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赫勒荒原》是发表在《人民文学》今年第3期上的广西作家朱山坡的短篇小说。篇幅不长,全文6000余字。
《萨赫勒荒原》是一篇关于好人的故事。援非医生“我”认识了尼日尔司机萨哈,两人聊起一个共同的熟人——已经牺牲在援非工作第一线的中国医生老郭,继而见到了萨哈的儿子尼可,又说到了尼可的祖母。出场的人物和未出场的人物没有主次之分,他们在大荒原上共同制造出了“公路电影”的意境,一路行走愈发清晰的,是由多个不同肤色的好人与荒原共同讲述的温暖故事。
小说发表后,被《小说选刊》《读者》等多家报纸杂志转载,入选多省市高考语文模拟试卷,受到广泛的好评。笔者读了以后也被小说精彩的故事和作者娴熟的写作技巧所感染,以下从小说和散文写作的角度谈几点粗浅的体会。
文学反映社会生活,常常是跳脱出所谓的人物设定和故事情节,从作者的文字激荡中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从而窥视到绝大多数人从未接触过的社会习俗或时代风尚。“文章合为时而著”,任何一篇记叙人物事件的文学作品,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只有同我们今天的时代精神相契合,反映现实,才能产生它的文学价值。
小说《萨赫勒荒原》成功的主要因素之一,首先是作者选择了当前大家普遍关心的医疗救援的题材。小说中虽然没有明确指出中国援非医疗队究竟是一种什么性质的救助,但是我们在读小说的时候,不由得会联想到当前与之息息相关的社会现实。
小说中对援非医生老郭隐瞒自己的病情坚持援非工作而最终殉职,以及尼可的祖母与老郭之间情谊的描写,不止是歌颂一位为自己挚爱的事业而英勇献身的好医生,更是把小说的主题思想提高到了崇高的国际主义和人道主义精神的高度,这正是本篇小说能引起读者强烈共鸣的根本原因。反过来想,如果作者不在小说中嵌入老郭和尼可祖母这两个人物,作品势必就变成了一个汽车穿越荒原的比较平淡的故事了。
有一句话叫“紧跟时代热点,你就能留在最美好的时代”,说的就是写作的选题问题,角度恰当,立足当下,不仅是文艺工作者的责任,更应该是一贯秉持的写作方向。而立意高远,更容易启迪读者,激发读者强烈的情感共鸣,表现出更为深刻的思想意义和现实意义,收到更加感人的艺术效果。
情境比情节重要。这是美国作家斯蒂芬·金写小说的体会。小说家往往重视情节的设计,斯蒂芬·金说:“你不必费心设计情节,如果有一个强大的情境,如果你的情境设计气势恢弘,情境就会自动地推着情节走。”
小说《萨赫勒荒原》成功的另一个因素,很大程度上就来源于史蒂芬·金所述的这种特定的情境的构造。
首先,小说一开始就营造出了一种既荒凉又恶劣,非常人所见的自然环境:“……它(指萨赫勒荒原)太辽阔、太平坦、太荒凉!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只鸟、每一株草,都彷佛相处了千年,却又不得不相互为邻,紧挨着、搀扶着熬过漫长的岁月和亘古的孤独。毫无疑问,我们走的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公路,从荒凉通往荒凉,从寂寞通往寂寞”“这里到处都有疾病,每天都有人死去”“我一共有七个孩子,夭折了四个(萨哈语)”等等。在这样的环境下,司机萨哈载着“我”和医疗救援物资,我们要在预定的时间内穿越荒漠到达医疗救援队驻地。
这样的情境构造,就仿佛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往前的推力,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在小说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事实上,小说的情节,正是在这个特定情境中,一边发生着新的故事,一边由“我”、萨哈和尼可,像剥玉米一样,把“老郭”这个人物一层层的徐徐展开,故事讲完,无论人物形象塑造还是作者所表达的思想等,一切皆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文学创作离不开艺术构思。而小说要讲述一个曲折动人的好故事,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更离不开对情节发展的构思。
