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林祁,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今日秋分,我又来看海了,一个人。
海水实在蓝的厉害。圆月挂在水天交接处,海风柔柔地吹着,舒服地让人想躺在沙滩上睡觉。
她心里不禁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又兀自莞尔一笑,她说:“开个玩笑啦。”
海滩上那个姑娘,穿着白色长裙,裙角在夜里划出一道亮银。她单脚踩上沙滩的小石子,白裙子也随着扬起一角,一边努力维持着平衡,一边自言自语道:“我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啦,那细沙夹杂着丝咸味,我可不喜欢。”
她说:“林祁,我还是喜欢你身上微凉的薄荷味。”
浅浪一层一层的铺上来,打在滩上,泛起涟漪,月光随之氤氲开来,水光粼粼。
她忍不住褪了鞋袜,向海边走去,浅浪推移,逐渐漫过她脚踝。
她却闭上眼睛,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哎,姑娘。”突然有人嘲她喊了一声。
时初如梦初醒般,蓦地睁开眼睛,海水已漫过膝盖。
陌生的声音,不是那个人。
“别往前走了,不安全。”那人继续喊道,又不放心似的往她近处走了走。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此刻,她仿若才感觉到海水的微凉,正顺着皮肤沁上心头。于是往回退了几步。
她知道,这次没有人在身旁护着她了。
01.
时初与林祁的故事开始在九月末,那天正值秋分,风里尽是秋天的味道。
她应朋友的要求去陪她去拍写真。
“我同事推荐的,虽然是独立摄影师,但拍得很棒的,你看。”朋友翻出一张照片,将手机递到她面前。
照片中的人正站在光影交接处,女子左侧隐在暗处,右手握着花束的被渡上金光,光线定格。
向死而生,时初心里突然蹦出来这个词。
“是很不错吧,所以,有没有心动?”朋友继续劝说。
时初还是有些推拒,“是不错,不过拍我还是算了吧。”
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她并不是很喜欢自拍,也不大喜欢别人拍自己。
“好吧。”朋友只得作罢。
等两人来到约定地点时,对方已经到了。
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简简单单一套搭配,干净地像一个少年。这是时初对他的第一印象。
此时,他正持着摄影机,拍水边的芦苇。
两人不急,便没有上去打扰。
他的神情安静而专注。过了片刻,他仿若才注意到旁边的人,“啊,不好意思,”他偏了下头,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然后他指着手里的摄影机示意:“要看看吗?”
“好啊。”
摇曳的芦穗,流动着秋色。
时初抬起头,她说:“很漂亮。”
“谢谢,”他停顿了一下,方才将话题引回到正事,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们……是两个人拍?”
“不是,我自己……”
“我也想单独拍一套,可以吗?”鬼迷心窍般,时初打断了朋友的话。
“当然可以。”他应道,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他的眼睫很长,夕阳投落下来,在他眼底勾勒出一抹阴影,像蝴蝶翅膀扇动时留下的残影。柔风拂过时初的头发,又经过他身边。
苇丛轻拂,夕阳氤氲。
时初愣过神来,方才醒悟般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捏着衣角小声地问:“那个,我这身衣服合适吗?”
没有化妆,更没有打扮,本以为是场陪同,却不料想成主角之一。
“没关系,你可以先加我的微信。想一下要拍什么风格的主题,我也好提前准备一下,然后我们再约。”很温柔的,他说话。
然后时初知道了他的名字。林祁,很温柔的名字,和他的人一样。
林祁拍摄起来很认真,时不时也会亲自上阵示范动作。
时初就坐在芦苇丛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水,一会儿看人。一会又轻轻抚着水边的芦苇,小声地念着诗。那首流传了千百年的情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02.
时初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微信的消息提示声响起,她连忙点开手机,打开对话框,一句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想好选什么风格了吗?”
时初有些犹豫,她打了一句话,又删除。来回几次,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林祁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却半天没有消息回复。他眼角弯起,善解人意地又编辑出一条信息。
“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时初看着屏幕上的两条消息,终于发出去一句话:“我还没想好,我不知道自己适合哪种风格。”
“那你有喜欢的风格吗?”
