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飘何处

作者: 逍遥太初 | 来源:发表于2023-09-03 16:2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西城。

    这个地处江南风景如画的城市,正值炎热的盛夏。

    知了在梧桐树的枝干上烦躁不安,拼命地叫个不停,“知了,知了”的声音是那么急促、火燎,没有人能够听懂,知了到底知道了什么,抑或知道了多少。

    时间虽然已过下午五点,可天却还很亮,太阳的酷热也并没有明显地减弱。街巷的拐角处,还跟往常一样,时不时地弥漫出诱人的茶叶蛋香味。

    城南的市妇幼保健医院里,一座十分显眼的红十字,高高地耸立于五层楼顶的中央,在晚霞的涂抹下,如火,似血。

    就在这红十字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医院一侧回廊的长椅上,坐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她叫柳香。

    柳香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失神、呆滞的目光,正漫无目的地散落在前方的花坛上;那惨白的面容、疲惫的神情,以及虚弱的状态,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刚从一个噩梦的惊恐中逃离出来的,又仿佛是在汪洋的惊涛骇浪里沉浮了许久才得以脱身的。

    一阵轻微的晚风掠过,尽管是热得发烫的大伏天,柳香还是打了一个寒噤,一丝凉意从身体外部侵入内心。柳香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身子,却猛地感到腹下一阵疼痛。这时,柳香才回过神来,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

    柳香上午就出门来医院了。来医院干什么?柳香当然清楚,可真要拿掉身上那个来得不是时候的血肉,心里还是很无奈和惶恐不安的。其实,柳香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要是没有这种烦恼该多好啊,那就可以乘年轻的时候,毫无顾忌地尽情享受妙不可言的男欢女爱。

    柳香的下身又异常剧烈地疼痛起来,手术时的情景在痛楚中再次浮现在脑海。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医生,眼睛从镜片后面斜斜地、冷冷地看着柳香,那目光像要揭穿秘密似的,使人感到浑身不自在和害怕。柳香确实是花钱找人弄了张假证明,冒了别人的名字来的。

    此时此刻,柳香忽然发觉自己犹如一只失群被缚的羔羊,正等待着宰杀的屠刀,而无助地任由恐惧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渐渐地淹没自己。

    照理说,一般做人工流产的,总有家人或亲朋好友陪同,为的就是随时能够得到暖心的安慰和精心的照顾。可柳香却孤孤单单一个人,无人相伴,为此,还被医生数落了一番。

    柳香躺在手术台上,耳边响起一阵金属医疗器械的撞击声,不由地感到一阵紧张。

    柳香闭上眼睛,身外洁白的一切,床单,四壁,还有医生的白大褂,渐渐地在眼帘里,都幻化成漫天飞舞的白雪。空中的雪,越下越大;地上的雪,越积越厚。柳香看到一个穿着红色滑雪衫、红色健美裤、红色雪地鞋的小姑娘,正从远处向自己奔跑过来。小姑娘天真烂漫地舞动着双手,边去接那大朵大朵的雪花,边兴奋地叫着、喊着。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渐渐地近了,近了,脸上甜美的笑容也清晰可辨了。突然,雪景崩塌了,可怜的小姑娘瞬间被吞没了。柳香下意识地想跑过去拉她,可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只能任由美好的一切消失在眼前。

    柳香感到口干极了,嗓子似乎要冒烟,真想喝点水。可就在此时,柳香听见一声不怎么高却很严厉的喝叫:“起来吧!”

    柳香想顺从地爬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还是那个医生很不情愿地扶了一把,柳香这才勉强坐了起来。

    柳香的身子已被汗水湿透,两腿间似乎还感觉到有血在慢慢地渗出来。

    人流手术做完了,柳香禁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也一下子舒缓了下来。此时,柳香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难言的解脱,还是一种莫名的失落。

    “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别急着走动。还有,你回去的时候,记着千万别乘公共汽车。”医生一改之前的冷漠和严厉,略显温和地关照说。

    柳香冲医生感激地一笑,然后强忍着从未有过的不适,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慢慢走出手术室,艰难地走到可以坐下来歇会的地方。

    柳香先是半躺在长椅上,后来感觉好了些,就又坐了起来。柳香生怕动得多了影响了伤口,就连站起来升一下腰都不敢,一直傻傻地静坐着,一歇就歇到了夕阳西下。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天,可柳香觉得还应该继续歇一会,等天稍稍黑下来以后再离开,免得路上让别人看到自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候诊室里的灯已经亮了,街上的路灯也放出了若明若暗的光。柳香知道,自己该走了。

    回到哪儿去好呢?回到父母的怀抱?不行,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父母非骂死不可。还是回到陶言身边吧,尽管不会有人流后所需的细致入微的照料,但那毕竟已是自己唯一能去的地方了。柳香此刻是多么需要一个温暖的家啊,就像一叶飘摇已久的小舟那般渴望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柳香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来,尽管医院的斜对面就有公交车站,却也只能听从医生的忠告,放弃乘车的念头。

    柳香沿着早上来的路线,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嘈杂的人群,奔驰的车流,闪着彩灯的店面,柳香仿佛都不在意,一切都无关紧要,只管一味地向前走下去。

    柳香经过一家小饭店时,那闪闪烁烁的招牌和隐隐约约的香味,刺激着空空如也的肠胃,也就不经意地停下了脚步。

    一位涂着浓浓口红的拉客小姐看到有人来了,便急忙走出来,热情地招呼道:“您吃饭吧,快请进。”

    柳香确实饿坏了,上午出门直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没喝,早已是饥肠辘辘,加之手术过后的虚脱,几乎已经难以支撑自己了。

    柳香摸了摸口袋,可囊中实在羞涩,连一顿饭钱都不够了,只得低下头羞愧地走过去。虽然拉客小姐的白眼没看见,但柳香分明是感觉到了。

    前面不远处的弄堂口,断断续续传来叫卖的声音,茶叶蛋的香味也随之扑鼻而来,直透肺腑。

    摆摊的老大娘一边用芭蕉扇搧着炉子,一边用纯正的本地口音吆喝着。

    柳香将口袋里的零散票子全掏了出来,一共才五毛四分钱。

    “给我两个吧。”柳香可怜兮兮地说。

    对此时的柳香来说,两个茶叶蛋,只能是填填肚子而已,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多少可以抵挡一会儿,而且还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积攒点力气。

    柳香本来是母亲三十六岁时才生下来的一个宝贝疙瘩,一直被父母视作掌上明珠,享受着公主般的待遇,所以长这么大,还从未挨过饥饿,更别说落魄到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境地了。

    柳香吃好了茶叶蛋,再坐了一小会,尽管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可身上比之前有了点力气。柳香站起来,又继续缓步走下去。

    前面不是蓬莱溜冰场吗?是的,正是那个与平凡相识的溜冰场。

    柳香来到门前,停下脚步,举目向里面望去。

    一年前的夏天,柳香从学校高中毕业了,可由于考分太低,而没能达到就业分数线,只得暂时在家待业。

    柳香一点都不着急,也没感到担忧,反正有父母呢,吃穿不用愁。何况外面的世界又那么大,那么精彩,想去哪就去哪,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乘还没有工作的时候,玩乐个够。

    柳香生性好动,特别喜欢溜冰,尽管是一个人,也要隔三差五地去溜冰场过把瘾。

    一天下午,柳香和往常一样独自去蓬莱溜冰场溜冰,正当溜得高兴的时候,迎面撞来两个长发男青年。

    柳香吓坏了,赶紧往一旁躲闪,不曾想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柳香爬坐起来,气得想哭,而那两个长发男青年却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尽情取笑。

    柳香正想骂上一通来挽回点面子时,斜刺里冲过来另一个男青年,“嘎”地一声在柳香面前停住,热情大方地伸出双手,毫不迟疑地扶起了柳香,然后对那两个长发男青年厉声喝到:“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本事,真不要脸。”

    两个长发男青年被冷不丁到来的人吓得一愣,再瞅瞅来人的架势和那壮实的身躯,心有不甘地收敛起挑逗的笑容,小声嘀咕了几句,扮了个怪模样溜走了。

    柳香朝施以援手的小伙子感激地点了点头,忍住臀部的疼痛,连声道谢。

    柳香在问明小伙子的姓名之后,也简要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这样,以这种特殊方式邂逅的两个人便算是认识了。

    英雄救美的小伙子叫平凡,与柳香一样,也是处在待业的阶段。

    平凡五短身材,膀阔腰圆,浓眉短发,浑身透着英武的气质。

    柳香开始也是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感到新奇,尽管这个男人还很陌生。

    柳香顺从地接受了邀请,跟平凡学起了“花样”溜冰。

    正当柳香拉着平凡的手学得起劲的时候,背后传来了阵阵吼叫声:“有种的过来交交手,妈的。”

    柳香回头一看,只见七八个人边大声嚷嚷边向自己这边奔跑过来,冲在前面的正是刚才那两个长发男青年,看情形肯定是拉了几个帮手回来找平凡算账的。

    平凡早已闪在一边,利索地脱下了溜冰鞋。

    “你快走!”平凡对柳香喊了一句,接着就跟冲上来的一个家伙打斗了起来。

    柳香生怕平凡吃亏,赶紧求救似的大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叫声惊动了场内的人们,同时也惊动了联防组的执勤人员。一时间,大家纷纷围拢过来。

