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火星漂流（23）林远

后来大家回忆，那个探测器其实是朝向母船飞行的，并没刻意对准林远的位置，那只是为了和母船通讯而进行的一次普通操作。但是这个动作，已经让林远彻底慌了。他猛地开启了核能引擎，以最大功率向着地球的方向奔逃。从飞船后方喷射出的蓝色火光，在黑色的背景下划出一道长长的亮线。这个动作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敌方飞船和探测器立马有了反应，它们气势汹汹地朝这个方向扑来。

广播里传来陶教官的惊呼：“林远！”

没有回应。敌方飞船在离他200千米远的位置就发射了中子弹。林远的飞船通讯刹那中断了。几乎在同一瞬间，太空中突然亮起橘红色的火球。其实这结果早已注定，敌方飞船功率是我方的好几倍，林远的飞船就算是一支箭也逃不过它的追击。

那橘红的火球像一颗红巨星，在黑暗的太空中闪现着光芒。很快，红色的光芒黯淡下去，变成飞散的烟花，瞬间破灭，消逝了。

那是林远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印迹。

敌方飞船并未罢休，它气势汹汹地继续向这边扑来。新兵的飞船不可能独自出来巡航，它显然是想寻找更多的猎物。

陶教官大喊：“所有人，开核引擎！全速逃脱！这个方向暴露了，都散开！”

不用等待第二句命令，转瞬间，一簇簇蓝色的火苗在漆黑的太空中闪耀起来。大家四处逃离，闪亮的蓝色轨迹在太空中散开，远远看去像一朵逐渐盛开的花。结城操纵着飞船偏移了20度角，全速向地球冲去，眼看着敌方的飞船一步步逼近，他已经来不及为林远悲伤。他身边传来了楚月的啜泣声：“林远……”

结城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林远已经牺牲了，我们得保证安全。楚月，你还好吧？盯紧雷达，附近可能有探测器。”

楚月点头“嗯”了声，抹抹眼泪，顶着红肿的眼睛继续盯着光幕：“我没问题的……”

敌方飞船往这边追了一阵子，大概是看这支小队已经撤退得太远，追击停止了。雷达上，红点扬长而去，退出了我方监测区域。

广播里传来了陶教官沙哑的声音，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的关系，他的话语模糊而缥缈。他哑着嗓子说：“大家可以不用逃了，集合回营吧。”

三天后。

所有新兵站在一所小小的灵堂里。这里是医院塔楼最顶端的位置，头几年他们还不知道基地里有这样的地方。然而进入太空训练以来，这里他们已经来了好几次了。和林远同班的新兵站在前面，其他人站在后面。陶教官站在队列最前，一身黑色西装，低着头。其他人也是和他差不多的装扮，他们默默地等待着追悼会开始。

楚月把头伏在结城的肩上，眼圈红红的。结城默默地拍着她的背表示安慰，这几天他心里也很不好受，林远毕竟曾经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他强自抑制住了涌上眼眶的泪，低声说：“楚月，别太伤心了。”

他回头看去，自己班的人都很严肃，然而后排其他班却有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还有人在偷笑。这些人对旁人的生死好像完全无所谓——一阵愤懑涌上他的心头，他瞪了那些人一眼。在他们的前面，林远的衣服，物品整齐地摆放着，遗像倚在花丛中，照片上笑得灿烂的脸庞仍带着稚气，结城突然想起了林远只有二十岁。

吱呀一声，门开了，苏大校走了进来。他仍旧一脸严肃，像之前许多次主持这样的活动一样。他站到遗像前，轻咳一声。“今天，我们在这里为两名战友举办告别仪式。每个人都有单独的追悼会，这是咱们的传统。第一名战友叫林远。”

大家默然低头，陶教官重重地叹了口气。

苏大校继续说下去：“林远入队时间不长，两年吧。他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地球，献给了祖国，连遗体都留在了太空……”他简单介绍了林远的履历和家庭，话锋突然一转：“我们永远怀念他为舰队做的贡献。但是，因为他的缘故，还有一名战友牺牲了。这事本不该发生。”

