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瓶牛奶

作者: 风起林下 | 来源:发表于2023-10-07 23:3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李文燕出门有些着急,等到走出小区了才想起来那瓶喝了一半的牛奶顺手放在玄关柜上,手上还捏着瓶盖,随手把盖子扔进了垃圾桶。367路公交车已经来了,刷卡、上车、坐下,6:40,367路总是这么准时,7:05她会准时准点到站下车,横跨马路,再走一条街,就到她上班的超市。

    库房里,送货车已经到了,卸货工刘威和李梁正推着卸货车把车上的物品归置到相应区域。李文燕打了声招呼,就去衣帽间换外套,她是超市的理货员,在开业之前要打扫卫生、整理货架、补充缺货、核对特价标签,等到忙碌结束,超市开始营业。

    九点开门,没有几个人进来,这是最空闲的时间段,李文燕走了一圈,穿过衣帽间,在库房和超市中间有一小片空白区域,超市的员工都喜欢在这享受高楼间漏下的一点阳光。刘威、李梁还有几个男员工正凑成一堆在抽烟,稍远一些几个不抽烟的坐着,聊八卦的聊八卦,刷手机的刷手机。李文燕穿过烟雾,在翻腾的白烟中她瞥见刘威嘴角努了努,眼神交错间她微微点了点头,快步走向闲聊的人堆。

    “燕子,麻将三缺一。”

    “谁啊?”

    “你管谁,和你打不都是送钱,要不是没人,谁和你来。”

    “刘姐,我的麻将还不是你教的,技术总是你好。”

    “三分牌技七分运气,谁也挡不住你风头好,就这么说定了。”仓管刘姐是老板的大姑,方圆几里有名的麻婆,稍微有点空就张罗牌局。

    “燕子,人家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你这没道理啊,啥都叫你占了。”开口的是潘雪梅,她是生鲜部员工,身上有淡淡的鱼腥味。

    李文燕没有接话,场面冷了,几个人又闲聊了几句,散去。

    超市后巷的小弄堂里,麻将馆正准备开门。说是麻将馆,其实是自建房改造,两层房子隔出来十几个小包厢,再上面两层房东自住。胡琼花拉开卷闸门,一股烟味窜出,经过一夜的发酵,中华、利群、雄狮、大前门混杂在一起,连带着隔夜水果腐烂的味道、墙角木地板发霉的气息、汗臭味、脂粉味,窜到小巷,路过的两个姑娘捂住鼻子,加快脚步离开。

    胡琼花在各个包厢里走进走出,把茶杯收拢,倒掉茶叶,浸上洗洁精,医生说她皮肤敏感,最好不要直接接触洗涤剂,可每天都是这些事情,戴橡胶手套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活也干不利索。她把所有的排气扇都打开,扫完垃圾,还要用浸透消毒水的拖把拖一遍,消毒水刺鼻的气息混杂上散不干净的烟味,即便排风扇开到最大,依旧让人觉得头晕。

    打开麻将机,升起,推入,收拢麻将牌,这是胡琼花最讨厌的工作,也是她最擅长的工作,老客都说看她清洗麻将牌是种艺术,十七墩麻将牌两手一拢一放,就乖乖排好了队伍,一百三十六张牌排列得整整齐齐,沾湿消毒液的抹布抹过去,看见的看不见的污垢都被带走,双手用尽,麻将牌就听话的翻面、竖起、倒下,六个面全部擦拭干净,推进去,下一副麻将牌。

    十二个房间,二十四副麻将牌,一圈走下来,她的手愈发白了,吸食了太多的消毒液,手指头上的皮肤变得皱巴巴,就像胡琼花一样,刚来这座城市也曾青春靓丽过,如今已是满脸皱纹的中年大妈。

    回到厨房,在洗洁精中浸泡许久的茶杯很容易清洗,茶锈被浸胀了,拿到水龙头下一冲,光亮如新。胡琼花把水流开到最大,里里外外冲洗干净,又拿热水都烫了一遍,摆放整齐。准备工作结束,就等客人上门。

    李文燕刚走出超市,刘姐已经等着。

    “走吧,去小红面馆对付一口,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老胡说要回来。”

    “回来干吗,不是离了吗?”