    那帮前来寻仇的家伙一见情况不妙,便唿哨一声逃散而去。

    平凡气呼呼的,胸脯一挺一挺地看着那几个挑斗者逃出溜冰场。

    “我正要教训他们呢,谁知都是孬种,跑得一个都不剩。咳!真扫兴。”平凡愤愤地说。

    柳香见平凡的耳旁被划了一道血痕,便半嗔半喜地说:“你真会逞能,一个人也敢跟好几个人打。还不快看看自己的脸,都出血了。”

    柳香边说边掏出自己的手绢,递了过去。

    溜冰场散场的时候,柳香和平凡仿佛已成为了朋友。

    柳香被平凡的男子汉气概所感动,不免有点相见恨晚的感慨。柳香心想,和平凡在一起真有劲,要是有这样的男朋友,那该多好啊。

    柳香和平凡就这样认识了,彼此也很快有了好感,开始了恋爱。尽管有时候柳香为平凡的身高不足而略感遗憾,但还是被平凡那种耿直爽朗的性格和赴汤蹈火的秉性所吸引。

    三个月后,柳香和平凡都告别了待业生活,各自有了一份工作。柳香进了朝阳丝织厂,平凡则进了利民水果店。

    柳香进了丝织厂工作以后,身边一下子多了不少小姐妹。柳香感到很新鲜,也很好玩。女孩子家碰到一起,常是又说又闹,叽叽喳喳,似乎没有安静的时候。

    平凡除了正常的上班外,还尽可能地接送柳香上下班,俨然像个保护神。

    柳香常常为能够得到这种护送而洋洋自得,为能够拥有这样关怀备至的男友而感到骄傲。

    然而有那么一天,柳香却变得烦躁起来,小姐妹们评论平凡的话,时不时地敲击着耳鼓。

    “人倒是蛮好的,可就是矮了那么一大截子,显得潇洒不足,结实有余。”

    “人是挺不错的,只不过跟柳香一点都不般配。”

    “柳香和平凡在一起,那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柳香有点坐立不安了,心里开始难过,继而懊恼,整天像背了一个沉重包裹似的闷闷不乐。

    十九岁的柳香,已经出落得像花儿一样美丽,丰满娇美的身体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就连平时走在大街上,也仿佛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吸引着无数来往人们的眼球。柳香总是把投来胸前的目光,一味地当作赞赏,每每自作多情地挺起胸脯。自从有了平凡,柳香便有了展示自我的对象,本以为自己这朵美丽的花会尽情地绽放,可那些飘进耳朵里的闲言碎语,却在无形之中垒起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坎。

    柳香想从一些言情小说里找到自己和平凡在一起的范例,可书中描写的男女个个漂亮,特别是男的,身材挺拔,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甚至连反面人物也都衣冠楚楚,仪表堂堂,抑或温文尔雅。只可惜,柳香翻遍了已有的书本,也没有发现平凡这样的人物。

    正所谓人言可畏,柳香也毫不例外地被言论所左右,从而心生蒺藜。每当和平凡在一起的时候,柳香总是盯着平凡看了又看,仿佛是在审视一件东西,弄得平凡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坠云里雾里。

    一个周末的晚上,柳香和平凡来到位于市中心的知己咖啡馆,正准备坐下来品味咖啡的浓郁芳香,不料柳香踩到了邻座一位姑娘的脚。尽管柳香忙不迭地连声赔着不是,可对方仍然气呼呼地直翻白眼,满脸的不舒服。坐在姑娘一旁的男友忍不住了,冲着柳香就发起火来,嘴里还不干不净的。

    平凡见状,也没控制住自己,毫不示弱地喊道:“女人家的事情,男的也跟着‘汪啷汪啷’的,真差劲!”

    那男的更火了,冲着平凡怒吼道:“你个矮卜楞墩的冬瓜,也配讲话!”

    虽然话是冲平凡说的,可柳香却像当头挨了一棒。这重重的一击,使一向死要面子的柳香感到无地自容,自尊心瞬间被震得粉碎。

    平凡正要动手揍那男的,却瞥见柳香花容失色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便只好作罢,狠狠地怒视了对方一眼后跟了出去。

    柳香和平凡本来是想赶一回时髦,去咖啡馆浪漫一回,感受一下咖啡散发出的味道所营造的浪漫氛围,体验一下电影镜头里常有的男女约会的意境。没曾想竟发生了令人不快的意外,特别是柳香,不但没有品到咖啡,而且还平添了一肚子的郁闷。

    路上,柳香默不作声,显得心情沉重。平凡以为柳香还在为刚才的事生闷气呢,也就千方百计地说了一大堆哄人开心的话,可还是没能让柳香由“阴”转“晴”。最后,平凡见实在开解不了柳香低落的情绪,只得早早地送柳香回了家。

    不知从何时起,社会上流行给青年男女打分,柳香也早早晚晚地站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打分。

    柳香身高一米六二,椭圆形的鹅蛋脸,光洁的前额,白嫩的脖颈,丰满的胸脯,优美的身材,可谓是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美丽动人。

    柳香尽管已经长得很美了,可心中却还是有点不满意,觉得自己还远没有那些耀眼的明星漂亮。

    知己咖啡馆的一幕,把柳香深深地刺痛了,好像受到侮辱的不是平凡而是自己。柳香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平凡虽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可顶多也只能打个八十分,根本不符合自己心目中白马王子的标准。于是,柳香的心中便萌生了和平凡分手的念头。

    一个月光明媚的夜晚,平凡在荷韵公园的邂逅亭里等待柳香前来相会。可时间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个钟头,却还不见柳香的踪影。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呀,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柳香遇到了什么情况?平凡有点猜不透,只能在亭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柳香到底还是来了,并且显得满不在乎的样子,慢悠悠地走到平凡跟前,几近是用无所谓的腔调说:“有点事来晚了,不好意思。”

    平凡本想像往常那样拉过柳香的手,来个热情的拥抱。不料柳香却尖叫起来:“放手!你这个矮……”

    平凡猛地一松手,气得浑身打颤:“你?”

    “我……”柳香此时又后悔说出那个忌讳的字来,平凡的自尊心肯定受到了极大地伤害,可这能怪谁呢?要不是平凡长得矮的话,说不定以后两个人还真的会有个美好的结局呢。

    平凡的脸扭曲了,万万没想到,柳香竟会说出如此让人心痛的话。于是,还没等柳香张口解释,平凡便不屑一顾地离去了。

    柳香凝视着进出溜冰场的青年男女,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平凡,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痛楚和愧疚袭扰着柳香,夜色下或远或近的行人,似乎都在用取笑的目光看过来。柳香真想大哭一场,可又不敢放声,只能任凭泪水在脸颊上流淌。

    柳香的下腹又疼痛起来,说不定那地方又在流血了。柳香慢慢转过身,就像告别过去那样离开蓬莱溜冰场,蹒跚而去。

    柳香不知不觉地来到教堂前,停下沉重的脚步,凝视着这个自己曾随信仰基督教的父母来过多次的教堂。

    教堂那黑色尖顶上的十字架,在夜色的笼罩下散发着寒光,显得十分悲凉和凄清。

    突然,柳香看到高高的十字架倾斜了,并向自己侧倒下来。柳香下意识地想往后退让,可双腿不知怎的就是不听使唤,根本无法挪动脚步,就连大地也开始坍陷了,夜晚窸窣的声音和惺忪的光亮亦越来越远。柳香眼前一黑,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香才苏醒过来,头像炸开一般,仿佛是刚从死亡的边沿逃逸归来。眼前的教堂,还有那十字架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光明。柳香努力睁大了眼睛,这才看清自己是在一个房间里,阳光正带着热烈的情绪从窗外照射进来。柳香顿觉自己的精神也随之振奋了许多,于是便仰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柳香四面端详了一下,房间并不大,却很整洁,布置也很讲究。之后,柳香再低头看了一看,发现身上的衣裤都不是自己的,不过却很清爽、柔和,跟新的一样。这是哪里?好心帮我的又是谁?柳香心里暗自发问。

    “当!当!当……”钟声响了十下,柳香抬起头,再一次地看看这个给了自己温馨的房间。

    柳香猛地觉得这个房间是那么熟悉,这不是水云的家吗?

    水云不仅是柳香的同学,还是最要好的朋友,相互之间来往频繁,各自的家也都彼此熟悉,特别是闺房。柳香没办法忘了这里,要是忘了倒也好了。

    柳香侧头望着书桌上梅花型镜框里水云的照片,想到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不免心中涌起令人难受的滋味。

    柳香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来到书桌前,发现桌上有一张留给自己的字条。柳香不由地颤抖着双手,捧着它,既像捧着发烫的铁块,又似捧着一件宝物。柳香抑制住自己百感交集的心情,看着字条上那熟悉的水云的字迹:

    柳香妹,你好!

