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代的上海,半封建的大家族,勾心斗角的氛围是容不下一个离了婚且没有钱财的女人的,于是白流苏收拾了行李,跟着徐太太前往香港。逃离了这座污浊晦暗的白公馆,步入另一个别人设好的陷阱,她深谙这陷阱比上海好不到哪去,但她还是想赌一把。
第一次接触范柳原,在上海的舞厅,三支舞曲过后,有人念念不忘,有人突遇希望;第二次见面,抵达预定的香港旅店,范柳原就站在那里和一个印度女人交谈,此番巧遇谁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白流苏明白,如果抓不住这个有钱的男人,她这一生怕是就此停止了。所以,香港的影院、饭店、绸缎庄、咖啡馆,范柳原带她一一走过时,她都格外谨慎,可越谨慎越发不安。
范柳原不讲轻佻的话,不做出格的举动,人前装惯了假,在她面前却说着奇怪话,当然也包括情话。
“有些傻话,不但要背着人说,还得背着自己。让自己听了也怪难为情的。譬如说,我爱你,我一辈子都爱你。”
流苏轻轻啐了一声道,“偏有这些废话。”
这话当然不是废话,但是不是真话只有范柳原自己知道,对流苏而言,不过七分假三分真,她不愿相信,因为存有理智,这只不过是试探。一个女人还留有头脑,只能说明她还没陷入爱河。
白流苏一直悬着的心始终无处安放,范柳原不向前迈出一步,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
那夜在香港的一睹灰砌成的墙下,范柳原因一句“回房后没有人的时候,你再解开衣领上的纽子,看个明白”,不过是看脖子上是否有皱纹,流苏第一次恼了。其实这点小矛盾根本不值一提,值得提的是范柳原哄了她一路,直至回到旅店。
女人生气也许并不是真的恼怒,只是试探男人肯不肯低头哄她,即便真的动了怒,范柳原低声下气的讨白流苏欢心,她又还有什么不甘心。
不过第二次生气情况可就没这么乐观了,海滩上范柳原给她拍蚊子,不小心也可能是有意轻薄了她。她起身便走,身后无人追来,倒让她显得假清高了。几日未与范柳原讲话,范柳原倒是和那个印度女人厮混在一起。带她来的徐太太要从旅店搬走了,她进退两难。其实她根本没有退路,看到范柳原和印度女人淋着雨嬉笑着从外面回来,到底是耐不住性子,一句“我待你好一点,坏一点,你又何尝放在心上”便将她的醋意展露无遗。
她的醋意娇嗔,她的主动言和,全都落入范柳原的眼里,他拍手笑着,因为他知道女人肯吃醋,那便是动情的伊始,也是中了他的圈套。待白流苏醒悟过来,也只能恨恨一声。
当然想抱得美人还差最后一点火候,那晚的电话便击溃白流苏所有的防御。
“我爱你。”
这话范柳原绝不是第一次对她说,唯独这次让她白流苏心神慌乱,辗转反侧。以前是不相信,如今真假依旧难变辨,却足以让她落泪,因为她是真的爱上了范柳原。
当隔壁住的保姆在外遇见了他们俩,叫了白流苏一声“范太太”,白流苏只觉得尴尬,低声说他们不知道怎么想着呢!范柳原真正跟她摊牌便是此刻了,“唤你做白小姐的人,才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
“范太太”和“白小姐”这两个称呼对白流苏而言可都不好听,被称范太太,外人断定他们之间发生过关系,可实际上他们连手都难得牵一牵,按照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上海的白公馆肯定是有所耳闻了,白流苏想抽身也撇不清关系了;唤她白小姐,那在外人看来,白流苏于范柳原而言不过是情妇的关系。
范柳原对这两个称呼的玩味彻底让白流苏清醒,范柳原爱不爱她根本不重要,他不过是想得到她的身体,两人场面上都是大户人家,所以他只能使坏逼她投怀送抱,至于结婚,想都别想。
白流苏要求回上海,范柳原欣然允诺,他有把握白流苏一定会再回来,白流苏则是为了摆脱当前的窘境,回去策划更有价值的筹码。当她回到白公馆,闲言碎语足以将她淹没,众人对她除了唾弃便是消遣,范柳原请她回香港的信件传来,她碰了一身灰也只得返回香港,她是没有筹码的。
抵达香港的当晚,范柳原躺在了她的床上,美曰“从你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月亮”。很快范柳原便离开香港,那天白流苏喝了点酒,在范柳原为她租的房子里,打开了所有的灯,蘸着未干的油漆,在粉色的墙上留下一个个手印,笑了又哭,她正式成了他的情妇,范柳原会不会归来,这是个未知数。
香港开战了,屋顶有轰炸机经过,白流苏躲在房间里,出不去也没有食物,这场灾难,才是她生活的真正转折。天公作美,范柳原乘坐的船没能开出海外,他回来了,费尽心力找到卡车去接流苏,他们躺在卡车铁皮上,胳膊磨破了皮,相视而笑。
他本可以撒手不管,却冒险接救白流苏,毫无疑问,这个时候白流苏在他心里是占有分量的。
停战后长时间不通船,他们收拾了糟扫荡的房间,过起了清苦的夫妻生活,但有爱饮水饱,尤其是对流苏而言。
也许是一起经历了生死,又或许是发现流苏确实适合持家,还可能是把彼此看的透明透亮,过往不咎,心生谅解。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范柳原为白流苏创造了一席容身之处,只可容纳这对平凡的夫妻的空间。
范柳原笑道,“我说,我们几时结婚呢?”
流苏动容的落泪,这一天,她奢望了多少个日子。范柳原依旧秉持“生死契约”,大多时候他做不了主,可现在他肯和她结婚了,谁会相信他不爱白流苏?
在去登记结婚的路上,白流苏笑着说“你早就说过你爱我”,这才有了特别有名的那句话,“那不算,我们那时候太忙着谈恋爱了,哪里有功夫恋爱呢?”
那时候,两人都计划着如何与对方周旋,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试探着,猜疑着,不敢轻举妄动,不肯逊色一步,如此劳心,因为忙着谈恋爱。
通船后,他们回到了上海,流苏成为“范太太”,她当初只身赴香港时下的赌注,现在想来她是赢了,终归衣锦还乡,羡煞旁人。只是范柳原不再跟她闹着玩了,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讲给别的女人听。
一切都是好现象,范柳原给了她梦寐以求的婚姻,名分有了,经济不愁,面子上白公馆也没人敢不敬,只是现在的婚姻,无关爱情。
白流苏自始便是可悲的人物,战乱的年代,没有人情的家族,失去爱情,得到婚姻,安定无忧的生活注定被用来怀念恋那段一去不复返的恋爱光阴,暗自惆怅惘然,能与何人说。
我想范柳原是爱过她的,香港陷落的时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