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汉末年间,豫章县来了一位新太守,姓陈。坊间传闻这陈太守不仅不畏强权,且礼贤下士,颇有鸿鹄之志。言行举止可为天下之表率。
豫章县的士子们得此消息后,于酒馆议论,皆交相庆贺,犹若剥开阴云见到了青天。
恰时一老汉拄着拐杖经过,闻言便颤颤巍巍地走进了酒馆问道:“那陈太守当真如此贤人?”
酒馆小二见来人已年越古稀的样子,忙恭敬地回道:“当真。您若有冤情,大可告去。”
老汉道:“这可太好了。”可见其面色从容,却是不悲不喜。
一士子好奇道:“老人家,您因何事要告状啊?”
老汉回道:“春种之日,老朽前往市集买了些菜籽,于屋旁一块空地上播种。谁曾想,昨日嫩芽新出。今早买菜归家,就见那空地上停一辆马车。至老朽辛苦所种皆毁于一旦。老朽上前与他们说理,却反被其呵斥无理。原是还指着几日后,能运于市集上贩卖得些银钱,或可攒下买只下蛋的母鸡的。”
那士子听完忿忿道:“至他人之地而不问,与自取有何异?大叔,您尽管告去,那陈县令刚正不阿,定能还您一个公道。”
“不错,您尽管告去。”旁边士子也纷纷附和。
可老汉见其为自己抱不平,却仍是无一丝波澜。只是郑重地道了谢,遂拄着拐杖缓缓地前往了衙门。
到时,就见府衙大门大开着。门内已排长龙,有序地正在进行登记。不觉暗暗赞道:“这陈太守果为贤人。四周百姓皆闻名而来。”
随也要进门排队,不想正要上台阶,腿脚竟一时使不上劲,差点往回摔了去。见状门内一名中年男子急忙走出,也不知是老人摔得特别慢,还是男子瞬间爆发的力量。隔着近十级的台阶,竟也叫其来得及扶住了老汉。
“老人家,你没事吧?”男子问道。扶着老汉站直后,不觉又看了一眼刚刚出发的地方,这才反应了过来,暗叹:不可思议。转眼瞧向老汉,只见其站稳后,竟无惊慌也无庆幸之色。仿佛知道要摔倒,也知道要被救一般。
老汉依旧从容地问道:“不知主簿贵姓?”
那人一愣,瞧了自己一眼,确认此时身着常服。奇怪道:“您怎知我为主簿?”
老汉回道:“老朽只是见阁下仪表堂堂,忻忻助人,故有君子之风。且老朽闻陈太守为天下表率,颇有鸿鹄之志。而阁下面善而无威怒,不存决断之气。是以猜测。”他虽说是猜测,可见面上却无半点猜测的迟疑,而是本当如此。
白主簿不由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问道:“晚辈白姓,单名一个真字,字巧为。敢问老先生贵姓?”
老汉道:“老朽不过一村野草民罢了。旁人皆唤老朽容老头,先生也随这般称呼便可。”
白主簿道:“老先生来此是有冤要伸?”
容老头点点头,遂又将事情原委相告。末了问道:“不知今日可否登记得上?”
白主簿面有难色。
容老头又道:“无妨。今日不成待明日也可。”
白主簿原是不愿多言的,但见容老头满面从容,似那大海无量,正照映着自己。竟不由心生自省,觉出有愧来。索性道:“不瞒老先生,陈太守此刻并不在府衙。”
“什么?陈太守不在?”容老头还未作反应,排队的百姓闻言着急走出来道。
“不是说陈太守今日上任吗?怎会不在?”
“就是。我等之事着急,他不先理,却去得何处?”
……
只听得议论纷纷,或有窃窃私语的不满。但白主簿却似充耳不闻般,待其自觉到无人回话后,声渐小了。才道:“太守自是另有要事。尔等且先登记着,待太守归来定会立即处理,还尔等一个公道。”
排队的百姓们还要发作,但见白主簿恢复了架子,也便觉得有礼,又散了去。重新排队去了。
白主簿随又面向容老头,果见其依旧不惊也不恼。只若闲云一般道:“那太守可有说几时归?”