    真想不到,我们还能在这个世界上、这个城市里见面。感谢上帝,让我们在教堂前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重逢。

    昨晚,我和平凡(很抱歉,我不得不提到他)看完电影后,便一起散步回家。当我们经过教堂时,发现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你。

    平凡把你背到了我家,母亲为你忙活了一阵。凭借多年厂医的经验和你身上的病历,母亲说你是刚做了人流,估计有点虚脱,一时晕倒,没什么大碍,躺下好好休息休息就可以了。于是,我们都放了心。

    以前,我恨你,平凡也恨你。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我们也都原谅了你,希望你不要有责怪自己的想法。话说回来,我们都是为了能自由自在地追求,自由自在地选择,你说是吗?

    我理解平凡,平凡也理解我,我们俩恋爱了。你也许有些想不通,但我们确实走到了一起。

    不多写了,你好好休息,我去上班了。你醒了,厨房里有吃的东西,可能你早已饿坏了吧。

    如果你能留下,我回来后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愿你愉快,再见!

    水云,即日。

    柳香读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眼泪早沾湿了手中的字条,后来索性放声痛哭起来。柳香恨自己,为了面子,为了满足,而不顾一切地追求,可到头来却只剩下了那么一点点虚荣心。

    柳香知道自己以前狠狠地伤害了水云和平凡,不过看了水云留下的字条后,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感到慰藉的。柳香放下字条,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口气。

    柳香半倚在床头,目光再次落在水云的照片上。水云那已定格的眼神充满了真诚和期待,柳香既感到无地自容,也无法抗拒地在悔恨之中回想起过去。

    自从跟平凡分手后,柳香感到十分的空虚和寂寞,常常置身于迷茫之中,任由思想像脱缰的野马,在旷野上长嘶、狂奔,直到脑海的边际,方才回过神来。柳香除了在美丽的幻想中找到些许安慰之外,还在潜意识里不断地描绘自己心目中白马王子的形象。

    一天,柳香独自一人在家,虽无所事事,却闷得发慌,就连四周一点声息都没有,静得如同荒宅。往日休息,总有一些小姐妹来串门,或者相邀一起去看电影、逛商店,可今天连个人影都不见,莫非她们都有了主儿?

    柳香正胡思乱想、暗自神伤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欢快的敲门声。

    “哎!”柳香边答应边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门口。

    柳香毫不迟疑地把门拉开,门外站着的是老同学水云,后面还跟着一位帅小伙。柳香心想,这男的肯定就是水云的意中人了。

    柳香和水云一直相处得很好,彼此可以称得上是闺蜜,无论是长相还是走在大街上的回头率都不相上下。只是性格方面,柳香要奔放一点,属于锋芒毕露型,而水云则相对沉稳,比较内敛含蓄。

    这时,柳香的耳边已传来水云甜美的笑语:“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陶言,陶渊明的陶,语言的言,我的男朋友。”

    果真如此!从水云口中证实这位英俊小伙已有所属之后,柳香心中很不是滋味。不知是该羡慕呢?还是该嫉妒?反正柳香感到有些火烧火燎。

    尽管柳香的心态有点失衡,但仍不失礼貌地说:“噢,我叫柳香,柳树的柳,芳香的香,平时大家都叫我香妹。”

    陶言略点了点头,算表示知道了。

    柳香请他们坐下后,便忙着招待,只是显得有点手忙脚乱。不是柳香不会招待客人,而是由于陶言的出现所造成的心神慌乱。

    柳香时不时地用眼睛扫视一下陶言,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起来。

    二十来岁模样的小伙子,一身黑色西服,内配白色衬衫,显得高挑俊美,气质非凡,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一头天然卷曲的黑发,垂在漂亮的前额,加上白净清秀的面孔,给人的感觉是既温文尔雅,又不乏阳刚之美;透过鼻梁上的琇琅宽边眼镜,可以隐隐约约地察觉到那眼眸深处朦胧的万般春色和起伏的千层波澜。像这样的风采,这样的神态,肯定会使任何爱美的姑娘看一眼就心里发慌的。

    柳香一眼就认定,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就是陶言这样风度翩翩的男人。只可惜,陶言已被水云捷足先登了,要想再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男人,恐怕要等到天老地荒了。然而,柳香转念又一想,陶言眼下还只是水云的男朋友,说不定哪一天就分手了呢。

    柳香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坐下来,跟水云闲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同时又不时地将目光瞟向陶言。

    陶言则静静地坐在水云的边上,聚精会神地恭听,偶尔插上一句半句,显露出一种潇洒练达的气度。

    后来,柳香干脆把注意力放在了陶言身上,也不再顾及水云的感受了。

    柳香越来越觉得自己被陶言的男人气息所包围,就连心跳似乎也不受自己控制了。

    陶言则特别礼貌周到,总是谦虚地说一些“请原谅” 、“你看呢”、或是“谢谢”之类的话,显得十分恰当得体,有时也说出一两句俏皮话,既幽默风趣,又丝毫不俗。

    柳香被陶言优雅的谈吐举止所深深吸引,更被陶言动人的音容笑貌弄得意乱情迷。柳香甚至认为,是自己在和陶言谈情说爱,而跟水云没有关系。

    柳香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和陶言在一起;只要陶言愿意,哪怕失去水云这个朋友也无所谓。

    一时间柳香成了主角,水云则成了旁观者,而被晾在了一边。

    陶言在征得柳香的同意后,打开了茶几上的四喇叭收录机。邓丽君的歌声随即款款地传送出来,那甜美的嗓音和优柔的旋律简直催人欲醉。

    随着那软绵绵的音乐节奏,陶言边卷着舌头哼唱,边扭动身躯,模仿着做出各种姿态,把个软糯甜腻的嗲劲演绎得惟妙惟肖,也惹得柳香在一旁笑出了眼泪。

    柳香原本寂寞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由,而正是这种情由的搅动,弄得柳香想入非非,不能自拔。

    水云见柳香对陶言的言行配合得很投入,两个人的互动也很火热,仿佛是情人间的说笑玩闹,简直把自己当成了空气。水云不由地感到自己坐在了冷板凳上,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柳香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对陶言抛媚送情,还不停地加以挑逗,就差明目张胆地示爱了。水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没有想到柳香连自己的男朋友都要勾引。

    水云为眼前的情景感到呕心和颤栗,本想站起来厉声数落一番,却又怕被笑话,说自己是瞎吃醋,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泄了个精光。

    水云转念又一想,倒觉得自己不应在闺蜜和男朋友面前显得太小气,也许柳香仅仅只是热心待客而已。再说,自己已经讲明了陶言的身份,就算柳香再不讲道理,也不至于无耻到非把陶言抢走不可的地步吧。

    水云的心尽管放宽了些,但还是觉得早点离开为好。于是,水云站起来客气地打断了他俩的谈话:“不好意思,柳香,我和陶言还要去看一场电影,今天就不打扰了,下次我们再来看你。”

    柳香顿觉扫兴,不快地说:“再坐一会儿吗,刚来就要走,真是。电影有什么看头,不就是两下拳脚加一场爱情吗。”

    柳香才不想让陶言这么快就走了呢,便求救似地望着陶言,仿佛只要陶言能答应留下来,自己便可舍去一切似的。

    柳香的愿望还真的就实现了。陶言说不想看电影了,让水云一个人去。

    水云再也忍受不了了,真没想到,陶言竟然让柳香勾住了魂,赖着不走了。水云的脸已气得煞白,重新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并拉住陶言的手说:“好!你不去,我也不去。”

    柳香立刻反唇相讥:“哟,陶言还没娶你呢,就这么难舍难分了。如果哪天你真做了陶言的老婆,那还不整天把自己拴在陶言的裤腰带上。我们正说到兴头上,陶言怎么能离开呢?”

    水云一味地视而不见,不断地退让,并没有让柳香有所收敛,反而使局面变得对自己更加不利。

    水云听了这番刺激的话之后,实在忍无可忍,一气之下竟失了斯文,破口大骂柳香不要脸,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是臭不可闻的骚货,是一钱不值的贱胚。

    见水云完全撕破了脸,把自己骂得如此难听,柳香立马也变了脸,瞪着双眼,喘着粗气,像一头发怒的母老虎,恨不得一下子把水云吞下肚去。还没等水云骂完,柳香便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眼睛一闭,朝着水云就猛刺过去,只听得一声惨叫……

    幸好,那一刀扎在了水云的手膀上,伤得也并不怎么严重。如果不是水云侧身避让,那一刀过去,恐怕就要捅在胸部了。

    柳香因故意伤人,被拘留了十五天。

    照道理来说,经过此次意料之外的事件,柳香应该幡然醒悟,重新作出理智的选择,回到属于自己的局面中来。然而,柳香从拘留所出来后,非但没有丝毫的悔过之意,听不进父母苦口婆心的劝告,反而更加坚定地认为,陶言才是自己等待已久的白马王子。

    柳香费了一番周折后,联系上了陶言。对柳香的主动示好,陶言并没有拒绝,只是假意吱唔了半天过后,便欣然接受了。其实,柳香心里早有盘算,但凡陶言答应和自己相见,那么,横亘在中间的水云,就会很快淡出视野。

