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仔细看中间那对鸟儿。这是偶然拍到的,摄影技术不好,但很震撼。特此共享)
学校外面,是尚在拆迁的一个乡村,不久的将来,这里将横跨一条高速公路。目前,这个村子已经搬迁了大部分村民,但也有几户人家守着祖屋不肯离去。
这里是城市的郊区。村里农户的庄稼地原本分布在村头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包周围,如今大部分都荒弃了,杂草丛生。
唯有坡上两棵老树,依旧耸立着。
从教室里望过去,我坐的位置正好看到山坡上那两棵树,并列在一个水平面上。
四季交替,当左边的黄桷树枝叶扶疏,右边的白杨就光枝秃杆;白杨树蔓蔓日茂时,黄桷树的叶子就像翩翩蝴蝶,随着风的起落,从枝上片片飞落。
学校里的人都叫它们“夫妻树”。估计这名是有来历的,只是知道的人甚少。一代一代学生传下来,我们也就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教室面朝山坡的每扇窗户,都可以看见那条蜿蜒上旋的小径,从校园那道被泥灰封住的后门,延伸到对面山上。
听学生科长说,以前学校后门是细铁棍子焊接的大门,挂了大锁。因为学校坐落在山里,周遭荒凉,仅间断住着两、三户农家,常有人从后门进来宿舍偷东西。为了学生的安全,学校便封堵了这道门。
这跟我们学生间流传的版本不一样。
我们听说的,是因为夜里常有学生、甚至老师偷偷从那门溜上山去“谈心”。后来出了个事儿,有个女学生失踪了,警.察来学校带走了几个人,包括上一届学生科长。
再后来,那道门就成了历史。只有墙上颜色对比分明的泥灰框,看得出门的轮廓。
每天午休时间,我总捧了本书,往山头上走。
当然只有翻过学校院墙。
院墙仅高出我两个头而已,蹬着旁边那棵大树杆子上的树疙瘩,手很容易就搭到墙头,用力一蹬,手撑住,把脚甩过去,接着整个人也就落到墙外面了。
瞬间,空气都比墙里头的清新些。
听,蛙鼓虫鸣,风儿柔柔抚摸着野草,那时候,整个心都轻盈了,飞出身体了,散成薄如蝉翼的纱,撒向田野,蔓延山间。融进大自然,我便心生感动,感动生命赋于我的知觉。
大口呼吸带有清新原野的气息,我顺着小径一溜烟朝山上跑去。倒不担心有同学在窗口上看到,他们早就看习惯了,笑话我“白日梦游”;我是担心被学生科长看到,那就不是罚站或者写检查这么简单了,会有无休止地谈话,甚至被树成不遵守校规的“典型”……
山头上的杂草几乎半人高,也有不知名的小花,只黄色或者白色的,星星点点散延开来。其实山头上是一片比较开阔的空地,不是视觉以为的那么狭小。
“夫妻树”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近,七、八米左右吧,一高一低。
山头另一边是更高大的山脉,连绵起伏。视野范围没有人烟和任何建筑。回头看学校,雪白的教学楼,就象儿时搭的积木,规矩规矩被摆在一圈土黄土黄的围墙里,竟然那么远,象版画。
离我最近的是黄桷树,盘根错节,树皮斑驳,躯干中间蜿蜒包裹着一小块石头。我便坐在树下,面对着学校。翻翻书,听听风,再想一些没头没尾的事情,但想得更多的,是这两棵树,猜它们的来源和关于他们的传说。
一直以来,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毕业那年,特别留恋那山头和那树。
下午几乎都是自修的课程,没有老师监督考勤。我就在树下从午后一直坐到黄昏。埋头书里,往往误了晚餐的时间,当肚子饿得提抗议了,才收拾好慢慢往回走。这时候,山风更轻,凉凉地撩人惬意,暮色朦胧的山峦挥散着地表热气,也见那偶尔忽闪忽闪的亮,是萤火虫在舞蹈,引着我一路下山去。
这天,我依如往常来到山坡上,却隐隐有点不安妥的感觉,似乎除我之外,这里还有人。
四下张望却没看出个什么,我便提步往平常坐的地方走去。
远远地看到树下有个白乎乎的东西,于这黄土地上煞是抢眼,走近了凑上前,天!是一个花串!用一根长青草把山上那些不知名的小白花串起来的花串,规规矩矩地圈成一个“心”形,端端正正地摆在黄桷树下。
我愕然呆立。
忽然感觉身后异样,猛一回头,一个汉子不知道何时站在我后面,吓得我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上的书本撒了一地。显然那汉子也被我这大叫吓住了,瞪眼张嘴看着我,半天没动。
“你……”我回过神来,想大声呵叱,却不知道怎么说。
“你……”他也说话了,但随即竟也坐到地上,只楞楞看着地上那圈花串。
似乎他没有恶意,我慢慢收拾着书本,保持警惕打量着他。这才看清楚他竟然穿着军装,是入伍士兵穿的那种,之前送别我一个高中同学参军的时候见过。他表情呆滞,面色黄黑沧桑,看着应该年龄也不大,但双鬓竟有些灰白,头发油腻腻紧贴在额前,只是,他的眼睛清亮,像星星。这样的人,一般都有故事。
倒是他打破了沉寂,他问我,你常来这里?
我点点头。
他说,我以为真的是秀儿。他指指那串花。
秀儿?我纳闷,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眼神去看那地上的白花。
是啊,他说,有人看见她在这里等我,可能是把你当作她了。
他竟然笑了,笑得有点无奈。
我也希望是秀儿。
他苦笑着摇摇头,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走到花串旁边,顺手拈去花串上一片风吹来的枯草。
但是,我也知道她不可能出来的,她永远也不会出来的。他继续说着,挨着花串复又坐到地上,盯着那串花儿,眼里掠过一丝忧伤。
我听得莫名其妙,也对着那花串儿发呆,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
我们就这么沉默地对坐着。
我发现竟然没有不自在的感觉,似乎一直就是认识这人的,只是忘记他的名字而已。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说,我要走了,谢谢你。
谢谢我?我茫然望着他。嗯,他又指指那花串儿,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我竟然看到了一丝释然。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回过头,再次认真地去看地上的白花串,回想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猛然想到了什么,忙跳开一边仔细观察,发现我平时常坐的这个小土丘要比普通的土丘规则些。我围绕着这个土丘走了一圈,终于看明白了,这是个小土坟。
黄桷树下是一个小土坟。
我奇怪自己此时内心的平静,而且竟然还有些许亲切的感觉。
凝视这小小的坟,我在猜测它的主人的模样。秀儿,是她的名字吧。我们未曾谋面、素不相识,竟相伴了几年。就算是隔了阴阳又如何,或者,生命只是感知存在的一个形式,我们的最初和最终不总是一个样子的么。
我用手轻抚着土坟,也学着刚才那汉子的样儿,拂开花串儿旁边的几根枯草,就好象帮秀儿拂开了额前几缕被风吹散的发丝。
抬起头,我看到另外一边白杨树下有盛开的黄色小野花,我决定去串一串黄色的花串儿,秀儿,应该也会喜欢。
(后记:前不久跟老同学一起回学校去看了看,除了如“版画”的校园黄砖白漆没有太多改变,其他的,都变了。校园的后门已经重新开启,依旧是细铁棍子焊接的大门,门外那条山径已经改造成宽敞的柏油公路,山坡被一条车辆如梭的高速公路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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