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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见过爹吗?”周长安坐在河边,问身边扔石子的女孩。
“见过。”
“那为什么我没见过他?”
周洛云扔下手中的石子,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下:“笨蛋,谁说你没见过爹!”
“可是我的记忆里没有他,什么时候见过了。”周长安捂着头,说着倒显得委屈了。
周洛云手撑着地,抬头仰望星空:“见过的,十年前他还没离开的时候,我们都见过爹,只是你那时候太小,忘记了。爹那么疼你,怎么能说没见过他呢。”
十年前的话,周长安才三岁,确实没到记事的年龄。
“姐,你能跟我说说爹吗?”
十年前,周洛云也只有七岁,能记下的不多,但这并不妨碍她对父亲的崇敬。
“爹是我见过最勇敢,最英俊的男人。那时还未有战乱,村子里的人还很多,你不知道,爹娘起初并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我们为什么要搬来这儿?是以前的家不好?如果不来的话,爹或许就不会被征兵走了。”
周洛云嗔怪地瞪他:“你还说!当初如果不是娘有了你,爹还带着我们浪迹天涯呢!他那时候便找到了这儿,村民们排外,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落了户。至于征兵,不管在哪儿,都是要去的,大梁要是亡了,我们也不好过,等爹回来了,一定是大将军了。”
边境蛮族猖獗,近年来不断侵犯大梁边境城镇,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每打入一城,接下来的,便是屠城,一些百姓更是被掳去为奴。
这些都是周洛云不知道的。爹娘在这落户之前曾是江湖侠客,有了她后就已慢慢淡出,等周长安出世后便彻底落户为民了。
村子里消息闭塞,她不知道父亲在边境如何,纵使他武功极高,可十年未见,说不担心是假的。周洛云前几日去了趟城里,听说边境战况已有缓和,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派人和谈。
但周洛云不敢向周长安说,她怕会是空欢喜一场,便尽捡着爹带她所做的还有娘曾告诉她的趣事说。
“听说过云梦吗?娘喜欢莲花,当年爹便带着我们游历云梦。云梦十里莲海,宛如仙境,有机会带你也去,我们一家人一起在莲池中划船,摘莲子。偷偷告诉你,爹平时什么不会,可就栽在那些细活上了,他给娘剥莲子,却常常因为力度过大而剥坏了。”
……
“我听娘说,她刚认识爹的时候,爹特别冷,醉心武学,唯一的兴趣就是与人过招。”
周长安惊奇不已,刚才周洛云说的爹那么好,他实在是没法将此联系起来:“爹那性格,是怎么与娘在一起的?”
“我怎么知道。”周洛云嘟了嘟嘴,“娘没说与我听。”
“哦。”周长安有些失落。
经由周洛云一说,他对父亲已经有了大概印象,可终究没见过本人,他想见爹了。
“姐,你还记得爹长什么样吗?”
周洛云指着他河中的倒影:“你与爹长得像,想想自己长大后的样子就知道。”
盯着河面,周长安脑中构想着,爹的面容是渐渐清晰了起来。
“哎哟!”周长安突然抱着头,“姐,你打我干什么?”
“别看了,天色暗了,快回家,不让娘该担心了!”周洛云拉住他走向家的方向,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日头已悄悄落了山。
周长安跟上她:“姐,爹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
走了一会儿,周长突然说:“姐,如果你嫁人了,爹会不会回来?”
毫不意外,他头像又被周洛云敲了一下。
“姐,你怎么又敲我头!”
“叫你胡说,你姐我风华绝代,干什么要嫁人?就算是嫁人,爹也不会因为这个回来,边境战乱,他怎可顾及私情抛下责任?”
周长安对她做了个鬼脸,跑到前面:“知道了,快走,娘该等急了。”
边境战况已与缓和,可大梁危机还未解除,西南郡王趁大梁境内兵力不足之际,起兵造反。仅有月余,便攻下西南大半城池,此时驻地距离周长安所在的村子不过百里。
危机已逼近,却无人得知。
周长安还在央求着母亲讲她与父亲的事,反观周洛云,扯着他的衣襟,骂他不务正业,有这闲工夫不如与她过两招。
“姐!你明知我比不过你,为什么还要找我!”周长安抱着母亲的胳膊,死不答应。
比起父亲,母亲的武功就要弱上许多。不过母亲少时多习乐理,倒也说得过去。而周洛云大概是随了父亲,现如今,武功路数上已有父亲的影子了,却因是女子,很难达到父亲的高度了。
至于周长安,于周洛云的话来说就是不务正业,白瞎了那么好的天资。父亲是武学天才,儿女也不遑多让,唯一的区别就是周长安不注重习武,天资全浪费在玩上了。
“就是因为你连我都打不过,才需要练!”
