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了年少，就不要回头微笑

【1】

“旅客朋友，列车运行前方到站是上海站…”

早晨刚过六点四十，我就被昨晚订好的闹钟吵醒了，卧铺车厢里，迷迷糊糊拉开布帘看着已有亮光的窗外，叠好了毛毯，想着刚才过去的那个站应该是昆山站吧。

拿出湿纸巾擦了擦爱出虚汗的手心，接下来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是静静的等着火车到站，还是继续眯一小会，索性都不要了吧。

捧着手机登了QQ看着昨晚刘丹给我发来的连环“催命符”，莫名的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清楚。

她说：

“张晓，你丫竟敢抛弃我们几个自己出去嗨？”

“你不会回上海了吧…”

“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肯定忘了你说过的话了！”

…

最后一条刘丹留给我的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刘丹是我大学舍友，将近四年生活在同个屋檐下，她懂我很多情绪，也看过我最低迷时的样子，可有些心思还是得自己收纳。

退了qq，开始听歌，熟悉的旋律在快要临近上海这座有许多回忆的城市时变得更多愁善感。

我终于又回到这里过平安夜了。

上海，哪怕到了现在，我也只能学着别人说句最俗套的“好久不见。”

上海，好久不见。

程默，好久不见。

【2】

2016年12月24号。

北京时间早上七点二十五。

1461普快，19个小时25分钟，北京到上海直达，这辆被我在念了许多遍的红皮车终于把我“扔”在了上海站。

许多年前，它在更换车底之前还是中国大陆的铁道迷眼中被誉为“神车”的绿皮车呢。

记得当时程默还问我怎么知道那么多“乱七八糟”，我说：找度娘啊。

晃了晃有点酸的脖子，背着背包，带上口罩，跟着人流走到出站口，十分钟后给程默发了条信息：我在西南出口处左侧商铺的真功夫快餐店里等你。

不多一会，我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光听脚步声就能知道他是谁的熟人：程默。

他看到我时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不浅不深的笑意，还没等他开口，我就注意到了他手里拎着的东西，心里莫名升起的暖意在我说出来的话里丝毫没有让它体现出来。

“难为你还记得我爱吃85度c，谢了。”

他顺手把它放在了我面前，替我拆开了包装递给我，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我记得你以前是路痴啊，怎么能找到这个地方？”

我说：“在北京待了那么久如果还是个路痴的话可能随时会被人贩子拐卖。再说，你不也变了，我记得你周六日睡懒觉正常都是睡到下午才醒的。这么早能来接我，罕见。”

他说：那当初填志愿时为什么还执意要去北京？

见面不到三分钟就主动提及这个话题，程默果然够胆。

可是他或许忽略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张晓了，也不再是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了。

平了平情绪，淡然的不着一丝怨气的回了他一句，一句心里笃定会让他也不知如何接招的话。

“大概，是为了给你騰地方，眼不见我心不烦，我不留在上海，你才能随心所欲的劈腿啊。”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起“劈腿”字眼，却让程默真的沉默了，像看一个新认识的朋友一般看着我的脸，或许是透过我的脸想起了我和他的那些年。

【3】

真要提起程默和我的那些年。

该如何开头呢，我们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小伙伴，上同一个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连其他小伙伴都知道有张晓的地方必然能看见程默，因为我一直是程默的跟屁虫。

他不是爱说话的小孩，喜欢安静，挺符合程默这个名字的。

可他第一次打架是因为我。

小学一年级时同桌小男生忘了带铅笔盒，写作业时问我借笔，我就把那根包着白雪公主塑料花皮的铅笔借给了他，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它简直就是我的宝贝，可也记得老爸说的“同学间要互帮互助”借给了他。

可等还回来时一看白雪公主的裙子被削了，心里还是有点委屈，放学程默过来找我时看见我几乎能挂个酱油瓶的小嘴，又听我说了几句，还没听完的瞬间就炸了，冲着我还在收拾书包的同桌就推了一下，直接把人推到了地上。

等到班上同学叫来老师时，两个小男生已经抱打成一团，我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傻了。

后来想起这件事，觉得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架的程默看起来不可理喻，却也是可爱之极。

他第一次喝酒和道歉也都是因为我。

高一有天下午课前我正在教室里做题，同学走过来说外面有人找我，原来门口站着的是那个和程默经常在一起玩的男生，他一看见我就说：张晓，你快去看看程默。

根本没给我问话的时间就直接把我拉到教学楼后面的墙角了，那里围着一群人像发现了不明飞行物一样，挤进去一看坐在地上的人就是程默，再凑近感觉他两只眼睛都不聚光了，又闻到一股酒味，分明是发“酒疯了！”

此时距离上课还有十几分钟，后账自然不能现在算，当下最要紧的是别让他继续丢人现眼，于是我蹲下来拍了拍他肩膀，轻声说了句：程默，你要回宿舍待着去，我帮你请下午的假。

可能是酒有点醒，也可能是我的声音起了作用，他终于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又低下头：晓晓啊，你怎么来了？

