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留白最浓

夜空如墨，皓月当空。

小城退去白天的喧嚣，夜未深，人已静。影子陪我沿着人行道踽踽独行，车稀街愈阔，星暗路灯明。

我在小区的广场上停下脚步，坐在一个石凳上面，从口袋里摸出雅雯刚才塞给我的半盒香烟，幽幽地点上一支，深吸一口，朝着天空的月亮徐徐吹去。

我不会吸烟，但今晚却吸了两支。我们几个同学小聚，为雅雯宽心，帮她缓解最近的丧夫之痛。酒至伤怀处，大家硬让我吸了一支。烟酒能麻醉我的神经，却无法排遣我的心事。

雅雯是我的高中同学。半月前，她老公因病去世，留下母女二人。女儿在外地上大学，她在本市一所中学当教师。

她老公去世后，我们几个同学约好，跟她一起吃个饭。一来安慰她，二来看她家有什么实际困难，能帮忙的尽量帮衬一些。

席间，雅雯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去年她的母亲去世，今年老公又离开了她。才刚过不惑之年，却已身形消瘦，满面沧桑。硬挤出来的笑容勉强挂在脸上，一点也进不到眼睛里。

饭局上大家强颜欢笑，仍是十分的压抑，几个女同学控制不住情绪，又陪着雅雯流泪不止。

一个真正想哭的人不需要别人的安慰，但大家还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宽慰了她许多。饭已吃完，话也说了几遍，多留无益，于是互相道别，各自散去。

我同雅雯握手告别，与其他同学的程序一样，只是多了几秒的对视。雅雯的眼神，除了忧伤，我还感觉到久违的亲近。

读高中时，我与雅雯是同桌，自然比其他同学交情深厚，当然也只是亲近一些而已。毕竟那个年代男女生之间，是不怎么有过多交往的。印象较深的是一句带点警告意味的询问。

高三那年，为了应付高考，功课紧，压力大，让人喘不过气来。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班竟然一年换了三个班主任。有个学校的历史课都通盘复习完了两遍，我们班竟然没学完新课！同学们怨声载道，有的想办法找关系调到别的班里。

有一天，在教学楼的楼梯上，雅雯喊住我，瞪着眼睛问:“听说你要调班，是吗？”

我摸不着头脑，连连否认。她又说:“你若是调班，我们恨你！”说完就走了。

我当时也没在意，本来就是没影的事。后来，她又对这个事做了解释，大体的意思是她不愿意让我走，我当然也不愿意离开她。

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她复读一年考上了师范大学，毕业后做了教师。多少年过去，我们没有单独联系过，只是在同学聚会时见到。不经意间四目相对，眼神里自比其他同学多一些默契。

如果不是她的家庭遭此变故，可能我们都沿着自己的人生轨迹过着自己的日子。对于她，我可能也不会刻意地想起，或者主动联系。

然而造化弄人，她这次却走进了我的心里，挥之不去。我同情她的遭遇，心疼她眼神里的落寞与凄楚，心疼她脸上的神采渐渐荒芜。

即使如此，我依然给不了她太多的帮助，除了一句暖心的问候。我安慰她，希望她更加坚强，鼓起生活的勇气；我鼓励她，希望她打起精神，走好眼前的路。我告诉她，过去我是她的同桌，余生我是她的兄弟。我希望她早日走出悲伤，重现笑颜。

此刻，我坐在凉凉的石凳上，凝望着这无垠的夜空，凝望着这轮不再完整的明月，呆呆地出神。

天空渐渐多了云彩，慢慢地遮住了半个月亮。我依然凝望，忽然发现在月亮的旁边，有一颗星星时隐时现，并不多么明显。

我心里一动。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雅雯发了一个微信:

“夜空如墨月高悬，几时弯弯几时圆。

莫嗔浮云遮月影，喜有孤星伴月眠。

万望保重，期待明天。

同桌。”

雅雯随即回了微信:

“谢谢。我也在看今晚的月亮。花开半最美，情留白最浓。祝一切安好。同桌。”

我把对话“剪切”，“粘贴”在心里。看了看放在石桌上的半盒烟，我在考虑是把它带回家里，还是就放在这里，让随便哪个吸烟的人拿去。

我还是选择了带走。

站起身来，弹弹身上或有或无的灰尘，我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老远就看见家的灯光。

家里有我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