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33
随着吃饭的铃声响起,我起身,跟着周围这群“傻子”们一起,排队,扫描自己手腕上的号码,领饭。
通常,我喜欢一个人坐在一个位置上吃饭。是的,我很讨厌周围这群傻子们。一群悲哀的低等动物。
通常,我喜欢坐在离那两个看守比较近,但是又不容易直接被注视的地方。事实上,准确的说,我用尽一切机会,去听他们说话。是的,我很小的时候便意识到了,他们在说话。
他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他们,会说话。
而我们,只会吼。
是的,我观察过,这是我们跟他们唯二的区别。另一个区别是,我们跟他们外面包裹的那层布不一样,哦,他们管它叫做衣服。是的,衣服,这是我之前的人生目标,我曾一度以为,衣服让他们跟我们分开了。后来,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当然,那是在我偷了一件他们的衣服之后。我深刻地记得,那天晚上,我把偷来的衣服,十分兴奋地,以一种近乎仪式地形式,穿在了我身上!我默默地等了十秒钟,好长好长,我觉得那几乎是我一生中最长的时间了。然后,我张开了嘴。
“啊?”
“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我愤怒地砸着床板,是的,我失败了。
“衣服”并不能让我会说话。
从那以后,我颓废了好一阵子。我甚至迷失了人生的方向。是的,我觉得自己和周围这些每天只会吃喝拉撒睡交配的“我们”是不一样的。我能够听得懂那些穿的衣服跟我们不一样的“他们”说话。但是,我却又不是他们的一员,是的,我的衣服不一样,我也不会说话。
不过,你看,我把我周围的这些傻子,亲切地叫做,我们。说明了,其实,我的内心深处明确的知道自己定位应该归属划分的阵营,只不过,我不愿意承认吧了。
“33号!33号!干嘛呢!往前走!领饭!!”突然一个看守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
“你在说啥呢?他们都是‘傻子’,根本听不懂你讲话的啦!”另一个看守对他说到。
“哦哦,哎呀,我这不是刚来么,老是给忘记了啊!你说,他们这些个,长的吧,跟我们基本没有什么区别啊,这不,我就老是给忘了么~”新来的摸了摸头,嘿嘿两声,表示自己的尴尬。
老看守翻了个白眼看他,心里哼了一声,便不再继续,而是转身用电棒推耸着队伍,维持秩序了。
二 92
92跟我差不多大,可能比我小一丢丢,但是很可惜,我们只有编号,并没有年龄。
92消失了很多天。很多天后,92又回来了。
回来后,92好像很怕人。
不管是看守的他们,还是如傻子般的我们。
我试图接近过92,因为我实在是好奇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我知道那道门外面,是他们的世界。我曾经观察过好久,那道门并不是一直紧紧闭着的,看守的衣服上有个缝,我研究过,原来是个内衬的袋子,能够装东西,他们经常从里面掏出一张白色的小卡片,然后对着门旁边的红色的东西刷一刷。
“滴”
红色的东西就会变绿,然后门就开了。
我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这个秘密。
然后,我找了个机会,偷了看守的一张卡片。当然,我没那么笨,我没有直接走出去。我找了92。我觉得他是这里为数不多的聪明人之一。
果然,当我故意假装把卡片丢在地上之后,成功地引起了92的注意。92没有让我失望,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看守每天用来进出那道门的东西。
于是,他成功地走出了那道门。
可是很快,他就回来了。和看守一起。
被抓回来的。
我很失望。看来,这道门并不是唯一的障碍,我想。
可是,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92就被人带走了。那段时间,我很害怕,也很内疚。我不知道92的被带走,是不是跟卡片的事情有关系。
不过,好在一个月后,92就回来了。我十分地开心,试图想办法从92那里问出一些外面的世界的事情。但是,我们无法沟通。
也就是在我试图沟通的途中,我才发现92变得特别怕人。正在我努力了很久却无果,只能最后抱了抱他,准备结束这场失败的沟通的时候。92做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92撩起了他的衣服。
我才看见,92的身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三 180
我觉得,92伤心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找不到180了。他跟180的关系非常亲密。
我有时候能够看见,他跟180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他们会抱在一起。准确地说,是叠在一起。
在我们这,看守是不允许我们这样的,如果是这样看守会过来强行分开,然后用电棒惩罚我们。所以,我很少做这种事情,即使有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某个部位会硬挺起来,并且强烈地想做这种事情,我也会尽力控制我自己。
因为我观察过看守他们,他们从不做这种事情,至少,我没有看见他们当着我们的面做过。所以,我固执地认为,这也许也是区别我们同他们的一种方式。
180是在92被带走后不久被带走的。92回来后发现180不见了,差一点发了疯,他天天望着那道门,盼望着180有一天能够回来。
可惜,180再也没有回来。
连看守都注意到了92的不正常。
“浩哥啊,你说这92每天都不怎么吃饭,怎么办啊,这样下去会不会得抑郁症啊?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治下啊。别到时候死了,上面可得找咱们大麻烦了。”
“心理医生?你搞笑呢,这怎么治啊,连话都不会说唉!你家猫猫狗狗抑郁了,你带它去看心理医生啊!”
“唉,说的也是,这92咋了啊,不过是动个手术,也不至于回来后就成了抑郁症吧?”
“呵呵,我说你啊,还是太嫩!你这都没看出来?”
“看出啥啊?”
“我问你,这92是不是经常发情?”
“是啊,亏得咱们用电棒把他们分开啊,唉,每次都累死我了,上头还关了他好几次禁闭呢,后来就收敛很多啦!”