不用我回答，他继续自顾自的说：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我哪都不去，我就要待在这里，就待这…。

我脾气突然也就火了，站起来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行，你就隔这待着，以后放学上学都不用等我，你以为我这么想理你。”

反了天了简直，谁能想品学兼优的程默大白天都敢在学校喝酒闹事不去上课了。

这件事怎么了结的我忘了，但我和程默也确实因为这个小小的冷战了几天，直到有天周五放学他骑车从后面追上来，和我并排的推着边走边说：晓晓，我道歉，那天我不该发脾气。

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我的面无表情，还自顾自继续言语：我那天喝酒是因为有人说你们班那谁给你写情书，然后我还看到你和他一起找到楼道说话，我就生气了。

已经上高中的我已经渐渐的懂得男生女生之间一些事情，却从不触及，在我的眼睛里，程默是唯一，可惜他不懂。

我看着他，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后来我渐渐的明白有的陪伴正是因为成了一种习惯最后也就变成了负担。

潜意识里我和他一样，觉得我们一起长大，就理所应当的把世界清空留给彼此，却忽略了，习惯才是最伤人的东西。

我习惯了他冬天给我买烤红薯，还一边嫌弃我女孩子家家出门也不知道围个围巾，一边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给我围的严严实实，我习惯了他记得每个平安夜给送个苹果和橙子的事情。

最后到现在我也习惯了在没有他的北京一个人把日子过的风生水起。

【4】

曾经在某一瞬间，我都以为自己长大了。但是有一天，我终于发现，长大的含义除了欲望，还有勇气、责任、坚强以及某种必须的牺牲，包括爱与被爱。

原来我们从未长大，原来我和程默都是倔强的孩子。

高考填志愿时他不愿意离开上海，而我非要去离家远的地方，从此帝都和魔都之间距离就是我们之间的平行线。

我记忆中最美的情话，是到了北京第一年的十一时他打来的一通电话。

“刚刚遇到一个小朋友，特别像小时候的你。”

我莞尔，“小时候？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我啊。”

隔着电波，兴高采烈的他忽然平静，说：

“是的，我如此幸运能遇到你，可是，我又无比遗憾，或许要缺失了你四年大学的岁月。晓晓，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在你身边。”

我们相识，在两个人都很年幼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在同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很多年，执着了很多年，快要终点时又放弃了彼此。

准确的换句话说，是程默放弃了我。

回忆暂停。

没有行李，又是坐卧铺过来的我拒绝了程默说先休息再溜达的建议，吃过午饭，拿着他的地铁卡不用排队买票却在选择路线时有点懵圈，上海已经许久没逛过，我竟有点迷糊哪个地方在哪条线上了。

他表情变得很怪，似乎有问题要问最后又没开口，只是带着我往前走。

最受不了他像个小媳妇受了委屈的模样，跟在后面开口：你有话就问，什么时候变这么磨叽。

“你每次回上海是不是都是待在家里不出门？”程默脸上恢复了笑容，只是看上去很不自然。

这一次换我沉默了。

放弃一个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没有瘦十斤的失恋都不算爱过，旅行，醉酒，大声哭与闹，害怕睡觉，更害怕醒来，可总要醒来，和过去说再见。

分手后这些我都没有过，可是谁也不能否认我喜欢程默。

我看着眼前的程默开始缓缓的说：我一直记得那年十一月九号你发的那条信息。你说，放下吧。

“这个城市的回忆有太多，走在路上抬眼望去都是回忆。”

“我不是不愿意重新看看上海，只是会觉得心酸。”

“程默，你不能要求我在这座满是我们回忆的地方还笑的没心没肺。”

抱着杯奶茶，空气里流动的冷气还是很凉，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好像更符合场景设置。

事实上我真的说了，说这些话时我不知道我眼里有没有眼泪，但声音是平静的。

出了地铁口的拐角看见麦当劳，也不管跟在我旁边的程默，推了门就进去，好在一扫眼看拐角还有两个人的座，立马过去坐下，程默如是。

或许是他刻意不想继续刚才有关回忆的话题，买了一些吃的回来的他突然和我聊起了张惠妹。

他说：前几天我去看阿妹的演唱会了，她唱了那首《原来你什么都不想要》。

为了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把背包递给他：我现在不听那首歌了。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趴着睡会，要不过会天黑我没有力气过平安夜。你要是觉得无聊，你出去溜达，晚上过来一起吃饭就好。

【5】

终于回上海来见程默不是心血来潮的冲动，我知道他一直觉得自己欠我些什么，关于当年他丢下我喜欢上了另一个女生，三个人的感情从头到尾，我没有任何选择就已被他判出局。

程默没有出去，我能感觉到到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是有点累，索性什么都不想换了个方向就睡着了。

