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天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十四期:初心不变（6）

我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多年不见，家乡变化真大，高耸的烟囱，横亘的厂房，奔驰的车辆，都给小镇增添了不少新色。我沿街走着，寻觅着，昔日那破烂不堪的贫穷相不见了，但天空却灰蒙蒙不再是原来那么蓝了。忽然，一辆渣土车从我身边驰过，喷出一股浓烟，直射到我的脸上，渣土车在漫天飞尘中扬长而去，而我狼狈躲到一边。

进到家里，大哥全家非常高兴，一家人围坐在丰盛的餐桌旁，说说笑笑。忽然，一股浓烈的黄烟，带着呛人的气味钻进屋里，餐桌边立即响起一片咳嗽声。
“快关门窗！”我用手捂紧鼻子道。
大嫂流着被呛出的眼泪，起身关了门窗。
“哪来的烟？”我不解地问。
“电镀厂。”大哥朝屋门一指道，“家乡如今工业大发展，电镀厂就办在咱家门前。”
“电镀氰化物可是有剧毒的，长期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谁说不是！”大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饭后，小侄女来到我身边问:“叔叔，青岛也有电镀厂吗？”
“有啊。”
“那为什么电视上青岛的天都是瓦蓝瓦蓝的，那是谁擦的？”
“谁擦的？”我笑着说，“这我可不知道。”

这时，只见一个人影在大门外闪了一下。
“是谁？”我问大哥。
“老怪……”大哥朝门外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说。
“老怪？”我在记忆里搜着。
“就是徐二啊。”大哥平平淡淡地说，“大家都叫他老怪……”

徐二，我当然知道，他跟我是同学，为人憨厚，样样事情总是跑到前边，初中毕业后，他回村带头搞农业合作社，并且入了党，当年让在外读书的我好一阵羡慕。

“记得徐二是个好党员吧，如今为什么叫他老怪？”
大哥说:“如今咱乡村的党员不那么神圣了，连二狗、三猫、二歪都入了党，只要会赚钱、舍得花钱就成，徐二那种党员早已过时了……”

党员还能过时？对于大哥的说法我不敢苟同，又不好一见面就去驳他。
徐二又在门外闪了一下。
“他怎么不进来？”我问。
“老怪听说你要回来这几天不知道要在咱家门口看几遍，也不知要看什么。”大哥不屑地说。
“徐二！”我朝门外喊道。
徐二在门口出现了，哈虾着腰，黄脸盘下端乱草般长着一撮胡须，恭恭敬敬地走到我的身边。3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闰土。那个英俊洒脱的同学不见了，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记忆。

“快进来坐吧。”大哥递上一支烟。
他接过烟，没有吸，捏在手里，毕恭毕敬地说:“你在政府工作，我想……”
“有事你就说吧。”
“这……还是以后再说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真是个老怪！”大哥望着他的背影说。

唉！是什么沉重的桎梏把他折磨成这副模样？一个共产党员，不管在什么逆境下，他都该勇往直前，难道他真的堕落了，丧失了信心？

这天夜里，我在睡梦中被一阵喊声惊醒，朦胧中听见门外在嚷:“捉到了！捉到了！”
我立刻披衣下床，见哥嫂都已在院子里。从声音判断，事情发生在电镀厂。

“看看去！”我拉大哥来到电镀厂门外，厂门前乱哄哄满是人，几道刺眼的手电光柱，在人群中晃来晃去。

这时一个身著西装，叼着烟走起路有点歪的汉子，慢慢踱到门外一层台阶上，声色俱厉地喊道:“押上来！”

这人我认识，他是李二歪。人群一片骚乱，几个人推着一人来到台阶下。我仔细一看，啊，又是徐二，不知他犯了什么罪，被人押到这里？

“老怪，老怪，是个贱才，朝外踡钱，往家拣灾……”人群外有孩子毫无顾忌地朝徐二喊着。我不由得为老怪感到悲哀！

“快说，你溜进电镀厂后院干什么？”
“他准是想搞破坏！”几个人立刻虚张声势，为李二歪帮腔，痛斥老怪。

老怪没开口，他习惯地摸摸下巴上的乱草，歪着脑袋，似恼非恼地瞅着李二歪。身旁有人小声议论:“今晚老怪趁人不备，溜进电镀厂后院那口枯井里，被人逮住了。他还争辩说电镀厂的废水全流进这眼枯井里，把薛河都污染了，小鱼儿都翻了肚皮儿。他还说咱这儿的水都污染的不能喝了……”原来老怪的心思在这里呀！

这时，只听李二歪开口道:“老怪，你想擦天，你不说我也清楚。你搞的这一套根本行不通，你问问大伙，不就是一点点气味吗？谁愿意把进了门的钱往外蜷？这次就算了，下次再发现你进电镀厂，我就要以破坏生产论处！”
“送他进公安局！”
“罚他的款！”
在人们一片声讨中，老怪灰溜溜地退出了人群。

“他没到镇政府去反映这个问题吗？”我悄悄问大哥。
“你常年住在大城市里，不知道电镀厂多来钱，上头的那些官老爷怎么会支持老怪呢！”

回到家，我久久不能入睡。老怪几天的一举一动，忽然连成一条线。枯井探险，还有他在家门外的一闪一闪……小侄女那天真的问话又响在我的耳边:“青岛的天瓦蓝瓦蓝的，是谁擦的……”

老怪想擦的天，似乎又多了一些含义。

我离家那天，大街上很热闹，人群都围着一个戴着红花的汉子，是李二歪，李二歪今天是去县里参加优秀企业家代表大会的。

看着人群簇拥着的李二歪，我停下了脚步。在大哥疑问的眼神中，我告诉他先回去吧，我要等个人。

没一会儿，老怪过来了。仍是先前那模样，他喘着粗气说:“老同学，我知道你能办到的，你就救救这一方人吧……”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破旧的文件袋，郑重地交给我，“你在上面工作，替我转这封信吧，按党章规定，一个党员可以直接向更上一级组织反映情况的……”

我接过来，原来是一份城镇环境污染调查报告。虽说字不太俊秀，却写得十分整齐。

好啊，老怪！你还是当年的徐二！我激动握紧他的手说:“放心，我一定送到！老同学，就让我们携起手来，把天擦得更明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