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记得我这一世。这一世,我就是一只普通的猪。
我出生在一个叫高老庄的地方。我出生时即是人身猪头,相貌丑陋。如果说那个掌握十万天河水军的天蓬元帅的伟大灵魂潜伏在我的身体里,但我怎么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人们说我出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吃掉了生我的老母猪。但这绝对是对我的诽谤。因为我怎么也记不清这件事情。我想,他们其实是想借妖怪的名义驱逐我这个相貌丑陋的人。
我记得当时西天有一道紫色霞光一闪而过,据说伟人降生都会有这样的天象变化。难道我是文曲星下凡?
记忆中是谁把我推进了一口深井,我怎么挣扎都是徒劳。然后我就落在一个猪圈里面,身边是几十只小乳猪,这些小乳猪见到我都惊慌失措,纷纷往猪圈外逃,但怎么也逃不出高大的猪圈。
身边还有一头老母猪,当时正口吐白沫,显然是已经死了。
这就是我吃掉生我的老母猪的全过程。我想它明显是被我吓死的。但我想总怨不得我吧!要怪就去怪玉帝老儿吧!
我当时思维混沌,但明显意识到自己和他们绝非同类。
然后我就听见声音:乡亲们快来打妖怪。
我回头看见了他,是个老头儿,我想我永远记得这个老头儿的模样。
很快一群更像是我同类的家伙鼓动起来,他们人人握着利器,一齐冲向我,想置我于死地。
我来不及反应,只是拼命地往外逃跑,原本我是用四肢着地,当我意识到将前面两肢抬起来更有利于奔跑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逃出他们的追杀,我才意识到此刻我还赤身裸体。在一个池塘里,我看见水中的倒影,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个半死。平静下来之后,我仰天大哭了一场。
我坐在地上,拼命地回忆我能记得的事情,唯有深井,恶魔,阴霾恐怖的声音,咚咚直跳的心脏以及声嘶力竭的大喊,除此之外,我回忆不出其他什么。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量躲避着路人,只能钻入草丛,与兽类为伴。
一些时辰之后,历经艰难,我终于找到了一个人们不能发现的山洞躲了起来。
在这个洞中,我终日忍受着饥饿和寒冷。而且因为相貌的缘故,我只能夜晚出来觅食。
怎么也找不到食物,即便找到了人们抛弃的熟食,或者找到了一具腐烂的兽类的尸体,也很快被其他凶猛的野兽抢走。
多少次,我险些丧生在他们的尖利的獠牙之下。
我在这片荒漠的土地上,终日混混噩噩,防着人类和一切兽类以及所谓的妖物,艰难地生存,没有信仰,找不到出路。
那段时间我曾心灰意冷,甚至有过轻生的想法。
我总是想,我到底前世做了什么孽,得到今日猪面人身的报应。
直到有一天……
深夜。满月。万里无星。
我躺在洞中,已经七天七夜没有进食了。饥寒交迫,四肢无力,头脑空白,我感受到死神正在一步一步逼近。这不知道是我第多少次濒临死亡,当死亡来袭的时候,我茫然失措,我恐惧不安,最关键的一种感受是,我心有不甘。
因为我尚不知道自己是谁,就这样死了。
我想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去。这种悲哀却偏偏恰好发生在我的身上。
此刻饥饿已经使我四肢乏力,对死亡的恐惧已经使我头脑苍白。我多么希望此刻有一位神仙来解救我,哪怕下辈子为他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我在内心中痛苦地祈祷着。
这就此刻,我恍惚看见一个身着白色衣物的中年女人腾云驾雾出现在洞门口。
迎着月光,我用模糊的眼睛看到了此女人干练非凡的气质。她手托一只白色瓷瓶子,里面插着一只像柳条一样的青色植物。
她开口了,声如洪钟,吓得我颤抖着紧缩进更里面,靠近墙壁,把头埋在地上,不敢看她。
“猪刚鬣,你的前世是掌管十万天河水军的天蓬元帅,只因为调戏嫦娥,被贬下凡间,受千世情劫的轮回之苦,这是你的第24世,因错投猪胎,成了你现在的模样。不过情劫的轮回你依旧要过。你现在所受一切苦楚,都是你前世冤孽造成。我佛慈悲,超度众生脱离苦海,假如你能皈依佛门,往夕罪孽将一笔勾销,并且能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你愿意吗?”
我已经猜出此人就是传说中大慈大悲普度众生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我已经无力说话,但还是挣扎着问道:“你是谁?”
白衣女人说:“我是谁不重要,只说你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你是来解救我的观音菩萨吗?”
白衣女人严肃地说:“现在赐你袈裟和法杖——你当年的九齿钉耙,并且恢复当年天蓬元帅时期的法力,此刻你就是我大乘佛法的弟子,法号悟能,你在这里等待一个叫唐三藏的西行取经僧人,然后保他到达灵山取得真经,普度众生,成就功德。在此期间,你须谨守佛门清规,不杀生不犯戒,倘若我得知你有所亵渎,定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你可明白?”
听到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我吓得一阵冷汗,说:“感谢菩萨解救我这只濒死边缘的猪,我定谨遵教诲,皈依我佛。我什么时候能等到取经的和尚?”
观音伸出玉指,掐算了一下,然后说:“大概一个月之后,取经僧人将到。”
我胆怯地说:“好。观音大士,我可不可以换个法号?”
但见我眼前一片云烟,观音消失了,我瘫坐在地上,眼下依旧是阴森的四壁。
臭观音,烂观音,你以为你是谁啊。走也不打一声招呼。我在心底暗骂。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悟能记住,观音无处不在。所谓悟能,即悟通大道,须能空破情根。此去灵山将有十万八千多公里,路途上有千种妖魔万种神怪,你一定要竭诚保护唐僧才是,万不可造次。切记一定要斩断情根,不得留恋人世间的半点情欲,否则后果严重,那时你将重续千世轮回,再经无尽苦楚和磨难。纵是观音也帮不了你。切记切记!
该死,观音无处不在?
那天满月,凉风入骨。
我将那天当着自己新的生命的开始。因为虔诚的祈祷终于有了回报。原来还真有神灵来解救我。我想我是一时半会死不了了。
那天我写下了我生平的第一篇日记。
那天的日记载:天明几净,群星无光。观音显圣,保猪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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