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小说||梅雪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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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小说||梅雪迷思

大约等了半个小时以后，秦川看见雪地里走来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年轻姑娘。她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羞涩和激动，齿白唇红，楚楚动人，口里哈出热气：您就是李晓菲老师介绍的作家秦川老师吧？秦川矢口否认，但又迅速改口承认。弄得她一脸懵逼：到底是还是不是啊？秦川辩解说，我是秦川但不是作家。她好奇地看着秦川，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老师，您真幽默。李老师向我介绍您的时候，窗外正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位诗人形象，在八百里秦川吟诵《诗经·秦风》。仰慕已久，此刻才算见到真人。

面对站在雪地里的姑娘，秦川一时语塞：我该说什么好呢？总不至于像古代拜师学艺者那样，程门立雪吧？何况我也不姓程。也不能一见面就跟她说，写作是一件非常艰苦的事情，要像古人那样映雪苦读，像魏晋时代的才女谢道蕴那样，面对漫天飞舞的雪花随口吟出：未若柳絮因风起。秦川冒着纷纷扬扬的雪，从小区到停站牌下，就是因为一小时前老同学李晓菲的一个电话，她说朋友的妹妹米雪央求过好久，要秦川一定看在同窗的薄面上，收认了这位女弟子。

你是米雪吧？我站在这里已经快半个小时了，要不先去附近的咖啡馆先喝上一杯暖暖身子？嗯，好呀好呀。雪地的人行道上，并排走过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秦川一件浅黑色加长防寒服，高大魁梧的身形，四十岁左右，远看就像行走着的兵马俑。女人穿红色羽绒服，娇小玲珑的模样，二十出头，就像一只雪野中蹦蹦跳跳的火狐狸。两人的对话简洁而直接：如今大家都疯狂拼经济四处搞钱，你怎么想到学习写作？我打算去做文案设计，或考公务员做文员。

啊？！原来如此？！这跟文学创作不是一码事呀。他俩一边走向那家瑞幸咖啡店，一边聊着。公文写作和文案设计，虽说都涉及写作领域，但是本质上有很大不同。雪似乎停了下来，两人在店前跺跺脚，一前一后进了店里。你喝点什么？蓝山还是拿铁，或者卡布基诺？秦川一边想着周末的休闲时光被这件事情挤占，一边微笑着问米雪。我喜欢奈雪的茶，中杯，热饮。这道选择题列举未尽，姑娘已经补充了选项。那好吧，再加一大杯拿铁。秦川一边对着年轻帅气的服务生说，一边刷了单。

米雪并没有抢单的意思，站在秦川的左肩旁，侧身妩媚地笑了笑。也许男人就应该是绅士或者骑士吧，遇到诸如此类的事情，总是要抢在女士的前面，保护她，满足她，爱她，给她足够的优越感和安全感。而女人呢，就应该有淑女的温柔气质，被保护，被需要，被爱。秦川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念头，这些念头被米雪甜美的微笑点燃。

面对面坐着，空调的温度有些高。秦川脱掉了浅黑色的长袍，露出黑红蓝暗格彩棉保暖内衣，胸肌把内衣撑得很平整。米雪在卡凳上扭身，拉开红色羽绒服，弥散着淡淡体香，柔和的灯光下，白里透红的肤色，雪白的羊毛衫很贴身，曲线十分柔美，凹凸有致。秦川有些莫名的兴奋，对着米雪低声说了一句：冬天喝咖啡的感觉，真美。米雪双手捧着奈雪的茶，做出了一副陶醉的姿态，眯着眼，噘着嘴，深深呼吸，然后对着插管嘬了一小口，嗯嗯嗯，点点头，对秦川作出回应。

秦川的心脏，像被一阵粉拳猛击了一下。他看着米雪天真烂漫又古灵精怪的样子，仿佛二十年前的初恋灵魂附体。秦川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梅若兰扑朔迷离的微笑——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秦川当年赠给梅若兰的笔记本的扉页上，留下了新月派诗人徐志摩的那首诗。只可惜若兰拗不过父母，大学毕业后不久，被安排回到上海，很快就移民澳洲。从此天各一方，渐行渐远渐无书。

看！雪停了。带我去踏雪寻梅吧！米雪的央求，把秦川拉回到现实中。秦川知道就在不远处，一所著名高校的部分专业在这里上课，研究生公寓楼的西边，有一处曲江景苑。最初是没有栅栏的，后来因为安全的考虑，三面都加上了围栏。那里十分安静，秦川在文思枯竭的时候，喜欢从小区散步到这里来。独自坐在偌大的林间，听风吹，听鸟鸣，放松心情。现在该是另一番样子了吧？

这个主意不错，走吧。秦川起身，披上浅黑色战袍。米雪滑下卡座，嗤一声将羽绒服的拉锁拉至脖子下。一前一后，出了门。穿过人行道，向东约800米，来到空寂的广场上，到处是白茫茫的一大片。再向南走约500米，进入曲江景苑。米雪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玉树琼枝，宛若仙境。她满脸兴奋，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冲进了园子里。快点过来啊，我可等不及了。