“嗯……温柔一点的。”
“可以看出来,”他说:“时小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时初几乎可以想象到他说出这句话的表情,她想:“你也很温柔呢。”
于是林祁发过来几组图片,时初在两组图片中犹豫起来。又向林祁寻求了意见,方才敲定一组。
“这周日下午可以吗?”
“可以。”
“谢谢,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我应该做的。”
他们的对话,礼貌温柔,又带着些疏离。
周日那天,时初找朋友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第一次这么打扮自己,可惜朋友临时有事,不能陪她来。
她穿着白色纱裙,颈间的蝴蝶项链引着光线,一步步踏入林园,像误入凡尘的精灵。
林祁手拿着两小束花,他微微弯腰,躲过树的一条矮枝,发丝抚过额前,他眼里缀着光。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阳光温柔极了。他们就那样站着,眼角安静地弯起,平和而美好。
以至于多年以后,她仍清楚地记得那个瞬间。
“很美。”林祁伸出修长的手指,将花束递到她手边。“很配你。”
“花?”
一枝向日葵,几枝蓝色满天星。
“拍摄需要。”他的眼神依然那么专注而温暖。
他笑起来很温柔,不,不笑也温柔。秋日的暖阳好像直照进了她心里。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她想。
风清日暖,天蓝云白。
可拍摄并不怎么顺利,时初的动作有些僵硬。
可他很耐心教她一个个动作,也会温柔地对她说:“眼神稍稍放松,看向左下侧。”
“时小姐,看见那棵树了吗,我们往那边走走。”
于是时初一手拿着束向日葵,一手将裙子微微提起,步履轻而缓,发丝随气流飘动。
林祁快速按下快门,几张抓拍。阳光铺在她身后,照片里的人灵动的出尘。
拍完了远景,林祁又拍了几张近景。
等到结束时,已经是六点多。
时初有些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没关系,才两个多小时,很正常的拍摄时间。”林祁解释道。
“你要先看看照片吗?”
“嗯好。”
时初看着一张张照片从眼前滑过,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好漂亮,这是我吗?”
“当然。”林祁不禁噗呲笑出声来,他提醒道:“时小姐,这还是没修过的图呢。”
时初脸腾地一下红了,更不好意思了。
“都是你拍得好。”
林祁看着她通红的脸,没再接话,只是眼角藏满了笑意。
后期修照片什么的要几天的功夫,时初就与林祁另约了时间。
临别前,时初将手里的花递还给林祁。
“不用了,”林祁说。“美丽的花当配美丽的人。”
那是时初第一次收到花,即便是以这种方式。
她回到家,找出那个搁置已久的透明玻璃花瓶,她没有养花的经验,便专门上网百度搜索方法。
即使她知道,这枝向日葵只能再开几天。好在那几枝满天星都是干花,她能存放很久、很久。
03.
几天后,时初去找林祁取写真。
她看着手里多出来的一张成片,有些疑惑。
照片里是他们初见那天,她坐在芦苇丛中,长日尽处,黄昏的云霞踞在天空,在她身后涂了一层余晖。
“这个?”
“不好意思,是那天抓拍的。我觉得很美,便连带着洗出来了。送给你,不要介意。”
“谢谢。”
时初来的时候天只是天阴,没想突然下起了雨,来时便未带伞。林祁看着越下越大的雨,便索性让时初先留下来,等雨停再走。
林祁正在电脑上修图,可能怕时初一个人不自在,便挑起了话头。
“时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时初顿了一下,“我画漫画的。”
“会很辛苦吗?”他偏过头问她。
“还好,兴趣所在,便不觉得辛苦。”时初说道,想了想又问他:“做独立摄影师更辛苦吧。”
“嗯……这个嘛,这应该算个兼职。”林祁说。“我的主要工作还是拍杂志封面,因为是月刊,所以也不怎么忙。”
“感觉很厉害。”她想。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国庆节了,时小姐有计划要去哪里玩吗?没的话我倒是可以推荐推荐。”
“计划但是没有,不过……”时初犹豫了一下,她说:“我想去看海。”
“看海?”
“对。”
“正好我要去趟厦门的鼓浪屿,时小姐要一起去吗?”
