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悠南
一
腊月二十九，阿笨一早坐在村门口的石头上向远处张望，这是他等待妈妈归来的第三个年头。
他身穿阿婆给他缝上的碎花小围裙，看上去脏兮兮的，目光由最初的兴奋化为呆滞。
阿笨今年5岁，自会说话以来，从未见过自己的妈妈。
他只知道每次他哭着喊着要妈妈时，总会被爸爸严厉呵斥：“不要和我提那贱女人！”
遇上爸爸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免不了一顿挨打，所幸还有阿婆跑过来救场：
“他还是个孩子，就算你再恨她，阿笨是你亲骨肉啊！”
阿笨爹被阿婆这样骂着，抱着阿笨失声痛苦，接着目光一暗，捏得阿笨喘不过气来，恨恨地说一声：“贱女人，不要再让我遇见你，否则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小小的阿笨并不知道，自己的妈妈究竟去了哪，为什么爸爸整天赌博买醉，从来没给自己好脸色。
他怕爸爸，他也想妈妈，但他知道，只要在爸爸面前提到妈妈，爸爸就会变得面目狰狞。
大多时候，阿笨都是跟着阿婆一起生活，幼小的他开始学会了察言观色，只是他依旧会在过年的时候到村门口张望，好像多等一会，妈妈就会回来看他了。
二
阿笨爹今年不过24岁，但看起来要苍老得许多，19岁那年，他娶了弟弟的初中同学，当时还是个刚初中毕业的15小女孩。
乡南村自古盛行早婚，不上学的男孩女孩大多结婚很早，在如今闹妻荒的年代更是如此。
在乡南村，请过八字，办过酒席就是一家人了，至于结婚证，不过就是一张纸而已，到年纪了再去领。
阿笨爹初中毕业便开始在镇上游荡，他家在镇上算得上家大业大，阿公阿婆也任由他挥霍家产，想着过些年成家了，到时自会收敛。
当阿笨爹带了15岁的小美回家时，阿公阿婆满心欢喜地办了结婚宴，还给了女孩家很大一笔彩礼。
阿笨爹刚结婚不过数月，阿笨出生了。
对于阿公阿婆来说，日子看起来和和美美，儿子成亲了，儿媳年轻漂亮，大孙子也抱上了。
然而，厄运才刚刚开始。
阿笨的爹娘年纪尚小，尤其是母亲小美尚未成年，连自己都没法照顾，更别提照顾孩子了。
阿笨爹总是在外游荡，赌博，打游戏，小美在家边吃辣条边看韩剧，阿笨则由阿婆带。
当初的激情早已褪去，阿笨爹娘之间只剩下无尽的争吵，看到街头辣妹，阿笨爹也会忍不住上前调戏一番。
阿公受不了儿子儿媳坐家啃老，联系了远方表哥，安排阿笨爹娘进厂打工。
三
到了新的环境，阿笨爹明显吃不消，他哪里受过被别人使唤的气，对小美脾气越来越差。
此时的小美正直16岁的花季年龄，生得一副好模样，厂里很多单身男士对她更是虎视眈眈，一来二去，便开始有了猫腻。
已为人妇，为人母，16岁的少女，遇见了“爱情”，会是怎样的抉择？
小美最后跟着厂里一位“大哥哥”跑了，从此再也没任何消息。
此时的阿笨爹简直气炸了:”这臭婆娘竟然敢给我带绿帽子，我非活剥了她不可!”