周长恩无理反驳,最终被自家姐姐拉着练了一个时辰的武。
深夜,周长突然从睡梦中惊醒,隐约从窗外看到了光亮,他起身靠近窗边,却见不远处火光冲天,人影恍惚。
“娘!”他叫醒周洛云和母亲,“那是什么人?”
周洛云睡眼蒙胧,揉着眼睛走到窗边,借着火光撇到了旌旗,困意顿时被吓跑了:“娘,长安,不好了,那是叛军!”她前两天去城里听了一小道消息,西南郡王起兵造反。起初周洛云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相信朝廷很快就会镇压下去。
可现在由不得她相信了,看看那些叛军,衣上血迹还很新鲜,分明是刚杀过人!
“畜生!”母亲拳头紧握,“他们屠了村子!”
为什么?因为村子正好挡了他们进城的道!
“娘,我们怎么办?”
“长安,快和姐姐跑。”
周洛云抓着她的衣袖:“娘,您呢?”
她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女,抱住他们:“三个人目标大,跑不了多远的,你们先走,娘拖住他们。洛云,长安,照顾好自己,娘会尽快来找你们的。”
这天夜里的鲜血和火光成了周长安一生的噩梦,他不知道母亲有没有逃脱。但他们这一路并不容易,依旧有人追上了他们,好在两人武功不错,硬生生杀了出来,就是周洛云受伤太重,留下了病根。
周长安走进帐中,叫醒满头大汗,说着胡话的周洛云:“姐,你又做梦了。”
“没事,”周洛云扶住他的手臂,“已经习惯了。”
距离西南郡王叛乱已过了五年,周长安已不是当初不务正业的少年了,面庞早已成熟,只有在周洛云面前,还带着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青涩。
当年他们几乎丧命,不幸中的万幸是碰上了朝廷镇压叛军的军队,领军季苍出手救了他们。至此二人便跟着季苍四处奔波,平定叛军。
周洛云身体大不如从前,五年来常陷入梦魔,周长安生怕一个不注意,她就会杀进叛军驻地。
母亲并未找他们,两人都能猜到结果了。边境外患以平息,境内叛乱眼见着就能安定。
季苍找上周长安:“等大梁安定下来后,你们准备怎么办?”
周长看着演武台,周洛云调教士兵很有一手,正在上面与人比斗。这五年他的变化肉眼可见,周洛云人前依旧如曾经那般,只有在陷入梦魇中才会有片刻脆弱。
“回家吧,我还没见到爹呢。”
“你们那村子已经空了,回去能见到你爹?”
“我姐曾经告诉我,等战乱平息,大梁安定,爹就可以回家了。”
从父亲离家到现在,已过十五年,只要这父亲还活着,他就一定会回家。再说,他们这些年,都未有时间回家看看,若母亲真丧命,不知还能不能寻到她的尸身。
季苍已过而立之年,从五年前就惦记上他姐姐了,如今想挽留,有一半是惜才,另一半是放不下周洛云,虽然周洛云早已明确拒绝过了。
“你小子,真是……唉,这样吧,你跟我说一下你爹的名字,我好帮你在边境军里查查,他是否还活着。别看我,要不是因为你姐姐,我才不会这么好心。”
以季苍的能力,只要不是太过泛泛之辈,还是挺容易的。
“我爹,叫周靖远。”
“谁?周靖远!”
“怎么?你认识?”耳边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季苍拳头差点挥出去。
“周洛云!你是鬼吗?走路都没声。好好不去练兵,跑下来听我们说话干什么?”季苍拍着胸口,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周洛云哼了声,坐到周长安旁边:“我要是再不来,弟弟就要被你拐跑了。说!我爹同你有什么关系?”
“我同他能有什么关系。”季苍嘟囔着,“如果不是同名的话,你爹,就是之前镇守边关的周将军,若你们要找他,就老老实实待着,哪都别想去了。”
“呦,你是谁呀,我还得听你的?”周乐云也没听他说完,抛下两人回去了。
“啧,周长安,你姐这性子实在是……”
“她性子挺好的,你先说为什么不让我们走?”