秦川的心脏，似乎又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米雪略带娇嗔的口吻，像极了当年的梅若兰。先前面对面坐着的时候，秦川发现了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米雪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像是从梅若兰的脸上复制过来的；米雪陷入沉思的时候，眼含秋水，眉间似蹙非蹙，也让秦川神思恍惚。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二十年前与此时此刻完成了无缝对接。

我来了！若兰，若兰，我们一起踏雪寻梅。秦川脱口而出，米雪惊讶地望着秦川。刚才您叫我什么？若兰是谁啊？这是您给我另起的笔名吗？我好喜欢这个名字：我心伊何，其方若兰。旧家姊妹，若兰秦女。弹琴咏招隐，芳意飘若兰。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秦川仿佛被机关枪扫射过一般，身体有些摇摇晃晃。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姑娘，脱口而出那么多关于若兰的古典名句。香樟树、银杏树、梧桐树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落，脚下的雪拥住了脚背。米雪回转身，对着秦川吧啦吧啦吧啦一顿疯狂输出，根本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踩在雪块上，脚尖向后一滑，冲进了秦川的怀里。秦川的眼里，噙满泪水，他紧紧拥着米雪，喃喃自语着：若兰，若兰，若兰……

米雪欣然接受了若兰这一笔名，踏雪寻梅的瞬间，秦川想起了梅若兰，想起了已故诗人张枣的诗《镜中》，凭借着对这首诗的记忆，秦川站在曲江景苑的雪地中，用略带磁性的男中音诵读起来：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米雪仰起头来，凝神看着眼睛湿润的秦川，她觉得李老师介绍的写作导师太有诗人气质了！初次相见，让米雪深深喜欢上了秦川。她决定以秦川为师友，从文学创作开始，再向公文写作、文案设计和文字创意过渡。她相信秦川老师，也相信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一定能够达成奋斗目标。她甘愿化身为秦川眼里的若兰，抚慰一颗饱经风霜的灵魂。从现在开始，米雪将以若兰的笔名进行创作。不久的将来，她将以若兰的身份，完成未来的生涯规划，走向人生的巅峰……

米雪师从秦川，从那年冬天开始，沉潜在文学世界里，大量阅读古今中外的经典作品。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秦川开列的书单，还包括东西方哲学、美学、文艺学、社会学、伦理学、心理学等。写读书笔记，交流心得体会，尝试进行不同体裁和题材的文学创作，一起切磋琢磨，反复斟酌修改。春天来临的时候，米雪的文学创作、公文写作和文案设计、文字创意渐入佳境。

一年之后，米雪以优异的笔试面试成绩，应聘加入曲江文化传媒公司。获知喜讯的前一夜，恰好迎来当年的第一场雪，十三朝古都西安，一夜变成了长安。米雪接到录用通知并在第一时间给秦川打了视频电话，看着米雪那如晴空般灿烂的笑容，浅浅的酒窝里斟满了清洌而幸福的美酒，秦川不禁想起了梅若兰……若兰，祝贺你！米雪看着秦川饱含深情的眼眸，她已渐渐习惯了秦川对自己无限宠溺的称呼，随即发出邀约：下午五点在曲江景苑踏雪寻梅，晚七点在创意谷海底捞火锅店诚意谢师，不醉不归……

两年之后，米雪废寝忘食，呕心沥血，主攻文案和创意，凭借出色的设计和创意脱颖而出，被广告部和文创部主管赏识，担任广告部助理，成为文创部核心骨干。米雪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对秦川的感激和爱慕，暗暗的喜欢与痴痴的相思，不断驱使她在这条充满光明与芬芳、温暖与苦涩的心路上奔跑，愈走愈深，就冬夜里像品着一大杯咖啡。想到咖啡，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米雪情不自禁地给秦川发去微信语音：下雪了，若兰想你了！想陪你去那家瑞幸店喝咖啡，想陪你去曲江景苑踏雪寻梅……

三年之后，米雪以若兰的笔名，先后出版了《踏雪寻梅》《写意长安》《汉唐古风》系列作品集，以作家的身份在曲江书展中心召开新书签名发布会和记者见面会。面对镁光灯和热心的读者，她四下里张望着寻找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秦川，而秦川早已隐身于茫茫人海中。在米雪的眼里，秦川早已超越了写作指导者，成为精神引领者。秦川是心灵滋养者，是爱的启蒙者，也是文学艺术的创造者。直到多年以后，她一直使用笔名若兰，数以万计的读者记住了若兰，却浑然不知她的原名叫米雪。秦川写了一篇《梅雪迷思》的短篇小说，一直压在案头的一堆书稿里，梅若兰与米雪的交错重合，成为秦川心中永远的迷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