    柳香开始不顾一切地和陶言约会,一起出入咖啡馆、餐厅、电影院、公园,凡是适合约会的地方,几乎都去了个遍。每次在一起,柳香总是紧紧地挽着陶言的胳膊,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陶言偶尔也会主动约柳香,出去吃饭、游玩、拍照。

    柳香把那些与陶言合拍的罗曼蒂克得近乎肉麻的照片,沾沾自喜地贴在自己房间的墙上。

    柳香的妈妈看到后极为反感,愤懑地大声嚷嚷,说跟这种流里流气的男人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乘早断绝来往,免得以后吃苦受罪。

    尽管妈妈不许柳香再跟陶言来往,但经不住柳香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软硬兼施,到最后还是别不过女儿,只能听之任之。

    柳香觉得,和陶言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像是进了伊甸园,处处都充满了诗情画意,分分秒秒都弥漫着幸福快乐,真可谓是生活比蜜还要甜,心情比天还要蓝。

    到这种时候和境界,柳香已经完全准备好敞开心扉,去拥抱爱情,拥抱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

    梳妆台无疑成了柳香专注的课堂,尽管梳妆台很普通,甚至还有点破旧,可照样能够给坐在面前的柳香,带来完善自己形象指数、审视自己美好程度的便利。不管怎么说,柳香有事没事都要在梳妆台前,精心打扮一番,直到从镜中看到一个美丽动人的自己,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天,柳香正入神地描画着眉毛,忽然从镜子里看到了陶言。柳香没想到,自己还没打扮好,陶言就已悄悄地来到了身后。

    柳香侧过脸,眼梢向上一挑,送上了一个迷人的眼波。陶言则回赠了一个甜甜的微笑,然后弯下腰看着镜中的柳香。

    “你先坐一坐,我马上就好。”柳香柔声地说了一句,便又回过头去继续化妆。

    陶言边点着头边转过身去,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柳香虽还在对着镜子打扮自己,可却显得有些心急,就好像有人在一旁催促似的,没先前那般聚精会神了。

    陶言悠闲自在地坐在沙发上,眯缝着眼睛,从侧后偷偷地欣赏着柳香。

    秀发飘香,粉脸透红,明目传神,丹唇流韵,酥胸撩人,纤腰柔美,翘臀似桃。这正是陶言所看到的柳香,一个体态轻盈而又不失丰满的美丽姑娘。柳香那饱满得难以遏抑的女性特征,像磁石一样紧紧地吸引着陶言。

    陶言深深地意识到,柳香美妙的身体上所蕴藏的那种诱人的东西,仿佛五月里盛开的石榴花那般鲜红欲滴,那般热烈似火,又像秋夜晴空中的明月那样皎洁迷人,那样柔情似水。

    陶言如痴如醉,目光不停地在柳香的身体上搜索,似乎在寻找能够满足自己欲望的宝藏。

    柳香扭过头来,见陶言正贪婪地盯着自己,那神态宛如平时马路上偷看自己的油滑青年。柳香不由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两手将脸一蒙,接着娇滴滴地问道:“咦,你干吗老盯着我看,是不是我长得比人家好看呀?”

    “啊?哈……哈哈。”陶言突然之间反倒有些尴尬,不自然地笑着。

    柳香又转身去抹抹香粉,弄弄头发,一会儿再拉拉衣角,左照右瞧,忙个不停。

    陶言却在一旁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思。其实在陶言的内心深处早就萌生了尽情享受人生的念头,至于如何才能达到别人所不能及的逍遥快活的境界,那就得靠自己天生的一副面孔和身材了。在外国影视里,像自己这样潇洒倜傥的人,出入酒店、舞厅、夜总会如家门,整天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占有漂亮女人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想到后来,陶言非常自信地微微一笑,仿佛手中已经紧紧攫住了一只已被驯服的可爱的小羔羊。

    “嗨!陶言!”

    柳香一声亲热的呼唤,打断了陶言的胡思乱想。

    陶言抬头一看,一片灿烂的色彩出现在眼前,此时,已打扮完毕的柳香正侧着头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

    爱这玩意,既能让人领会得无余,又能使人如坠云雾之中。柳香渴望着爱的雨露,渴望着能在阳刚之美中被爱所溶解。也许是自己爱上陶言的缘故,柳香已失去了判断真伪的能力,心中想的不是陶言到底会不会真心爱自己,而是自己非陶言不爱。

    夜已深沉,陶言拥着柳香,柳香则依偎着陶言,慢慢走出舞厅,拐进一片黑暗之中。当走到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时,陶言停下脚步,双手紧紧搂着柳香,嘴里不停地喷着热气。陶言低下头去,先亲了一下柳香的额头,然后便迫不及待地把嘴压在了柳香的唇上。渴望已久的柳香在陶言的拥吻下越来越激动,也越来越主动,闭上眼睛仰回头去,引导陶言亲吻自己敏感的耳后根。不一会儿功夫,柳香便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炽热的虚弱感在蔓延,在点燃每一个愉悦的细胞。

    “啊,亲爱的,我亲爱的陶言。”柳香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柳香的双手从陶言衬衣的敞开处轻轻地向背后滑进去,然后搂住那温热的双肩。柳香触摸到了陶言那结实而雄健的身体,感受到了陶言那肌肤所传导出来的男性的魅力和能量。

    陶言的手也不失时机地从柳香衣服的下摆处摸索进去,之后便不停地在胸前、腹下来回抚摸。

    柳香在陶言的抚摸下,感到了无比的快慰,感到了生命的完整。柳香渴望这种抚摸,享受这种抚摸。柳香第一次向男人敞开了自己身体的隐秘,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男人身体的奥妙,心里自然有了一种很特殊的满足感。

    在紧接下来的一天深夜,睡梦之中的柳香迷迷糊糊地听到房间的窗户发出声响。柳香睁开惺忪的睡眼,想看看窗外是不是有人。

    此时又听到敲窗的声音,并传来轻声的呼唤:“柳香!柳香!”

    柳香听出是陶言的声音,便不再犹豫,立马掀开被子下了床,赤脚奔到窗前,撩开窗帘一看,窗户中果然现出了陶言的脸。柳香轻轻地去开了外面门,陶言蹑手蹑脚地钻了进来。

    “现在已经深更半夜了,你还来干什么?”进了自己的房间后柳香悄声问道。

    “我知道,可我实在想你。如果不看到你,我会疯的,真的。”陶言边说边朝柳香走去,用手拢住了柳香的肩头。此时,一股男人身上所特有的气味诱惑地扑面而来,柳香的心蹦跶得都快跳出胸膛了,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渐渐地又感觉到陶言的身子朝自己的胸脯紧贴过来。尽管心里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可柳香并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意思,反而乘势搂住陶言,一起倒在了床上……

    有了一次床笫之欢过后,柳香和陶言的相聚也就更加频繁了,一有机会就黏在一起,俨然像一对新婚的小夫妻那般如胶似漆,那般难舍难分。

    然而,柳香做梦也没有想到,幸福美好的时光才刚刚开启,陶言就因旷工而被工厂开除了。

    陶言上班本来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工资收入也不稳定,但好坏还有点。现在倒好,没了工作,陶言也就彻底断了经济来源,手头免不了变得越来越拮据,最后连和柳香一起出去的花销也支付不起了。就算这样,陶言丝毫也没有表露出着急的神情来,仍然一副洒脱的样子。

    柳香为了维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恋爱关系和美妙生活,只得情非所愿地求助于父母。

    父母本来就反对柳香跟陶言在一起,只是出于无奈才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柳香回过头来求助,正好给了父母一次火力全开的劝说机会。

    “别再跟这样的男人厮混下去了,乘早一刀两断。否则,将来受伤害的肯定是你,真到那时恐怕连哭都来不及。好男人多的是,干嘛非得喜欢一个连一技之长都没有的人,是不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你现在还年轻,没事多看点书,多长点见识,省得被人家骗得整天魂不附体的。”妈妈不留情面地劝说道。

    爸爸也在一旁告诫 :“你跟这种不务正业、父母又不在身边的人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别看他现在对你好,等新鲜劲一过就不把你当回事了,说不定哪天就把你甩了。即使要找男朋友,也要找一个老实本分、安心工作、会过日子的,光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柳香不但没有求来父母的帮助,反而被父母说了一大通,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柳香根本就听不进这些话,认为父母一点都不理解、关心自己,也就没好气地嘟囔道:“就你们懂,什么都懂,总是把不好的将来挂在嘴上,就不能巴女儿好。陶言就那么不堪?就入不了你们的法眼?为什么非得认定我和陶言将来不会有好结果?难道你们能掐会算?整天谨小慎微,连蚂蚁都不敢踩,还谈什么吃苦受罪。你们都是过来人了,也算是有儿有女的,可你们懂爱情吗?”