她该拒绝的,她想,明明两个人才见过三次面,还很陌生。可他的神情那么真诚,时初再也没见过那样温柔的眼睛。
她听见自己说:“好。”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色渐晚。
“带把伞回去吧。”
“谢谢。”
“我送你。”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时小姐总是这么客气吗?”他说。
“啊?没有。”她慌忙解释道,脸上又泛起红晕。
“让女孩子一个人走回去的话,那就可太没风度了。”他开玩笑道。
到车站的那段路很长,又仿佛很短。
他在站台上,和她撑着同样的伞,目送她离开。
时初上了车,将伞合起,“你的伞。”
“时小姐,下次见面再还我吧。”
“谢……”条件反射般出口的一句道谢,又生生被她止住。
“好。”她说。
那一刹那,她突然想冲下去,像韩剧里的女主角那样,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她没那样做。生活不是影视剧。
车开动了,她在车里,他在车外。
她挥挥手,无声说了句,林祁,下次见。
04.
时初第一次去看海,和一个她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异性。
林祁温柔又细心,定好了旅馆,又给她推荐了许多地方。
他去忙拍摄了,时初只在第一天见到过他。
直到第三天的晚上,她终于再次见到林祁。
“有去看海吗?”他问。
“嗯,但是人太多了。”
“可能因为正逢国庆假期的缘故。”林祁说着,递给她一个苹果。他问:“时小姐玩的开心吗?”
“那个,我第一次去……有点不知道干什么。”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林祁却听的很清楚。“那你明天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吗?港仔后沙滩的落日黄昏最是漂亮了。”
“好,”时初努力按耐住心底的雀跃,她轻声问:“你的拍摄……忙完了吗?”
“嗯,”他点点头,“接下来可以陪你去好好玩了。”
林祁先和她去了日光岩寺。出发前他还提醒一定要带防晒。
日光岩顶峰有一块直径40多米的巨石凌空耸立,林祁说那是厦门的象征。
林祁好像什么都知道一些。时初想。
下午林祁带她去看了海,看海子诗里的: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那是无尽的蓝,伴着她最喜欢的风的声音。她特意穿了件天蓝色的裙子,扬起的裙摆像卷起的浪花。
落日余晖叠着海浪,还有林祁递给她的橘子汽水。
有孩子在沙上玩闹,沙子洒到她脚边,她看的有些眼热。
“要踩沙试试吗?”林祁仿若看出了她的渴望。
“可这里人有点多。”
“没关系,你看那边。”
海浪边,好多人褪了鞋袜,还有一对情侣正在沙上追逐。
柔软的沙砾在脚下摩挲,她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林祁便领着她沿着海边走,浪花时而铺上脚面,带着些微凉。
“喜欢吗?”他问道。
海风忽起,时初突然想起电影里的片段。
于是她问他:“你看过赎罪吗?”
海风稀释了他刚要出口的话,林祁突然不想回答了。
他拉过时初,尽情奔跑起来。
以行动代替了他没回答的话。
他们追着退回的海浪,又随着重卷而来的浪花向前奔跑。
没有优雅的华尔兹,只有海风的呼啸,浪打礁石。
林祁牵引着她的手,她的裙摆转出浪漫的弧度,头发被风吹乱,衣摆被海水打湿。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放肆。
橘色的日落,微小的火团席卷天幕,盛大而灿烂。
“唯黄昏华美而无上。”
“应该带相机来的。”他说。
“没关系。”她指着心口,“我都记在了这里。”
05.