“我再问你,这92的发情对象去哪了?”
“发情对象?他不是有很多发情对象么?就跟一禽兽一样!”
“是有很多啊,但是有一个特别黏的你忘啦?”
“我想想,哦,你说180啊!唉,对啊,180呢?好像也被送走了吧!”
“是啊,但是可惜啊,这180啊,可是回不来咯!”
“啊?是吗?为什么啊?92不都回来了么,180怎么就回不来了?”
“这92啊,取的是一个肾脏;这180啊,取的可是心脏!能一样吗!”
“……这样啊。唉,那这180也是可怜。”
“岂止180可怜啊,你看这92,都快整成望夫石了!”
“是啊,我以前还以为92就跟禽兽一样,见个能上的就操呢,没想到,这禽兽也会这么长情啊。”
“禽兽,呵呵,有时候啊,我觉得我们才是禽兽呢……”
“……”
四 552
552是我的老师。是的,我也是有老师的人。即使我天赋异禀,也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独立地自学成才。
我跟552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从儿童区转移到我们区后我才认识的他,那时候,我跟他并不熟悉。
直到有一天,552被人接走了。
一般来说,我们这,被人接走有两种结局,第一种是过段时间会回来,但是身体上会多一道疤痕。第二种是,再也不回来了。
552是个例外。
552回来了,但是全身上下却没有任何一道疤痕。
552不仅回来了,552还会说话了,552说,他不叫552,他叫唐唐。
“唐唐”竟然成为了我第一个学会发音的单词。
“唐唐”,552指着他自己对我说。
“th-thlee,th-thlee”,552又指了指我。
“日啊?日啊?”我试图开口,扯着自己的嗓子。
唐唐开口说话,是在他回来的第二天,那天,我亲眼看到,唐唐对着看守说:“唐唐饿,饭,唐唐,饭。”惊讶的不止是我,还有那两个看守。
“天哪?他,他,他会说话!你不是说这里的‘人’都不会说话的吗?!”那个新来的叫到。
“唉,他啊,他也是个可怜孩子哦。”老看守看了看唐唐,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待了好几年啦,这552啊,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混血儿!听说他妈妈啊,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妞呢!哎呀,你说这混血儿吧,就是长得可爱,你看这552这蓝眼睛,这脸蛋儿,妥妥的,一可爱的帅小伙儿啊!唉,可惜啊,是个傻子!”
“浩哥啊,瞧你这话说的,我们这儿,可不就关的傻子么!”
“唉,要是傻一辈子就好咯,可是啊,这552的父母啊,好不好歹的啊,非得把这孩子接回去,现在好了,弄得人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更可气的是,还给送回来了,真是是作孽哦!”
“那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552的爸爸啊,”说到这里,那位叫浩哥的看守四处望了望,确定没有其他什么人之后,才接着说道,“听说是咱们所上面的,可惜啊,儿子被人绑架了,赔了赎金不说,这最后啊,听说儿子还是被撕票了。唉,这不他妈妈心碎的不得了啊,然后想起来我们这不还有个他儿子的备胎么,就想把这552带出去,代替儿子了呀。所以啊,这552呀,就被接出去,做了他儿子的替身。”
“后来呢?”
“你想啊,这552都这么大了,从小就一直在这个鬼地方,虽然啊,这长得跟他儿子一模一样,可是终归是个傻子啊。听说啊,这552家请了好多老师啊保姆啊专家啊,各种教,但是可惜啊,这552虽然没有成年,但是到底是错过了最佳的教育时间啦,怎么教都教不会啊,充其量,也就会几个基本的词汇而已,跟个傻子没啥差别啊。”
“那,怎么又给送回来了啊?”
“这大人物家啊,都是要面子的,养了个傻儿子,多丢脸啊,这不,听说后来又生了一对龙凤胎,这家人啊,也就干脆把这傻子送回来咯。”
“作孽哦。要是552不傻就好啦。唉,不过浩哥啊,我上次听他们聊天,好像咱这儿关的并不是傻子啊。我听他们说啊,反正我也没听太懂啊,什么胚胎分割啊什么的,说是本来要做什么体外器官培养的,但是还是失败了,就干脆整个胚胎一起发育了,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啊,只是人家是正常的生活,他们一直被关在这里,只提供吃喝拉撒睡而已……”
“嘿嘿嘿!别瞎说!有些话不能到处说的!知道吗!”
五 33
在唐唐,不,准确的说,是552的帮助下,我逐渐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词汇。
我一直将偷来的衣服和卡藏在床底下,是的,我知道这些会在将来某一天用上。
我在心里演习了千百遍的那天终于来了。
那天,天微微,还没完全亮。
我用卡刷开了门。
并没有什么人,一切出奇的顺利。
只有门口有一个值班的保安。他狐疑地看着我。
“还没到轮换班的时间啊?你这要出去?”
“嗯。有。有。事。”我的手在口袋里面抖得厉害。
保安奇怪地看着我,刚想开口,突然门卫室的电话响了。门卫接起了电话。
“嗯,嗯,好的,我这就通知里面。”
“出。事。事。了?”我鬼使神差的问了句。
“嗯,是啊,上面又要来接人啦,这次,听说是个著名的语言学家呢。”门卫没太多闲工夫理我,忙着播着电话,准备通知的事宜。
“可。可。惜。”我低声说了一句,走了出去。
可惜?呵呵,我心里暗暗想到,以我的语言天赋,如果我不是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备胎所待了二十几年的话,我,一定会是个语言学家。嗯,我在心里肯定地点了点头,著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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