晚上穿过长长的南京路终于站在外滩边时，看着已经好几年都没细细看过的黄浦江，又看了一眼靠在栏杆前的那个人，人群里，他就那么定定站着，单薄的身影笼上一层孤独阴影，似乎看得忘了神，其实的心思早已飞散，当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的，不管周边的喧嚣与热闹，好像那都与我们无关。

十点多时，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他：程默，平安夜快乐。

说完我将脖子缩进领口里，出门时忘记带围巾，冷风飕飕地灌进衣领，好冷，我揉搓着自己冰冷的指尖，低着头转身。

下一秒他接过苹果又递给我，我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又出现在我面前的水果，愤愤的拿回来，嘴里嘟囔着：不要拉倒。

可程默展露了顽皮的笑：“别误会，我只是想把围巾取下来给你，反正我也不冷。”

我低头看到自己手落在的位置，霎时回忆翻涌：“程默，你知道有些事不说不代表就那么过去了。”

“我们终于长大，不再为了原则和底线歇斯底里的抗争，可能只有心中的信念还在，所以，程默，在你说她很好时，我告诉心中的那个小孩，请你别哭，也别闹，淡漠才是最好的方式，想想觉得好心酸。一个世界，再无良人，我也不会再对谁满怀期待。”

“程默，我大一的暑假就选择实习是真的不愿意回来，说真的，我没法接受那个一直站在我手边的人牵了另一个人的手。”

“我总想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应该不会那么倒霉的死在异地恋一定会分手的预言里，谁知道我是死的最早的那一个。”

“我有时候特瞧不起你，不是因为你和我分手了，也不是因为你连句道歉都没有，我就不能容忍你没胆和我大方的承认心里有了别人，很多次我会想如果不是老同学看到你发的那张合照，被你屏蔽空间动态的我是不是就成了“小三”，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你挺渣。”

“大学四年，我自己一个人也这么过来了，会断断续续听说你和她分手了，听说你要出国了，我从最开始的牵念到后来的淡然，程默，我真的承认我被命运套路了，异地恋，青梅竹马，我都没错过，我大概会记住你一辈子了,但是我们之间也仅此而已了。”

南京路上，圣诞树还闪着星星光，我开始对着这个前几分钟还和他说了句平安夜快乐的人，一句接着一句的“控诉。”

程默一直沉默着。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我便一直在说着话。

【6】

很多事情慢慢的都会遗忘在自己的脑海中，但有些人会一直封存在你的记忆中，不去触碰，即使很多事情早已渐渐忘却，就如曾经走过的路，待过的城市。

再次回到这里，总会勾起那些回忆，我们在一起的画面在脑海浮现，一起上学放学班，一起吃着路边摊，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看夕阳…

但好多东西也随着时间而有所变化，那家川面馆在我离开这里之后因一场大火早已停业，小区对面的蛋糕店也已经不在了，不过现在开了一家黄金手撕面包，不用去观前街排长长的队，小巷子里的肉夹馍也没有在看到，傍晚的小巷子没有以往的热闹。

好多事情从主观意识上都变了，即使好多去过的地方依然还是老样子，但再也不愿意去光顾，那家重庆鸡公煲，那家傣妹火锅，还有麦动KTV，翻看那部关于你的相册，里面的人是以前的自己，就明白时光从来都是回不去的。

想起那些年在上海的平安夜，我们都走在路上，没有了车，也打不到出租车，索性走回去吧，我们边走边聊，亦或你走在后面我在前面唱歌，说着唱着，我们就走出了人群走过了霓虹，走进了平安夜。

火车站候车厅外的快餐店里，要坐凌晨高铁回北京的我说：我回来的事我爸妈不知道，你也别和他们说，过不了几天我就回来过年了。

夜间人也还是不少的车站但也没那么安静，突然程默问：你为什么不坐明天中午的1462，我记得你说过那是神车？

我惊讶于他竟然还记得这些，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很多事早就变了，看着人来人往，我道：你知道百度上的解释到现在还是“至2006年，1461次列车的运行时间为20小时31分钟，而1462次为21小时49分钟。”

“可我自己知道我从北京到这里是用了19个小时，那年接到北京通知书时，我就想以后这两个车次回去我们之间的链接，也许你会来看我，也许我会来看你，却忘了，故事里没有天作之合的圆满。”

“我记得我第一次开学时你陪我在这里等到了十点才让我进站，这一次我回来只想再看一眼十点的上海站，不管是晚上还是白天，我都接受，你说分手，就给了我一个理由，我也都接受。”

“我已经不听张惠妹，那句最怕你把沉默当作对我的回答，再听还是会有点不甘。我每次回家都是高铁，就这回是1461，但回北京我不坐1462了，有些路，走过一次就好。”

“程默，从头到尾我都觉得你是欠我的，可是我千里迢迢来和你赴这四年前的约，只是想说平安夜快乐。零点了，再多说句圣诞节快乐。”

“无论你过的怎样，我都只是一个陌生人了，路过年少，路过了，就不要回头微笑。”

我们一生都在重复着遇见与分别。不说再见，却已再见。

再见，十点的上海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