时初从小生活在内陆,上学是,工作也是,20多年来从未见过海。而她那份看海的渴求,也随着时间推移,变淡、埋藏。
有时候她也会想:“人不都是这样吗?不断被时间改变,磨平棱角,填平热血,最后掩埋于庸庸众生。”
直到她遇见林祁,她随口一答说想去看海,那人当了真,从此便成了她岁月里的一抹惊鸿。
他们在一起了。
时初从未见过那样温柔而真诚的人。
林祁每次见她都会带一枝花,圆了她那十多岁时未能收到花的遗憾。
四个月后,他们迎来了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新年。
腊月二十,阳历一月一日那一天,他们一起租了个新房子搬了进去。而林祁除了工作的设备,他自己的东西少的可怜,时初总觉得他拉个行李箱就能离开,无牵也无挂。
腊月二十七那天,时初回老家过年,林祁没回去。时初从未见过林祁给家里人打过电话,即使她也很少和家里联系。
他们从未过问过对方家里的事。
时初正月初五就回来了。
家里的气氛压抑的可怕,母亲不停地指责谩骂,而父亲依旧满不在乎,吃完饭就跑出去打牌了。
她站在水池边洗着碗,母亲的指责抱怨不断从耳边传来,比冰冷的水流还刺骨。父亲从未做过家务,母亲的手曾生过冻疮,这些年一到冬天就开裂,疼得厉害。而她去年网购的即热式水龙头早已经坏了,母亲不懂也没告诉她,已经错过了一年的保修期。
“没事就跑出去打牌,让你爸看看哪坏了修修,跟要他命似的。你看我这手,一到冬天就疼,都是那时候坐月子用冷水洗衣服留下的病。”
她搓了搓冻的通红的手指,“妈,过两天店开了,我再去买一个。”
“小初,今年怎么回来这么晚,要不咱回来上班吧。妈记得你考过那什么教师证,在咱底下当个老师也行啊。”
母亲终于换了话题,却让时初觉得更加压抑。
“妈,我在外面挺好的,比家里当老师工资高。”
“这哪一样啊,老师这是铁饭碗,有保障……”
时初不再说话,她想:“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让我上了学,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后,再把我拉回这个小乡村过回那种日子。”
被催婚、相亲、结婚,为了孩子和一个不爱的人凑合一辈子,时初几乎能想到她妥协后的生活,暗无天日。
她怕,从小的经历只告诉她,那样的生活,这一辈子也就到头了。她哥已经走上了那样的路,可她不想再步母亲的后尘。
正月初五那天,时初走了。她想,她真是越长大越胆小了,越来越没有勇气面对家里的乌烟瘴气。
她想林祁了。
林祁早早去了车站接她,天空中还飘着小雪。他撑着那把熟悉的折叠伞。
时初再也忍不住,跑上去紧紧拥住他。
林祁干脆合了伞,一手牵着她,一手拉着行李箱。
“怎么带着手套手也这么凉啊?”
“离开了你心也是凉的。”
林祁罕见的脸红了些许,将她的手拉进自己口袋,用自己的体温融化那寒冷。
他听见时初说:“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
06.
林祁的故事两年后才揭开。
那是一天晚上,林祁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随即他和时初告了别,匆匆赶了回去。
他唯一的亲人去世了。
时初问到地址赶去的那一天,他的外祖父已经火化了。
一家人也没什么亲戚,因此葬礼也很简单。
那一天晚上,林祁红了眼眶,终于向她说出了他的故事。
他的外祖父其实和他不算“亲人”,他和那一家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林祁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
那时候他才三岁,他记事早。他在原来的家里上有个八岁的哥哥,下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弟弟。明明家里穷,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却还是生了弟弟。老大正是能干活的年纪,弟弟刚出生正受疼爱,于是他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累赘就送给了隔壁村没孩子的夫妇。
这对夫妇一开始对他很好,祁这个新名字就是他养父翻了半天字典取的,也没什么寓意,就是图个好听。
直到他八岁时,养母怀孕,有了个孩子,他的地位一落千丈。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他们还允他上学。
饥一顿饱一顿成了常事,他偶尔也哄着新弟弟,哄好了养母看见也许会连带着对他好些。可小孩子皮肤嫩,林祁边爬床上写作业边照看弟弟,一时没注意,小孩便被新书的纸页划破了皮,还流了血。
林祁因此被养母罚一天不吃饭。那天,他那个没有血缘关系,且向来对他视而不见的外祖父偷偷给他塞了个馒头。
林祁的生活就那样得过且过着。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车祸的话,后来林祁总是会这样想。
可是没有如果。
新弟弟五岁生日那天缠着父母要去城里的动物园玩,一个人门票十好几,当然没有带着林祁去。
不曾想,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因为闯了红灯,一家三口的生命就此葬送。
林祁记得那天自己哭地厉害,不知道是哭他们,还是哭自己。
他曾偷偷跑回去原来的家,可他们都不要他。
他记得那天外祖父说了一句话,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着他,说:“为什么不干脆连你一起死掉。”
他知道,自己又没人要了。
外祖父得到了笔钱,可他太老了,又没有其他孩子,最后还是便宜了林祁。他供林祁上学,却从未管过他。
那年林祁十三岁,自己学会了做饭。
外祖父生了场病,林祁照顾了他一个月。
两人便这样互相厌弃又依靠着过了下去。
直到林祁上了大学,他再也没回来过。他们没有联系,只是林祁偶尔会给老人寄一些钱。
他始终忘不掉当年那句话。
他少年坎坷,就像地里的野草,抓住了一点空隙便拼了命的往外爬。
他温柔的外壳下,是空虚,是缺爱,是怕丢下。
07.