他找了小美整整半年，毫无音讯。
阿笨爹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上一帮人上小美家闹事，要求归还全部彩礼。
小美父母年事已高，哪还经得起这番折腾，当初不让女儿结婚死活不肯，因小美怀孕只得妥协，如今女儿跟着外人跑了，自觉脸上无光。
可这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多钱，更没听过还有归还彩礼这一说法。
这件事情最终闹上了法庭，阿笨爹和小美都未到法定结婚年龄，在法律层面上，他们并不是合法夫妻，最好私下和解。
原本好好的亲家，就这样相互仇恨，老死不相往来。
四
阿笨爹从此一蹶不振，整日游荡，喝酒买醉，嘴里说着骂人的话。
有时候发起酒疯来，会把一沓沓的现金撕烂或者烧掉，再大的家产也经不住他这般挥霍。
他逢人便说自己的悲惨遭遇，说小美怎么可以这么贱，常常拿着手机里阿笨可爱的照片给路人看，嘴里嘟囔着：这是我的孩子，可爱吧？
刚开始听到他的遭遇时，人们大多很同情，可听得多了，就颇有祥林嫂的意味了。
纵是二十几岁的年华，脾气不好，身无长物，还拖着个小孩，加上这般颓废，在闹妻荒的乡南村，阿笨爹要再娶怕是难上加难。
去年在朋友的聚会上遇见了阿笨爹，他一个人醉醺醺地坐在地上，二十多岁的大人，哭哭啼啼，又开始点火烧钱，一位阿姨知道他的遭遇上前安慰了几句，他才稍有些缓和。
席间阿笨爹拿着手机逐一让我们看阿笨满月时胖嘟嘟的可爱照片，一边神神叨叨地骂人。
眼前的这位男子，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却好像活了大半辈子，余生在咒骂中度日。
也就是后来在朋友诉说中，我们才了解到其中的原委。
听完他的故事我并没有多大的震惊，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儿时的玩伴们，最早的小学毕业结了婚，如今大多已为人父母，他们的孩子，重复着上一辈的生活。
有些女孩在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年纪结婚生子后，外出遇上更好的男子，抛弃家庭，扔下孩子，从此杳无音信音讯。
小美似乎也没有错，当初不懂事匆忙结婚生子，如今遇上更好的人，花一样的年纪，她想要追求真正的爱情，想为自己而活。
阿笨爹一副全世界都欠他的样子，在他的世界观里，这个女人毁了他一生。
然而早婚，谁来给这些有爹娘生没父母养的无辜孩子买单？
我想很多年以后，很多像阿笨这样整日盼娘归的孩子长大以后，会不会和她爹一样，憎恨这个当初抛弃自己的母亲？
如果不能给他一个完好的家庭，又为何匆匆把他带到世上？
五
阿笨的故事，只是中国百万故事中的一个缩影，这样的事情，每一年都有发生。
回家的时候，听母亲说我远方的小表弟今年结婚了，对象是同班同学，我着实愣了一下。
小表弟不是刚上高一吗，怎么就结婚了？
只听母亲说小表弟谈了恋爱，两人不想上学瞒着父母外出打工，女方家长几次抓女儿回去，指望着她好好考大学，女儿很犟，非小表弟不嫁。
后来眼瞅着女儿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家长再怎么无奈也得同意了这桩婚事，彩礼婚宴什么的，也因怀孕精减了不少。
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看着17岁的小表弟很娴熟地叫我姐姐，身边站着一个稚嫩的可爱少女，怀里抱着婴儿的幸福样子，我在心里真心愿他们幸福。
在类似乡南村闹妻荒的地方，逢年过节说媒人家里门庭若市，外出的女子不敢归家，只恐提亲的人踏破门槛。
不好好读书的男孩子早早学会了把妹技巧，力争毕业前带个媳妇回家，最好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好骗。
然而他们孩子的孩子，又开始重复上一代的人生，周而复始。
六
天黑了，阿笨依旧坐在村口的石头上，头发乱糟糟的，尘土混着泪水粘在呆滞的小脸上。
任凭阿婆怎么叫他回去，他还是不理。
阿婆抱他回家，他会哭着闹着又偷偷跑出来，稚嫩的童声一遍遍地喊着：
妈妈，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妈妈，阿笨会很乖很乖，你回来好不好？
妈妈……妈妈……
村口只听见北风呼啸的声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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