白主簿摇摇头道:“太守刚一上任,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饶是我等为其接风洗尘,其亦不授。言以德为先,欲效武王式商容。清早便出发了,至今未归。”
容老头微微颔首道:“那老朽也先做个登记吧。”
白主簿也微微颔首,随要扶容老头上台阶。不想忽然一辆马车从容老头一侧快速驶来。而容老头此刻正颤巍巍地登上楼梯,根本未瞧见。
“小心。”白主簿忙提醒道,随要扶容老头躲开。但马车已如电掣,疾闪而至。而容老头却奇怪地正转过头去。
白主簿一下心提到了嗓子眼。
却见容老头转身的瞬间,马儿竟神奇地停了下来,
马车就停在了容老头的跟前,马儿的脸与容老头面对着面。
“原来是一匹小马啊。”容老头欣然地抚了抚马儿的头,马儿便温顺地垂首。仿佛晚辈见到了尊敬的长辈。
“老人家未伤到吧?”车夫问道,但言语中却并无关心之意。而只在于后果如何?
容老头道:“无事。”
车夫随下了座位,转身向车厢走去。随听得一声喷嚏,忙探头要问,但旋即又噤声。
“白主簿老朽无碍,你去帮忙你家大人吧。”容老头忽然道。
白主簿一愣道:“老先生何出此言?”
容老头道:“其人虎据而鹰峙,不怒自威,见利即前,不顾其后,果于进退,雄心昭显。可见于天下之表率。”
“前辈隔着车厢,怎见得我家太守面貌?”白主簿奇怪道。
容老头道:“自然见不得。但陈太守非于车厢内,而在车厢外。”言外之意指的正是那车夫。
白主簿哑然失笑道:“晚辈佩服。只是不知太守为何如此打扮,还对车厢内如此紧张?”随走上前去要帮忙,又问道:“太守,何故如此?”
太守见车内人还未醒,遂拉着白主簿到旁边,小声回道:“今早本官至徐孺子家时,徐孺子还未起床。本官原是想于屋外等候,又恐马鸣惊了其清梦。遂叫老陈退于旁边人家一空地上等候。到得正午再去问时,便见徐孺子欲前往后山采菇。本官便让老陈驾车在后面跟着,自己则步行随他前往。不想昨夜下雨路滑,徐孺子正要爬上山坡时,一不小心崴了脚,差点摔下了山。他的衣衫也因此被扯破了,本官便将自己的衣袍于他披上,自己则披上老陈的。并告之你对那跌打扭伤颇有研究,他这才随本官回来医治。”
“那老陈呢?”白主簿问道。
“我遣他往徐家报平安去了。”
白主簿道:“大人礼贤下士,不惜屈尊,亲为车夫。当真天下难得,真可谓天下之表率也。”
陈太守暗暗得意,但不露声色。又交代道:“待会儿,你可得给先生好好瞧瞧。”
“下官遵命。”
转眼见到容老头,又问道:“这位老者是谁?”
白主簿遂将老汉所告之事告之。但话未说完,就见陈太守面露不悦。但转瞬即逝。
白主簿正奇怪。
“老朽有眼不识泰山,白跑这一趟了。”容老头道。
陈太守立时又笑道:“那地原是老人家的,那老陈还同我道是刁民强词夺理。亏得本官如此新任与他。真是愧对老人家了。此番自然不能叫老人家白跑了。这里是二十贯钱,算是本官预先买下老人家所种蔬菜了。还望老人家见谅。待老陈回来,本官也定会问责。”
容老头依旧无悲无喜,双手接了过来。“多谢太守大人秉公办理了。”
陈太守一笑有些尴尬,只觉这话颇为刺耳。“天色不早,可否需要本官遣人送老人家?”
恰时,车厢内传出了动静。陈太守忙上前去扶,白主簿紧随其后。就见一儒士缓缓下车,只见其气度不凡,卓尔不群,正是徐孺子。
“徐先生可好些?”
徐孺子微微颔首道:“多谢。”
陈太守为能得大贤正视,道谢,欣喜不已。随要将白主簿唤来替其医治。不想徐孺子却忽的一愣,大喜道:“容老先生,您怎会在此处?可巧能够遇上。”话落,竟见他连自己的脚伤也不顾了,大步走向了容老头。
容老头却只淡淡一笑。
陈太守一脸惊奇,随向徐孺子问道:“这位老,先生是何人啊?”
徐孺子喜不自胜道:“这位是容竹老先生。若要说天下大贤者,在商先生面前,在下是实实在在的愧不敢当。”
陈太守一愣,急忙回想,可却始终并未听闻过此人名字。
徐孺子又道:“我于此处隐居,便是想能与容老先生为邻。日夜闻其教诲。但如今虽然我已与他为邻,却又恨不得能日夜相伴。今早天晓亮,我便前去拜访,不想老先生却不在。午后思来,老先生爱吃菇,便想着上山采些回来,与之晚上秉烛夜谈。不想如今就在此处遇到了先生,真是托了陈太守之福啊。”
陈太守尴尬笑笑。只觉夜来了,风凉了,但心头却格外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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