    “好,好,好,算我们白说。我相信我和你爸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做父母的哪有不为儿女好的。爱情,爱情,爱情几斤几两?我看你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妈妈气呼呼地说。

    柳香对父母的干涉十分恼火,气急地回嘴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们对我的爱都是假的。今后我遭罪,算我自找苦吃好了,与你们无关。”

    柳香不但不听父母的规劝,反而还跟他们大吵了一场过后住到陶言家去了。

    夜已深了,陶言还没回来。

    柳香一个人躺在床上,呆呆地想着离开父母后和陶言共同度过的这段日子。尽管自己的收入大部分被陶言拿去吃喝玩乐了,可被陶言征服的感觉却是无比美好的,也是难以言表的,更是花钱所买不回来的。只要能永远和陶言在一起,即使苦点累点,心里也会甘甜的。

    柳香没等到陶言回家,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柳香朦胧中只见陶言赤身裸体,披头散发,手里握着一把亮闪闪的尖刀,发疯似地朝自己冲来,漂亮英俊的脸上布满了杀气,嘴里还不时地发出狂叫:“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找不到男人的贱货,没人要的东西。你害走了水云,又来缠着我,看我不杀了你!”还未等陶言扑到身边,柳香便看到一辆警车呼啸着奔驰而来,向陶言直撞了过去。

    柳香惊醒过来,见自己的白马王子安然无恙地坐在身边,正满脸堆笑地注视着自己,一颗忐忑的心才稍稍平复了些。

    柳香立马坐起身来,紧紧地搂住陶言,生怕陶言飞走了,嘴里还不停地说:“亲爱的,我已离不开你了,更不能没有你,我们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吧。答应我重新找份工作,别在外面打发时光了,好吗?我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你是怕我没钱化?还是后悔把钱给我用光?”陶言收回目光,挣脱柳香,突然冷冰冰地连连反问道。

    “你?”柳香冷不防地被陶言这么一说,竟一时无言以对,干巴巴地望着陶言的背影。

    陶言点燃香烟,猛吸几口:“我怎么了?没有你,我照样能活,说不定还会活得更好,别以为你拿出点钱就了不起了。告诉你,就你那点工资、奖金,还不够我抽烟的钱呢,更别说去跟朋友们玩耍玩耍了。从明天起,你也别去上班了。我已联系好,你就摆个香烟摊吧,附近生意应该还是不错的,一天下来肯定比你上班强得多。我今天先把话说绝,要是你再去上班而不摆烟摊,那你就别想在这里呆下去。只要你把生意做好了,有了钱,我们大家都快活。”

    柳香听得直发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柳香的记忆中,陶言还从未对自己这样说过话,难道着魔了不成?

    柳香有点担惊受怕地问道:“就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吗?摆烟摊又没执照,万一被抓了怎么办?”

    “万一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在摆烟摊。胆大一点,乖巧一点,机灵一点,准行。如果说有比这更好的办法,那就是一拍两散,各奔东西。”陶言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你自己呢?”柳香不放心地问。

    “我?我用得着你管?”陶言像发怒的野狗,猛窜过来,照着柳香的面孔就是两掌,嘴里还直叫唤:“先让你尝点甜头,同时也让你懂得男人的尊严。”

    柳香没有勇气抗争了,默默地望着陶言,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柳香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一向好好的陶言,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而且变得都快不认识了。

    陶言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似乎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便脱掉衣服上了床,用自己男性的魅力来抹去柳香此时心中升起的一丝阴云。

    柳香在陶言那雄健的怀抱里,身心被征服后,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心境,就像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

    柳香开始按照陶言的要求,在离家不远的巷口摆起了香烟摊。而陶言则依旧混迹于市井,对烟摊的生意不问不顾,只知道要钱、要烟,有时候在外面受的气,回到家里还要对柳香发泄。

    一次,柳香光顾和一位熟人讲话,而忘了“提高警惕”,结果烟摊上的香烟全被执法人员没收了,回家后便遭到陶言的一顿打骂。柳香不但没有半句怨言、一声哭求,而且还很情愿地挨打受骂,谁叫自己不小心把香烟弄没了呢。

    摆烟摊卖香烟虽有风险,但投入小、赚钱快。自从吃过一次亏过后,柳香除了时时小心外,还学会了不少做生意的门槛,再加上人长得又漂亮,渐渐地聚拢了不少客户,生意变得红火了起来,两三个月下来,竟也赚了八九百块钱。

    柳香心里自然高兴,陶言果然没有说错,摆烟摊确实比上班强多了。而陶言则更不用说,就差没把高兴两个字写在脸上,因为不用为烟酒钱发愁了,也不用东借西凑地混日子了。

    柳香不断为陶言添置了一些“行头”,宁愿自己艰苦一点,朴素一点,也决不让陶言在朋友面前显得寒酸。柳香看到陶言比以往更加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心里感到了自豪和安慰,这毕竟是自己男人的形象啊。

    就这样,柳香一心扑在烟摊上,哪怕起早贪黑,哪怕忍饥挨饿,哪怕委曲求全,也要尽力多挣点钱。

    陶言手头宽裕了,便整天在外面和一群狐朋狗友鬼混在一起,到处寻找刺激,追求自我满足。陶言经常在外面漂到半夜才回家,甚至回家后还弄醒早已因疲惫而熟睡的柳香,满嘴喷着酒气地对着迷迷糊糊的柳香发泄一通情欲,根本不顾及柳香当时的心情。

    柳香显然变得越来越能吃苦了,从前的娇嫩也渐渐地被现实所抹平。柳香现在什么事都愿意干,只要陶言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柳香辛辛苦苦地挣着钱,陶言潇潇洒洒地花着钱,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了一段时间。忽然有一天,陶言想自己直接去东都市进香烟,这样就可以省下中间环节的不少费用,也就可以挣到更多的钱。于是,陶言便带上所有的家底,领着柳香去东都市进货了。

    说得好听点是进货,其实是贩运香烟,风险自然也就不小。在牵线人的联系下,陶言很快弄到了自己想要的货。货是到手了,关键是怎样才能一包不少地带回西城。尽管陶言倾尽所有搞到的香烟并不算多,但也远远超出了通常所允许携带的数量。陶言费了一番周折后买通了司机,才算顺利地把货带上了汽车,并离开了东都市。当汽车驶出东都市的管辖范围时,陶言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得意之色。陶言以为过了东都市这一关,以后就太平无事了。

    柳香心中则还是有些担心,总怕发生什么意外。要是这次进的香烟搞砸了,那今后该怎么办?柳香寻求安慰似地看看陶言。

    陶言毫不自在地抽着烟,还时不时地点头摆肩,吹上一两声口哨,真不知那来的得意劲。

    可是没等陶言开心多久,前面的公路上便有人在摇旗,发出停车检查的信号。陶言一下子傻了眼,只要一停车检查,就会露馅的。

    柳香也紧张起来,自己所担心的事恐怕要发生了。

    司机只能按照前方的示意,把车慢慢地停在了路边。

    眼看着两个佩戴红臂章的男人就要走近汽车了,柳香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人家是否会严查,也不管陶言是否同意,立即抢在佩戴红臂章的男人上车检查之前走下汽车。柳香毫不犹豫地掏出两包香烟递了过去,还没等那两人接受,便又利索地把早已准备好的五十元钱拿出来,微笑着说:“两位师傅帮帮忙,我们有点货要带回西城去,请给个方面。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行个方便。”

    不知那两位是嫌这点意思太不起眼呢,还是真的在秉公之法,对柳香递来的烟、钱完全没有理会。只见近前的一位检查人员嘴往前一噘,然后张开道:“既然小妹妹你这么聪明,那就别来这一套了。把你所带的货统统拿下来,人也得留下,听候处理。”

    “师傅还是帮帮忙吧,我好不容易走这么一趟,也是第一次。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下次再也不干了。”柳香几乎要哭出来了,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苦苦哀求着说。

    “别再啰嗦了。你们这帮人,不叫你们蜕层皮那才怪呢!”那人显然是动了火,来真格的了。

    “这——”柳香无望地望着呆坐在车内的陶言。陶言一声不吭,闷头狠狠地抽着烟。

    “别这、那的,干脆一点。你们这种人比兔子还乖,想不到也有撞在枪口上的时候。”那人凶巴巴地说,听口气似乎对贩烟一类的人员很是深恶痛绝。

    最终香烟被一包不留地扣押下来,柳香也被留下来接受处理。柳香宁愿自己来承担这一切,也不想让陶言陪着一起受罪。

    陶言早已没了眉飞色舞的神态,而是愁眉苦脸、没精打采地随汽车而去。陶言没有料到会是这种结局,更无力去改变。陶言自己没有勇气面对突发的变故,却在感到无状的懊恼和心疼之余,抱怨起柳香来。哎!跟女人一起做事,真他妈的晦气,倒了八辈子霉。

    陶言贪多的一个念头,使柳香辛辛苦苦换来的积累转眼化为乌有,也把摆摊做生意的本钱全搭了进去。为了维持生活,更为了满足陶言的需求,柳香不得不另找出路,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自己的事情。最后,柳香不得不放下原有的自尊,去一家个体饭店当女招待。

    饭店老板是个近三十岁的男人,身材、相貌虽然一般,但生就了一双会打算盘的眼珠子。柳香应聘的时候,老板二话没说就录用了。其实,一见面老板就认定,有着出众相貌和迷人身材的柳香,肯定会为饭店招揽更多生意的。

    柳香去饭店做招待没多久,就被“破格”擢升为拉客小姐。拉客是个轻松的工作,除了在饭店门口拉客招揽生意外,其它的事情基本上都不用干,通常在这个岗位上的都是老板自己人或者亲信。