    “嗯,办手续还要一些时间。”

    “你呀,就是心软,听姐的,把手续办好,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刘姐拉着李文燕躲过一辆电动车,走进小红面馆。

    点了两碗青菜肉丝面,老板吴七红烧的,多加了份油渣,她在后厨忙碌,没有出来打招呼。这个时间是小面馆里最忙的时候,蒸笼一样的后厨也就吴七红这样的女人能一干就二十多年。

    刘姐扫了一眼坐在收银柜后面的男人,他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手机传出的音乐显示着他正在刷短视频,不是卡点舞蹈就是擦边女人在扭腰。

    “早点办好,留着干嘛,像小红一样,留一个祖宗在家里供着?”刘姐不屑地说道。

    和吴七红也是牌友,麻将桌上从来藏不住事,吴七红家里的情况李文燕也知道一个大概,年轻时在厂里上班认识了冯文强这个城里人,寻死觅活地嫁给了外表光鲜的正式工人,在城里有了家。铁饭碗被打翻后,家里的男人成了混吃等死的货色,二老还在的时候多少还能帮衬一点,开了小红面馆,也算一家人有了营生,可面馆里里外外就吴七红一个人打理,冯文强从来不进后厨,前厅连帮忙收拾个桌椅都不利索。

    李文燕问过,吴七红一边摸牌一边说,四十多岁的女人,还能怎么样,冯文强再不是个东西,好歹也是个男人。刘姐笑,冯文强这样的男人有啥用,连袋面粉都扛不动,在床上肯定也没力气,也就剩下个样子。冯文强175,在150的吴七红面前足够高大。

    “刘姐,来了啊,888,他们等着了。燕子你又来收钱啊,还有人敢和你来?”胡琼花热情地打招呼,开店的人第一要嘴甜,不管新客老客,都要让人感受到她的热情,小弄堂深处又新开了一家麻将馆,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

    李文燕笑了笑,走进去,888在二楼,麻将馆的房间号都是这样的吉利数字,打麻将的人都信奉这些彩头。李文燕不信,她自己就是最大的彩头,打麻将她完全是一个新手,刚学会打麻将大半年,可谁也挡不住她的运气好,对子能碰,坎张能吃,单吊就自摸,杠张来财神。从学会打麻将到被列入黑名单她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除了刚学会时小输了一两场,自此之后就没有败绩,巅峰之战一个晚上赢了一个月工资,要知道她们玩的五块一把的小麻将。

    刘姐喜欢打麻将,只是纯粹喜欢打麻将,她就打五块一把输赢二三百的小麻将,输了不骂人,赢了吃夜宵,所以和谁都能搭上。今天的牌局也是她张罗的,两个牌友也是常客,李文燕见过,不熟,就知道一个姓李,一个叫根花。

    上桌,掷骰子择位,推牌洗牌码牌,牌局开始。李文燕的运气依旧很好,小屁胡不断,她不太会做大牌,手上四对两财的牌型都会毫不犹豫碰章,明明只要再上两张牌就能做成八对子,最后赢了一个敲响。根花是她上家,负责盯牢狙击,等她推倒和牌之后,复盘她的牌型一看,直呼打不过,有大牌不做胡屁胡的人根本没有上家的责任。

    “燕子,你这牌都不做八对子,太浪费了吧?”

    “我没想到过,看到碰章就碰了,两下一碰就敲响了,不也挺好吗?”

    三个老麻将相互看了一眼,理是这么一个理,可轮到自己头上都还是忍不住去做大牌,毕竟八对子四十一家,敲响只有十块一家,中间的差距显而易见,怎么忍得住?

    “这钱,确实该你赢。”根花感叹。

    “燕子又赢钱了。”胡琼花推门进来送水果,两个小碟,装了两个橘子、十来个枣子。

    时针指向八点半,牌局已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李文燕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漫不经心打出了一张牌。

    “碰。怎么了,燕子,有事?”刘姐手上没有停下,问道。

    “有个电话,琼花,正好过来帮我摸两把,我回个电话。”