季苍嘴角动了下,硬是把脏话咽了下去:“昨日我接到消息,周将军正带军往这边赶来协助平反,估计三日后就能到,你不想早点见到他?”
周长安站起来:“我去跟我姐说。”
“哦,对了,我姐的主意你还是别打了,她不会同意的。”
周长安找到周洛云时,她已经在收拾衣物了:“姐,季苍说了,爹三天后就能到这,你难道真要走?”
“想什么,我暂时不会走。”周洛云将周长安按在凳子上,“坐下,别挡道。”
“那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周洛云停下手,坐在周长安对面:“这场战乱过不了多久就会平息,过后大梁就彻底安定,你说我以后能干什么?继续留在这练兵?还是找个人嫁了?你应该清楚,我都不会选。这方天地留不住我,后半生该活得自在些了。过几日,等见了爹,我便离开,天涯海角,何处不能为家。”
自家姐姐的意愿,周长安无法阻止,他该做的,只有支持。
三日后,他与季苍一同迎接周生军,虽无对父亲的记忆,但周长安见到领头玄甲罩身的将军时,浑身的血都在沸腾,这是血脉间的共鸣。
“是他……”周洛云抓住周长安的手臂,尾音都在颤抖。
她曾说的不错,周长安确实和父亲长得很像。
周靖远在路上便已接到了季苍的消息,说是有了他儿女的踪迹。隔着好些距离,他就看见了季苍身后的少年。随意与季苍应付了两句,便站到了周长安面前。
“你……可是长安?”
周长安张了下嘴,却不知该怎么说,刚才周洛云突然挣脱了他,跑了出去。
“我……”他看了看周洛云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父亲,似下定了决心,扭头去追周洛云。
季苍走过来,打趣说:“可能是不好意思了,你过会儿再去找他吧,毕竟都那么久没见了。不是我说,你这双儿女,实乃人中龙凤。就周长安,我敢断定,成就不比你差,还有周洛云,瞧瞧我这些兵,可都是她练的,若不是五年前留下了病根,成就绝非你我能想象……”
“只有他们二人?”
“对。”季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没多说。
周靖远低下头:“洛云,怕是在怨我。”
离驻地五里外的一个小土坡上,周洛云坐在那儿,脸埋在膝中痛哭。
这是周长安第一次见她哭,周若云性子要强,从不在人前软弱,就连周长安都很少见到。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听到姐姐那句“我想娘了”后,静静坐在她身边。
没有人知道,五年前,周洛云偷偷回去过,她看见了院门前母亲衣不遮体的尸体,若不是为了他们,以母亲的能力,是能逃脱的。
今天见到父亲的时候,她特别想问一句,明明边境战乱已经和缓,为什么他没有来?
但她发现她做不到,她对父亲又敬又怨,十五年未见,已不知该怎样开口。
第二日周长安见了父亲,想象中的无话可说并没有发生,父子相谈甚欢。父亲说,当年回到家中未见母亲的尸体,便以为三人一起逃离。
周长安不知这些,便提议去找周洛云。
谁知他们来晚了,周洛云早已离开,她的衣物与佩剑一律被带走,桌上还有一张字条:勿念。娘的尸骨,我已带走。
“她竟就这样走了!”
“你知道她要离开?”周靖远问他。
“前几日姐姐就在收拾行李,说见了您之后便要离开,可我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突然。”
周洛云不告而别,就是不想见他们。至少现在,她做不到坦然。
“她应当是去了云梦。”
云梦?周长安记得,周洛云曾说小时候在云梦待过一段时间。
“你母亲与她,都生在云梦。她还是怨我来迟了。”
“这不是您的错。”
云梦多水,周洛云自小活在云梦,三岁时却跟着他离开,当初,还因此哭了很久。按理说,那么小的孩子是不会记住事的,可周洛云偏偏记住了。
云梦才是她认可的家。
“她还会回来吗?”
“若她放下了,应当会,若她放不下,就永远不会再见我了。”
时境过迁,犹记当年姐姐还在跟他说父亲如何好。季苍说她心态好,可是哪里好,她表露出来的,只是她习惯的伪装。
云梦是个好地方,想来她真能活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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