    老板也算是个热心人,在得知柳香现在的境况后,经常有意无意地把店里多余的饭菜给柳香带些回家,假托说是员工福利。

    老板倒不是在打柳香的主意,而是看中柳香招揽顾客的能力,用老板自己的话说就是,柳香不仅仅是个花架子。

    柳香打心眼里感激老板,并希望以尽心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来作为回报,无论刮风下雨。

    两个人的小日子,全靠柳香一个弱女子在苦苦支撑着。无论是身体方面,还是意志方面,柳香都变得比在父母身边的时候健实、坚强多了。父母的呵护不可能跟随一辈子的,何况柳香是以自己的方式离开的,现在除了坚守在陶言那飘忽不定的身影旁,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值得依靠、值得相伴的人了。

    陶言一如既往地鬼混在社会上,一有点钱就去赌个输赢。陶言很少,甚至根本就不为柳香着想,柳香只不过是陶言经济的来源和发泄的机器。柳香对陶言,一直都是逆来顺受,心里想的都是陶言的好,总是心存侥幸地等待着美好如初的时光重现。有什么办法呢,谁让陶言是自己的所爱和一切呢。

    对现在的柳香来说,有的倒不是失望,而是一种苦涩的满足。毕竟自己不顾一切所追寻的心目中美的化身的男人,已经得到了,消受了,并且拥有了,这就足够了。在柳香的潜意识里,人的一生,能够得到自己所渴望得到的,才是最大的幸福。

    柳香拼出吃奶的力气,紧紧地抱住已经得到的超越其他男人的美,哪怕自己滚落尘埃也绝不松手。柳香以为得到了英俊的陶言就等于拥有了美好的一切,就等于是置身于美的光环之下,可惜的是,那仅仅只不过是陶言华丽俊俏的外表。

    柳香得知自己怀孕后,便满心欢喜地告诉了陶言。柳香本想用这事来笨拙地证明,自己和陶言的爱终于有了一次结晶,更是想让陶言来一起分享这份快乐。不料,陶言的脸倏地阴沉了下来,眼珠子转悠了半天,嘴角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陶言对柳香说:“现在连日子都过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要是再添一张嘴,怎么养得活,你我还不都得跟着受罪。还是先打掉吧,等以后条件好了,再考虑生孩子的事情。”

    柳香仔细想想,陶言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心里一时还难于接受。

    柳香本来就拗不过陶言,也不想违了陶言的意。不过,柳香想借这个机会提一个要求,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柳香对陶言说:“咱们先领结婚证书,然后我再去做手术,你看行吗?”

    陶言无所谓地点点头,仍是不失风度的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陶言也不想和柳香闹翻了,心想要是没有柳香的辛劳,自己也不会有这样的安逸。

    看到陶言点头表示同意,柳香高兴极了。

    晚上,当陶言略显温柔地搂着柳香温存时,柳香似乎又感受到了当初两个人恩爱的氛围。

    几个月来,这是多么难得的一夜啊!柳香肯定地觉得,过去的陶言又微笑着回来了。

    人工流产需要几十块钱,可这钱又从哪里来呢?陶言没有过问这些。当然这不能怪陶言,因为柳香没谈起过钱的问题,只是一个人在想。

    柳香自从搬来和陶言同居后,为了应付日子,早已把母亲为自己买的一只金戒指给卖了,还陆陆续续地向小姐妹们借了一些钱。现在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是把唯一值点钱的手表给卖了。

    结婚证书领了,打胎的钱解决了,打胎的证明也托人开了,接着要做的便是去医院做人流手术了。

    陶言一夜未归,也不知到底在干什么,抑或发生了什么。

    柳香似乎也没怎么睡好,满脑子想的都是做人流的事。

    柳香本来想让陶言陪着一起去医院的,可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陶言还没着家。柳香想算了,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吧,不就是做个人流吗,还能有什么问题,自己能行的。柳香一边走出家门,一边暗暗提振自己。

    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在柳香的脑海里映现。尽管结局并不像开头那么完美,甚至有点凄婉,有点出乎预料,可柳香却并没有感到后悔。

    墙上的钟“当!当!当……”敲了十一下。哟!水云可能要回来了。

    柳香多么想和水云见上一面,好好地说说心里的话,可又怕见到水云。柳香觉得已无脸面对水云,自己欠水云的,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了。

    柳香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到桌前,拿起笔在字条的背面,用颤抖的手写道:

    亲爱的水云:

    我深深地感谢你和平凡,以及你们对我的宽宏大量和友情。我不配你们这样待我,在你们面前,我永远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我的躯体尚在,可我的心似乎已被锁进了牢笼,尽管有点煎熬,但我情愿承受这一切。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这就是我幸福的模式。我爱陶言,爱的还是那样痴情。尽管陶言现在已不怎么在乎我,甚至开始讨厌我了,可我还是要尽我的所能,让陶言过得开心。既然此生已注定要成为爱情的奴隶,那就用我不变的心来证明。

    有很多事情一言难尽,可我也不想说清说尽,就让它们停留在心里吧。

    我希望你答应我,今后别来找我好吗?

    请向平凡问好,并转达我深深的歉意。祝你们幸福!

    柳香。

    柳香写好留言,然后站起身来,两眼噙满了晶莹的泪水,对着水云的照片,真诚地鞠了一躬。

    柳香最后环顾了一下水云的房间,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水云的家。

    临近正午的阳光,刺痛了柳香的眼睛,也炙烤着柳香的每根神经。在这个世界上,在这片时空里,柳香感到自己仿佛是断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随风跌宕。

    柳香觉得该回去了,也许陶言正在担心呢,再说那儿毕竟是自己的归宿。

    柳香走一会,歇一会,好不容易来到了家门口。柳香忍饥挨饿走了那么多的路,还经历了波折,现在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柳香正想拿钥匙开门,可突然又停住了。柳香把耳朵贴近门板,听见里面有男女嘻笑的声音。男的分明是陶言,可那女的呢?柳香越听越不对劲,不由地一股怒火直往上冲。

    柳香起先想走开算了,免得见到尴尬,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但柳香转念一想,自己才是陶言的老婆,就这么一走,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了吗。

    柳香气愤地伸手去打开了门,并拼足了力气冲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早已超出了柳香的想象。

    客厅旁边的小房间里乌烟瘴气,小方桌上杯盘狼藉,陶言正搂着一个风骚女子在取乐。那女的上身仅穿了一件米黄色的半透明胸罩,隆起的乳房隐约可见;下身也只着了一条粉红色的三角裤,浑圆的臀部和白皙的大腿一览无余。陶言就穿了条花裤衩,几乎是赤身裸体。那女子娇滴滴地坐在陶言的大腿上,陶言一只手从她的背后抄到胸前,另一只手拿着酒杯,神情是那样的恬然自得。两个人完全沉浸在快活的世界里,对于柳香的突然出现,竟全然没有察觉。

    柳香看到别的女人也来分享自己的陶言,恨不得把她撕碎了扔到马路上,让万人踩踏,千车碾压。陶言啊陶言,你也太赖不住性了,我只是去做了个人流的功夫,你就和别的女人搞在了一起,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家里。我一片真心待你,无怨无悔地爱你,你这算是对我一片痴情的回报吗?

    柳香想冲上去拼个高低,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刚抬起的脚又落在了原处。柳香两眼死盯着那个女的,准备大骂一声骚货,可还没骂出口,就晕倒在地上了。一片昏暗之中,柳香看见两头发情的野兽,正冲自己眨动着腥红的眼睛,并不时地发出淫荡的笑声。

    柳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床上。屋子里一片漆黑,陶言和那个女人都消失不见了。

    刚才的情景,又浮现在柳香的眼前。陶言和那个女人尽情风流的画面和肆无忌惮的情形,重重地打击了刚从人流之痛中跋涉回来的柳香。

    这一次始料未及的经历,几乎使柳香彻底窒息了。然而,柳香还是依依不舍地回来了。要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吗?再看一眼陶言吗?陶言的美,还那样让人牵肠挂肚吗?柳香不放心,不放心自己离开以后被别的女人拥有的陶言;也不放心,不放心自己沉寂了以后这个世界的模样。

    陶言那曾令自己倾倒的美好形象,在柳香的眼前已不再牢固了,开始动荡了,继而崩塌了,既然都这样了,那还睁着眼睛干什么呢?难道还要等到美好的一切都腐烂发臭不成?

