可以向垂直方向移动,地面和天空几乎连成了一片。

    他说,你来开吧,该死的,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他下车从后备箱处绕,走到副驾驶坐进去。我看到了他的另一侧面,眉心的凸起还在,像是在生长的犄角。我说,我衣服的口袋掏不到底,你试试你的。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理会,仿佛是一个座椅。我走到后备箱,想打开看看。我问,你好,里面有人吗?我不记得我刚才做过什么,或者说我不记得我们做过什么,如果身上的这些是你的,那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你看,还可以做些什么呢?我又说了好多,更加讨厌自己了。

    于是我打开后备箱。

    只有一只小白兔在笼子里吃着草。我感觉哪里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我关上后备箱,走回驾驶室坐进去。我说,里面没有女人。他说,我睡会,你开吧。我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发动,我不确定轮子是不是在转,感觉我们很像在飘。我说,张重新,后备箱没有女人。他说,可能是跑掉了吧。我说,怎么跑掉的?他说,爬出来,跑掉的,就这样。

    我点点头,感觉跑掉了是个好事,同时又有些好奇是个什么女人。我说,你怎么杀掉的她,她是谁,如果她死了又是怎么能够跑掉的,我想不明白,另外你身上有烟吗?我没有等他回答,就十分讨厌自己了。

    我猛打方向盘,车子在公路上开始旋转,我把油门踩到底,车子朝着不知道什么方向冲出去。我在期待一个可以碰撞的点,接触就是结束,我想。叔父歪头看我,随即又昏沉睡去。

    他坐在椅子上,严格地说是被绑在椅子上,完全没有躺着舒服,他脑子里的那些转场太过于复杂,他的眼球在眼皮底下转个不停。

    他一会儿睁开眼睛,一会儿又闭上。

    他看见他胳膊上因皮带勒起的青筋,他看见男人站在一旁像看一只陌生动物般看他,房间远处还有一个女人捂着自己的嘴在哭,她哭什么,她那么老了可又像个小孩一样幼稚。他看见的这些东西不模糊,他们在盯着他,包括头顶的无影灯。但是很快他又闭上眼。闭上眼的瞬间,他听到男人说,你去了哪里,遇到了谁,发生了什么?

    他感觉很累很累。

    他连向前走一步的冲动都没有了,索性躺下,广场的地砖很凉,透过厚重的衣服刺他的脊背,他听着人群的走路声,这里面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几岁,经历了些什么,女人仿佛缠绕过他的脖子,他费劲逃开后跑向母亲,母亲站在燃烧的草莓园里跳舞,他吓坏了,母亲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剥离,是火焰的手也是邪恶的种子,他害怕极了。他整合不了这些信息,他觉得是兔子下的手,一只可爱而又无害的兔子把打火机扔进去的,他努力说服自己把仇恨引到更加弱小的动物身上,并且越发相信,当他带着这只兔子时,那些已经发生的恐惧就可以避免发生。

    这很矛盾不是吗。他突然感到有人和他一起躺下,并且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一双女人的手,它绵软,像蛞蝓抚着他。他舒了口气,觉得可以死去了。

    你不担心有人会踩到你吗?女人说。不会啊,他们都是假的,也许只有脚步而已,只有在我转头时才能看到人,我也不会转头的,他说。女人侧过身子,靠他更近了。那你觉得我是真的假的?女人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几乎在每一个旅行里,说说这个,说说那个,有时候很烦的,你知道吗?他说。是这样的吗?每一个旅行里?可是我不知道啊。女人咯咯笑起来。他脱口而出旅行,旅行什么了,他开始想,他的思考是打折的,他知道自己在某一种游离的状态里,在这里集中精神是可笑的,但是他还是思考了。无非是场游戏而已,他得出了结论。

    不好意思,也许不是你吧,他说。女人靠得更近了,然后轻轻抱住了他,他没有反抗。我是你最需要的了,你明白吗,我是你永远也无法离开的了,我像你胸口里心脏的血,你的每一下活着都有我,你感觉不到而已,你只是感觉不到而已,女人说。是这样吗?他说。你转过来看看我,女人咯咯地笑。他侧过头去,看到一只兔子头的女人,女人狠狠地抱住了他,用长耳朵蹭他的下巴。

    他抽搐着身子,大概是挣脱了某根皮带,嘴里都是血腥味,他咬破了自己的什么东西。男人上前摁住他,用手帕去擦他的嘴唇。他认得那个手帕,是远一点那个女人的,她是他的什么人,他无法判断。

    你现在是几岁?男人问他。你知道你是几岁吗?

    他觉得可笑,但是又无法回答,他怎么能突然就知道自己是几岁呢,没有任何一面镜子立在他的面前,他怎么判断自己的容貌呢,或者他根本无法给出答案,他几岁?

    你认识我吗?男人又问他。你都去了哪里?

    他还在前一个问题里,他无法一下解决很多的问题。他说,你在火车上抱着一只兔子,飞机让女人开始坠落,甲板上的风是海鸥味道的,女人是逃不出高速公路的,永远也逃不出。

    那你出来了吗?男人问。

    什么?他说。

    你,你从游戏里出来了吗?男人说。你现在在哪?

    他开始感到害怕,他需要从哪里出来,出来干什么,又到哪里去。他的恐慌引起了阵阵悸动,男人继续按住他,又招呼女人过来,女人放下掩面的手,一起来摁住他。他觉得那是他的母亲,又觉得是他的女人,他实在分辨不出来。

    张重新,他说。

    是我,我是你的叔父,男人说。

    是兔子烧死了草莓园和我妈,他说。

    不是兔子,是我,那是个意外,你妈没死,叔父说。

    你别说了,他说。

    你需要自己出来,我们不能再这样对你了,叔父说。

    女人开始哭起来,摁住他的手变得松软,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有几岁,也就是七岁而已。他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他所爱的女人也并不是这个样子,他有点想回去了,回到旅行里并且永远不出去。他的女人呢,那个被大海所淹没的女人还在举着烟头等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画面很扎实,他不会任她沉沦下去,他会把他托举起来,举过头顶,让自己先死。

    杀了我吧,他说。求你们了。

    兔子开始跳到他的身上,一只接着一只,他伸平手臂,它们开始啃咬他,他觉得幸福。

    杀了我吧,他说。

    叔父把巨大的机器又重新推回来,女人站回房间的角落,他听到深入墙壁的电流声开始向某个点聚集。

    接着,他从广场上站起来,抱着兔头女人,向人群外走去,女人还在咯咯地笑。他说,我现在感觉到了,你看,我们的胸口是长在一起的,就像连体人。女人说,是呢,我们永远无法分开呢。他说,我永远也出不去。

    他搂紧她,女人的耳朵很柔软,他喜欢那些绒毛,低下头吻她。

    我们去哪?兔头女人问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直走,穿过了焦躁的人群,就这么,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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