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年末。一年一年,总觉得生活繁复,且兴味索然,每日不知所为,偶然书中碰到了苏东坡,他的旷达从容,令我歆羡不已。果然,英雄人杰虽是而今安在,但伟大的人格却永世流传,无穷已的历史山河中,苏子傲然独立。
初识苏轼是因为那首写给亡妻王弗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当时读过,悲从中来,到现在为止,还是很喜欢这首词,人在境遇好的时候往往都是向往未来,若是陷于逆境之时,可能就更擅长怀念吧,此情可待,只在当时已惘然。
苏轼写此词时,时任密州知州,虽政绩斐然,深受百姓爱戴,但因为当时与积极实行变法的王安石政见不合,因而生活并不安然。在这个时刻梦见了亡妻,二人相顾无言,惟泪千行,我已是鬓发苍白,但犹记得你对镜梳妆的样子,人生一世,又能遇到几个彼此笃定的人呢?意难忘,意难忘。
后来有看到了他的另一首《江城子·密州出猎》,惊觉,原来词还可以写的这么酣畅豪迈: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年过不惑的苏轼这时候意当“狂人”,强国抗敌,壮志豪情!很难想象那个心思细腻娓娓说情的苏子又可以一改当时的绮罗香泽之词风,忽而变得如此豪情万丈。
我曾经了解的苏轼便是如此,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品性已然让人倾心,然而细致了解下的苏子,那可谓前无古人。
命运似乎只给了苏轼二十年的好运气。当苏洵带着两个儿子渡过湍急的三峡水,自偏僻的西蜀来到汴京赶考时,命运就开始垂青准备好的人了。欧阳修极其欣赏苏轼的才华,认为他“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在欧阳修的一再推崇下,苏轼的名声一下子传遍京城。他的任何作品都成了当时人们争相传抄的热门。上至皇宫,下至百姓。然而,正当苏轼和弟弟苏辙准备有一番成就之时,老家传来消息,他们的母亲病逝了。按规矩,父子三人必须回老家守孝三年,但三年过后,国家已而和先前苏轼看到的承平日久有了区别。
苏轼和苏辙再次进京参加了当时的制科考试,都取得了极好的成绩,仁宗当时对皇后说:“今后我又为子孙征得了两个太平宰相。”自古贤能之人好似大部分都命途多舛,也许是招人妒忌吧,苏轼又向来率性而为,因而,他的仕途,似乎就此堕入了颠沛流离中。
如果说密州只是苏轼曲折的序言,那么乌台诗案可以说是他一生中的转折点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苏轼被政敌谗言他的文章中有不忠字句,就这么被皇帝一纸流放到了黄州。
从此,风雨飘摇。
然而此后的苏轼,却是我最向往的苏轼。
如果说李白是天上仙,那苏轼就是人中仙。
他在人生的末尾有写到: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人生如梦,皆为泡影。唯有痴人,终放执念。
放下了的苏轼,是涅槃。
抛去了蝇营狗苟,可以说黄州成就了他,让苏轼有了北宋最高的文学成就。
失望过么?当然。一叶扁舟飘飘荡荡,举匏樽以相属,想到曹孟德的一世之雄,想到周瑜的羽扇纶巾,赤壁之上,望着自己早生的花发,渺渺予怀,似乎人生突然没了方向。但转念一想,人生难道只是往绝路上走么?并不,既然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那何不好好享受这份旷达?
因而,才有了后来的苏东坡。虽生活贫困,亲友无一字见及,好在还有位赏识者给了他一椽破屋,苏轼自命“东坡雪堂”,自称“东坡居士”。昔日备受欢迎的大文人此刻成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普通农人。
这个时候的苏东坡,已经藏锋匿气,拣尽寒枝不肯栖,却也安心欢愉,自得于这种远离庙堂的生活。
成功突围的苏子已然成熟了。个人非常喜欢他的《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不论多么雨骤风狂,苏子也浑然不觉,即使雨过天晴,也并不觉得一分欣喜,波澜不惊的苏轼此时已无惧生活中的任何逆境了,逆境成就了旷世奇才,回首萧瑟处,也是超然处之。
这大概叫做大梦先觉吧。在别人还在熙熙攘攘为利来往时,苏子已忘却营营,看着平静的江水,想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能守住心灵最重要的一方天地,这个才叫苏轼。曾经直言自己杜撰历史的那个耿直的苏轼,到后来还是那个耿直的苏轼。世间是非忧乐本来空,能把苟且的日子变得淡泊美好,我想这就是我们要学习的人生道理。
此心安处是吾乡。希望人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心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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