    “真事儿妈,每次打牌就你屎尿多,琼花等下帮她输点出来。”刘姐笑着说道,上了麻将桌谁都是六亲不认的主,刘姐也不例外,她不在乎钱,在乎输赢。

    “你们啊,知道燕子厉害,还要上赶着送钱给燕子,都是自找的。”胡琼花也笑。

    李文燕陪笑,她的话一向不多,电话拨出去,响了一通,没有人接,再打,还是没有人接,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究竟有什么事。

    胡琼花打了两把,连个财神都没有看见,赶忙起身让李文燕坐下来。李文燕刚坐下去,抓牌,竖牌,一展开,胡琼花刚想说牌也好不到哪里去,再一细看,十三幺已经成型了,随便上一张对子就胡。

    “这手气,这就是命啊。”胡琼花感叹。

    “又什么大牌啊,燕子,你这样会没有朋友的。”刘姐一下就听出话里的意思,“根花,你守牢点,别让她做成功了。”

    “没用,这牌型神仙也挡不住。”李文燕索性吓唬道。

    “不是八对子,就是十三幺,总不能是清一色,我守住,你们动作快点。”根花还想挣扎一下,却也知道无力回天了。

    时针指向九点十分,李文燕又顺利胡下了一个十三幺,牌局也告一个段落,四个人一对账,李文燕一家独赢七百八,刘姐输大头,输了五百三。李文燕起身,从抽屉里把钱理好,又抽出几张台费给吧台,刚准备喊几个人一起吃点夜宵,电话铃声响起。

    “李文燕,快回来,你家出事了。”电话那端传来急促的声音,声音有几分颤抖。

    砰,炸雷响起,吓到了众人,这是入伏后的第一声响雷,雷声来了,雨点却还没有跟着过来。

    八点十分,胡青林来到小区门口,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他不想进去,里面都是老邻居,自己这点破事被父亲嚷嚷得尽人皆知,实在是没脸进去。

    电话没人接,不知道是燕子没听见,还是不想接,也可能在上班,她晚班要到九点半。燕子很好,是自己对不起她,可只要一想到淑慧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胡青林就没了犹豫。

    502门口,他从门口鞋柜第三格的皮鞋里面摸出备用钥匙,钥匙还在。插进去,转动钥匙,推门进去,漆黑一片。开关在玄关柜上,伸手去按,“啪嗒”一声,灯亮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眼,手缩回来时,又是“啪”的一声,一瓶牛奶掉在了地上,雪白的半凝固状液体溅射开来,地板上、柜面上、墙面上,到处都是,在淡淡的奶香味还混杂了一股奇怪的铁锈味,是牛奶放久了变质的味道。

    胡青林及时后撤了一步,躲开了大部分,裤脚上还是溅到了几滴,怎么会有一瓶没盖子的牛奶摆在鞋柜上,肯定不是燕子放的,她连厨房里油盐酱醋都有固定位置,怎么可能会把开盖的牛奶摆放在这里。安全意识,燕子一直用这四个字批评他,喝过的水杯、用过的充电器、脱下的鞋子都和安全意识有关。

    有人来过?胡青林跨过牛奶瓶,环视客厅,沙发、茶几、电视柜,再过去餐桌、厨房,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甚至连餐椅的位置都整整齐齐靠着餐桌,桌子中间还是那个玻璃花瓶,没有插花,连水也没有。

    小房间是儿子的,他考上大学后就很少回来,一直空着,连床铺都铺了隔尘布,窗户倒是开着,燕子说要通风,每天早上开窗,晚上关窗,一个礼拜拖一回地,从来没有落下过。

    胡青林打亮主卧的灯,卖灯的人说这是北欧简约风,米兰意大利设计师新款作品----戒指少女灯,燕子一眼就看上了这个灯,说这么多年也没有买过什么少女风的装饰,卧室里面装一盏,心情愉悦一些。他没有把反对意见说出来,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肯定容易坏,果然装了两年,其中一个灯泡就坏了,问老板,说这款灯泡厂家不生产了,要么整个换,要么将就着用。少了一个灯,也能照亮,只是戒指少女变成了独眼少女,看上去有那么一些不和谐。

    胡青林打开衣柜,他的衣物大多都收走了,剩下一些秋冬衣物也被收进真空收纳袋,衣柜空了一半。卫生间也一样整洁干净,连牙杯牙刷的位置都没有变化。看着这熟悉的一切,他痛恨地安全、原位、整洁,居然有几分亲切,可能不是痛恨这一切,而是痛恨自己要日复一日做这一切。他甩了甩头,把一瞬间的思绪甩了出去,看着镜中不再年轻的脸庞,和镜中人挥了挥手,他坚定地走了出去。

