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你，像怀念一种可能性
文 陈深
我曾遇到许多美丽故事，也听过不少动人歌曲。
可它们远不及林喜乐的一颦一笑来得痛快，轻而易举令我鼻头一酸，泪流满面。
站在车流汹涌的街头，我数着红绿灯显示屏上分秒的流逝，思念如洪水般袭来。记忆像铁轨一样长，过往那些笑意盈盈的瞬间，伴随着绿灯的亮起，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统统活了过来。
我迈起步子，一脚踏回了那年，知了声声叫着热死了热死了的夏天。
林喜乐是班上的三好学生，根正苗红，长得还一脸摄人心魂。男生宿舍集体讨论她的那个熄灯夜晚，我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第一次吼了出来:你们烦不烦，你们不睡我要睡。
结果毫无疑问是我被寝室的几个男生揍个半死，在他们眼里看来，我这样一个灰头灰脑的二愣子，没有资格去对他们发脾气。
我抱着浑身酸痛的身体，卷入被窝里，痛一些没关系，至少他们对林喜乐的议论可以到此为止。
对于班里那个不起眼的末等生，同学们的评价一定是:哦，我们班还有这个人?
每当这时，我会默默一页又一页地翻着课本，咬着牙告诉自己没关系，你活着又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可有一天我发现，我无比渴望得到林喜乐的认可。
因为在那段难以启齿的岁月里，只有林喜乐真心实意地想要和我做朋友。
知道我爱看书，她将从家里带来的小说塞到我的抽屉。知道我数学成绩差，她每次上课都会主动提出让老师多解释几遍。知道我独来独往，她会时不时出现在我身边，告诉我最近遇到的一些新鲜事。
那些微弱的瞬间，终于在某个深夜，将我多年来对自己的伪装击溃，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叫林喜乐的女孩。
和林喜乐熟稔起来之后，我开始和她一起做习题，一起聊历史，一起分享同一副耳机。笑靥如花的林喜乐坐在我身旁，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教我算着函数题。
我拿着笔一边仔仔细细地记，一边又在心里偷偷对林喜乐的逻辑思维顶礼膜拜。
那些年我对女孩子所有的美好幻想，全部寄托在林喜乐一人身上。
相比我的孤僻与默默无闻，林喜乐则是众人眼中的佼佼者，是舞台中央耀眼的光。但凡有林喜乐参加的集体活动，一定会满载而归。
我既为林喜乐感到自豪与骄傲，又自私地不愿意与别人分享她的优秀。
决定以林喜乐为女主角写一本小说，不是一个草率的决定。
动笔那天，我将崭新的笔记本平铺在书桌上，我得为它的诞生制造一种仪式感，就像林喜乐在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一样。
我想，写满这个笔记本，五百七十页，就去告诉林喜乐，看，这本书是我为你写的。
在这种年轻的悸动之中，我的小说写得顺风顺水。
我在里面描绘到与林喜乐初见那个场景:
一束光打在她的肩膀上，把她姣好的脸庞衬托得更加明媚动人。我站在对面远远地看过去，便一眼看到她圆滚滚的大眼睛，白皙细嫩的肌肤，小巧玲珑的嘴唇。那样的林喜乐，已经不能用美丽来形容了，她还代表着少年心中对初恋的所有幻想。
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它终究有破灭的一天。可我没有料到那一天，会来得如此早。早到我的小说还未写完，早到我还未对林喜乐表明心意。
在一群男生的哄笑声中，林喜乐的妈妈拿着我那个笔记本，重重地摔在我的头上。我来不及去想是怎么样被他们发现，林喜乐的泪如雨下已经被我尽收眼底。
我解释，我道歉，我不胜其烦地去缠着林喜乐的妈妈，告诉她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惜弱者的声音总是入不了强人的耳朵。为了让林喜乐安心高考，她妈妈果断为她办理了转学手续。
回校收拾书本的下午，林喜乐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我身边，塞给我一张纸条。一时间，所有人都目光齐刷刷地往我身上聚，而林喜乐，却在她妈妈的怒目之下，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往课室外边跑。
我抱着那张纸条，感觉身体有些僵硬，无法动弹。少年还未开始的初恋，在莫名其妙的离别之中戛然而止。
我找了一个人烟稀少的角落，郑重地摊开那张纸条:感谢，我能成为你故事的女主角。
刹那间，泪如雨下。
我这样一个，平时一声不吭的大男孩，在那个没有人的操场角落哭得泣不成声。那一刻我感觉心脏被挖空了似的，疼痛难忍。
也是那一刻，我忽然醒悟过来，可能这辈子，都很难再和林喜乐相见了。我自以为好不容易遇到的一个知己，就那样悄无声息地从身边离开。
既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通讯地址，留给我的，只有那令人肝肠寸断的几个字。