    柳香想到了死,也许,死能帮助自己找回逝去的美好。柳香最终想好了,就这样结束一切,走上永无回头的路,去另一个世界寻找些许安慰吧。

    柳香变得亢奋起来,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地发着光亮,犹如夜空中两颗闪烁的星星。柳香想起了母亲的慈爱,想起了父亲的教诲,想起了水云和平凡的情谊。

    柳香摸索着打开了灯,四周空荡荡的,寂静得像座坟墓。

    柳香找出一把剪刀,颤颤巍巍地剪破手指,奇怪的是,连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也许是上帝的呼唤,止住了所有走向死亡者的痛苦吧。

    柳香找来一张白纸,拿了一根火柴,蘸着手指上的血,吃力地写道:

    爸爸、妈妈:

    请原谅我的一意孤行。恕女儿不孝,您的恩情,来世一定报答。

    柳香绝笔。

    蘸一下,写一笔;写一笔,蘸一下。手指上的血干了,柳香再使劲地挤一挤,再蘸,再写,字数不多的留言却写了好长时间。

    柳香把灯关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时心里反而觉得格外地平静。柳香想起别人曾说过,割破手腕,血流干了,人也就死了。柳香猛地举起剪刀,咬咬牙,眼睛一闭,用力往手腕上狠狠地剪了一刀,然后扔掉剪刀,躺倒在床上,庄严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好长时间过去了,柳香觉得伤口处还有血在往外流,心也还在跳。人的身上到底有多少血啊?为什么死神还不来呢?

    死神还没有来,陶言却开门进来了。

    陶言进门后随手打开了灯,当看到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时,不禁惊恐地大叫起来。

    柳香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作出回应,心里倒是有种报复般的快意。

    陶言扑倒在柳香的身上,慌乱地喊道:“香妹!香妹!你这是怎么啦?干嘛要做傻事啊?快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陶言,你的陶言啊。”

    柳香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眼,无神地望着陶言,望着还未离开的世界,只觉喉咙口一阵梗塞,似乎有许多话一齐涌了上来,却哽咽住没能讲出来。

    陶言看到床上、地上全是血,一时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不知是出于拯救柳香的性命,还是怕柳香死了连累自己,陶言一个箭步冲出门去,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公用电话处,拨打了急救电话。

    不一会,一辆救护车鸣叫着开来,柳香被用担架抬上了车。陶言茫然地守在柳香的身边,神情显得有点恍惚。

    柳香虽然昏昏沉沉,差点就如己所愿地跨入了死亡的境地,但对身边发生的事情还是比较清楚的。

    柳香忽然又觉得,陶言对自己并非薄情寡义,从这次“死亡”中,好像又看到了陶言那忽隐忽现的美。既然陶言的美并没有崩溃,那还有什么理由去死呢?柳香反倒有点后悔“死了”一次,要不是陶言及时出现,恐怕要真的死了。

    柳香被送进了急诊室,医生急忙进行了救治。

    幸好,柳香并没有剪破动脉,所伤的只是皮肉。结果缝了六针,包扎了一下,再配了点药,也就算抢救完了。

    回家的时候,陶言慷慨地叫了辆人力三轮车,并寸步不离地陪护在柳香身边。

    夜,变得更加深沉了,深沉得见不到那黑暗的底。偶尔有流星划过天空,把黑暗划破了一道口子,迅即又被黑暗弥合了起来。

    陶言也许是被真正地触动了一下而良知发现,也许只是担心柳香再次自寻短见而受到牵连,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事事小心翼翼,不敢有所差错,让人觉得又变得似从前那样的温柔、亲切、体贴了。

    柳香感受到了这种来之不易的变化,情感又不由地融化在陶言那貌似回春的怀抱里了。

    柳香还没等身体完全恢复,就急急忙忙地带着愉悦的心情去饭店上班了,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生活似乎有了一个新的开始,一个用“死”的代价换回来的新局面。不过,它又能持续多久呢?其实,柳香在陶言的心目中早已不那么重要了,也许从来都没有重要过,尽管他们现在已算是正式夫妻了。

    柳香经过相继几次打击之后,已被折磨得消瘦了许多,从前那个充满青春气息的窈窕淑女几乎已不见了踪影。尽管如此,但柳香并没有泄气。柳香还奢望着找回从前那个天真浪漫的自己,重新去触摸陶言那依旧俊美的颜容。

    陶言最大的追求就是生活的刺激,凭借着父母赐予的一副美貌,轻而易举地博得了不少追求者的青睐。但陶言并不想止步于一个又一个女人的投怀送抱,而且还想在赌场上捞取本不属于自己的资本。陶言坚信,自己发财的梦想一定能够成为现实,就像当初相信能把柳香弄到手一样。

    柳香根本就不知道陶言成天在想些什么,也不想知道。对柳香来讲,能够拥有一份无价的美,便足够了,至于被美所覆盖的是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了。

    陶言终日鬼混在赌场,可柳香并未加以阻止。其实,假如柳香真的去阻止了,那又有什么用呢?柳香幻想着有朝一日,陶言终会厌倦赌博的无常而回头的,甚至天真地指望陶言早日赢够想要的钱或者输个精光,这样陶言便会自动离开赌场了。柳香哪里知道,陶言一旦带着无限的奢望陷身进去,就再也无法解脱出来。

    安稳的日子过了几个星期后,陶言见柳香的状态已无大碍,便开始心痒起来,最终还是没能熬过日渐强烈的赌瘾,而重新走向几使自己神魂颠倒的赌场。

    陶言多日没有光顾曾视如己家的无业人员私设的赌场,心想肯定会运气特好,不妨赌得大点,也好赢得多点。陶言越想越兴奋,仿佛今天的赌场就是自己的风水宝地,只要想要,那帮家伙身上的钱就都会装到自己的口袋里。陶言信心满满地走进赌场,得意地看了一下久违的赌友们,然后趾高气扬地走到赌桌旁。赌友们还没来得及问明陶言缺席多日的缘由,就在陶言的一阵阵催促声中设好了赌局。可偏偏却事与愿违,陶言的手气差到家了,开赌还没多久,不但没能把别人的钱赢来,反而输光了自己身上的钱。这下陶言急眼了,血直往脑门上冲。为了翻本,陶言干脆把手表、羊毛衫、自行车作价一一押了上去,准备捞回“血本”,可惜也未能时来运转。陶言索性把柳香刚给自己买的那双簇新的皮鞋也脱了下来,孤注一掷,心想总不至于一输到底吧,结果还是输了。

    陶言这次输得真够惨的,连一直引以为傲的小白脸也泛起了猪肝色,原本俊俏动人的容颜也露出了狰狞、可怖的神态,即使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想一走了之。陶言抬起头,无助地环顾着四周,希望有人能够借钱给自己。

    坐在陶言对面的赌徒刚才赢了不少钱,似乎有点于心不忍,迎着陶言乞怜的目光微微一笑:“陶言,看在弟兄的情分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们俩再看一副牌,五十块钱的押注,赢了归你,要是输了的话,” 对面的赌徒说到这故意顿了顿,然后面带狡黠地继续道:“就把你老婆给我玩玩,怎么样?”说完便用猥亵的目光盯着陶言。

    陶言似乎在一片汪洋中捞到了一根稻草,急不可耐地叫道:“看牌吧,老婆算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副牌吗。”陶言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心里想的只有赢钱,那还有老婆。

    大家瞬时静下声来,似乎都在屏住呼吸,观赏这一特殊的赌局。

    陶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牌,一张老K ,陶言不免心里一颤,赶紧伸手抓起另一张牌,然后慢慢地凑到眼前,心也随之跳到了嗓子眼,仿佛是在决定自己一生的命运。咳!不好,一张倒霉的2;再看对方,一张6,接下来是一张A 。

    完了!真的完了!陶言两眼发直,神情恍惚,仿佛即将陷入一片难于自拔的泥沼。

    赢了这特殊的一局后,对面的赌徒显得很够义气,兴奋之余转手甩给陶言五十块钱:“小意思,留着扳本吧。你老婆在家吧,我去办完事就回来,放心,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你们继续,告辞了。”

    陶言虽对赌友的施舍心存感激,但却羞于启齿,也没说出个谢字来,毕竟自己输掉了一场见不得人的赌局。陶言一把抓起赌友扔在桌上的钱,头也没抬一下,就又跟其他赌徒拼了起来。陶言把一切都付诸了脑后,并坚信只要赌下去就会有希望。

    陶言一点也不关心,那位讲“义气”的赌友去自己家里将如何享受刚才赢到的赌注,柳香又会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荒唐一幕。

    下午,柳香按惯例回到家里休息,刚有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不会是别人的,肯定是陶言。柳香一骨碌地爬起来,急忙跑去开门。

    打开门后,柳香一看不是陶言,心里便掠过一丝疑惑。

    柳香见门外站着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半粗男人,并觉察到半粗男人那双浑浊无光但却色迷迷的眼睛正在自己的胸前打转。

    “你是?”柳香手把着门问道。

    “哦,陶言叫我来找你的,有话到里边说。”半粗男人边说边往里走。

    柳香真以为有什么事,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

    半粗男人一步跨进门里,随后并用肩横着往后用力一推,门被关上了。

    柳香感到不对劲,急忙喊道:“不,不,别关门。”

    半粗男人不紧不慢地说:“实话告诉你吧,你家陶言把你输给了我,我也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来和你快活快活,委屈你一下。”

    “你——你——你这个流氓!畜牲!给我滚出去!否则,我就喊人了。”柳香已气得发昏。

    “喊也没用,还是省点力气陪我玩玩吧。刚才我已观察过了,这幢楼里呀,连个人影都没有。”半粗男人恬不知耻地得意起来。

    半粗男人紧盯着颤抖的柳香,一步一步地直逼过去,猛然间,伸出双手牢牢地抱住柳香,并发出阵阵淫笑。半粗男人把自己厚实的胸膛死死压在柳香的胸脯上,恨不得一下子将柳香给整吞了才解馋。