    胡青林拉着行李箱走出了小区,走过斑马线,他忽然想起来,鞋柜边的牛奶还倒在那里,久了就会浸到地板里面去,墙上也会留下印子。想着,想着,一个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刘威喝了点酒,今天的活有些多,一瓶啤酒刚好解乏,李梁说再喝点时他拒绝了,两瓶有可能酒驾,一瓶正好,下班就消化了。他开着小面包车驶出地库,半开车窗,夜风正凉。

    发了条消息给李文燕,没有回音,应该在鏖战中,她刚学会麻将不久,瘾头正大,搭子又少,谁喊她她都去。和她打过几次麻将,回家又正好顺路,送了几回,孤男寡女,一个车厢,也就熟悉起来。

    路过李文燕的小区,鬼使神差般看向小区门口,岗亭的灯亮着,再往深处,零星亮着一些灯光,大部分都已睡去,只有这星星点点的几盏还在等待着夜归人。

    可惜这么多盏灯,没有一盏是为自己而亮。胡青林想起自己刚到这座小城时,还信誓旦旦地和琼花说,总有一天要靠自己的双手在这座城里安上家。可一晃眼都快三十年了,别说家没安上,连琼花也走散了。

    他不怪琼花,两个人从胡家村那个小山坳跑出来,就想成为城里人。怎么成为城里人,首先要有一套房子;怎么才能有房子,首先得赚够钱;怎么才能赚到足够多的钱,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他和琼花都没读过太多书,靠着卖力气能维持生计,买房成了一个泡沫。

    琼花走了,跟了一个有房的城里人,那一年,琼花28。

    兜兜转转十几年,在城里安家的想法不再提起,租了间房子,找了份工作,还买了辆小面包,倒也落得自在。也曾短暂维持过几段关系,可惜都不长久,心思也就淡了。

    也不知怎么的,和李文燕熟悉之后,心思居然又活泛起来,一天到晚想往她跟前凑,倒有几分当初毛头小伙子的劲。琼花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觉得是不错的选择,还给他出谋划策说燕子脸薄,人又一本正经,在人前要不动声色,私下里不妨大胆一些。

    人世间的事说不清,转了一圈,和琼花本就是出了五服的亲戚,现在真的处成了兄妹,刘威感叹。

    “嘭”的一声,刘威感叹还没结束,从晃神中惊醒,一个身影倒在路边,行李箱散落一旁。

    医院,李文燕见到了胡青林,她名义上的丈夫,还有一周时间就应该领取离婚证的前夫,仍然处于昏睡状态中。

    病床边,胡大爷夫妇守护着,看到这个名存实亡的儿媳赶过来,他们像孩子一样,似乎看到了主心骨,泪流满面控诉着肇事司机、来了又走了的小三、医院里无能的医生。老两口反反复复、颠来倒去诉说中,李文燕知道了事情的经过,120送来了交通事故的病人,警察带走了涉嫌酒驾的肇事司机,医生检查后发现病人脑部有一个肿瘤,摔倒正好造成了肿瘤的破裂以致意识昏迷。

    李文燕劝说胡大爷夫妇回家休息一晚上再来,医院里面有医生护士看着,医生说青林醒来要看他的求生意志。一切都无可挽回,他们更需要健康的身体,陪青林度过接下来最危险的时期。

    上午十点,明媚的阳光从玻璃窗户投射进来,照在雪白的病床上。

    胡琼花和吴七红到医院来探望,在病房里面送上一些表示心意的水果,说了一些宽慰的话语,胡琼花把李文燕拉到走廊头上。

    “撞人的是李威。”胡琼花说。

    李文燕还没有从胡青林的意外中缓过神来,骤然又听到一个更大的意外,连反应也变得迟缓起来,“什么?谁?”