朋友总说,他们俩太像了,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小心翼翼。
就连百度上都说,性格相似的人,不适合在一起。
大概是太渴望爱与被爱了,所以当遇见那个人,他们更加地谨小慎微。
累吗?时初时常在想。
累。
因为害怕伤害,所以事事征求对方意见。因为害怕失去,所以小心观察对方言行。因为害怕被丢下,所以即便委屈自己也迁就对方。
在一起的第四年,他们分开了。
不是因为不爱,而且因为爱。
是林祁提出的。
他食言了,他没能带她去洱海。
在六月一个日光明媚的日子里,他走了。
只留下了一封手写信,因为时初喜欢写信。
他们曾约定,在工作不能见面的时候,便互相写信,不寄出去。等回来时就夹在那本《朱生豪情书集》里,下次再离开时就带走对方写的上一封信。
你看,他连分开都是那么温柔。时初没有拆开那封信。
时初楞楞地看着衣柜里空出来的一半空间。
“还好,这次你没有被丢下。”她想。
林祁只带走了些衣物和他的一个摄影机,所以时初笃定,他会回来的。
他们只是都需要一段时间,重新认识自己和对方,重新对待这份感情。
于是时初从书里取出林祁的上一封信。
叠好的信纸铺展开来,熟悉的字体出现在眼前。
“我渴望爱情,又畏惧爱情。直到我遇见你,所以,我想大胆一些。”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我不想再让那些事情困住我了。我想,我该接受我过去的一切。”
“等我一些时间好吗,我要去解决一些事情。”
“亲爱的,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爱你。”
时初愣了很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可比我勇敢多了。”
时初将信叠好塞回信封,放到箱子里存放起来,那里已经有了很多信。
时初拿起笔,写下这次离别的信。
只有一段话:
“时间,无尽的时间,
沉重,深邃。
我等你,
直到万籁俱寂。”
她小心地封好,连带着将林祁留下的新的信夹在那本《朱生豪情书集》里。
“林祁,我也要去接受那个过去的自己了。”
“我将同意我过去的一切经历,不再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去寻找补偿。我将爱自己,并且勇敢地去爱别人。”
08.
村上春树说:“看海看久了想见人,见人见多了想看海。”
秋分那天,时初一个人来到了洱海。
时初点开微信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六月。
“我在洱海等你。”她一字一字打下了这句话,点击发送。
时初坐在沙滩上,从晨露到夜色,她听了一天的海风。
“那个人还会来吗?”
“会的。”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坚定地回答道。
忽然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那是她为他设的专属铃声。
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说:“时小姐,回一下头。”
时初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他。
林祁捧着一束永生花,花束上还缠绕着细碎的灯光。
时初再也顾不上穿鞋,朝他跑去。
是双向奔赴。
“时小姐,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像每一对求爱的普通情侣一样,林祁单膝下跪。
“我愿意。”一直都愿意的。
我也愿意和你一起,走出伤痛。
“在爱恨中,人们起初在偶然里迷失,最后又回归到自我。人被爱俘获时,等于被扔在了最属于自己的存在里。拉丁语的爱意为:我想存在。”
时间,无尽的时间,
沉重,深邃。
我等你,
直到万籁俱寂。
——安德拉德《在水中热爱火焰》
在爱恨中,人们起初在偶然里迷失,最后又回归到自我。人被爱俘获时,等于被扔在了最属于自己的存在里。拉丁语的爱意为:我想存在。
——海德格尔
图片均来源于网络,侵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