最后，那张纸条被我尘封了起来，那些过往也是。自那开始，我拼了命地学习。一定是因为我不够优秀，所以才会和林喜乐分开。
我独自一人，带着对优秀的执念，和对林喜乐的想念，走过了一次又一次大考，终于在很多年后的今天，成为了长大以后的自己。
那个笔记本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之中，变得老旧起来。故事的女主角还是林喜乐，可女主角的故事，我却一无所知。
很多次鼓起勇气想继续写下去，却在大脑的一片空白之中，颓然地放下笔。
能写什么？林喜乐的一切我无从可知，再写无非是徒增伤悲。
带着这种复杂心情，我在老家开了一间奶茶店。没有加盟，也没有雇员工，店里的大事小事全由自己一人打理。
每天看着一张张年轻青春的脸庞在店里进进出出，我就会不经意间地去想:如果林喜乐也来了，那该多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半，看着身边的老同学组队开始结婚生子，自己心里也不是不着急的。早些年在外企工作攒下的钱，用来买了一套房子。
妈妈经常会在那间房子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也不小了，早点找个好姑娘，让妈妈尽快尝尝抱孙子的快乐好吗？
我看着妈妈的疑问句，慢慢变为祈使句，再到陈述句，心里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如果那个好姑娘是林喜乐，那么我自然会喜笑颜开地说好。
可是这么多年了，我故事的女主角只有林喜乐一个。我不忍心，也不愿意叫别人过来顶替了她的位置。
其实真相是，林喜乐在我心中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
有时候工作累了，我会自驾到周边的城市走一走。游玩的过程中，我又会习惯性地在红绿灯前停下，认真地数着那分分秒秒的流逝。
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笃定，我会和林喜乐在绿灯亮起的时候，重新遇见。
在成都的时候，我见到了曾经把我揍得鼻青脸肿的男生。他抱着孩子，神色匆忙地在街上穿梭。我拦住了他，问他是否知道林喜乐的消息。
男生见到我的第一反应，是懵。也对，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很难在别人心中留下丁点印象。
但是他稍想片刻，忽然醒悟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噢，你是二愣子。不好意思啊，这个外号，是大家一起叫的，不止我一个人。
他应该没有料到我已对此见怪不怪，露出一种尴尬的表情。我随即追问他有关林喜乐的消息。
他马上露出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紧紧盯着我，说:原来你真的喜欢林喜乐啊！不过也是，你们玩得那么好。我听说啊，听说林喜乐也挺喜欢你的。只不过你不知道，她家里很有钱，她妈妈一心要她好好学习，继承家业。
我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惊讶，林喜乐一向优秀，我知道。
“所以我们都很奇怪，林喜乐那样一个家世显赫，学习成绩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跟你这样一个，呃，默默无闻的人玩。”
“你在班里不就是个小透明嘛，可那天当我们知道你为林喜乐写了一本书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你不像小透明了，大家忽然觉得你很了不起。”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我的记忆随着他的话，飘回到了那年无所畏惧的夏天，而如今唯一令我畏惧的是，会不会这辈子，真的再也无法和林喜乐相见。
告别那位老同学之后，我回到了公寓。
墙壁上“平安喜乐”那副十字绣，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越发孤独而神秘。
我头一次觉得慌，用尽全力去联系那些可能会知道林喜乐消息的人，却始终换不来一句:啊，我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书桌上那个笔记本，泛黄的纸张上书写着我少年时代的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我走过去，手指摩挲过那些泛黄的方块字，望着窗外依稀可见的车水马龙，第一次觉得，这辈子，太短了。
短到和林喜乐的相处，仅仅停留在那年稍纵即逝的瞬间。
我打算去改个名字，平安。
再把奶茶店关了，重新开一间咖啡店。
名字已经想好了，平安喜乐。
林喜乐，我故事的女主角，终有一天你会来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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