    “我说撞胡青林的人是李威。”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看到李文燕脸上的震惊、不可置信,胡琼花意识到自己的话让她产生了歧义,“没有,那就是交通意外。”

    “本来只是一个小事故,只是摔得不好,摔破了肿瘤,警察那边的意思如果胡青林家肯签谅解协议书,那就按一般交通事故处理;如果胡青林家不肯原谅,事情就很麻烦。”

    “哦。”

    “你是胡青林家属,能签字吗?”胡琼花问。

    “我能吗?”李文燕问。

    走廊里人来人往,喧哗吵闹掩盖了两个人的沉默。

    回到病房,吴七红还在和胡大娘说话,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整,胡大爷夫妇接受了儿子意外的事实,倒显出几分气魄来,开始安排后事种种。

    “爸,青林这……,医生说只要他求生意志强,还是能醒来的。”李文燕开口想要阻止。

    “燕子,爸知道你是个好人,是青林对不起你,他不是个东西。这兔崽子是遭报应啊,要不然车刮到能摔这么厉害,那小三更不是个东西,一听说有肿瘤就跑了。”

    “燕子,是青林没有福气,爸知道,等大孙子回来,你和他一起去找那小三,把青林的东西都拿回来,那都是留给大孙子的。”胡大爷规划着。

    李文燕想说一下关于肇事司机的处理,又缩了回去。

    回到家门口,李文燕掏出钥匙开门,推门进去,牛奶瓶倒在地上,有几处干涸的痕迹,显示着曾经有人来过。

    她退了出来,打开鞋柜,摸了摸备用钥匙,还在。走进去,客厅还是原先的样子,没有翻动的痕迹,走进卧室,也没有。打开衣柜,发现胡青林的冬装不见了,是他回来过。

    走到阳台,拿了一块抹布,浸湿拧干,走到玄关柜前,蹲下去擦拭牛奶的痕迹。牛奶已经洇干,地板上的痕迹在抹布的擦拭下很快就被抹去,可柜面上、墙面上的痕迹却怎么也擦拭不去,越擦外圈痕迹越明显,隐隐在扩大。

    她狠狠擦拭几下,又发泄似地一甩,把抹布重重砸在地板上,一屁股坐下去,整个人靠在玄关柜上。胡大爷的话又响在耳边,“一起去找那小三……都是留给大孙子的……”字字句句都回荡在空旷的房间,这就是口口声声念着自己好的公公婆婆,前一天还在哭,过一个晚上就想到用孙子的名义去争。

    李文燕没见过那女人,只听说胡青林用老两口的积蓄买了套房子,本来想写那女人的名字,后来不知道怎么改成儿子的名字,听说那女人还不到三十。她为她不值,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小三,最后还一无所获。她不可能争得过,胡青林要是没有老两口撑着,靠他的仨瓜俩枣也就能养活自己,老两口早算计好一切都留给大孙子了。她又想起胡琼花的话“你能签字吗?”

    能签字吗?她问自己。

    老两口在忙着算计,忙着争斗,她还是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当然可以代表去签谅解协议书。可事后呢,不可能瞒着他们一辈子,更何况还有自己的儿子,他也会知道,他会怎么看自己,他能理解他的母亲吗?

    李文燕看着还剩下的半瓶牛奶,它溅在地上的痕迹已经被擦去,可洇在其中的痕迹怎么擦拭。

    超市后巷的麻将馆,外面的纷纷扰扰影响不了这里的生意火爆。

    刘姐又组了牌局,人手不够,胡琼花也下场凑了一个搭子。

    “燕子家里出事了,你们听说了么?”

    “嗯,知道,燕子老公被车撞了。”

    “她本来都要离婚了,这下离婚就困难了。”

    “为啥?”

    “还能为啥,你能在这节骨眼上离婚,唾沫星子都把你淹死。”

    “碰,九筒。也是这个理。”

    “和。听说撞人的也是你们超市的,和燕子有关系吗?”

    “认识吧,谁知道呢,万一有关系也说不定。”

    麻将桌上是另一个江湖,三言两语间,一个讯息交换,一个故事产生,一段绯闻传播,没有仲裁者,人人都是法官,人人都可以完成审判。

    审判,在麻将桌上的审判无关金钱,无关道德,无关法律,它可以消散在风里,也可以凝聚成刀子,挖开骨肉,挖出人心。

    一桌麻将散去,一桌麻将又聚起,麻将馆里永远生意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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