    柳香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推开那令人作呕的半粗男人,可终究没能做到。

    半粗男人用左手死死地搂住柳香的腰,然后腾出右手去按住柳香的胸,再把那散发着烟臭味的嘴往柳香的脸上凑去,被柳香扭头避开后,又顺势亲住了柳香的脖子。半粗男人流出的口水,弄得柳香的脖子上湿乎乎的一片,柳香恶心得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柳香发狂似地又抓又咬,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半粗男人的掌控。

    半粗男人像一只发情的野兽,不停地喘着粗气,边使劲地抓捏着柳香的身体,边推着柳香往床边一点点挪去。

    当挪到床边的时候,柳香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尖叫一声便仰面倒在了床上。

    半粗男人也跟着倒在了柳香的身上,并死死地压在上面,脸上堆满了淫猥的笑容。随后,半粗男人便迫不及待地用右手去扒柳香的裤子。

    柳香拼命地挣扎着,反抗着,狂乱地用脚蹬,用脚踹。

    半粗男人使劲地往下扯柳香的裤子,柳香则拼死拼活地扭动着身子,绝望的泪水早已奔涌而出。半粗男人一边忙于控制住柳香,一边又急于去退下自己的裤子,忙乱中恰巧被不停挣扎的柳香用膝盖顶到了要害。

    半粗男人惨叫一声,立马撒了手,转而捂住自己的命根子,痛不欲生地滚到了地上,刚才的淫威瞬间偃旗息鼓,荡然无存。

    柳香乘机跃起,飞跑出家门。

    柳香不停地跑啊,不停地奔,恨不得逃出这个世界。

    柳香一口气跑到了饭店,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正好与从里面出来的老板撞了个正着。

    柳香一把拉住自己的老板,边哭边喊道:“老板,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老板吓了一大跳,定神一看,见柳香鬓发散乱,衣着不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知道出事了,赶忙招呼柳香坐下,听柳香一五一十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板本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一听柳香说完,就叫上自己的老婆和一个伙计,立马跟随柳香赶回家去。

    家里的大门、房门都大开着,那个可恶的家伙已不见了踪影。

    老板先安慰安慰了柳香,然后叫老婆留下来陪着,自己和伙计先回饭店。老板刚要走出门去,就听到了警车的鸣叫声。

    不一会,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有几个人正朝这边走来。

    老板问柳香有没有报警,柳香摇了摇头,大家一时倒不知道警察怎么会来的。

    不一会三名警察来到了门外,在确认是陶言的家之后便走了进来。警察一边打量着屋里的人,一边用警觉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一切。

    近前的一名警察问道:“你们是陶言什么人?他回来过没有?”

    “我是他老婆,他还没回来。你们在找他?他怎么了?”

    “岂止是找他。他在赌场行凶,把人捅了个半死,然后逃得无影无踪,我们要把他抓获归案。对不起,这对你来说是件不幸的事,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很好地配合,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们。”警察说完,对整个家里检查了一遍,然后又审视般地看了他们一眼,匆忙地离开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人痛心的事接踵而至。柳香像是触了电,顿感一阵晕眩,眼前的世界似乎已天塌地崩,所有的一切都在摇摇欲坠。

    陶言东躲西藏,逃来逃去,最终也没能逃脱警察的追捕,只得乖乖地束手就擒,等待法律的审判。

    柳香在焦急、不安和煎熬中度过一天又一天,人变得越来越憔悴,也不知道陶言到底会被怎么判。

    三个月后,陶言被法庭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柳香东拼西凑也没凑够法院的罚金和赔偿伤者的各类费用,最后亏得老板仗义,提前支付了半年的工资,才算解决了燃眉之急。

    柳香带着好不容易才备齐的日常生活用品,心情凝重地去探望陶言。

    陶言明显地消瘦了,也没了以前那种傲慢的表情和令人愉悦的神采。

    柳香见了陶言这番情景,既心痛,又可怜,更多的则是悲伤之中的怨恨。可到底该怨恨谁呢?是陶言?还是自己?柳香也说不清楚。

    陶言没精打采地望着柳香,心里觉得柳香的样子比自己还要可怜。陶言此时才想到说些宽慰柳香的话,但听起来却又像是在为自己开脱罪过:“香妹,我让你操碎了心。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也是为了咱们能够过上好日子,才又去赌一把的,谁知道运气太差了,真是老天不开眼啊!”

    不管怎么说,听了这话,柳香还是一下子被感动了,眼泪和着满腹的酸苦一起奔涌而出。柳香想说许多许多的话,可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柳香泪眼迷蒙地望了一眼青春美貌依稀还能辨认出的陶言,痛苦地转身离去。

    柳香一个人的日子比陶言在的时候要平静多了,只是心里难免感到有点孤单。尽管之前陶言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给柳香带来什么安慰,但毕竟还能时不时地触摸到那偶像般存在的身影,还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那披着美好外衣的温暖。

    柳香在一天又一天的期待中等到了陶言从劳改农场寄来的第一封信。柳香迫不及待地拆开信,颤抖着双唇,一字一句地把它念完,然后再仔细地看了一遍,生怕漏掉了什么。

    陶言在信中写满了忏悔之词,并表示出来后一定好好弥补自己给柳香造成的伤害,彻底戒掉赌博的恶习,用辛勤的双手和汗水,换取幸福的生活,创造美好的未来,尽最大的可能给柳香一个圆满的结局。

    看了陶言的来信,柳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柳香相信,通过这一次的变故,陶言肯定会重新回来,回到自己身边,夫妻两个人和和美美地生活下去。

    也许,浪子真的会回头。对经受了一次又一次出乎意料的磨难和打击的柳香来说,是多么希望自己不顾一切所爱的人能够重新回到身边。

    陶言自从被送进劳改农场以后,只能把所有的恶习都扔在一旁,老老实实地接受劳动改造。虽然这一切都并非陶言所愿,但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也怨不得别人,只能面对现实,被迫改变自己。为了争取早日脱离劳累不堪的劳改生活,回归自由自在的日子,陶言以最大的毅力,收敛起自我,忍受着从未有过的管束。

    柳香按规定去农场探望陶言,每去一次,等待就向前跨越了一步,孤独的时光也一天比一天缩短。而让柳香高兴不已的,则是陶言在农场接受改造的良好表现。柳香坚信,陶言这次一定会被彻底改造好的。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了一年,又过了一年。

    忽然有一天,柳香接到陶言减刑一年的通知,兴奋得一连好几夜都没怎么睡好。

    这两年下来,柳香省吃俭用,除了还掉一部分外债,还有了点积余。自从知道陶言还有一年就可以回家后,柳香便忙着给家里和陶言添置一些东西,特别是陶言喜欢的,心想陶言回来后看到这个家比以前像样多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到时候陶言应该还会跟当初一样,热情地拥抱自己,热烈地亲吻自己,并用尚未磨灭的美好重新抚慰自己苦苦等待的心灵。

    越到最后的日子,柳香越是在一分一秒地读数,似乎想一口气就把剩下的时日读完,这样陶言就能回来了。

    终于,在万般期待和万分喜悦交集的心情中,柳香等来了陶言回归的这一天。

    柳香像热恋陶言的时候那样精心打扮了一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收拾自己了。为了去迎接从前的,也即将是以后的白马王子,柳香能不让自己光彩照人一些吗?

    柳香早早地踏上了去农场的路,踏上了迎接重获自由的爱人回归的路。和往日所不同的是,柳香像个春暖花开的少女,一路上都在憧憬着和自己心目中的男神别后重逢的那种美妙。

    柳香带着满心的欢喜来到农场大门前,心情激荡地等待着陶言从里面走出来,走向自己。

    农场的门前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人,有公办的,有探视的,有接人的,都一一簇拥在门前引颈以待。

    此时此刻的柳香,除了欣喜之外,似乎转瞬之间又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柳香站在人群的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分隔善恶的门。

    门开了,人群也开始了蠕动。

    柳香终于看到,那第三个走出来的便是在自己心中复活的陶言。此时此刻,柳香浑身的血液都快沸腾了起来。

    柳香迅速地奔跑过去,刚想挤过人群去拥抱回归的陶言,不料,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娇滴滴的叫唤:“陶言,亲爱的,可把我想死了。这个讨厌的鬼地方,害你受苦了吧。”

    柳香一下子被震住了,迈出去的脚步赶忙又收了回来。柳香踮起脚,透过人墙的空隙,看到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已和陶言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柳香心中的希望就像枝头的一瓣花香,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彻底吹散,不知飘向何方,又飘落何处。

    柳香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去,茫然无措地望着无边的天际,想要逃离却举步维艰。

    柳香怎么也没有想到,许诺给自己一个美好结局的陶言,自己苦苦等待的陶言,让自己的爱从枯萎中重新绽放的陶言,却在自己张开怀抱的瞬间投入了另一个怀抱。

    柳香连同那颗火热的心、那份炽热的爱一起,顷刻间跌落一个巨大的冰窖,无尽的寒意侵入肌肤,漫过头顶,继而淹没了世界,冰封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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