大家惊愕地抬头。议论声在后排响了起来。

“你们大概觉得我不该在这个场合说这种话。”苏大校平静地说着，“但是现在不说，难道等大家都忘了再说吗？像许多人一样，林远的操作失误，是他不幸身亡的直接原因。之前已经发生了好几起类似的事件，我想告诉大家，你们每个人都是舰队花重金培养的，是地球的希望。牺牲一个，不仅是你们家庭的损失，也是舰队的损失。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天站在这里，我希望你们记住——”

“大校！”

楚月出其不意地发声了。苏大校停止了讲话，所有人都看着她。

楚月眼眶通红，看起来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大校，今天是林远的追悼会，可不可以不说这个？”

苏大校看起来并不意外：“哦？那你说该说什么？”

“林远平时虽然胆子小，但他善良，性格也很好。他扫除了很多探测器，为舰队做了很多事情。现在他牺牲了，我们却在这里说他的不是……这是最后一次了……”楚月泣不成声了。

苏大校盯着她：“你和林远平时关系很好？”

“不是很熟。但他以前是结城的好朋友……也是我的战友，说话很逗，还会故意逗我笑……”

“那你是不是觉得，舰队辛苦培养一个人，就是为了让他扫扫探测器就完了？做了这点事情就牺牲了，还带上个战友。这就是舰队培养他的全部作用？”

“大校！”楚月激动起来，“可林远并不是一个工具啊！我们追悼的是一个人！难道他整个生命的价值……我们就用为舰队做多少事来衡量么？”

人群扰动了起来。嘁嘁喳喳的议论声四起。

“哦，你是这么想的。”苏大校的表情平静无波。他转向结城：“秦结城，你怎么看？”

结城一愣。他没想到苏大校会突然点到自己。其实他也很难过，但看楚月现在情绪激动，再让她和苏大校冲突下去，恐怕会对她不利。他立正，低声说：“大校，楚月是太伤心了。我带她出去冷静一下可以么？”

苏大校赞许地点点头：“可以，你们出去吧。”

结城揽着楚月的手臂，半推半拉地把她带出了灵堂。楚月没大反抗，只是抽泣。到了外头无人的地方，她突然抬起红肿的眼睛，直视着他：“结城，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很冷血？”

结城沉默，他不知如何回答。他想起了沈强那只血肉飞溅的手。其实我也曾经……这种话如何能说出口呢？沉默良久，他拉过她的手，低声说：“我们有彼此就好了。”

楚月点点头，倚住了他的肩。结城默默无言地搂着她坐着，头一次，他感觉自己和她的距离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把楚月从入伍到今天的录像记录调一下。”

这是苏大校回办公室坐下之后的第一句话。陶飞云跟在他后头，大气也不敢喘。

“是。在学校的要调吗？”

“捡重点的调吧……上学之前的，如果方便，也顺便调查一下吧。”

“是。我这就和他们的周校长联系。”陶飞云转身往外走，苏大校在后头跟了一句：“调好了送到作战教室。我在那边研究一下星图，屏幕大比较方便。”

两小时后。

两人坐在空空如也的作战教室里，这里有大尺寸的光幕，用来给新兵上作战课用。此刻，光幕上的星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楚月蹲在墙角，拿着面包喂流浪猫，一边喂一边摸它的头，一人一猫都眯着眼睛，一副满足的模样。

苏大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说要重点的。这是什么？”

“大校，我觉得这就是重点。”

苏大校沉思了两秒钟：“你说得对。那飞云，你对这孩子的安排有什么想法？”

“没想到周校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大校，我觉得她确实不适合战争。”

苏大校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反正秦结城也基本练出来了，这孩子的用处也差不多了。你找个借口，把她安排到文工团去，顺便给秦结城找个新搭档。就这两天吧。”

“是。”陶飞云立正，转身出去了。苏大校继续漫不经心地翻着资料，通信手环突然响了起来。周校长的面庞出现在空气里，欲言又止：“老苏，你不是让我找那个楚月的资料吗。我让市政厅调查了，他们刚刚又给我翻出一段资料来，是最近才解禁的。我没来得及给飞云，但看来看去，总觉得这事不能瞒你……”

“老周，瞧你说的这话。这有什么瞒不瞒的，发过来吧。”

周校长的眉毛拧成了结，最终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