读完小说《萨赫勒荒原》,不由得感叹作者构思的绝妙。作者把小说中的五个人物线索,设计成了两条暗线和三条明线。其中老郭和尼可祖母通篇都没有正式出场,“老郭突然病倒,被送回尼亚美,抢救无效,几天前去世了。”所以,老郭自然是小说里的暗线之一。而尼可的祖母这个人物,更是作者为了表达中非人民之间的深厚友谊而精心设计的另一条暗线。
而作为小说中三条明线的萨哈、尼可和“我”,恰巧因为老郭是“我”的导师、“我”只知道老郭国内的情况,而萨哈和尼可知道的只能是他们所耳闻目睹的老郭在非洲救援第一线的情况,所以,顺理成章地,大家把自己知道的老郭的故事互相讲给对方听,当然其本意还是讲给读者听众,从而呈现出一个完整的“老郭”的人物形象。
人物自始至终没有出场,却把人物形象刻画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这种独特的艺术呈现,正是作者独具匠心的巧妙构思的结果。
小说作品《萨赫勒荒原》之所以感人,我认为还与其在情感表现上,借用了散文中以情动人的手法不无关系。小说本来不长,但在显示情感波澜方面,关键之处都采用了“欲扬先抑”的写作技巧。
其一是小说伊始,“我”故意隐瞒我与老郭的关系,说“我不认识老郭,我只知道他是天津市著名的外科医生”,其目的是隐瞒老郭本来身体有病以及已经去世的事实,结果却引起萨哈的不满。接下来,当“我”要求萨哈“聊聊老郭”的时候,“萨哈的脸上突然布满悲伤,连皱纹的缝隙里都堆积着难过。他好一会儿不吭声,只是咳了咳,像被什么卡到了喉咙。看到此等情景,我也不好再提老郭了。”显然,以上两处的“抑”——压着老郭不谈,毫无疑问是为后来从尼可的嘴里道出“祖母执意拯救郭医生”和“我”不得不讲出“老郭有罕见的心脏病”的情节所做的铺垫。如此欲扬先抑的处理,不但更加突出了老郭的英雄形象,同时也避免了叙述上的平铺直叙。
另外,小说中“我”要汽车掉头回去救有生命危险的尼可,萨哈不为所动,“我如坐针毡,几次想推开车门跳下去,但车速越来越快,车子像要飞起来。我狠狠地瞪了几眼萨哈,最后一次瞪他时,意外地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泪水重重砸在方向盘上。我一下子瘫在座椅上。”其实,这一段描写也是运用了“欲扬先抑”的手法,开始,“我”以为萨哈无情无义,连自己的亲儿子的生命都不放在心上,这是抑。到最后,突然发现萨哈“已经泪流满面”,这是“扬”,而且这里的“扬”是隐式的,既作者并不直接讲出来,但读者都能感受到——原来萨哈并不是无情无义,而是有着更加宽广的胸怀,他是要把“我”赶快拉到驻地,救治更多的病人。这种“欲扬先抑”的表达方法,无疑更加突出了人物形象,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
小说的语言,决定着情节的发展和节奏。其具体的语言形式,通常有说明、(细节)描写、叙述、对话、高度总结等。而在小说《萨赫勒荒原》中,由于老郭和尼可祖母两个人物作为暗线根本没有出现,尤其是尼可祖母对老郭的情谊,完全是由尼可讲述出来的,很自然地,叙述、说明和对话便成了这篇小说的主要语言特色。
首先,小说以第一人称“我”的视角来呈现事件的过程,在“我”与萨哈的交谈中,将一位中国医生援非的故事娓娓道来,简洁明快的叙述风格,使故事更加亲切感人,更加真实可信。
其次,小说鲜有直接的心理描写,几处重要的情感渲染基本上都是由对话营造的。比如,小说中“我”让萨哈“掉头”折回去救儿子时的对话,我一遍一遍的劝说,讲道理,直至“乞求”萨哈:“掉头吧,救救尼可!”萨哈均不为所动。而其中萨哈反过来的一段说理:“我知道尼可很危险。经验告诉我,他就是患病了。但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到津德尔驻地!这里到处都有疾病,每天都有人死去,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你看看这个大荒原,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忍受着饥渴,每年都要枯死一次。你拿着几瓶水去救几株草,但救不了整个大荒原。用不着担心,到了明年春天,荒原上的一切又会重生。”如此长的一段话,由于前文的感情铺垫,也由于散文般精炼的语言,让读者非但没有枯燥之感,相反不由得心服口服,强烈的共鸣感油然而生。
所以,语言的凝练也是本篇小说的主要特色之一。
(《萨赫勒荒原》原作品见《读者》2021.18,或《人民文学》2021.3,或《小说选刊》2021.5等,也可“喜马拉雅”搜索作品名字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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